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在春天

高楼宫阁，江湖沙场

银戟沉沙，无关风月的一场爱恨

乱世纷杂，烽火连天。
诸侯争锋而起，为夺这如画江山，却是处处犯下杀戮与罪孽。而卫国与一衣带水的齐国交好七年之久，双方尚未起争执。
而齐国在一次次变革之后，锋芒渐渐盖过了卫国，不得已之下，卫国只好向齐国送去了自己尊贵无比的公主。
柳钰恰刚任武将，被派来护送容仪公主和亲。
日子选在深春，大好的时节。暖风扶着赤色锦幡，灿烂的春花伴着春华跟随着他们一路向北，直到到了齐国城门之下，春色开始唤醒斑驳的青砖。柳钰抬头望了望，烈日当空，城门上面有许多人，锦绣华裳立于众人之前的应是齐国世子，而他的身后还有个着胄披甲的男子，或许也是个将军。
柳钰回身看去，华丽的马车停下，一只白玉颜色的纤手拨开重重珠帘，车内凤冠霞帔的容仪缓步下车，驻足凝望城墙之上。
那里是她后半生的归宿，葬了这个韶华女子的平生，包括从前承欢膝下母慈父祥的回忆，以及未来憧憬已久的那一份爱恋。
柳钰站了许久，直到齐国迎亲的人前来接应，他的目光才收回，随着容仪一起踏入城门。
却不想着一时的精神恍惚，让他不注意前路，于是不慎撞上了面前的人。他欲道歉，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笑眼。
是方才站在世子身后的人，看上去也还年轻，眉目俊俏却含有沙场刚毅，向柳钰道：“在下萧越，阁下是送亲而来的柳将军？”

容仪公主与齐国世子成婚的那天夜里，皓月凝辉，缭乱烟火在天上久久不散。柳钰在宴上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饮酒，一杯又一杯，最后直接提起酒壶往嘴里灌。
一旁的人惊奇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应该劝酒，又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他的雅兴。一方思索之时，柳钰早已只身离去。
他并没走远，提着酒壶来到世子府中的湖堤。湖边种满了各色海棠，此时开得最好，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别具韵味。
夜风习习，吹在脸上凉悠悠的。其实柳钰没醉，他千杯不倒，只不过他在说服自己能醉下去，醉了，便可不知世事，醉了，便可忘却一切。
原本这时候也该没有人来打扰他，偏生有个不安份的人，看着柳钰摇摇晃晃地往湖边走去，大义凛然地喝斥一声，然后，飞身扑了过去。
可想而知，柳钰被对方的声音下了一跳，刚转身来看，结果一个黑影飞来，酒气徒生，步子一踉跄，最后两个人一起摔进了水里。
等到柳钰从水里爬出来，湖边看热闹的人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柳钰黑着脸将差点淹死的萧越捞出来，一巴掌扇过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看着萧越被扇出了直觉，拂袖而去。

