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要治,盐栈也不能不去,趁着田琅还没来,淮秀就带着莲子先去盐帮溜一圈,这一圈溜得正是时候,刚走到门口管事的就递上来一封信,总堂寄来的,说是要程堂主亲阅。
淮秀接过信封看了看,不像是帮主寄来的,也没有十万火急的意思,拿到堂内拆了封,细细读来才知是夜筝寄来的平安信,除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还另有所求。
淮秀把信递给莲子。
“烧了吧。”
“小姐,密信吗?”
莲子好奇,盐帮总堂寄来的信还没有这样处理过。
“什么呀?”
淮秀笑着摇摇头。
“家书而已,不便外传。”
田琅进门的时候,淮秀正好赶到门口,依照往日的流程,淮秀沐浴卧了床,揉过腰,莲子端茶上来,他坐在那默默的喝。
“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上忙?”
淮秀思索片刻开口问道。
“盐帮总堂,帮主的夫人之前有过身孕,当时不知道骑了马,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也喝过一些方子,都没什么用,不知道你能不能去给她瞧瞧,他也是瞒着我师兄托人带信跟我讲的。”
田琅叹口气。
“瞧瞧倒是没问题,但是四爷说你这边没医好,我是不能随意离开的,即使离开,也要派人跟着。”
“这倒不算什么事,我问问她,或许她来我这里,这样也能方便些。”
田琅点点头表示赞同。
淮秀给总堂回了信,不出半个月夜筝就自己骑马来了,淮秀带着莲子在城门口接的她,到江南府给收拾了房间,莲子带她熟悉一下江南府的环境,田琅诊脉开了方子,淮秀陪她上街去抓药,顺便逛了逛京城的大街小巷。夜筝本就是京里人,自然也不稀罕这里的热闹,转转以前呆的戏班子,早就散了换了别家。
“你先回去吧,盐栈我还得过去瞧瞧。”
淮秀岔开路,目送夜筝走远,独自进了天宝盐栈。
忙了一阵子准备回府,四爷从外面来,将身子堵在门口,淮秀抬头瞅了他一眼,往内堂去,他跟在身后。
“猜你在这里的。想在家里等你,听说夜筝来了,所以我来这找你,今晚我们歇在这,已经让春喜去江南府报信了,就说今天盐栈忙,你回不去。”
“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淮秀对他先斩后奏的行为表示不满。
“人家刚来,就把人家晾在一边?”
“夜筝她,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见的好。我好不容易出一趟宫,难道你为了她把我晾到一边?”
四爷撅嘴,淮秀知他脾气,他这个人吃起醋来哪门子的都不放过,只好依了他歇在盐栈里,许久未盖的被子有些霉味了,他竟也没嫌弃。
在江南府一连呆了半个月,看淮秀每天都忙忙碌碌,但看起来精神欠佳,胃口也不比当初见她时好,有天在饭桌上,她忍不住问淮秀是不是有了身孕,一桌人都停下筷子,莲子盯着她,春晓也瞅过来。
“不可能。”
淮秀红着脸,她心里明白,长久以来与四爷仅有肌肤之亲,无近身之举,身孕固然不会有。
“哦……”
夜筝叹口气,真是孩子盼久了看谁都像孕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张口就问,又慌忙解释道:
“你别多心,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胃口也不胜从前,所以……”
“可能是用药问题吧,回头我让田琅换换方子。”
她干笑两声,不再言语,低头扒着碗里的饭。
两个月里四爷时不时的到盐栈去看淮秀,秋裳冬衣一件件让春喜送进府里,到了冬至,打扰多时的夜筝终于带着药方子告辞了。才得到她走的消息,四爷就带着可心收拾些衣裳打算在江南府小住几日。
田琅替她敷过了药还没走,四爷已经领了可心进门,
小孩子看见生人即刻缠到四爷身后,沈芳看见小孩子也迎了过来。
