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很难过。
慢慢的,连这些也听不到了。
于是也就不难过了。
8
晃眼五年。
我在一家传媒公司熬了很久,从小职员熬成了部门主管,有了谈婚论嫁的女友,幸福来之不易,我要好好珍惜。
每次和同事以及客户去唱KTV时,我都是获得掌声最多的一个,许多不认识的姑娘为此对我频频放电,这时我就特别有成就感,然后就会突然在喧闹的环境里沉默下来,我想起了那一段没日没夜的嘶吼岁月。
这种时候,不善酒力的我就会喝到醉,就会想起老大和赤色边缘的其他哥们儿。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
有一天我经过地下通道,准备回家,那时我身心俱疲,突然飘进耳里的音乐仍然令我精神一振,那段旋律我实在太过熟悉,我甚至背得出自己反复斟酌而定稿的歌词,于是我看见了老大。
我们像朋友一样握手交谈,捶击对方的胸口,勾肩搭背地去吃饭。
我特地找了一间环境不错又不至于让客人拘谨的餐厅,老大在路边唱歌的境况让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请他吃一顿。饭菜上来时老大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就像我们以前一起抢盒饭里的肉一样。
我问老大其他兄弟怎么样了。
“老排啊,跑了一年的业务后混得挺不错的样子;阿超在卖电脑,嗯开了一家他自己的店;贱叔去深圳了,从事游戏软体的开发。我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但是手头也没有很紧张,日子过得挺快活。”老大侃侃而谈,数年弹指瞬间。
“……”我没有想到,现在只有老大一人在独自坚持。
“他们都归队了。”喝了一口啤酒后,老大说。
“啊?”
“某天贱叔突然联络我说聚聚……就是他去深圳的前几天,于是我们就聚了。那晚真够动感情的,每个人都喝醉了,阿超还爬到高高的桌子上,非要给大家跳一段脱衣舞……啊哈哈哈哈,大家还说可惜就少了你。可能跟那个夜晚有关吧,贱叔去了半年又回来了,他来找我,说想再和我一起玩音乐,然后老排和阿超也陆续回来了……”
老大边说边笑,边别过脸去擦眼睛:“挺奇妙的……对不对?”
“嗯……”我的眼眶阵阵发热。
“你要不要回来?”他突然问我。
“我……”我的眼前闪过的不是在无数人前引吭高歌的自己,而是每个月准时领取五千块工资的自己。
“傻瓜。说笑的。你看着就不是玩音乐的料,瞧你的肚子。”老大笑着捶了一下我发福的啤酒肚。
“对不起……”
“别恶心了。”
“乐队的情况是不是很糟?怎么你还要在街边弹琴呢?”
“什么话啊。我的音乐这么好,不能让更多人听到多可惜,所以我才到外面唱给他们听,顺便筹集一点资金——虽然很有限啦。”
“资金?”
“对。”老大双眼放光地搭着我的肩膀,“我们租了一个场地,打算举办一场小型的演唱会,你一定得来捧场!!”
9
那个所谓的小型演唱会果然不是谦虚的说法,地方太狭窄了,勉强能容纳100个人了不起了。令我诧异的是来的人居然有200个之多,我才知道这几年来,老大他们在多少歌迷的心里留下了痕迹。开场之前,他们交流着赤色边缘的事迹。
我没有到后台去,我挺害怕见到阿超他们的,因为我觉得我是个叛徒。然而我确实来了,我跟许多人一起坐在观众席上,等待着他们的出场。
没有很炫目的特效,只是灯光突然暗了又亮,然后赤色边缘就带着乐器出现在了舞台上,歌迷们尖叫,我感染到了那种气氛,忍不住兴奋起来。舞台上的四个人,我曾经与他们朝夕相处,曾经聊过对方的马子,用过对方的筷子,穿过对方的袜子,睡过对方的被子。
歌曲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全都是原创,并且没有一首听过,这些年来,乐队的每个人技术都更好了,全场下来几乎没有一丝瑕疵。望着台上熟悉的演奏方式,听着我不在的日子里他们写的歌曲,我觉得身子一点一点地在挖空。
高素质的演唱会就这样慢慢进行到了最后,马上就是完场的最后一首歌了,乐迷兴奋地交头接耳,他们说一定是要唱那首《怪物》了,这是乐队长期以来作为压轴的保留曲,从头到尾都非常好听,结束时又留有足够的余韵,令人回味无穷。
我和大家一起等着听那首传说中的歌曲,然而老大他们却纷纷离开了原位置,老排脱下了背着的贝司,阿超放下了拿在手里的鼓槌。他们的退场引得歌迷议论纷纷。
不久,他们推着一套陈旧的课桌椅回到了舞台,老大手里握着一柄扫帚,老排则拿着一柄拖把。
我的脑袋一阵炸裂般的发麻。
“今天的最后一首歌,我们想用不一样的方式为大家演出,这首歌要送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同时献给它的词作者……你们也许会惊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但是请将它看作是魔术也未尝不可。”
说着,老大低下头,他调整着扫帚在自己手中的位置,阿超老排贱叔也纷纷摆好架势。
老大的手指轻轻地在扫帚柄上挑动了一下,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叮”,我想起在我们绝望的时候出现的那位音乐之神。
比刚才更加纯粹,又更加悠扬的音乐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回荡。我熟悉这首歌,它的名字叫做《20世纪少年》,我熟悉歌里的一切,因为我写的就是他们,就是我们,在排练室里靠着馒头与矿泉水度日的我们,用课桌椅和卫生工具练习的我们,每一天都充满着干劲,每一天都相信有一天世界可以听到我们的歌。
我的眼泪和舞台上的四位兄弟一起洒下来。
脚步,不由自主朝着舞台迈动。
我一边走一边把已经可以打得很笔挺、很职业的领带给扯了下来。
10
当我们垂垂老去,也依然弹得动年少的那把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