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他，从口袋里掏出五个科罗沙递给他，说："拿着吧！"
孩子抽抽鼻子，吃惊地瞧了我一眼："背了您的东西，您再付钱吧。"
"收下，收下吧，我这是给你的。"
他直瞧着我的眼睛，忽然象小鸟儿似地发起火来，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回答："我不是叫化子！我没有给您背东西，干吗要拿您的钱？"
"到我的家挺远，我买的东西又不多，我自个儿拿着就行了。"我只能这样说。
"远就远些吧。您买多少我就背多少。"
我只得答应了。
"好，咱们走吧。"我说。

我把买的东西堆好，还不到半筐子。小家伙脑袋挺得笔直，因为货物不重。一路上他很有兴致地看着高楼、大树、披雪的远山。
过了一会儿，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口气说下去："留斯吉姆。是靠近克兹查哈马市村子里的人。今年九岁。妈在一年以前死了。村里有个叔叔，可是他不管我。这样我才到安卡拉 来的……"
"等一等，等一等。"我打断他说，"难道我问了你这些个吗？"
"我知道，"他回答，"回头您总要问的。最好一下子都说出来，说完了就没事儿啦。"
跟他聊天可不容易，他的每一句话都使人感觉到他有很多经验——多得跟他的年龄不相称。

他见我不声不响，又说了下去："大伙都会问我，我也给大伙讲。可是问了都没有什么结果……不过这算不了什么，反正我在这儿最多只有五六年了。"
"那么五六年以后你想干些什么呢？"
他仔细看着我的脸，接着认真地问："你不是探子？"
"不是……那你想干什么呢？"
"把监狱烧掉！"
"干吗啊？"
"我爸爸在坐牢，我要救他出来！"
我勉强忍住了笑。我们又一声不响地走了一些时候。
"你父亲为了什么坐牢的呢？"我又问。
"他不听宪兵的话。有一个宪兵在我们村子里被我爸爸打死了。我爸爸是一个挺好的猎人，因为他打中了那个宪兵的脑门子，结果判了十八年徒刑……现在他在牢里，两年还不到哩！"
"嗯。那么你父亲为什么打死宪兵呢？"
"为了捐税。爸爸没有钱，可是他们不肯，一定要把我们家的被啊，锅啊，马衣啊都给他们。爸爸说'给您们被吧'，打了一发子弹；'给您们锅吧'，又压了一次枪机；'给您们马衣吧'，打了第三枪。一个宪兵哀叫一声：'打死人了！'便倒在大路中央了。"

我们已经走到家门口了。我凝视着留斯吉姆，等他把话继续讲下去。
"别这么瞧，叔叔。我是穷人，我的脸不干净……"
我端起他的下巴，直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老半天。
"留斯吉姆，好孩子，"我说，"你的脸挺干净。在安卡拉，在土耳其，象你这样的孩子成千上万呢。你们大伙儿的脑门都挺干净，面孔都挺开朗。请你允许我吻一吻你吧。"
留斯吉姆微微冷笑一下："别这样，先生！我有疟疾，你会传染到的！"
"疟疾是不传染的！"
"传染的，传染的！我是从妈妈那里传染到的。再说我害的是恶性疟疾。发起抖来牙齿嗒嗒嗒地象啄木鸟啄食似的。"
留斯吉姆微微一笑，好象在叙述一桩快活的事情。我看到他的态度变得好起来，又放胆问道："留斯吉姆，你去看父亲吗？"
"每星期都去，"他回答，"我要带烟给他，我积了多少钱，就买多少烟给他。上星期我带了两包去。"
我们一面谈天说地，一面走进屋里去。我家的厨房里散发出吃食的香味。我的妻子摆好桌子和碗碟。
我从留斯吉姆身上取下筐子，倒出东西。我递给他一个十科罗沙的角子。
"路很近，东西也不多。"他找给我五个科罗沙，说。

我扳住他的肩膀，邀请他："留斯吉姆，留下吧，咱们一块儿吃午饭！"
"不行。今儿个是星期天，还得做几趟生意呢。"
我的妻子也劝他留下。留斯吉姆回答道："这么干净的桌布可不是为我铺的。再说，我压根儿都不会坐在桌子边拿叉子吃饭。"
分手时我故意对他说："留斯吉姆，你是个好孩子。不过你想干的事情，叫我不喜欢。"
"什么？"
"你记得吗，你说过要放火烧监狱……"
留斯吉姆又微微一笑："嗳，叔叔，你当真相信吗？我只是出出点子，叫爸爸起劲起劲。我有一次连这一点都跟他说过了，他在铁栏杆里面又哭又笑。"

我的眼睛里滚动着泪珠。我从柜子里拿了两包烟出来，递给留斯吉姆，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的爸爸的。这星期你去看他，请代我问候。"
留斯吉姆收下了烟，把它揣在怀里，天真地问："叔叔，你是什么人？"
"你问这个干吗？"
"你不是要我代你向爸爸问候吗？"
"你就说：代一个叔叔问候。到底代谁，用不着说的。你再转告他：请他别灰心，总有一天这些监狱自己都会烧光的！"
留斯吉姆是个聪明的孩子，临走时，他说："叔叔，你是个好人！"他还想吻吻我的手。
我亲了亲他的脑门。临走时，他答应以后如果饿得慌就到我家里来……
范　霞 译
最早讀《留斯吉姆》是三十年前～1995年的夏天

三十年過去了，還記得《留斯吉姆》～麻油雞飯糰，唐女孩👧 我也是永遠都會懷念的！ 2024年7月22日，大暑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