“这是……”
“我的孩子。”
四爷神气的回田琅话。
“嘿,跟她姑姑还挺像的嘛。”
沈芳故意道,田琅也点头,可惜了孩子不会张嘴说话,这一下爹娘又成了兄妹,枉费了四爷心机一场,只得冲着沈芳干瞪眼。
晚饭沈芳和田琅在义远镖局用的餐,回住处的路上,沈芳同他商量想帮老马他们走一趟镖,天寒地冻的时候,田琅本是不愿意的,倔强不过沈芳,就任她去了,临行拿了很厚的冬衣,还装了件草披在行囊里,双手握住沈芳的肩膀,他轻声道:
“路上当心点,早些回来。”
“好了,江南府那边还等着你呢。”
沈芳不耐烦他的唠叨,拍拍他肩膀。
“等姐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骑上马,他冲田琅扬了扬眉,就朝镖局去了。
这一趟镖跑的路途不近,其中还路过太行山,没个十天半个月到不了地方,老马送他们到城门口一再嘱咐她路上小心,她也听说过太行山的一些事,要不是因为信任,想必这趟镖老马也不会交到她手里。
马儿颠儿颠儿的往前跑,一连跟着好几个箱车,里面金银财宝,都是当铺李掌柜的身家,他是个贪财的人,就因为贪财,揽了当铺这个摊子,买卖越做越大,有些眼红的人到他的当铺里偷**狗发点小财,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狐朋狗友一多,路子也就宽了,那些吃了他的拿了他的还介绍些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帮忙砌砖添瓦,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沈芳看着跟他一起跑这趟镖的兄弟,着衣朴素,囊中半饱,不胜有钱人细腻,筋骨有力,声洪气粗,都是武夫料子,又是受苦的命,不觉默默叹口气,一队车马人已经行出很远。
路过小镇,吃住都由沈芳安排,到第二日行队入了山。临行前老马给的地图上细心标注了几家小店,这时正派上用场,在几个弟兄们指引下避开了黑吃黑的铺子,原以为一路相安无事的,临出山的前一个午后,不知从何处冲出三五十悍匪将人马围了起来,来者有备而来,沈芳谨慎的下马,粗略打量了这堆来人。
“哪一路的?”
“太行山的!”
为首一人气势汹汹,从队伍里走出来。
“原来是山贼啊?”
沈芳皮笑肉不笑。
“我们九爷要给她的女人养梦,搞得爷们儿手头紧了点,想借点银钱花花。”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
沈芳说完马背上抽出双刀掂在手里,跑镖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大家各执一器与对面拉开阵势,一场大战打的双方不分彼此,有人趁机去撬车上的箱锁,被沈芳两下斩断了辫子、腰带,那人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看到的人哈哈大笑。正得意又有人前来拉车,一阵手忙脚乱还是被人拉走一辆,沈芳眼看他们走远,眼疾手快追上去挥手就砍,刀架在一把剑上阻碍了一场人头落地的悲剧。
“姑娘,刀下留人!”
沈芳定睛看那执剑人呵退了拉车人,将车推回自己面前。
“东西我们不要,姑娘还是继续赶路吧,得罪之处望海涵。”
“九爷——”
那伙人零零散散的跑过来,一边嘴里唤着。
“你就是岑九!”
沈芳惊讶,听说皇上曾派人来剿匪,也没将岑九怎么着,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还觉得稀奇。她细细打量他,鹅卵形的脸上眉毛浓粗,眼睛炯炯有神,再加嘴上那撮小胡子,看起来略显风趣,行为举止上算条汉子。
方才为首那人见沈芳把目光落在岑九身上,揪着胡子呵呵笑道:
“你不会看上我们九爷了吧?我们九爷可是有夫人的。”
一会儿又道:
“还别说,就你这模样,这身手,我们九爷要是早一点遇到你,九夫人恐怕得换人。”
“你是头还在脖子上心不甘?”
