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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期妊娠(孕晚期出轨,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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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可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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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说脏话的公主陈屿x不会说话的骑士沈薇
非典型渣女贱男,有孕中play产后play,有二胎生怀流,最后:孕晚期出轨不可取!一不小心就是真正的恨海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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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2025-06-29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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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可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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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一直想写这个题材,昨晚和ds老师合作写了38w字,今天基本完成修改润色,有AIGC辅助所以可以一发完,介意勿扰,写文看文就图个爽(≧∇≦)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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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2025-06-29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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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可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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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屿视角】
浴室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倒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拳头关节处渗着血,混着洗手池边缘残留的淡黄色呕吐物,一片狼藉。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闷闷的抽痛,是孩子在踢打,无声地抗议着这混乱的场面。我撑着冰冷的陶瓷台面,大口喘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镜子里那个男人,眼眶赤红,头发被冷汗黏在额角,隆起的腹部在松垮的睡衣下显出一种怪异的笨重和脆弱。他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孩子不能没有完整的家。” 这句话,像一句植入脑髓的冰冷咒语,瞬间浇熄了所有烧灼的怒火,只留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灰烬。我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血珠顺着指节滑落,滴在白色的瓷砖上,像几枚小小的惊叹号。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上的伤口和污秽,也试图冲刷掉脑海里那张刺眼的照片——沈薇仰着头,闭着眼,沉醉地吻着一个陌生男孩的侧脸,背景是迷离晃动的酒吧灯光。
那晚,沈薇回来得很晚。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客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她踢掉高跟鞋,带着一身混合了烟味、酒味和陌生香水的气息,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来。
“还没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目光扫过我,没有在我青紫的指关节上停留一秒,径直走向厨房,“饿死了,有吃的吗?”
我坐在沙发上,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变幻的光影。腹部又是一阵紧硬的收缩,我下意识地用手掌按住那坚硬的鼓包,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不安的躁动。“厨房有炖好的鸡汤。”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像一潭死水。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打开冰箱门,翻找食物的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碗汤出来,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小口喝着。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神。她看起来那么美,又那么遥远。她身上那陌生的香水味,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像无数根细小的针。
“产检怎么样?”她终于抬眼,问了一句,视线落在我放在膝盖上的手。那里,关节的破皮被水泡得发白。
“还好。”我听见自己说,“羊穿结果出来了,低风险。”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光洁的颈侧,那里空无一物。她以前总喜欢戴着我送的那条细细的铂金项链。“你呢?项目应酬到这么晚?”
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嗯,刚结束。”她放下碗,抽了张纸巾擦嘴,动作流畅自然,“累死了,我先去洗澡。”
她站起身,柔软的丝绸睡袍拂过沙发扶手。那阵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随着她的移动,再次浓郁起来。在她即将走进浴室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干涩:
“项链呢?”
沈薇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浴室门口,背对着我。沉默了几秒钟,像在掂量什么。然后,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什么项链?哦,你说那条?”她抬手随意地摸了摸空荡荡的锁骨,“可能不小心掉在哪儿了吧,最近忙得晕头转向。”
她的眼神坦荡得没有一丝裂缝,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刚才吐的时候还要难受。那根冰冷的铁链,猛地又收紧了一圈,勒得我喘不过气。
“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那真可惜。”
浴室门轻轻关上,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我坐在原地,电视里无声的画面跳跃着,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手,不受控制地再次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掌心下,孩子又用力地顶了一下,像是在不安地询问。这一次,那熟悉的、带着生命奇迹的悸动,没有带来丝毫的暖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维系着这个家的,从来不是爱,而是孩子这根脆弱的脐带,和我那可悲的、自欺欺人的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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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2025-06-29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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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可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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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薇似乎想弥补什么。她起得比我早,笨拙地在厨房里煎蛋,焦糊味弥漫了整个客厅。她端着盘子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笑:“尝尝?好久没做了。”
金黄的煎蛋边缘焦黑,躺在洁白的瓷盘里,像一个拙劣的笑话。我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焦苦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
“怎么样?”她期待地看着我。
“挺好。”我咽下那口苦涩,喉咙发紧,又夹了一块。胃里一阵紧缩,熟悉的恶心感涌上来。我强行压了下去,额角渗出冷汗。为了孩子,我必须吃下去。
她似乎松了口气,笑容也自然了些:“那就好。对了,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念着超市的排骨很新鲜,又说看到进口水果在打折。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这幅场景,曾经是我无数次幻想过的、充满烟火气的幸福图景。可现在,我只觉得刺眼。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陌生香水味,像一层透明的油污,隔开了我和这虚假的温馨。
“都行。”我打断她,放下筷子,盘子里的煎蛋还剩大半,“你看着买吧。” 我扶着沉重的腰站起身,“我去阳台透透气。”
阳台的花架上,那盆沈薇最喜欢的茉莉开得正好,洁白的花朵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可那香气也压不住此刻我心底翻涌的浊气。我扶着栏杆,望着楼下小区里追逐打闹的孩子,望着推着婴儿车散步的老人,望着那些平凡又真实的家庭画面。腹部传来规律的紧绷感,是假性宫缩,提醒着我里面那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生命。
孩子……这个字眼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我闭上眼,昨晚照片里沈薇迷醉的侧脸和眼前她刻意营造的温存画面,在脑海里疯狂撕扯、重叠。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分崩离析。那些她加班晚归的夜晚,那些她身上偶尔沾染的陌生气息,那些她心不在焉的回应……无数个被“信任”强行掩盖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碎片,反复切割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认知。
维系这个家的,到底是什么?是爱?还是仅仅因为我是孩子的父亲,一个暂时的、不可替代的容器?
几天后,又到了产检的日子。沈薇特意请了半天假陪我去医院。B超室里,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肚皮上,仪器探头在上面滑动。屏幕上,模糊的黑白影像逐渐清晰,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显现出来。
“看,宝宝在吃手呢!”女医生指着屏幕,语气轻快,“胎心也很强劲,你们听,咚咚咚,真有力气!”
沈薇立刻凑近屏幕,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毫不作伪的喜悦和好奇。她指着屏幕上的小手小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追问医生:“医生,这是脚丫吗?这个在动的是不是小手?天啊,好可爱!”
