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夏字
年后,衙门里有个出外差的任务,被今夏抢了过来,可一听说是要去杭城,师父和大杨都拦着不许去。
“哎呀师父,这次的任务再简单不过了,既不破案,也不抓贼,不就是配合当地差役押个人回来嘛,我绝不惹事,绝不多事,绝对听话,成不成?”今夏一边拽着师父的袖子,撒娇卖乖,软语央求,一边暗暗给大杨打眼色。
做长辈的往往拗不过做小辈的,真真是世间至理。今夏和大杨迈进杭州城的时候,心中暗暗得意。
交接文书、确定行程这些琐事自然是大杨的,今夏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杭城逛上一天。这杭城与京城不同,街面上一样的繁华热闹,路上的行人,却又多了几分温柔风流之态,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们,个顶个的身姿窈窕,笑靥如花。
今夏换上女装,穿街过巷,见着招牌好看的便进去逛一逛,看见好吃的便买下来边走边吃,好不畅快。
她走进一间首饰铺子,慢慢踱着步,却发现那柜台后的掌柜在暗暗瞄她。今夏径直走过去,开口问道:“老伯为何盯着我看?”那人听了忙忙作揖,“姑娘莫怪,我是看着你头上这根簪子好像是敝店所造,所以多看了几眼。”
“竟是店家所打造吗?”今夏有些惊喜,拔下簪子,递给掌柜。掌柜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肯定道:“确是我亲手打造,姑娘请看,这云雀的后面有个芙蓉花的标记,凡出自我手之物,皆有这个标记。”掌柜的又从柜台上拿起几件首饰,一一把标记指给她看。
“那老伯可还记得我吗?我是外地人,两年多前曾来过杭州,这簪子应该就是那时买的,可我后来受了伤,忘记了些事情,连同这买簪子的事,也一并都忘了。”
今夏拿回簪子,别在发上,又道:“老伯,你口才可真好,也不知当时说了些什么,居然能说动我花这么多银子,若是换在今日啊,我可舍不得。”
“不是不是,这簪子不是姑娘来买的,是一位公子画了图来专门订制的,非定制的首饰上,只会有本店的标记,却是不会刻上姓名的。”
“啊,请姑娘稍微。”掌柜的匆匆走了出去,又很快返回,手中拿着一张图。“姑娘请看,这就是当时打造这簪子时所用的图,这几年老朽眼睛越发不好使了,一般都交给徒弟们,不再出手了,可那位公子重金所托,态度诚恳,老朽才接了这伙儿,为了照顾这双眼睛,还请公子把图画的大些呢。”
今夏接过图纸,心中甚是疑惑,“请问老伯,你说的那公子名甚名谁?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
“姓名就实在不知了,那公子约莫二十多岁,生得很是俊俏呢。”
晚间,今夏把那图纸摊在桌上,细细的看着,托着腮,把脑海里的名字一个一个的划掉。
“大杨虽生的不错,可还称不上俊俏吧,再说,他也没那么多银子啊。难道是谢圆圆?他勉强算长的好看,也拿得出银子,可他会画图吗?哎呀袁今夏啊袁今夏,你走到哪儿朋友交到哪儿,就是那么讨喜,可是,我怎么会把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的朋友给忘了呢!”
心中存着事情,便难以安眠,直至更鼓打了几遍,才勉强睡去。
是夜,今夏做了一个梦。
梦中景象,似春光正盛,午后的光照下来,轻暖宜人,宽敞的屋子里,一人正立在书案前,低着头,在纸上描绘着什么。忽的,一阵微风拂过,吹得纱帘扑簌簌的作响,也吹得那人鬓边飘起了几根散发,少时,那人放下笔,拿起案上的纸张细细端详起来,看着看着,便浅浅漾起一丝笑容,那一刻,仿若满天春色都化在他唇角一般。
今夏使劲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总似隔着一层薄纱般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心头一急,竟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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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回京把人犯交给锦衣卫,这趟差便算完成了,可没想到,人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狱不过一夜,却出了事。
犯人在牢里自尽而死,也不算奇事,但奇就奇在,他是中毒而亡的,这要深究下去,就不知道会扯出些什么了。
因人犯是今夏押送回京的,她又深得师傅的真传,既细心又活络,嘴还甜,所以上官就把这去牢里勘验的麻烦活儿甩给了今夏。
这是今夏第二次进北镇抚司的大狱,可她还是一进大门,就忍不住身上发冷,心头发寒。强忍不适,低头跟着人快走,只愿这一个时辰快快的过去。
进到牢房,今夏提着个灯笼,从地面到墙壁,从草堆到吃饭的碗都细细的看过一遍,最后,她躺在犯人倒地时的墙角草堆上,用手慢慢的摸索。
忽的,她好似摸到砖墙上有一处异样,忙拿过灯笼来,瞪大了眼,往墙上看去。那里,确实刻着个字,一个小小的“夏”字。
虽刻的不深,但笔划依然清晰可见,不仅清晰可见,那笔划走势,一横一撇,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一字写于纸上,一字刻于墙中,竟是一模一样。
今夏从地上蹦起来,朝着牢房外跑去。
“这位大哥,您可知道,右转第三间牢房,在铁拳赵三之前,关押的是何人?”今夏陪着笑,脸上却露出焦急的神色。
牢头瞥了今夏一眼,拿起盖碗,撇了撇茶叶,嘬了一口,方慢条斯理的说:“除了那位大人一夜变犯人的陆绎,还能有谁!”
今夏只在大牢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却觉得,比连值上几天夜还难熬。她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时,发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厚厚的乌云压下来,眼见着就是一场大雨。不过还好,因为她看到不远处,大杨正拿着伞,往这边走过来。
“你嫂子说你肯定不记着带伞。”“哎呦还是嫂子疼我。”今夏接过伞,跟大杨一道往家的方向走去。
“大杨,你还记得年前死在大牢里的那位陆大人吗?”“记得啊,怎么了?”
“我有些事想不通,就是……突然有些问题想问他。”“可他已经死了啊。”
“是啊,他死了。”今夏沉默了片刻,又道:“若他还活着,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回到家的时候,大雨已经下了起来,袁大娘让她赶紧进屋,把湿衣服换下来,再吃碗热气腾腾的肉酱面暖身子。
“娘,你做的面真好吃。”今夏大口吃着面,还不忘称赞娘的手艺。“我觉得,要是里面放几个虾饺,会更好吃。”
“面里放虾饺,这里哪里的做法啊?”“扬州啊,听说扬州的虾饺面甚是美味呢,我若是得了空,一定要去逛上一逛。”
今夏一时愣住,自己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大人,若没什么事,我这便走了。”今夏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等等!”今夏闻言,停下,转过身来。
“在衙门里当差,需小心些,做事前想的周全些。”“好。”今夏应道。
刚待转身,“还有,”今夏心想,这看着冷面寡言的人居然也这么啰嗦。“大人,你若还有事,便一并都说了吧。”
那人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方道:“扬州的虾饺面很是有名,有一家摊子就支在城东的桃花树下,是做的最好吃的,若……你有空,不妨一试。”
思绪翻滚,头忽的疼了起来,连娘做的面也难以下咽了。
“怎么不吃了?”“娘,等我有空了,带您去扬州玩好吗?我知道有一家做虾饺面特别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