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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天顶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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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顶星门》
冷光(coldlight)
2025年4月27日注:本文于2020年12月15日原发于科学网博客。但是因为科学网博客于2025年4月屏蔽了基本上所有2024年以前的博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所以在这里重发一下。除了加了这个注,并无其他改动。
作者简介
作者冷光(coldlight)是我的一位年轻朋友兼学生。他从2023年12月的合肥穿越回2020年12月的米国马里兰州波托马克镇找我,带来了一篇科学论文的设想,和小说《天顶星门》的手稿。我们一起完成了这篇论文《量子力学的一个经典替代》(A Classical Alternative To Quantum Mechanics)。而这篇小说作为一份历史文件,只进行了润色,并未再更新内容。
他要回去继续学业,离开前委托给了我三件事。第一件是让我作为通讯作者把这篇论文投稿,因为他想早点发表,不想等到2024年,而他离开后也收不到2020年的邮件。第二件是在科学网博客帮他发表这篇小说,因为现在的他还只是安徽省宣城中学的高三学生,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也没有科学网账号。请不要去打扰他以免影响高考。第三件是让我注意安全。他走的时候说:“‘所有的相逢都是为了离别,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再会’。祝一切都好。”
现在我来贴这篇科幻小说,好搭上2020年的末班车,蹭一下热度。小说里记述了他的量子纠缠科研经历,我想,正在科学网的话题范围之内。谢谢!
李盛超(Shengchao Alfred Li, shengchao.li@gmail.com)
2020年12月14日
故事概要(剧透警告)
这是一个老套的英雄之旅故事的上卷。尚未有动笔续写下卷的计划。大二学生冷光从初二起暗恋邻居陈兰兰,因此得以进入梦境并遇到导师天顶星门。天顶星门教冷光写诗,告诉他大脑机制,及以大脑不大,大脑白纸为基础的通用哲学,激励冷光投身量子纠缠的研究。研究机器学习的陈兰兰约冷光一起去见天顶星门求教,目睹天顶星门被杀。由监视天顶星门的国安人员揭开了天顶星门在天顶星上的另外一个英雄之旅的故事。
共35972字
《天顶星门》
第一部 正常世界 (7429字)
引子 量子纠缠1248字
第一章 女神之约2241字
第二章 情窦初开1678字
第三章 凿壁偷光 2262字
第二部 导师(12201字)
第四章 天顶星门 1905字
第五章 都是套路 1886字
第六章 写诗速成 2024字
第七章 大脑不大 1761字
第八章 大脑白纸 2238字
第九章 没有天才 2387字
第三部 异界(16342字)
第十章 欣然赴约 2326字
第十一章 惊喜之旅 940字
第十二章 没有光子 3148字
第十三章 猝不及防 1234字
第十四章 世人皆傻3653字
第十五章 天顶之星3614字
第十六章 砥砺前行1517字
引子 量子纠缠
“落后就要挨打。”随着这句话,一个粉笔头从天而降,打在我的历史课本上,发出啪哒一声,吓了我一跳。我停下来,慢慢地把活动铅笔放回到书中夹缝处。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道:“旧社会中国海军不能保护我们的海疆,现在我们的海军已经很强大。”
我刚才走神了,在历史课本上的插图辽宁舰的甲板上画J-20隐形飞机。军舰虽然雄伟,可甲板上飞机少了也不行啊。
同桌王大平转过头来瞧了我一眼。周围有不少女同学,他大概想趁机瞄瞄女同学们。
这是在2017年的春天,我在皖南一个四线城市上初二的下半学期。王大平是我从四年级转学后就开始的同学。他爸爸是五道口男子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他也不负所望,在班上是第一名。
课间的时候他转过身子来,左胳膊架在自己桌上,右胳膊架在后座桌子上,大声说:“很快就会有量子纠缠雷达了,你的隐形飞机已经快要不隐形了。”
我斜了他一眼,反问道:“量子纠缠雷达?什么鬼?”
