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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如何阅读史记,略论赵生群的《〈史记〉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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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5-06-13 17:11回复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子长(司马迁,字子长)曾论述自己的家世,称司马氏出于重黎。颛顼,夏,殷之际,重黎氏世序天地,自周宣王时,司马氏世典周史,至司马迁之父司马谈为太史公。这一家子历代执掌正史的编纂。
    《史记》(按《史记》本称《太史公书》,东汉桓帝时才称为《史记》延续到今天)作为横空出世的论著,对于先秦以来的学术为一大总结,而又突出了两司马的史学论旨。其写作目标可以说被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指》中说透,其以《春秋》为榜样,阐明历史盛衰治乱,为王立法,为人伦立准则,提出一套政治学说。所以《史记》不是单纯的史料,它里面有着司马氏的史学精神。
    赵生群先生是新点校本《史记》的总主持人,其地位堪比旧点校本的顾颉刚。本书就是赵先生分门别类阐述《史记》的论著,名之为导论。其中涉及到《史记》成书过程,五体(本纪,表,书,世家,列传)的内涵与体例,《史记》中所使用的文献,也就是史源学。《史记》中叙述的方法,不同体例的编纂原则等等。在我看来,本书实在就是研究“如何阅读《史记》”的论著。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5-06-13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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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24 16: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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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为司马谈,司马迁两代人所写(司马迁受腐刑而能忍辱负重,就在于要完成《史记》)。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洋洋洒洒一百三十篇。这其中可以确定出自司马谈之手的有《孝文本纪》(尚没有正服封禅),《卫康叔世家》(赞中迁自言读《世家》),《刺客列传》,《樊郦滕灌列传》,《郦生陆贾列传》。
      此外《史记》有十篇有录无书(亡佚)。《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律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列传》。今本《史记》有褚少孙补《三王世家》,《龟策列传》,《日者列传》,《武纪》抄自《封禅书》,其本名在《自序》中称为《今上本纪》(司马迁写的时候,武帝没死,不可能用谥号)四篇。《景纪》为后人追叙,《汉兴》称成帝谥号,也是成帝之后补的。《礼书》取自《荀子》,《乐书》取自《乐记》,《律书》与《自序》所言不合。这些内容属于后人补。
      此外还有几篇出现续,司马迁的《史记》以太初为下限,超出太初的记载为后人续。褚少孙续的有《三代世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外戚世家》,《梁孝王世家》,《田叔列传》《滑稽列传》六篇。在阅读时,应该注意到它们行文与司马迁原本《史记》有差异,这对于判断体例很重要。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5-06-1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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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二十四史中其他家都延续《史记》的某些体例,比如本纪,列传,书,有的还有表。但是司马迁与其他人不同在于他的书,并不是迂腐的固定住体例。唐代刘知几曾经批评司马迁史书体例不严整,简单说把不是帝王的人物列入本纪(项羽,吕后,秦本纪),把不是诸侯的孔子,陈涉列入世家,把许多非官僚人物列入传记。刘知几之批,代表了迂腐儒家的正统观点。殊不知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还没有这些后起观念。赵生群的这本书在分析司马迁之体例伟大方面是相当精彩的。
        前文说过,迁之《史记》在于阐明历代政治得失,且《史记》是通史,非断代史。司马迁把他对于史学的本体思考融入了体例的设定上。本纪首先在于纲纪全书,其次在于考察王朝盛衰,发现历史变迁规律。帝王是否入本纪,端在于看他是否影响历史变迁。这就是为什么把不是皇帝的项羽放在本纪,因为项羽是灭秦的先驱,刘邦的汉王是他分封的,作为影响嬗代的人物,应该就是本纪。吕后是汉初惠帝,废帝,少帝时实际掌握权力的人,如果按照迂腐儒家的观点,女人不能以皇帝身份入本纪,把零散而不重要的三帝放在主体,那么就突出不了察盛衰的治史目的。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5-06-13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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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世家,赵生群正确指出,司马迁的世家,并不以是否是王侯为标准入传。《史记》中的世家的内涵是某种事业的继承有人。如果分类,在《史记》中如果世家指的是一人,那么作者是取传主对天下兴亡特别有影响的事件载入史册。孔子保存整理了古典学术,为后来历代所师法,他的影响就可以与春秋战国的诸侯王平级。陈涉是反秦第一人,历朝历代的赤眉宋江方腊都要受到他影响,陈涉虽然失败了,他绝对是一个失败的主角。司马迁能把他放入世家,可见其史学意识是多么高。