九爷一句训,那人立马闭了嘴。
谈笑间,沈芳得知那伙人是背着岑九偷偷出来干他们的老本行,正奇怪岑九一个土匪缘何浪子回头,看见对面又来一伙人,男男女女的拉了几辆箱车,还带个小少年。
“爹——”
那少年朝岑九跑过来,又冲那帮先前动过手的匪类喊道:
“要不是爹送我们下山路过这,还看不到你们为非作歹逼良为娼呢……”
“怎么说话呢?”
沈芳听了后半句气不打一处来。
“啊,抱歉,没看到姐姐。”
那少年冲沈芳抱拳施礼,抬头一双囧囧有神的大眼睛直盯着她。
“姐姐与我娘有几分像呢!”
一个女人手绢沾着额角的汗水从车后面走上来,细腻的面庞,好看的微笑,沈芳愣在那,这粗糙的山野并没有摧残她的文雅,反倒添了些许灵气,而那少年看着似曾相识。发怔间同行的弟兄们已经收拾好行队准备继续赶路。
“姑娘,同路而行,送他们下山,我岑九在此谢过了。”
沈芳盯着这一队箱车。
“不是赃物吧?”
“都是刺绣,拿到山下去讨些营生。”
那女人接下话。
“刺绣?”
沈芳惊讶,看了看眼前的女人,犹豫片刻决定顺路送一程,少年跟着女人赶车,后面还跟了两男一女,改不了一往的贼眉鼠眼,有人直朝沈芳的厢车上瞄,镖车队打着赶路的旗号加快脚步拉开了距离,沈芳跟在最后与女人她们同行。
“姐姐,你们跑镖的人走路真快。”
小少年一直盯着沈芳,沈芳也盯着他。
“你爹……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他与我娘男耕女织,山里的人都羡慕呢!”
“是么?”
小少年很健谈,不等沈芳再问,就神气活现的说:
“我爹娘十分恩爱,当年爹为了娘还跟皇上打过架呢!”
“皇上?!”
沈芳突然想起,这孩子看起来似曾相识是因为他像皇上!
“口无遮拦。”
女人不满的张嘴,少年吐了吐舌头。
“你爹平日里都教你些什么?”
沈芳来了兴趣,一个土匪,她实在想不到会教出这样的儿子。
“爹叫我不要打女人,还说我要对娘好,别的好像也没教什么。”
少年挠挠头,女人将他叫到后面去赶车,自己加快两步与沈芳并肩而行。
“想不到你这样细致又清秀的女人居然跟了土匪……”
沉默的行了半晌,沈芳忍不住道。
只见女人摇头一笑,缓缓开口:
“细皮嫩肉光溜溜不过是一副皮囊,转眼也会老会皱,发苍视盲,齿牙摇落。至于岑九,看人也不是看表象的。”
“那个孩子……”
女人直言:“不是岑九的。”
“你跟他,后悔吗?”
女人没有避讳之意,反而很大方,也很笃定。
“人是我自己挑的,也不是闭着眼睛扔绣球砸的,自然不会后悔,何况人都是会变得,每一个选择都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岑九他待我一直都好,也许我们曾经只是会为对方埋尸骨的朋友,但现在他是我的男人,也是小永子的爹,有了孩子以后,很多事情都看的开了,至于往事,还是隐约的好。”
她又看着沈芳。
“看你也像是成了家的人,姑娘家干这种奔波的差事,孩子一定从小就有胆识吧?”
沈芳面容微赫,小声道:“还没有孩子。”
女人笑的从容,从身后的箱里翻出一件衣裳。
“这件衣裳我绣了很久,卖了觉得可惜,我看它与你的气质十分相称,就赠予你吧。”
“这……萍水相逢,贵重了些……”
“萍水相逢就是缘分,你就收下吧。”
沈芳还想推脱,又觉得她似乎怕关于孩子的事风声外露,还是收了她会安心些,就没再拒绝她的好意。
接到手中细瞧,上绣风景看似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绣的是风?”
女人点头,星眸璀璨。
“难得知己,绣女金无箴,不知姑娘姓名?”
“沈芳。”
相谈甚欢,酒庐茶肆小聚一晌,两队人在山下各自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