“哈,哈,你连量子纠缠雷达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笑的时候桌子都震动了两下,“你知道量子纠缠吗?这个不会也不知道吧,量子纠缠就是当两个量子分开很远的时候,你改变其中一个的状态,另外一个的状态就会同时改变。”
他眉毛上扬,似乎在看一个无知的傻瓜,“所以,可以用来进行超光速通信,这叫信息隐形传输。也可以用来造雷达,这叫量子鬼成像。”
我知道王大平家里订有《少年科学画报》,他经常拿上面的内容来吹牛。按理说网上知识应有尽有,然而小孩上网,谁都知道主要是想玩游戏。所以王大平还是有吹牛的本钱。他家学渊源,老是来对我炫耀他知道的东西,处处压我一头。
我觉得后座女同学们都在看着他。女同学们的气息似乎会渗透到我肩膀和脖子的骨头里,让我经常觉得脖子僵硬。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转过来正对着他回敬道:“鬼成像?有鬼就不对。我爸说,‘事不寻常必有鬼’。所以量子纠缠雷达,甚至量子纠缠,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是‘事不寻常必有妖’!”
“噢,有妖啊,我说呢。”
“哼。”他大概发现上当了,又说,“你知道量子纠缠是谁发现的吗?是爱因斯坦。还有薛定谔。都是天才。你知道科学基本上是由少数天才推动的吗?你说他们不对,你有资格吗?”
我可能确实是没有资格。我对着杂志自测过一次智商,只有50多。我有点半信半疑,毕竟我学习还很不错,小时候也被人说过聪明。但是我也记得三年级时候想不通鸡兔同笼问题的解法。当然,我没有把这个分数透露给过别人。
爱因斯坦当然尽人皆知,薛定谔也听说过。王大平带到班上的科幻小说《球状闪电》,我翻过,里面提到了薛定谔的猫。
科学是少数天才推动的,好像也没有疑问。物理课上老师刚讲了《牛顿的故事》,生物书上也有《达尔文的故事》。隐形飞机J-20的总设计师杨伟,也曾是天才少年。若不是天才有这么大的重要性,为什么我们总是听到这类故事呢?
那也不能就此认输。“你真是一个‘人才’,”我一边加重“人才”两个字,一边伸出双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腕。他也运上了力气,我们就较起劲来。我们常常这样较劲。
初二时候的我们都对天才充满了景仰。谁不曾这样呢?
第一章 女神之约
现在是2023年晚春的一个星期五。其时我在省城霸都有名的牛脚洼大学物理系上大二。牛脚洼大学又被人称为“中国物理大学”,乃是因为它一半的系和物理有关。说一半可能夸张了一点,但也差不多。
上午上完课,我回到宿舍楼旁的桃李苑餐厅吃饭,看到王大平也正在餐桌前吃饭。他又变成了我的大学同学,在电子系。他引导了我的物理兴趣,自己却去了电子系。不过也不令人惊讶。初三时,他就做了一个矿石收音机,拿到班级炫耀。他介绍哪是天线,哪是地线,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矿石”,外加耳机。他宣布:“我能收到中国之声,频率是540千赫,波长555米!”我说:“吹牛,你这天线还没一米长,能收555米长的波?”他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有消退,扬起眉毛说:“你听说过振荡吗?天线振荡起来,一米的天线能把555米的电波都接收进来。”“吹牛!我想,其实可能不是555米,或许是250米。”“哈哈哈,”同学们都笑了。他让我们戴上耳机听,还真得能收到。那真是快乐的初中时光。
他叫住我:“民科,什么事这么喜气洋洋?”
不仅我们班的同学这样称呼我的外号,一些认识我的外系同学也这样叫。我感觉我实在是掩饰不住笑意,难怪他看出来了。
我端着饭盒坐到他对面。他又问:“民科,是不是找到女朋友啦?”