她自然地伸出手,覆在我放在床边的手上。她的掌心温热柔软。这亲昵的接触,这源自血脉的、对孩子的天然爱意,都无比真实。有那么一瞬间,这真实的暖流几乎要冲垮我心中筑起的冰墙。我几乎要相信,酒吧里那一幕只是酒精催生的幻影,或者是我自己神经敏感的一场噩梦。
然而,就在医生移动探头,屏幕上宝宝的小脸更清晰一些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沈薇搁在检查床边的挎包。包口微微敞着,露出里面一角亮闪闪的东西——一条细细的、崭新的铂金项链,链坠是一个小巧的、造型别致的字母“S”。
S。沈薇的“沈”。
那冰冷的光芒,瞬间刺穿了她脸上所有真实的喜悦,也彻底粉碎了我心中那点可悲的动摇。原来那条旧项链,不是丢了,而是被这条崭新的、带着某种暧昧印记的项链取代了。原来她此刻对孩子流露的爱意,与她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的沉醉,可以如此割裂又并行不悖地存在。
她感受到我的僵硬,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条露出的项链。她脸上的笑容有极其细微的凝滞,但快得像错觉。她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用胳膊轻轻一挡,那点闪亮的光芒就被她的包盖住了。
“老公,你看宝宝这个姿势像不像在游泳?”她若无其事地指着屏幕,声音依旧带着刚才的兴奋,甚至更甜腻了几分,另一只手却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像是要强行将我的注意力拉回。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无忧无虑、吮吸着小手的孩子影像。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通过仪器在安静的诊室里被放大,咚咚咚地敲击着我的耳膜。这声音曾经是我最大的慰藉和力量源泉,此刻却像沉重的鼓点,一下下砸在我心口最痛的地方。
屏幕里的孩子,在属于他/她的温暖水域里安然成长,浑然不觉他/她所依存的这个“家”,根基早已被蛀空,腐朽不堪,摇摇欲坠。而我,这个被铁链锁住的囚徒,被名为“责任”和“完整”的枷锁牢牢禁锢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连愤怒的资格,似乎都被那强健的胎心剥夺了。
医生还在温和地解说着什么,沈薇还在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发出低低的、满是爱怜的惊叹。世界在我周围嗡嗡作响,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腹中的孩子,又用力地踹了一脚,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忍下去,为了我。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视线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个模糊却充满生命力的小小身影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艰难的弧度,对着沈薇,也对着屏幕里的孩子,发出一个干涩到几乎听不见的单音节: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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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9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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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陈屿视角,接下来进入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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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2025-06-29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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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可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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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覆水难收
冰冷的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惨白的光痕。沈薇蜷缩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那个弓起如虾米、用全部肢体护住腹部的隆起身影。黑暗中,她睁着眼,耳朵里嗡嗡作响,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几分钟前洗手间里那几句嘶吼的回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反复凌迟着她的神经。
“别再哄我了。那些话……听着比呕吐物还恶心。”
陈屿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狠狠钩进她血肉里。她以为的温柔抚慰,她精心设计的体贴弥补,在他眼里,不过是散发着恶臭的秽物。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比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更难堪。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指尖落在他皮肤上时,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和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情动,是生理性的厌恶和排斥。
懊悔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沿着脊椎密密麻麻地往上爬。她怎么会以为能瞒天过海?怎么会以为用一条更贵的新项链就能覆盖掉旧物的痕迹?怎么会以为轻飘飘的“忽略”二字就能抹去那个酒吧卡座里发生的事?陈屿不是傻子,他只是……太能忍了。为了肚子里那个孩子,他把所有的怀疑、愤怒和屈辱都生生咽了下去,直到再也无法承受,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轰然喷发,岩浆灼烧的却是他自己。
黑暗中,陈屿压抑的、无声的颤抖透过床垫微弱地传来。那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哭泣,更像某种受伤动物濒死的呜咽,沉重而绝望。沈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想起刚才他推开自己冲进洗手间时,膝盖重重磕在瓷砖上的闷响。他吐得撕心裂肺,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眼泪……
为了孩子。他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痛苦,都只为了“孩子不能没有完整的家”这句冰冷的箴言。她曾经笃信的、构建这个家的所谓爱情,在陈屿此刻无声的崩溃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她毁掉的,不仅仅是信任,是她亲手把这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逼成了一个只为责任活着的囚徒。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她要失去他了。不是失去一个丈夫,而是彻底失去陈屿这个人——那个会因为她一句想吃城南的糕点就驱车穿越半个城市的陈屿,那个笨手笨脚学煲汤烫到手也不肯让她碰厨房的陈屿,那个在第一次胎动时激动得像个孩子、耐心的让她把耳朵贴在他肚子上听了半个小时的陈屿……
“不……”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逸出。她猛地转过身,在黑暗中伸出手,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想要触碰那个背对着她的、颤抖的脊背。“老婆……陈屿……对不起,我真的……”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单薄睡衣下紧绷的肌肉,那具身体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剧烈地、抗拒地一缩。陈屿没有回头,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双臂死死地护住高耸的腹部,用沉默铸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冷高墙。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指尖残留的、属于他身体的微弱温度迅速消散,只剩下刺骨的冰凉。沈薇的手指痉挛般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冻僵、碾碎的荒芜。
追悔的浪潮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汹涌地淹没了她,不再是出于被抓包的恐惧和挽回面子的本能,而是源于一种深切的、即将永远失去的恐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行为带来的毁灭性后果——那张照片,那个吻,那条项链,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不仅捅穿了陈屿的心,也彻底斩断了她和他之间所有温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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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2025-06-29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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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孩子他妈
第二天,天色阴沉。陈屿起得很早,沉默地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他动作迟缓,高大的身躯因为沉重的负担而显得格外笨拙,侧脸线条绷得死紧,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沈薇几乎是立刻从卧室冲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我来!我来弄,你坐着歇会儿!”她抢过他手里的锅铲,动作慌乱地磕在锅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陈屿没看她,也没争抢,只是默默地退开一步,走到餐桌旁坐下,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早餐的气氛凝滞得能拧出水。沈薇把自己煎得最好的一个蛋放在陈屿碗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陈屿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蛋,机械地送进嘴里,咀嚼,吞咽。整个过程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没有聚焦在食物上。仿佛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必须完成的任务。
“味道……还行吗?”沈薇试探着问,声音干涩。
陈屿终于抬了下眼皮,目光掠过她的脸,没有任何温度,像看一个陌生人。“嗯。” 又是一个单调的音节。他放下筷子,碗里的食物只动了一点点。“饱了。” 他扶着腰站起身,动作迟缓地走向客厅的沙发,拿起一本孕期护理的书,翻看。姿态是刻意的疏离,将自己牢牢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玻璃罩里。
沈薇看着那剩下的大半碗食物,看着他拒人千里的背影,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又涩又痛。她精心准备的早餐,她试图传递的弥补信号,在他那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恐慌在心底疯狂滋长。她不能就这样失去他!
下午,沈薇请了假,早早回到家。她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条被陈屿质问过的、带着“S”字母的新项链。冰凉的铂金链子在指尖缠绕,那个精巧的“S”此刻看起来无比讽刺。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钳子,用力夹断了链子,那个字母“S”叮当一声掉落在梳妆台上。她抓起那个小小的坠子,连同断裂的链子,狠狠扔进了垃圾桶最深处。仿佛扔掉的不是一件首饰,而是那个迷失的、可耻的自己。
她又冲进书房,翻出陈屿很久以前送她的一个旧手机——里面存满了他们热恋期的照片和短信。她捧着那个老旧的手机,像捧着一份救命的稻草,冲到坐在阳台躺椅上闭目养神的陈屿面前。
“老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你看!你看我们以前……”她语无伦次地翻动着那些承载着甜蜜过往的影像和文字,试图用这些泛黄的记忆去唤醒他眼中死寂的灰烬。
陈屿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旧照片上,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那里面没有怀念,没有感动,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他看着她急切的脸,看着她因为慌乱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手中那个象征着过往美好的旧手机。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薇的心跳在死寂中疯狂鼓噪。
终于,陈屿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沈薇最后一丝幻想:
“沈薇,”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平静得可怕,“那个对着镜头傻笑、会因为我一句情话脸红半天的女孩,那个让我觉得‘此生有幸’的妻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
“……她早就死在你跨进酒吧,把手搭上那个男孩脖子的那一刻了。”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他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掠过她微微发抖的手,最后落回她盛满了惊恐和绝望的眼睛里,声音里只剩下冰冷的陈述,“只是一个名字叫‘孩子他妈’的陌生人。”
他不再看她,重新合上了眼,仿佛刚才那几句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苍白疲惫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护着肚子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隆起的最高点。
沈薇僵在原地,手里那个旧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她此刻彻底崩塌的世界。陈屿的话,不是愤怒的指责,不是痛苦的控诉,而是最终的宣判——宣判了那个属于“沈薇”和“陈屿”的爱情,早已彻底死亡。她所有的懊悔,所有的补救,在陈屿眼中,不过是给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涂抹胭脂,徒劳又……恶心。
“孩子他妈”……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捂住嘴,再也无法抑制那汹涌而上的绝望悲鸣,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破碎地溢出来。追夫火葬场?她连踏入火场的资格,都被陈屿亲手、冰冷地剥夺了。她烧的,不过是一捧早已化为灰烬的过往,和一个面目全非、连自己都憎恶的躯壳。而陈屿,早已带着那颗被彻底冰封的心,和腹中那个维系着脆弱纽带的生命,退守到了她永远无法触及的荒原。
浴室里水汽氤氲,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两人之间早已千疮百孔的距离。哗哗的水流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却压不住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陈屿背对着沈薇,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高高隆起的孕肚和紧绷的后背。那浑圆的弧度在水汽中显得格外脆弱,像一颗包裹着巨大秘密与痛苦的水球。
沈薇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拿着毛巾,却不敢靠近。自从那张错位的照片和断裂的S.W.项链彻底摧毁了陈屿的信任,这个家就成了冰窟。陈屿不再看她,不再和她说话,所有交流只剩下冰冷的指令和刻薄的嘲讽。他像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而每一根刺都淬着“恨”的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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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9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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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延期妊娠
那天的做恨之后,沈薇落荒而逃。
预产期像一个被橡皮擦用力涂抹过的数字,模糊在日历上,又一天天在现实的沉默中变得清晰、刺眼,然后……平静地跨了过去。
孩子毫无动静。
最初的焦虑被时间拉长、磨钝,变成一种沉重的、悬在头顶的钝痛。每一次假性宫缩都像一次微弱的希望火苗,燃起又被现实无情掐灭。腹部的重量与日俱增,沉甸甸地压迫着五脏六腑,每一次翻身都像在泥沼中跋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被挤压的闷痛。腿脚浮肿得厉害,皮肤绷得发亮,像灌了水的皮囊。
陈屿独自躺在主卧的床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混杂了汗味、药膏味和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他侧着身,手臂垫在沉重的腹下,试图找到一个能稍微缓解压迫的姿势。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紧锁着,忍受着一波接一波的腰骶部酸痛和难以言喻的坠胀感。
医生的话在耳边回响:“延期妊娠风险增加……羊水可能减少……胎盘老化……胎心监护要更密切……随时注意胎动,有任何异常立刻来医院……”
异常?胎动似乎比之前少了些,也弱了些。陈屿的手掌贴在肚皮上,努力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动静,掌心下的回应微弱而迟滞,像隔着厚厚的棉絮。一股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比发现沈薇出轨时更甚。他可以忍受屈辱,可以忍受心死,但孩子……孩子不能有事!这是他仅存的、唯一的意义。
巨大的孤立无援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朋友?他早已在自我封闭中疏远了所有人。在这个他亲手将自己困住的、名为“家”的牢笼里,唯一能求助的,竟只剩下那个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心口发疼的……沈薇。
这个认知让他胃里一阵翻搅。自尊心在尖叫着拒绝,但腹中孩子微弱的抗议和医生冰冷的警告像两把铁钳,死死扼住了那点可怜的尊严。他闭上眼,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手指在身侧摸索着,终于触到了冰凉的手机屏幕。解锁,点开那个被刻意拉到底部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
几秒钟的停顿,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对孩子的担忧压垮了一切。他狠狠按下那个键,仿佛按下的是一枚引爆自己的炸弹。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沈薇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小心翼翼。自从那晚彻底摊牌后,她没再试图靠近,只是每天会发一条信息,内容简单到只有两个字:“还好?” 陈屿从未回复过。
“……是我。”陈屿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预产期过了……三天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的重量。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紧接着是沈薇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医生怎么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胎动正常吗?”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慌。
“胎动……不太好。”陈屿闭上眼睛,抵抗着腹部的又一阵闷痛和强烈的恶心感,“医生让密切注意……我一个人……不行了。”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濒临崩溃的虚弱。
“等我!我马上回来!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沈薇的声音斩钉截铁,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陈屿握着手机,听着那单调的忙音,像听着自己混乱的心跳。他慢慢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枕头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向沈薇求助,这个举动本身,就将他最后一点伪装的自持彻底撕碎。他恨自己的软弱,更恨这该死的、无法摆脱的依赖。
沈薇回来的速度比承诺的更快。钥匙开门的声音带着一种失控的急切。她甚至顾不上换鞋,径直冲进卧室,带进一股室外的燥热气息。
当她看到床上那个蜷缩着、面色惨白、被巨大腹部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陈屿时,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中更糟。他的痛苦是具象的,沉甸甸地压在这个空间里,让她瞬间窒息。
“陈屿……”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却在距离床边两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脚步。她看到了他紧闭的双眼下那浓重的阴影,看到了他因用力忍耐而咬得发白的下唇,也看到了他身体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懊悔和心疼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生疼。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声音放得极轻、极稳,带着一种刻意训练过的专业感:
“我回来了。现在感觉哪里最不舒服?腰?还是坠胀感特别强?”她没有贸然靠近,只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快速扫过他的状态。
陈屿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薇立刻明白了。她转身快步出去,很快端着一盆温度适宜的温水回来,手臂上搭着干净的毛巾。“先别动,我给你热敷一下腰,会舒服点。”她的语气平静,动作却麻利得惊人。她将毛巾浸湿、拧干,动作间没有丝毫犹豫或暧昧的触碰,仿佛在照顾一个需要特殊护理的病人。
温热的毛巾隔着薄薄的睡衣,小心翼翼地敷在他酸痛欲裂的腰骶部。恰到好处的热度暂时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僵硬,带来一丝微弱的舒缓。陈屿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点点。他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半分。
沈薇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丝。她没有停歇,又出去拿来水杯和吸管。“喝点温水,小口慢咽。”她将吸管凑到他唇边,保持着绝对的距离,眼神专注地看着水杯的水位线,避免与他对视。
温水滋润了干涩刺痛的喉咙。陈屿被动地吸吮着,身体的本能渴求着水分。他能感觉到沈薇动作的轻柔、稳定和……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试图触碰,更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带着赎罪意味的温情脉脉。她只是在做,像一个被雇佣的、训练有素的护工,精准、高效、不带任何私人情感地完成着必要的照料。
这种冰冷的专业,反而让陈屿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他不需要她的忏悔,不需要她的眼泪,更不需要她廉价的温柔。这种纯粹的、剥离了情感的服务,至少不会像之前那些刻意的弥补一样,在他溃烂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沈薇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房间里忙碌。她记录胎动次数和时间,手法专业得如同医院的护士;她调整房间的温度和湿度;她准备好待产包,将证件、产检资料分门别类放好;她甚至提前联系了医院,确认了急诊通道。她做这一切时,沉默而高效,视线极少在陈屿脸上停留,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安置的、承载着重要生命的容器。
陈屿侧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线微光。身体的痛苦在沈薇有条不紊的照料下暂时被压制,但内心的波澜却更加汹涌复杂。
他清楚地看到沈薇眼底那极力压抑的痛苦和懊悔,看到她小心翼翼维持距离时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到她偶尔投来的、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的目光里深藏的绝望。她像一个知道自己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徒,不再奢望救赎,只是机械地、麻木地执行着最后的义务。
这种认知,没有带来丝毫报复的快感,反而让陈屿的心沉入了更深的冰窟。她不再试图“哄”他,不再试图修补,只是安静地、绝望地接受了她被放逐在情感荒原的事实,然后……用这种冰冷的、毫无希望的“专业”来履行她作为“孩子母亲”的最后责任。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更深层次的悲哀席卷了他。他们之间,连恨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只剩下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像一根冰冷的、沉重的锁链,将两个早已形同陌路、伤痕累累的灵魂,强行捆绑在这片名为“家”的废墟之上,共同等待着那场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分娩风暴。
腹中的孩子又微弱地动了一下。陈屿的手下意识地护住那处凸起。黑暗中,他闭上眼睛,一滴冰冷的液体无声地滑过眼角,没入鬓角。这延期的妊娠,不仅拖垮了他的身体,也将他和沈薇之间最后一点残存的、名为“关系”的灰烬,彻底拖入了无法回头的、冰冷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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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离婚破水