          如果世家就一国而言,则根据王国侯国对于历史演进作用强弱入传。影响不强的比如春秋几百个国,就不可能全部入世家。赵生群在撰写《史记》体例分析部分的文章,特别选出历代腐儒认为不该选的篇章进行分析,进行解题,其对于《史记》背后的史学精神之掌握是很深的。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5-06-13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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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是我本人最喜欢的《史记》部分,我曾经多次阅读过《史记》中列传,其吸引我的原因在于,“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中各种人物。司马迁没有后世所谓正统观念,只把王侯将相载入史册。在《史记》中你可以看到许多学者,刺客,方技,游侠,佞幸,倡优,占卜,商人这些被边缘人物,这些活成主角的边缘人,比帝王将相更加耀眼,司马迁为他们留下了文字,其史学意识超前于封建时代的中国。司马迁列传中的庶民百姓,为研究古代社会生活史提供了绝佳的范例。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5-06-13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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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三体总括为传记,表是司马迁创造的新体,在《史记》中十表的作用在于明晰年代,与丰富传记所没有载的事件,表是有机存在于《史记》文本之中的。书是司马迁选取影响历史的典章制度分门别类记载,《史记》书有八,分别是礼、乐、律、历、天官、封禅、河渠、平准。其能注意到水利工程与经济对于国家之重要性,也不是腐儒可以比的。这些丰富的体系构成了《史记》百科全书式的广博。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5-06-13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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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的世界史性质
                在史记之前,有记言的尚书,有编年的春秋,有记载世系的世本。但是唯独没有记载各个少数民族的专书,展开地图,秦赵楚燕无不与少数民族比邻而居,甚至它们也混有异族的血统。司马迁在史记中有个六个传记记载少数民族(分别是第五十匈奴,第五十三南越,第五十四东越,第五十五朝鲜,第五十六西南夷,第六十三大宛),涉及东南西北所有方位,占到总体传记文字将近十分之一。其记载异族民俗生产,人种外貌,政治地理都比较详尽,并且记载中国与外族的关系史,这就是世界史的格局。在司马迁之前无人做到,在司马迁之后被正史继承,而迁之客观记述,不带有儒家排斥蛮夷(这个词本身就是贬义)的心态,又不是后来者所能达到的。综上所述,史记拥有三个面向,断代史(班固的《汉书》在武帝之前部分的几乎直接抄《史记》)。通史(纵贯黄帝到武帝),世界史(兼顾少数民族史叙述,且比重不低,不是陪衬。何谓陪衬,比如三国志中把少数民族传放在最后,仅有一章)。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5-06-13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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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24 16: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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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第七八两章,是叙述史记写法的,即司马迁如何把纷繁的史料融入它“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具有鲜明写作意图的《史记》中的。这两章是本书的精彩地段,其中提到许多方法,比如互见,以类相从,以事牵连,详变略渐,详近略远,对比,融论断于叙事,微文讥刺,感慨寄托等等。所占篇幅极大,这一部分对于研究史记文本极为有用。兹以互见和以事牵连为例说明之。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5-06-13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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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见的定义是,传主的事迹分别见于不同传记,而又不重复的情况。司马迁运用互见方法非常多,从宏观看,史记的五体之间关系就是互见,本纪所记载的与其他诸体有关系,为了叙事清晰,在不同体之间有侧重。从微观看,篇与篇之间互见,太史公往往会说明“事见某篇”,“语在某篇”。之所以运用互见,是为了防止叙述重复,而又突出重点,为了贯彻作者的命意与文章主题。比如《魏公子列传》传中为了突出信陵君的礼贤下士,集中书写他与侯嬴,朱亥,毛公,薛公等人的交往。但信陵君并不是完人,比如魏齐与秦相范睢是仇人,受到秦国追逼逃到魏国,信陵君害怕得罪秦国,不敢接受他,后来侯嬴劝说,才驾车郊迎,魏齐一怒之下自刎。