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个和你一样的失败女孩啊。」
听到那位低垂着长长黑发、垂下眼眸的「魔女」说出这句话，阿尔迪巴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沉默。
阿尔迪巴兰平日里和「魔女」幽会的草原，是现实中完全不存在的地方，应称为「魔女」创造出的幻想之城般的异空间。
每当阿尔迪巴兰问起这个空间的原理，总会被敷衍为「就像半梦半醒的梦境一样」，而在这片草原上，那天——罕见地迎来了「夜晚」。
「还真是稀奇啊。」
仰望着布满星星的黑色天空，阿尔迪巴兰感叹地叹了口气。

通常情况，这片草原的时间基本固定在白天。毕竟，这里是创造者「魔女」心中景象的具现，与现实中的时间概念无关。
因此，草原总是被装饰成明亮、晴朗的天空图案。
虽然她自己只需要黑与白两种颜色，但或许她的内心其实总是阳光灿烂，是个比看上去更开朗的人也说不定。
正因曾有过那样的疑惑，阿尔德巴兰才会对夜晚的草原感到吃惊。更别说，在山丘上的那位「魔女」竟然还在打盹。
「——」
「魔女」上半身靠在白色桌子上，发出安静的呼吸声。

原本想问问这陌生夜景的阿尔迪巴兰在注意到她已入睡后屏住呼吸，静静凝视着「魔女」的睡颜。
最初的感想是——原来「魔女」也需要睡觉啊。
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魔女」的存在对阿尔迪巴兰来说本身就充满谜团。毕竟能随心所欲创造异空间，那么就算她永远不需要睡眠也不会让人惊讶。
实际上，直到今天之前，阿尔迪巴兰一次也没见过她的睡颜。
「真是个让人生气的美人……」
虽然早已知晓，即使入睡她依旧有着异常出众的美貌。
蕴含着非凡知性和好奇心的细长眼睛紧闭着，五官端正，想必神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对她的外貌进行微调，仿佛这个世界无需其他颜色般的雪白长发与白皙肌肤。——真的让人生气。

「仔细想想，这机会不是千载难逢吗，赶紧拿根笔来给她脸上画点什么——」
「——呜」
「——呃！」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双薄唇中漏出了一声呜咽，阿尔迪巴兰猛地僵住了身体。
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却像是恶作剧被抓包的小孩那样心虚。
但阿尔迪巴兰的僵硬，在下一刻轻易的打破了最大值记录。
因为他看见了，那正在打盹的「魔女」的眼角，浮现出淡淡的泪珠。

「老师——」
「——嗯？」
下意识地，阿尔迪巴兰伸手碰了碰「魔女」的肩膀，轻轻摇晃她的身体。
声音和轻微的肩膀触碰让她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声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那双黑眸眨了几下，像是在确认现实，最终映出了眼前的阿尔迪巴兰。
「……阿尔迪巴兰？」
「啊、啊啊，是我，老师。你可真不像平时啊，居然在这种地方打盹。」

「——」
在努力掩饰慌张的阿尔迪巴兰面前，「魔女」静静地起身坐好。她用纤细的手指托着下巴，陷入刚睡醒后的沉思，像是在整理现状。
然后，
「——是梦……啊」
那喃喃自语中带着几分「真的很遗憾」的意味。
低语之后，「魔女」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梦境的余韵一并驱散。

看到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阿尔迪巴兰却涌上了一股奇妙的寂寥感。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做梦哭出来，简直跟小孩子一样嘛。梦到，什么了吗？」
「——」
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阿尔迪巴兰开始后悔自己问出了那样的问题。
说实话，他原本想象的是——「魔女」会讲些关于梦的道理，或是嘲笑他居然对她的梦感兴趣，然后轻描淡写地带过去，类似这样司空见惯的展开。

然而，这一次阿尔迪巴兰的提问，「魔女」并没有按照往常的剧情一般来回应。
她给出的回答，是那句最早时候的发言：
「——我也是个和你一样的失败女孩啊。」
「——」
阿尔迪巴兰在脑中反复咀嚼着「魔女」的那句话，心中陷入极度混乱的沉默。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否可以进一步追问？平时她总是滔滔不绝，非得打断才会停下，为什么偏偏今天变得如此娴静？

如果追问下去，确认真相，「魔女」会不会因此而受伤？
「……真是的，到底是谁才跟小孩子一样啊。」
「诶……」
「我是在说你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孩子。别担心，我可不是会被你这种事伤到的可爱存在哦。毕竟我是个『坏魔女』嘛？」
「魔女」一边用一只眼睛调皮地眨眼，一边说出了她惯用的那句台词。
从这里可以窥见她平时稚气的样子，不由得阿尔迪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刚才他真的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可恶，居然会被老师你搞得这么心烦意乱……」
「好奇怪呀。据我所知『老师』应该是个敬称才对，可我完全没感受到你对我有什么尊敬之意。明明我不过是因为害羞，想稍微遮掩一下刚刚被你看见的少女睡颜罢了。」
「你这种遮掩方式太恶劣了吧！」
阿尔迪巴兰疯狂抗议着自己差点都有心理阴影了，但「魔女」对这样的控诉只是置若罔闻，神采飞扬地敲了敲桌子。
随即，桌上出现了盛着茶水的茶杯，当然也有阿尔迪巴兰的一份。

「哎呀，别生气了。既然如此，要不要我连点心也一起招待出来呢？」
「算了吧。在这里吃多少东西现实里也填不饱肚子，等我回到那边，饿着的身体和满足的心灵会让我的饱腹中枢混乱的。」
「听你这么解释，我反而越来越想让你吃点呢。」
「性格真恶劣！」
阿尔迪巴兰冲着完全不掩饰邪气的「魔女」怒吼了一句，然后托着腮。
他偷偷观察神情轻快的「魔女」，确认她脸上已经看不见任何泪痕。
泪珠已经不在，但阿尔迪巴兰心中的疙瘩却依然未消。

「魔女」所说的那些「玩笑话」，恐怕并不只是玩笑，而是真心话。
即便是那样美丽聪慧的她，也有会诅咒自己、想要落泪的时候。
她究竟是对谁而言，才会觉得自己是「失败」的存在呢？
「嗯？」
「——没什么啦，爱睡懒觉的老师！」
对那没有恶意歪着头的「魔女」嘟囔着一句，阿尔迪巴兰将嘴贴上了茶杯。

大概，他已经完全错过了提问的时机。还能有机会再次问出这句话吗？
不过如果今后还有这样的机会，阿尔迪巴兰是否真的想知道答案？
如果是想知道，理由是出于同情或者寻求某种共鸣？
还是说——
「——即便是一片虚假的星空，不过，也是相当的绝景吧？」
想要那双与星空同样漆黑、甚至比星空还要耀眼的黑瞳注视着自己吗？
身为与「魔女」一样失败品的阿尔迪巴兰，并不明白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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