连续几日的照料,像一场无声的消耗战。沈薇的“专业”与距离,像一层薄而坚韧的膜,包裹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内里。她精准地计算着胎动间隔,熟练地帮陈屿按摩浮肿得发亮的腿脚,在他因腰骶剧痛而冷汗涔涔时,用温热的毛巾和恰到好处的力道缓解。她沉默地准备着温水和易消化的食物,清理房间,将待产包里的物品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动作麻利,眼神却空洞,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在目光偶尔掠过陈屿因巨大负担而痛苦蹙起的眉峰时,才会泄露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深不见底的痛楚和绝望。
陈屿同样沉默。身体的沉重和延期带来的焦虑像两座大山压着他。沈薇的存在,那种刻意疏离的悉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着他此刻的脆弱和狼狈。他恨这种依赖,更恨心底深处,在她偶尔流露出的、一闪而过的疲惫眼神里,那丝不合时宜的、微弱的酸涩。这感觉比背叛本身更让他恐慌。他不能动摇。那根名为“责任”的冰冷铁链,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单调的声响。陈屿侧躺在调整过角度的床上,腰后垫着沈薇塞进来的孕妇枕,腹部的闷胀和压迫感稍有缓解,但孩子依旧安静得令人心慌。沈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开大灯,只借着角落里一盏微弱的落地灯光线,安静地翻看着一本育儿手册。她的侧影在昏暗中显得单薄而疲惫,翻书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感。
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空气凝滞,却又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无声地酝酿、发酵,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屿。”沈薇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死寂。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仿佛只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陈屿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没有回应。
沈薇合上了书,动作缓慢而沉重。她抬起头,看向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目光没有焦距,像是在穿透他看向更远的虚无。
“这几天……”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看着你这么辛苦,这么……痛苦地撑着。我……”她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做什么……也都是徒劳的。”
昏暗中,陈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揪紧了身下的床单。他依旧沉默着,像一座沉寂的火山,内里却岩浆翻涌。
“我一直在想,”沈薇的声音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我到底……把你推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把你……把我们之间……毁成了什么样子?”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他隆起的腹部轮廓上,那里孕育着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也是她亲手将他的父亲推入深渊的见证。“我让你为了孩子,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囚徒,一个……连愤怒和痛苦都要被‘责任’压制的……容器。”
“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咽了回去,只是疲惫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浸满了无边无际的荒凉。
“陈屿,”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离婚吧。”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陈屿猛地睁开了眼睛,在昏暗中直直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离婚?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他长久以来用麻木和忍耐构筑的壁垒。
沈薇没有看他,仿佛不敢看他的反应。她低着头,盯着自己交握在膝上、微微颤抖的双手,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放弃:
“等孩子出生,稳定下来……我们就去办手续。所有财产都归你和孩子,我……我什么都不要。孩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签署协议,放弃抚养权,只保留探视。或者……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也可以……走得远远的,只按时支付抚养费。”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每一个字都像在剥离自己血肉的一部分,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彻骨的寒意。
“我不想再……成为你的枷锁了。”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却又被她死死压住,“更不想让你……为了孩子,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只剩下恨和责任的牢笼里。你值得……有新的生活。没有我的……生活。”
她说完,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雨声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陈屿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巨大的恐慌。
离婚?这个他曾在无数个屈辱的夜晚,在愤怒和绝望中幻想过的解脱之路,此刻被沈薇如此平静、如此绝望地提出来,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新的生活?没有她的生活?
他脑中一片混乱。长久以来支撑他的那根“责任”的冰冷铁链,仿佛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欲坠。他恨沈薇,恨她的背叛,恨她毁掉的一切。可当“失去她”这个念头如此真实、如此迫近地摆在他面前时,带来的不是预想中的解脱,而是一种灭顶般的、被彻底抛弃的恐慌和……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剧痛。那痛楚源自何处?是恨的根源被强行斩断的茫然?还是……那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早已被冰封在废墟之下的、名为“习惯”或“依赖”的残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堵住,干涩剧痛,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腹部,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
就在这时——
一股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他身体最深处冲泄而出,瞬间浸透了身下的床单和被褥,带着一种特殊的、略带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陈屿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混乱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理性的剧变瞬间打断。
破水了!
几乎在同一秒,沈薇也闻到了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她像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昏暗中,她看到了陈屿瞬间僵直的身体,看到了他脸上那混合着震惊、痛苦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慌的表情。
“陈屿?!”沈薇所有的绝望和平静瞬间被撕碎,她几乎是扑到床边,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你……是不是破水了?!” 她甚至顾不上任何距离,手直接伸向他身下,触手一片温热濡湿。
陈屿的身体因为宫缩的骤然加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撕裂般的坠痛席卷了他,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压抑的呻吟从齿缝里溢出。腹中的孩子仿佛被这变故惊醒,开始了猛烈而焦躁的踢打和翻腾。
沈薇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如纸。懊悔、绝望、恐惧……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更强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慌取代——孩子!她的孩子!还有陈屿!他不能有事!
“别怕!陈屿!别怕!看着我!”沈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陈屿痛苦的呻吟。她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快得惊人,迅速检查着羊水的颜色——还好,是清澈的。但这只是开始!
“深呼吸!跟我做!吸气——呼——”她一边用最简洁有力的指令引导着几乎被剧痛淹没的陈屿,一边已经抓起床头的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抖,却异常精准地拨通了120。
“喂!急救中心!这里是XX小区X栋X单元XXX!孕妇破水!孕41周!胎动异常!宫缩剧烈!需要紧急救护!快!”她的声音急促、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完全不同于几分钟前那个绝望提出离婚的女人。
挂断电话,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陈屿的表情,立刻扑到待产包旁,拿出产褥垫和干净衣物。“陈屿!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现在听我说,尽量放松,深呼吸!对,就这样!别用力!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她迅速而轻柔地帮他更换被羊水浸透的衣物,垫上产褥垫,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或暧昧,只有纯粹的、争分夺秒的救护。
宫缩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像巨大的碾轮反复碾压着陈屿的身体和意志。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模糊。沈薇的声音像一根时断时续的救命绳索,在他濒临溺毙的痛苦深渊里晃动。他死死抓住那点声音的指引,机械地跟着她的指令呼吸、放松。汗水瞬间浸透了额发,顺着惨白的脸颊不断滚落。
昏沉中,他模糊地看到沈薇跪在床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她的脸离他很近,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后又充满欺骗、刚刚还弥漫着绝望死寂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恐慌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灼人的光亮。那光亮里没有算计,没有赎罪,只有最原始的、对生命即将逝去的巨大恐惧和不顾一切要抓住它的本能。
“看着我!陈屿!看着我!别睡!为了孩子!想想孩子!”沈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嘶吼着,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背,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模糊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孩子……腹中那猛烈挣扎的小生命……还有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刚刚平静地宣布要退出他生命、此刻却像母兽一样守护着他和孩子、眼神里燃烧着疯狂求生欲的女人……
巨大的生理痛苦、濒临极限的恐慌、以及对沈薇这复杂到极致、瞬间切换的情感冲击……所有的一切,像狂暴的洪流,终于冲垮了陈屿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恨”的堤坝。
在又一阵撕裂般的宫缩顶峰,在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雨夜死寂的瞬间,陈屿在剧痛的间隙,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死死攥住了沈薇掐在他手背上的手腕。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布满泪水和恐惧的脸,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从被剧痛和窒息感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带着血味的嘶吼,像濒死的野兽最后的悲鸣:
“沈薇……你TM……不许走……孩子……不能……没有妈……”
这句话,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剧痛再次如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意识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他最后的感知,是救护人员破门而入的嘈杂声响,是身体被搬动的颠簸,是沈薇那只被他死死攥住、冰凉颤抖的手,以及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他耳边渐渐远去:
“陈屿!撑住!求你了——!”