再见到萧越已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三天前柳钰和萧越双双落水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齐国，甚至连卫国也知道了这件趣事，萧越这三天委实不敢出门。
三天后，萧越亲自登门拜访柳钰所住的驿站。柳絮风里，柳钰坐在梅树下饮茶，而身侧却开着粉色的西府海棠，衬得他玉人如画。柳钰生得清俊，从前在卫国便是深闺少女梦中公子，虽是武将，但却常着一身白衣，身子看起来略显单薄，与萧越刚劲有力的模样截然不同，倒想是个吟风弄月的浊世佳公子。
柳钰看了一眼萧越，放下手中的青影莲纹瓷杯，也不理他，随手拾起桌上的书册，自己翻看起来。
这番动作已明显表示出他对萧越的不满，可萧越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而且还很不识相地在这个当头问：“你是不是喜欢容仪公主？”
说着他还四处看看有没有人，于是没有瞧见书册后柳钰地脸上阴沉颜色，待他把目光转回来，柳钰已收敛了神色，淡然自若地答道：“萧将军莫要胡说，毁人清誉。”
萧越却不屑一笑：“你喜欢就是喜欢，关乎什么清誉？你别以为我就看不出来，那日我在城门上已看得清楚。”
柳钰一怔，他以为自己的情绪一直隐藏得很好，未料这个人早已看了个透彻。
也罢，没什么好隐瞒得了。柳钰缓缓放下手中书册，直视萧越得眼眸，道：“对，那又如何？”
萧越还是笑，就像云外九天那般风清云淡：“没什么，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柳钰一共在齐国待了一月。
未足十日，萧越已和这位邻国少将熟稔了。刚好双方志趣相投，时常盘坐在一起，或谈古论今，或抚琴吟诗。
那一日斜雨扑窗，柳钰与萧越本约好了一起去赏花，结果遇上了雨，于是索性办了张桌子在窗前，窗外是那株解语花，在风雨中摇动着花叶。
他们对坐切磋棋艺。第一局就下了一上午，最后萧越把柳钰逼到绝境，一枚子，便可定生死。
萧越颇为满意道：“不错，我在齐国一直未逢对手，你也算棋艺超群，难得啊难得。”
而柳钰凝脂般得指间衔一枚黑子，久久不落，最后终于放弃，道：“再来？”
“好。”
第二局天命翻转，不过一炷香得时间内，柳钰已是满盘皆胜。柳钰端起酒碗，酒水清冽，里面不小心落了一瓣海棠，融在倒影里像是在他每件抹上一指嫣红。
“哎，要是我刚才直接掀了棋盘，不再答应这一局就好，至少不会输得一塌糊涂。”
柳钰看着他，那双闪烁着墨青色的双眸，里面映着初春的颜色，带有这个时节最美好的盎然的生机。良久，柳钰反手直接将碗中酒水连带着那一瓣海棠泼在对方脸上。“我柳钰棋艺不及你，也愿赌服输，不用萧将军这么让我。”
萧越哭笑不得，柳钰每次赌气了都称他为将军，于是只好低声道歉，原本只是让了一步，也是柳钰棋艺精湛才胜出，哪知对方不但不领情，反倒还生了气。
半晌，柳钰忽然问：“倘若有一天你把我逼到绝境，你会让我这一步吗？”
萧越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问，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加油

萧越从来没有想要把柳钰逼到绝境去，但命不由人，人斗不过天。
但至少这些年来，这一场生死局还在平稳发展。柳钰在一月后重回卫国，这一别是一年。
一年后，还是隆冬，鹅毛般厚重的大雪还在天上飘着不准备停下，门庭外几树腊梅吐露隐隐暗香。战事忽来，十里外的姜国领兵而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柳钰受命出征收复失地，但卫国国力兵力都不敌姜国，最后只得向齐国请兵求援。
于是萧越后来带着将士们来到战场，看到一身银白战甲的柳钰点兵出征。寒风渗透过很重甲衣，身子单薄的柳钰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拔，仿佛抬手凝眸之间就可指画江山。
而萧越则懒洋洋地看着，直到柳钰已整装待发，他才回身，向身后整齐的队伍一挥手，数万战士一齐向着苍穹高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战事惨烈，齐国卫国两名俊才联手逼退姜国十万大军。直到后来打了月凰山，恍如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两军，一边是深藏山中的姜国士卒，一边是夜露山涧的柳钰和萧越。
他们此时还不急着攻打月凰，主要是因为姜国的人退一步就到了他国疆土，而自己这方经一月以来的战事已明显疲惫，兵力也敌不过对方了，只得等援军来时在攻下月凰山。
他们还伪装这自己兵力雄厚以防突变，谁知军中居然有叛军，似乎从前是姜国人士，这一月接连败退也只是对方诱敌之计，只等在这月凰山下将他们歼尽。
刀光剑影，碧血将月凰山上的玉轮染红，早春的红梅提前绽放，开在玉色的披风上。柳钰记得那是一场血雨，无数人的鲜血喷涌在他的脸上，视死如归的将士们将最后一捧热血洒在他胸前。
柳钰和萧越背靠着背，死守着，经历了不知多少个日月，忘了自己身处寒冬腊月，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只知道要活下去，依靠着对方，一起活下去。