“哈哈哈,无可奉告。”
“难道是真的?在这七比一的男七基校,你是怎么做到的?是谁?能不能告诉我?”男七基校是牛脚洼大学的别名。
其实七比一也还是有一些女生嘛。而且,还有不少是漂亮的。我听说王大平送过自己吹制的手工玻璃风铃到女生楼。就是一些薄壁玻璃球,红的蓝的,高高低低随意地悬垂在一个圆木片下面,球上装饰着类似水波纹的物理课本上的“李萨如图形”。然而,从女生得到的反馈是“最恨大物实验”(全校必修的大学物理实验课,牛脚洼大学饱受诟病的特色),我们听到传闻都笑得不行,钢铁直男啊。果然,快两年下来,他还是一无所获。
我只是微笑着闭嘴不语。见我不肯说,王大平用筷子指了指,说:“民科,这么高兴还不忘带着论文看?民科本色啊。怎么样,推翻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了吗?”
“告诉你多少次了,我没在研究相对论。”
“我想,你从初二开始研究了这么久,肯定早就搞定量子纠缠了啊。”他夹起一块肉,对我扬扬眉毛,“对了,你申请去进实验室了吗?你们系搞量子纠缠那么牛,你进实验室去撒。”
“呵呵,你又开玩笑。这不是才大二吗。”
“我看你行。高中创新班搞竞赛的时候,就你物理学得最深。不是好多大学物理课都免修了吗?”
“免修是免修了几门,不过我学得深度还不够。这不是在补吗。”我扬了扬手中的论文。“再说,我能去找大教授们说,我想进你们的实验室做研究,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搞的东西是错的吗?”
聊了一会儿,他先吃完了要走,一边收拾一边说:“肯定有什么好事。看把你高兴得。”
确实我是有很高兴的事。我心中的女神陈兰兰,要从她读博的帝都来参加我校主持的机器学习学术会议,会场就在离学校不远的高速开元酒店。她今天傍晚就会到。
“光子,晚上来酒店找我,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吃完饭到我房间去,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微信上的这句话我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当然这是我和她的秘密,绝不可以和别人分享。
她也是我的老乡,住在我家隔壁,不过见面很少。她在外读书很少回家。到高三暑假我才拿到她的微信号。
怎么拿到的呢?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她正好回了一趟家。她和她父母一起来了我家。
“光子,恭喜你高考取得好成绩。这儿有个日记本送给你,希望你在大学里再接再励。”
我父母眉开眼笑地说:“哎呀,客气什么啊。还送东西。请坐请坐。”
“光子,你要向大姐姐学习,将来也读博士。”我妈还不忘对我进行教育。
“好的好的,”我一边应付妈妈,一边拿出我的新手机,“加个微信吧,我好多多请教。”
高中三年我是没有手机的,因为双塔寺中学,我们共同的高中,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甚至连学生宿舍里都没有电插座。只能说,服了。
她父母和我父母坐下来说话。她转头看了看,对我说:“你看我们两家镜像对称,看着感觉怪怪的。你住哪个房间?”
“这个小房间。”我一指。
“也和我住的对称呢。”说完她便想往那边走。
我急忙抢先走过去,进到房间里,一直走到靠近窗户的书桌前,然后转过来,身子靠在桌子上和她说话。这是因为我要挡住背后重要的东西。
“连床和书桌都摆放的得对称。”她说。那是唯一一次她到我家。
上大学后,慢慢地我们在微信里熟悉起来。有一天我给她发微信说:“你喜欢写诗对不对?我曾给你写过一首。你帮我看看?”