冰冷的雨点敲打着飞驰的救护车窗。沈薇跪在狭窄的车厢里,双手依旧被陈屿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冰冷汗湿的手死死攥着,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她看着他惨白如纸、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额发,看着他高高隆起、随着每一次剧烈宫缩而可怕地变硬的腹部,耳边回荡着他昏迷前那句用尽生命嘶吼出的、混杂着恨意、恐慌和……某种她不敢深究的、绝望挽留的话语。
“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这句破碎的嘶吼,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来回切割。比“离婚”更痛,比“孩子他妈”更残忍。它撕开了所有伪装的距离和冰冷的绝望,将她和陈屿,将她和那个即将降临的孩子,以一种更加惨烈、更加血肉相连的方式,重新、也是永久地,捆绑在了一起。
救护车顶灯刺目的红光,透过车窗,在陈屿痛苦的脸上和沈薇绝望的泪眼中,疯狂地、无声地旋转着。奔向医院的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通向一个早已注定的、无法逃离的宿命深渊。
过期妊娠的终点,不是新生,而是另一种更漫长、更疼痛、也更无解的……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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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产房爆发
手术室的无影灯惨白刺目,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视网膜。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金属的冰冷气味。陈屿侧躺在产床上,身体被巨大的宫缩浪潮反复抛起、砸落。每一次撕裂般的剧痛都从腰椎深处炸开,席卷全身,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产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喉咙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沈薇穿着无菌隔离衣,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守在产床旁。她的位置被严格限制在陈屿头部附近,双手死死抓着产床冰冷的金属围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青白一片。她的眼神像被钉在了陈屿痛苦扭曲的脸上,里面翻涌着极致的恐慌、心疼和无能为力的绝望,几乎要将她自己吞噬。
“用力!陈先生!跟着宫缩用力!孩子头快出来了!”助产士沉稳有力的指令在耳边响起。
又一波毁天灭地的宫缩袭来,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狠狠碾过他的盆骨。陈屿眼前阵阵发黑,濒死般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他本能地弓起身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对抗那要将身体撕成两半的剧痛上,集中在将那个顽固的生命推向人间的最后冲刺上。
就在他拼尽全力、全身肌肉紧绷到极限的瞬间,眼前却毫无征兆地闪过那张照片——迷离的酒吧灯光下,沈薇仰着头,闭着眼,沉醉地吻着那个陌生男孩的侧脸。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刺眼,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甜腻的香水味,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岩浆。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冲破了他的喉咙,盖过了助产士的指令,甚至盖过了他自己沉重的喘息。那嘶吼里不再是单纯的生理痛苦,而是裹挟着滔天的怒火、蚀骨的委屈和无法言说的屈辱,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像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在近在咫尺、脸色煞白的沈薇脸上。汗水混着生理性的泪水糊满了他的脸,他的表情狰狞而扭曲。
“沈薇!”他嘶吼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胸腔里抠出来,“你……你这个……贱人!”粗粝的词语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喷涌而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沈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抓着围栏的手几乎脱力。口罩上方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恐惧。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舒服吗?!”陈屿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变调,破碎不堪,却字字泣血,“在酒吧……搂着……野男人……亲得……舒服吗?!啊?!”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宫缩袭来,他痛苦地蜷缩,却借着这股剧痛的力量,将积压的怨恨更加疯狂地倾泻出来,“我……我在这里……为了你的种……像牲口一样……被撕开……你……***……在外面……快活?!”
“不是……陈屿……我……”沈薇的声音被口罩闷住,破碎得不成样子,眼泪瞬间决堤,滚烫地滑落,浸湿了口罩的边缘。她想解释,想道歉,想靠近,但陈屿眼中那焚毁一切的恨意让她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脏!”陈屿猛地打断她,因用力而突出的眼球死死盯着她,像要剜下她一块肉,“你……弄脏了……我的床……弄脏了……我的孩子!!”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指向自己高高隆起的、正经历着分娩剧痛的腹部,仿佛那是被玷污的神坛,“你……你这种……**的……妓///女……怎么配……当妈?!”
“妓///女”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沈薇的心脏最深处。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靠着抓住围栏才勉强没有倒下。巨大的羞耻和绝望让她几乎窒息,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抽动。
就在这时,助产士惊喜地喊道:“头出来了!陈先生!再用一次力!最后一次!快!”
最后的冲刺时刻到了。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陈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向下推送。
剧痛达到了顶峰,仿佛身体真的被彻底撕裂。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温热的物体猛地从身体里滑脱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瞬间的、巨大的空虚感和……解脱感。
“哇——!!!”
一声嘹亮、尖锐、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啼哭,如同天籁之音,骤然刺破了手术室里凝重的、充斥着恨意的空气,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孩子出生了。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陈屿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产床上,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汗水与泪水糊满了他的双眼。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茫然地投向天花板刺眼的白光,仿佛还没从那场毁灭性的风暴中回过神来。
助产士迅速处理着新生儿,动作麻利而轻柔。几秒钟后,一个被擦拭干净、包裹在柔软包被里、皮肤还带着些微紫红、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似的婴儿,被轻轻放在了陈屿汗湿的胸膛上。
温热的、沉甸甸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产服传来。那小小的身体带着强烈的生命力,微微起伏着。婴儿闭着眼睛,小嘴张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委屈的抽泣声,似乎也被这惊心动魄的出生过程吓坏了。
陈屿僵硬的、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身体,在接触到这团柔软温热的生命时,猛地一颤。他茫然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他的目光,撞上了那张皱巴巴的、还沾着血污的小脸。那小小的眉毛微微蹙着,小嘴委屈地扁着,发出细细的、像小猫一样的呜咽。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由恨意筑起的高墙。
委屈。巨大的、如同汪洋大海般的委屈,瞬间淹没了他。
为了这个孩子,他忍受了多少?背叛的耻辱,身体的剧痛,精神的煎熬,尊严的碾碎……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看着怀中这个因他而降临世间、正委屈哭泣的小生命时,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不是喜悦的泪水。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辛酸、无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责任感的茫然。
“呜……呜哇……”婴儿的哭声更加委屈了。
陈屿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女儿那张哭泣的小脸,自己的眼眶也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巨大的酸楚堵死,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布满汗水和血污的脸颊疯狂滚落,滴落在女儿同样沾着泪痕的小脸上。
一个刚刚经历分娩剧痛、筋疲力竭的父亲,和一个刚刚脱离温暖子宫、初临陌生世界的婴儿,就这样在惨白的手术灯下,在冰冷的产床上,脸贴着脸,一起放声大哭。
父亲的哭声是压抑的、沉闷的、带着成年人的嘶哑和崩溃后的疲惫。婴儿的哭声是嘹亮的、尖锐的、充满了新生命的不安和本能的需求。两种截然不同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诞又无比震撼的交响,回荡在寂静的手术室里。
沈薇呆立在原地,像一尊望夫石。她看着产床上那紧紧相贴、一起痛哭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看着陈屿布满泪痕、写满无尽委屈的脸,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同样哭泣的小脸,巨大的心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害得他如此痛苦。她害得女儿甫一出生,就沾染了成人世界的委屈和泪水。
助产士和医生似乎也被这一幕触动,默默地加快了后续的处理工作,没有打扰这充满了复杂情绪的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陈屿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沉重的抽噎。他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仿佛那是他沉没前抓住的唯一浮木。他的脸贴着女儿小小的、温热的额头,闭着眼,眼泪还在无声地流淌。
沈薇终于找回了身体的知觉。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产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屏住呼吸,在陈屿身边轻轻蹲下。她甚至不敢触碰他,只是隔着一段微小的距离,用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无尽悔恨和痛苦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汗湿的侧脸,看着女儿小小的、起伏的胸膛。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婴儿偶尔发出的、细细的抽泣声,和陈屿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沈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绝望的恳求,将自己的唇,隔着冰冷的口罩,颤抖地印在了陈屿被汗水浸透、冰冷汗湿的鬓角上。
那不是一个吻,更像一个烙印。一个带着她所有无法言说的懊悔、痛苦和卑微祈求的烙印。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口罩,也浸湿了陈屿汗湿的鬓发。
陈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却没有躲开,也没有斥责。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中那个终于停止哭泣、似乎沉沉睡去的女儿,仿佛抱住了他全部的世界,和他那千疮百孔、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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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排出恶露
医院VIP病房的窗帘拉着一半,过滤后的光线显得苍白而安静。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被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中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流淌得粘稠而凝滞。
陈屿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带着产后的虚弱和苍白。宽大的病号服掩盖不住他腹部依旧明显的隆起,只是不再紧绷坚硬,而是呈现出一种柔软的、疲惫的弧度。伤口缝合处的疼痛在镇痛泵的作用下变得钝感,但另一种更隐秘、更持续的不适感却在身体深处盘踞——那是子宫在努力收缩复位,排出分娩后残留的污物。