默默围观……

后来援军终于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柳钰和萧越。
萧越在回朝三日后才醒来，还没睁开眼，手却习惯性往身后三寸伸去，自然，所及之处只有温软的床榻被褥。
他这才真正清醒过来，双眼还带有许些迷蒙地看着身旁端来药汤地侍女，问：“柳钰呢？”
侍女没有料到萧越一醒来就问，明显地怔了怔，然后才回答：“柳将军他，早已被带回卫国去了。”
得带柳钰伤势虽重但已无性命之忧后，萧越才松下一口气。姜国已被逼退，他和柳钰立了功，卫国送来奇珍异宝以示感谢，而齐国国君却在他重伤痊愈再登朝堂之时，贴心地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萧越二十有七却一直未娶，整个齐国众人皆知。
当齐王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小公主许配给他，他感激谢恩，心里却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
后来他得了空，登上了齐国最具威严的那座城墙，忽然发怔了，一旁的人皆不知原由，只看见萧越向着一个方向久久伫立，眼眸中倒映着无边苍穹，舒云长空。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他，那一边，是当初柳钰送亲，来时的方向。

这一场婚事来得突然，等到柳钰得知了的时候，他已因生死之交受邀代替卫国去参加那场婚宴。
他这一生参加过两次，每一次都不是他，一次是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嫁与他人，一次是看着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挚交好友喜结连理。
恰巧都是在春天，海棠花开的最好的时候。一身红衣的萧越向众人一一敬酒后，一步一踉跄地走到府中的小湖边。
他看着倚栏执酒的柳钰，笑道：“你每次喝喜酒都非得到湖边来喝酒吗？”
这次柳钰也没有醉，他手里只有一个盛满清酒的玉杯。但萧越却醉了，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指着柳钰胡言乱语。酒后的疯言疯语柳钰不甚在意，他揉了揉眉头，举起手中的酒杯道：“萧越，我柳钰当你是我此生最知心的好友，今日祝你与夫人举案齐眉，携手白头。”
说罢，饮酒，还是那样潇洒离去。身后的男子的声音被晚风隐去，只有在走远后，他才听到一首响彻云霄的高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原本柳钰觉得，自己也该像那样，平平淡淡地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只是没想到，在三年后，他得知了容仪公主死在齐国的事。
他当时白衣胜雪，与卫国权贵一起在场上策马，噩耗毫无预兆地传来，他在马上猛地怔住，然后从马上摔下来。
据齐国使节说，容仪公主在世子登基为王后荣升后位，但后来一直未产下王子，因为妒忌齐王宠幸几位如夫人，便私自行用巫蛊之术，被齐王得知后幽禁在宫中，本想先告诉卫国国君后在做打算，谁知容仪公主居然羞愤难耐而自缢身亡。
柳钰坐在院内，听着来人一字不漏地复述齐国来使的话，直到许久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死了？那个从前拉着他袖子唤他钰哥哥的妙龄女子，她是这般温柔，怎么会因妒忌而毒咒他人？她是这般的刚烈，怎么会这样不明不白地自缢？
木樨的香气自院外传来，那是她从前与自己一起种下的桂树，他在此回忆起她的平生，自她嫁出去后第一次含泪。
因是心中还有不甘，柳钰修书一封传给萧越，似乎希望得到谬传的证实，然而萧越的回信与他所听到的消息并无差别，同样地令他肝肠寸断。
但后来这封书信却被齐王看到了，因为心情激动，萧越与柳钰之间又是挚交，言辞激动凌厉，齐王反因此诘问卫国的不是。
那怕卫国再是依附齐国，但也受不得如此侮辱。卫齐两国这两年来关系愈来愈差，因这件事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卫国向齐国桃个公道，齐国数落卫国恩将仇报。
昔日盟友这一仗，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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