这个事件作为负面事件载入了史记中另一个传记《范睢蔡泽列传》,因为这个即可以显示信陵君本传的主题(礼贤下士),又做到没有隐瞒历史(秉笔直书,司马迁往往能做到对于他喜恶的人物客观评价),也兼顾了范蔡传的主题,信陵君在那个传里主要以秦魏关系史叙述,那么魏齐事件放在那里更加合适。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5-06-13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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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以事牵连的定义是,司马迁往往在一个传记中牵连与事情有关的几个人,一起叙述。最著名的例子是《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讲廉颇蔺相如赵奢李牧,篇首用合叙之法,叙述廉颇,蔺相如。然后是完璧归赵,渑池会,两人和好。其后写廉颇伐齐攻魏,蔺相如攻齐,赵奢攻秦,赵与蔺相如廉颇同位。继写廉颇将兵而赵括取代,长平之战,燕乘机攻赵,廉颇大败燕军,封侯将相,以李牧为将。因为从一个事件看,这些人是联系一体的,如果僵硬固执于人传,只写廉颇蔺相如,会割裂事件。这样写叙述更清晰,然后也可以减少传数量,有些人的史料太少,不适合单独立传。司马迁会选择以事牵连处理。附传也是这个原则下的产物。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5-06-13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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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除了创造纪传体,把人物放到历史中心地位,突显人之能动性外。在叙述方面还有另一大贡献,即赋予每一篇文章以“论赞”,通过这种固定的形式,来阐发自己的观点与见解。
                        作者总结出《史记》中论赞的六个面相。(1)论述历史盛衰得失,比如在《秦始皇本纪》,《陈涉世家》中引用《过秦论》,总结秦朝历史经验。在《吕太后本纪》,《萧相国世家》,《曹相国世家》中肯定汉初黄老之术取得的成功。(2)评议人物事件,其中尤其注意到各个传主的人物性格,《商君列传》中商鞅之刻薄,《蒙恬列传》中蒙恬之苟合取容,《李将军列传》中李广之身正令行。(3)概括篇旨内容,这有似于后世的序言,按拉丁文中序言的本意就是影子的意思。《河渠书》的论赞点明作水利工程传的原因,《司马相如列传》的论赞阐述史料取舍的道理。(4)阐明作史之方法,比如《五帝本纪》中说到“择其言尤雅者”,《三代世表》提到“疑则传疑”。(5)补纪传之未及,《史记》中论赞多有记载正文未提到的事件,拥有丰富正文的作用。(6)纠正前人谬说,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在《周本纪》的论赞中考证“周居洛邑”的时间问题。司马迁确实是非常灵活的史学家,从他的论赞之多面相就可以窥探到。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5-06-13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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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中对于《史记》征引的史料,以及《史记》对于后世传记文学的影响也有专章讨论。在这里我讲一下我认为更重要的问题,即《史记》的体例在后代正史中的继承问题。
                          史记常被人称为纪传体,它的本纪与列传被后代许多正史(二十六史)继承,这个自不待言。即使是世家也被通史性质的正史继承,比如《晋书》有载记,《新五代史》有世家。
                          书的体例,在班固时改名为志(也有称考的比如《新五代史》),其实后来的《通典》,《唐会要》两种编纂史料的方法都来自于史记的书。表被《汉书》,《新唐书》等所继承,发现到明末清初出现万斯同给历代补表这种专精于表的史学家。
                          在纪传体书写格式上,史记开创了每叙述一人,必先姓名字号,职官,爵号,谥号。在传记类别上,分专传,合传,附传,类传这些都被后代正史继承。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5-06-13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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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生群这本书初稿在1994年,当时叫《〈史记〉编纂学导论》,后来又增加许多内容形成中华书局本。本书最大贡献是梳理史记的体例,这个直接关系到如何正确阅读史记的问题。赵生群这本书写的不是新见迭出,比如像辛德勇那本校勘学史记那样。但研究体例需要梳理文章结构,属于四平八稳,不讨好的工作。想对史记文本进行研究的人,必须熟悉体例,导论是这方面写的比较准确的学术书。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5-06-13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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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24 16: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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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5-06-14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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