沈薇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怀里抱着他们刚出生三天的女儿。小家伙裹在柔软的浅蓝色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睡得香甜的、红扑扑的小脸。沈薇低着头,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女儿的脸上,指尖极其轻柔地描摹着她幼嫩的眉眼、小巧的鼻梁、微微嘟起的嘴唇。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每一次无意识的咂嘴,都牵动着沈薇全部的心神。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怀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女儿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陈屿偶尔因伤口牵扯或宫缩疼痛而发出的、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也隔着一片无形的、厚重的冰原。自那场在产床上爆发的、混杂着血泪和嘶吼的分娩之后,他们默契地退回到了一个“相敬如宾”的界限之内。不再有恨意的宣泄,不再有绝望的质问,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开。所有的交流都围绕着女儿展开:喂奶的时间,换尿布的细节,体温是否正常……简洁、高效、冰冷。
沈薇兑现了她“孩子他妈”的身份,事无巨细地照料着陈屿的产后恢复,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意训练过的、保持距离的“专业”。她将名下绝大部分的房产、股票、存款,在律师的见证下,以女儿的名义做了不可撤销的信托,受益人是陈屿和女儿,确保他们父女未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拥有绝对优渥、无需仰人鼻息的生活保障。她把签好字的文件递给陈屿时,只平静地说了一句:“给暖暖的保障。” 陈屿接过去,眼神扫过那些天文数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文件放在床头柜上,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说明书。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负责产后护理的护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陈先生,时间到了,该做恶露排出了。”
陈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护士会用手按压他刚刚经历手术、还在剧痛恢复期的腹部,用外力帮助子宫收缩,排出宫腔内的积血和组织残留。那种疼痛,据说比分娩时的宫缩更尖锐、更难以忍受,因为它直接施加在脆弱的新伤口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面对疼痛的力量。
护士走到床边,掀开陈屿腹部的被子,露出覆盖着敷料的伤口和依旧膨隆的下腹。她戴好手套,语气尽量轻柔:“陈先生,放松,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忍一下就好。” 她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陈屿腹部子宫的位置。
“呃——!” 几乎是瞬间,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从陈屿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陷进肉里,尝到了血腥味。
护士的手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停下,反而持续地、稳定地施加着压力,向下按压、揉动。那是医学上必要的操作,但对承受者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
“放松,陈先生,深呼吸!越紧张越痛!”护士的声音依旧温和,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陈屿根本做不到放松。每一寸被按压的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反抗,每一次揉动都像有烧红的烙铁在伤口里搅动。尖锐的疼痛从腹部炸开,顺着神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破碎的呜咽。
沈薇抱着女儿的手猛地收紧。她抬起头,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钉在陈屿痛苦扭曲的脸上。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因剧痛而失控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死死咬住渗出血丝的嘴唇……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揉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怀里的女儿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护士的手再次用力下压。
“啊——!”陈屿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痛苦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巨大的疼痛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力,泪水混着汗水疯狂地涌出眼眶,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洇湿了枕套。那是一种纯粹的、被凌迟般的生理痛苦,剥去了他所有成年人的伪装和忍耐,将他打回最脆弱无助的原形。
就在他痛得意识模糊、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猛地伸出手,在虚空中胡乱地抓挠,似乎想抓住什么能支撑他的东西,能分担这无边痛苦的东西。
那只因剧痛而痉挛颤抖的手,在空中划过一个绝望的弧度,不偏不倚,正好抓住了站在床边、同样脸色惨白、身体紧绷的沈薇的手腕!
冰凉、汗湿、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沈薇的身体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死死攥紧她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带来清晰的刺痛感。那不是寻求依靠的牵手,更像溺水者在灭顶之灾中,抓住任何一根漂浮物的、不顾一切的、绝望的钳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护士按压的动作还在继续,陈屿痛苦的呜咽和抽泣在病房里回荡。沈薇僵在原地,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和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源自陈屿灵魂深处的剧烈痛苦和脆弱,像滚烫的岩浆,瞬间烫穿了两人之间那层厚厚的、名为“相敬如宾”的冰壳。
她看着陈屿布满泪水和冷汗的脸,看着他在非人痛苦中失态崩溃的样子,看着他那只死死抓住自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手……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无边心痛、深切懊悔和某种无法言喻的酸楚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的眼眶瞬间通红,温热的液体迅速积聚。她没有试图挣脱那只冰冷汗湿、死死钳住她的手,反而下意识地、用自己另一只抱着女儿的手,极其轻柔地、笨拙地,覆在了陈屿那只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的手背上。
冰冷的皮肤相触。她的手心温热,带着微微的颤抖,覆在他冰冷汗湿、骨节突起的手背上。一个无声的、笨拙的、带着巨大痛楚和茫然无措的……回应。
护士终于完成了按压,松开了手。陈屿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病床上,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抑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他依旧死死抓着沈薇的手腕,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的存在,是他刚刚从那片剧痛的炼狱中生还的唯一证明。他没有力气抬头,没有力气思考,只有生理性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淌。
沈薇的手依旧覆在他的手背上。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他的手冰冷、汗湿、布满痛苦的痕迹;她的手温热、颤抖,沾染着他的汗水和泪水。怀里的女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剧烈波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更清晰的哼唧声。
沈薇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滚落下来,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和他手背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病房里只剩下陈屿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噎,以及女儿细微的哼唧声。护士收拾好东西,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惨白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病床上。陈屿瘫软着,闭着眼,泪水无声滑落。沈薇抱着女儿,站在床边,手腕依旧被他死死攥着,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着头,肩膀无声地抽动。
那根名为“女儿”的脆弱脐带,终究还是以最疼痛的方式,将他们这两个伤痕累累、隔阂深重的灵魂,在命运的血污和泪水中,短暂地、也是永恒地,重新连接在了一起。相敬如宾的冰面下,是依旧奔涌的、混合着血泪的暗河,无声地冲刷着名为“家”的废墟,不知最终将流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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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目睹喂奶
病房里死寂般的凝滞被一声细弱却执拗的啼哭打破。襁褓中的暖暖不安地扭动着小脑袋,小嘴急切地张合,发出不满的哼唧声,很快升级为委屈的、带着奶音的哭嚎——她饿了。
这哭声像一把小锤,敲碎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敲醒了瘫在病床上、意识还有些涣散的陈屿。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沈薇怀里那个躁动不安的小小襁褓。身体的剧痛余波未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和下体残留的坠胀感,但女儿的需求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压倒了所有的不适。
沈薇也瞬间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肢体交缠中惊醒。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覆在陈屿手背上的那只手。手腕上,被他死命攥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那绝望的钳制和……自己那片刻失控的回应。
“暖暖饿了。”沈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她抱着哭闹的女儿,动作略显僵硬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就要往病房外走,“我去冲奶粉。”
这是几天来形成的默契。每次哺乳,无论是尝试母乳还是喂奶粉,沈薇都会自觉回避,留给陈屿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身体的袒露、初为人父的笨拙、以及哺乳带来的种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不适,都让陈屿本能地抗拒在她面前展露。
然而这一次——
“站住。”陈屿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钉住了沈薇已经转向门口的脚。
沈薇的身体瞬间僵住,抱着女儿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暖暖的哭声更响了,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屿的目光从哭闹的女儿脸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沈薇僵直的背影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剧痛中的脆弱和崩溃,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带着审视和某种残酷决绝的平静。
“把她给我。”他命令道,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澜,“你留下。”
沈薇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屿。他让她留下?看着她……哺乳?这比刚才被他死死抓住手腕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和一种近乎被剥光的羞耻。她抱着女儿,像抱着最后的盾牌,嘴唇动了动,试图说些什么:“我……我去冲奶粉快一点,你……”
“我说,你不准走。”陈屿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咬着牙,忍着伤口被牵扯的锐痛,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试图调整自己的姿势,侧身,笨拙地去解自己病号服的纽扣,露出依旧缠着敷料的腹部和因泌乳而肿胀、沉坠的胸膛。那袒露的、带着手术伤痕和明显生理变化的身体,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和……献祭般的残酷。
“躲什么?”陈屿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僵硬,没有丝毫笑意。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入沈薇慌乱躲闪的眼底,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沈薇,你什么没看过?”
“我孕吐到直不起腰的样子,你看过。”
“我挺着肚子笨重得像企鹅的样子,你看过。”
“我因为耻骨分离痛得整夜睡不着的样子,你看过。”
“我像个牲口一样躺在产床上撕裂的样子,你看过。”
“我像个废物一样被按肚子惨叫的样子,你也看过。”
他一字一顿,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沈薇的心上。
“现在,”陈屿的手终于解开了最后一颗纽扣,敞开的衣襟露出了他肿胀、甚至能看到青紫色血管的胸部肌肤,以及因为泌乳而微微濡湿的布料痕迹。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长,牢牢锁住脸色煞白、抱着女儿摇摇欲坠的沈薇,声音里淬着寒冰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看看这个。”
“看清楚。”
“看看你为了那点快活,把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看看你女儿要吃的‘饭’,是怎么从这副被你毁掉的身体里榨出来的。”
“看清楚,然后……给我记住。”
“永远记住!”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悲愤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控诉。吼声牵动了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又渗出冷汗,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沈薇,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要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暖暖的哭声在陈屿的低吼声中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嘹亮、更加委屈的嚎啕,小小的身体在沈薇怀里剧烈地挣扎。
沈薇彻底僵在了原地。怀里的女儿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住。陈屿那冰冷刻骨的话语,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耳膜,刺穿她的心脏。她看着他敞开的衣襟下,那因怀孕和分娩而改变、此刻正承受着哺乳不适的身体;看着他惨白脸上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却死死盯着自己、要求自己“看清楚”的眼睛;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代表着生命最原始需求的哭声……
巨大的羞耻、无边的懊悔、被审判的恐慌、以及对陈屿此刻那近乎自毁般的残酷报复行为的深刻痛楚……所有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抱着哭嚎的女儿,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刚才那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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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羞耻、无边的懊悔、被审判的恐慌、以及对陈屿此刻那近乎自毁般的残酷报复行为的深刻痛楚……所有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抱着哭嚎的女儿,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刚才那张单人沙发里。
她甚至忘了去哄哭闹的女儿,只是死死地抱着襁褓,像溺水的人抱着浮木。她被迫抬起头,目光无法逃避地迎上了陈屿那冰冷、燃烧、充满命令的眼神。她的视线,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颤抖地、一寸寸地扫过他敞开的病号服下,那狰狞的生育痕迹:如同河流一般蔓延开的妊娠纹,因泌乳而明显肿胀、甚至能看出硬块的胸部轮廓;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死死盯着自己、要求她“记住”的眼睛上。
那眼神,不是仇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献祭。他将自己最脆弱、最不堪、最疼痛的一面,血淋淋地剖开,不是为了祈求怜悯,而是为了让她永世铭记她亲手造成的罪孽。
暖暖的哭声尖锐刺耳,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凌迟配乐。
陈屿不再看她。他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和宫缩的双重疼痛,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地侧过身,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自己肿胀沉坠的胸部,尝试着引导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儿靠近。
动作生涩而艰难。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暖暖的小嘴急切地寻找着,却因为母亲的笨拙和姿势的不适而无法顺利含住,急得小脸通红,哭声更加凄厉。
沈薇被迫目睹这一切,看着陈屿因剧痛而蹙紧的眉头,看着他额角滚落的冷汗,看着他笨拙却固执地试图哺育女儿,看着他敞开的胸膛上那象征着生命延续、却也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痕迹……陈屿那句“永远记住”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疯狂回响。
眼泪终于汹涌决堤,无声地、疯狂地滚落。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崩溃的呜咽。她看清了。她怎么可能看不清?
她看清了自己亲手刻在他身体和灵魂上的每一道伤疤。看清了那场过期妊娠留下的,远不止一个孩子,还有这永无止境、以恨为名的……疼痛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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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离婚草案
病房门在沈薇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女儿细微的抽噎和陈屿压抑的呼吸声。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刺鼻。沈薇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尚未消退的红痕——那是陈屿在剧痛中绝望的钳制,也是他最后冰冷命令的烙印。
她什么没看过?
她看过了。看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陈屿敞开衣襟下,那因分娩和哺乳而改变、缠着狰狞敷料的躯体;他惨白脸上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要求她“永远记住”的冰冷眼神;还有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他笨拙哺育时,额角滚落的、混着汗水的泪……
那画面,那眼神,那声音,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最深处,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名为“罪证”的印记。任何忏悔,任何弥补,在那血淋淋的献祭面前,都成了最虚伪的亵渎。
一股巨大的、近乎灭顶的绝望和清明,瞬间攫住了沈薇。她猛地站直身体,眼底最后一丝挣扎和犹豫被彻底焚毁,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她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动作却异常稳定、迅速。
第一个电话打给月子中心,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在谈判一笔重要合同:“对,是我。VIP套房,最好的团队,产后康复、新生儿护理、营养膳食,全部按最高标准配置。产夫陈屿先生,剖宫产术后第三天。今天下午三点前,所有人员、设备、房间必须到位。钱不是问题,我要万无一失的照顾。”
挂断,没有丝毫停顿,第二个电话拨给了她最信任的律师朋友。电话接通,沈薇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声音平直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李律,是我。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男方陈屿,女方沈薇。核心条款:”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下:
“一、双方婚生女陈暖,抚养权归男方陈屿所有。”
“二、女方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包括但不限于名下所有房产、股票、基金、存款、车辆。其中,XX小区房产、XX公司股权、XX信托基金,全部无条件过户至男方陈屿名下。”
“三、女方自愿放弃探视权。如男方允许探视,女方承诺探视时间、地点、方式完全遵从男方意愿,绝无异议。”
“四、女方承诺自离婚生效之日起,每月支付婚生女抚养费人民币三十万元整,直至女儿年满二十二周岁或独立生活为止。抚养费支付至男方指定账户。”
“五、女方承诺一次性支付男方精神损害赔偿金人民币五百万元整。”
“六、双方无其他共同债权债务。离婚后女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扰男方及女儿生活。”
“协议要快,今天下班前,电子版发我邮箱。附加条款:女方自愿承担本次离婚所有法律费用。”
沈薇说完,不给对方任何询问或劝解的机会,直接挂断。
手机屏幕暗下去。沈薇握着它,像握着一块冰。走廊尽头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片刻诡异的清明。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内,光线依旧惨淡。陈屿已经重新整理好病号服,纽扣扣得严严实实,刚才袒露的脆弱和献祭般的残酷仿佛从未发生。他侧躺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怀里抱着小小的暖暖。暖暖似乎哭累了,也可能是终于被笨拙的父亲安抚住,此刻正闭着眼睛,小嘴无意识地吮吸着什么,发出细微的吧嗒声。陈屿的一只大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覆盖在女儿小小的襁褓上。
沈薇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再靠近。她的目光落在陈屿宽阔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上,落在他护着女儿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奶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就在这时,陈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极低的、压抑的闷哼。他的脊背微微弓起,那只护着女儿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了。怀里的暖暖似乎被打扰,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小身体。
沈薇知道那是什么。产后宫缩。哺乳行为会刺激催产素分泌,加剧子宫收缩复位的疼痛。那种疼痛,如同钝刀子割肉,绵长而深刻。
陈屿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女儿,将脸埋进女儿带着奶香的小襁褓里,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着身体内部那阵翻江倒海的绞痛。他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透出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沉默的、独自承担的坚韧。
恍惚间,沈薇仿佛又看到了许多画面。
不是酒吧迷离灯光下的背叛。
是更早以前,阳光灿烂的日子。
他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和她分享,眼睛亮得惊人。
产检B超屏幕上模糊的小影子,能让他盯着看半天,嘴角挂着傻乎乎的笑。
他们一起布置婴儿房,争论着墙纸的颜色,最后总是他笑着妥协。
他曾捧着她的手,在父母面前郑重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眼神真挚得能融化冰雪……
那些恩爱的、登对的、被旁人艳羡的“模范夫妻”的日子,那些被信任和爱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光,此刻像破碎的琉璃,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沈薇此刻荒芜一片的心田。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一场幻梦。
宫缩的余波似乎过去了。陈屿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护着女儿的手也恢复了轻柔。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背对着她的姿势,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肩线证明他还醒着。
沈薇站在门口,像一个误入禁地的陌生人。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独自承受着身体剧痛、紧紧护着新生女儿的男人背影。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身上投下一道冰冷的、孤独的光痕。
她亲手打碎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梦,留下这个冰冷病房里,一个沉默的父亲,一个无辜的婴儿,和一片再也无法拼凑的废墟。
沈薇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凝固般的背影,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门内,宫缩的余痛还在身体里隐隐作祟,女儿温热的呼吸喷在颈窝。陈屿闭着眼,脸颊贴着女儿柔嫩的小脸,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身体的疼痛和怀中新生命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如同冰与火的淬炼。他和沈薇的过去,那些相爱的点滴,此刻像遥远星河里冰冷的尘埃,美丽,却再也无法触及。他抱紧女儿,仿佛抱住了自己全部的未来,一个必须独自穿越漫长疼痛刑期的、沉重而唯一的未来。
门外,沈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走廊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手机屏幕亮起,是律师发来的邮件预览,标题清晰地显示着“离婚协议书(草案)”。那冰冷的标题,像是对她过去所有错误和此刻所有心死的最终判决。她抬起头,望着走廊尽头那片被灯光照亮的虚空,眼神空洞,没有泪,只有一片被彻底焚毁后的、无边无际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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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冷蹄花汤
冰冷的蹄花汤装在保温桶里,被沈薇端在手中,却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她站在病房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压下去。她反复告诉自己:冷静,只是通知他,像通知一个合作伙伴。她推开门。
病房里很安静。陈屿闭着眼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多了一丝沉睡后的倦怠。暖暖躺在他身侧的小婴儿床里,吮着手指,睡得正香。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却驱不散这空间里无形的寒意。
沈薇的脚步很轻,但陈屿还是立刻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带着初醒的迷蒙,但在看清是她后,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深潭般的平静和疏离。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走近。
沈薇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尽量平稳。“醒了?感觉好点没?”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直,听不出情绪。
“嗯。”陈屿的回应依旧单音节,目光落在那个保温桶上。
“给你带了点吃的,”沈薇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桶的提手,“是以前你最喜欢的……蹄花汤。炖了很久,现在吃……应该正合适。”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终于切入正题,“另外……我联系了月子中心,VIP套房,最好的团队,下午三点就能转过去。月嫂我也面试了两个,资料发你手机了,你看看哪个合适。那边环境好,专业,恢复起来也……”
“月子中心?”陈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沈薇刻意维持的平静叙述。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从保温桶缓缓移到沈薇脸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月嫂?安排得真周到啊,沈总。”
“沈薇,”他打断她可能的解释,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你这是……准备当甩手掌柜了?嗯?”
“不是,我……”沈薇被他眼底的冰冷和讥诮刺得心头一慌,下意识想辩解。
“不是什么?!”陈屿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惊得旁边小床里的暖暖不安地哼唧了一声。他立刻压低了声音,但眼神里的风暴却更加汹涌。他撑着身体坐直了一些,不顾腹部的牵扯感,目光死死锁住沈薇,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把我和女儿像两个麻烦的包裹一样,往那个金丝笼里一扔,配上最好的保姆、最贵的服务……然后呢?沈总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拍拍屁股走人了?回到你那干净体面的世界里去,继续当你的精英,当你的成功人士?把我们父女俩,连同你造的孽,一起打包处理掉,眼不见为净?!”
他的质问像鞭子,狠狠抽在沈薇心上。她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微颤抖。他看穿了。他看穿了她急于安排后路、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责任现场和赎罪刑场的企图。
“我没有……”沈薇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挣扎。
“你没有?”陈屿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沈薇,收起你那套!***就是又想跑!”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猛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酒吧里快活完了,想跑,被我抓包了!”
“看我像个废物一样在产床上鬼哭狼嚎,想跑,被女儿拴住了!”
“现在看我被按肚子惨叫,看我敞着这副鬼样子喂奶,受不了了?又想跑了?!”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砸得沈薇步步后退,脚跟撞到沙发边缘,颓然跌坐下去。暖暖被这压抑的气氛惊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婴儿尖锐的哭声像催化剂。陈屿看着沙发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沈薇,又看向婴儿床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女儿,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恐慌和被抛弃感的洪流,彻底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那层名为“相敬如宾”的薄冰。
“不准!”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亮出了最后的獠牙,“沈薇,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他指着婴儿床里哭嚎的女儿,也指向自己,眼神凶狠绝望,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女儿!这是你造的孽!这副被你糟蹋成这样的身体,是你弄出来的!”
“想当甩手掌柜?门儿都没有!”
“不准走!不准你逃!”
“你得留下来!留下来看着!看着你女儿是怎么长大的!看着我这副鬼样子是怎么一天天熬过去的!看着你自己造的孽!给我看清楚!记一辈子!”
他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牵动着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无力地靠回床头,脸色更加惨白,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暖暖的哭声在短暂的停顿后,更加嘹亮地响起,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病房里只剩下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和两个大人粗重的喘息。
沈薇跌坐在沙发里,像被抽走了灵魂。陈屿那番夹杂着恨意、控诉和绝望挽留的嘶吼,像重锤砸碎了她所有试图逃离的借口。他不要她的弥补,不要她的安排,他甚至不要她的忏悔。他要她留下来,留下来亲眼见证她一手造成的痛苦,留下来和他一起,在这片名为“责任”和“罪孽”的废墟上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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