“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写诗的?是曾经写过一些。”她回答。
糟糕。我赶快糊弄了一下,“猜的。”然后我把诗发给了她。
写这首诗的时间是初三暑假后,夏末的夜晚。其时立秋已经过了,外面已经有很重的露水。我到家旁边的公园写下的。写这首诗的时候我想,远方的她,会正在思念谁呢?诗是这样的,
《秋夜感怀》
上片
四面团团墨影,
中有点点街灯。
抬眼几处淡云,
间以数颗亮星。
佳人身处一方,
或在浅吟低唱。
何当屋前贮步,
天涯共此秋光。
下片
团团墨影围绕,
点点街灯相陪。
几处淡云任抹,
数颗亮星低垂。
身处一方远乡,
浅吟低唱忧伤。
屋前贮步怀想,
共此秋光凝望。
后来我就不时发一些诗去请教。我想她一定知道我的心意。但是我们也没说破。
后来我们也聊别的,她的毕业论文,我的量子纠缠研究进展和碰到的困扰之类。她的研究方向是大脑学习机制。这次在霸都开会,她也会宣讲她的研究结果。
为了今晚的约会,还有她要给我的惊喜,我应该先去理个发,添置些衣服。午饭后,理发师对着我的头发努力工作的时候,我的思绪就回到了初次见到她之时。
第二章 情窦初开
初二下学期的量子纠缠事件后不久,就期末考试了。然后在梅雨的空隙里我家搬进了一个新小区。小区里面有一些高高的住宅楼,楼之间有大片的草地,草地中有供居民散步的小路。
房子买好了还没装修的时候我就来看过,观察弄懂了剪力墙、承重墙、填充墙,等等。和邻居之间的墙上还有预装的塑料盒,据说是预备用来装插座的。
搬家后我发现邻居家有一个漂亮姐姐。我第一次在过道里见到她时,就感觉眼前一亮。当时她穿着低跟黑色凉鞋,黑色的超短热裤,白色T-shirt随意地束在短裤里,和一个矮小的老太太一起走向电梯。她们也是要下楼。
“你好,”她向我点头致意,问:“光子吗?”
我点头:“请问你是?”
“我叫陈兰兰。”
老太太也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买完东西回来时,看到她们在小区里面散步。她们面对夕阳,慢慢地走着。梅雨季节罕见的金色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影子一直拉到我的脚边。我看见她转过脸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头发边缘,脸的轮廓,似乎都发着光。
上楼后,我到我房间的阳台上往下看去。她们还在。旁边楼的阴影掩住了大部分绿地和散步的大人、小孩,和狗狗。只有她们两个还在阳光里,缓缓而行。
没几天,天气突然更热了起来。6月份南郊刚刚开张了一个水上乐园,现在正是去玩的好时候。爸爸妈妈要上班,也没兴趣陪我去,就给了我150元,让我买两张票和表哥一起去玩。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今年大学毕业,暑假了刚回来。我们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我们先在一个产生人造巨浪的水池里漂浮,又去乘坐“高空巨蟒”。这是一个类似过山车的游玩项目,人坐着筏子,在水槽和水管里高速滑行、跌落和急转弯。
“再去坐速滑!”坐完高空巨蟒,表哥意犹未尽。
在往速滑去的路上,表哥推推我,说:“哎,你看前面的小姐姐。”
我一看,是两个姐姐,都是身材很好的样子,左边的穿着浅紫色的连体游泳衣,挽着一个发髻。右边的穿着红色的比基尼,短发贴在脖子上。她们在人造巨浪的水池边缘慢慢地走着。我们跟在后面也只能慢慢走。
表哥说:“你看女的走路,都一崴一崴的。”
我心想,流氓。但是也觉得挺好看。
她们顺着水池边缘转了过去,我赫然发现左边那人就是陈兰兰。难怪背影有点熟悉呢。好像她还拿手背擦了擦眼睛。是被太阳晃了眼,还是在伤心呢?看旁边穿红色比基尼的女孩半侧过身子的样子,似乎在安慰?我一边想,一边就和表哥沿着往速滑方向去的叉道走了。想到身边这位流氓,我也就没说什么。
继续玩的时候,我在水上乐园里用心看了几遍,没能再看到她们。
“表哥,”玩够了出来后,我问,“量子纠缠,你了解吗?”
“我读的是计算机系,不是物理系,不是很清楚。”
“我在网上查过,好像很难理解的样子。”我说。
“嗯,我正好有些书用不上不要了,你要不要去我家拿一下?有一本同学留下的《量子史话》,你可以拿去看。”
去到表哥家里一看,有一堆书和杂物,放在地板上似乎要处理。他翻出一本《上帝掷骰子吗?量子物理史话》。我就笑纳了。还有一些科幻小说,一些穿越小说。这些我都收下了。
表哥还送了我一样东西,说是一个“单片机”,是一个比手机还要小一点的裸体的电路板,边上露出各种接口,中间还有一个显示屏。说明书也在。又有一根绿色的电线,和筷子一样粗细。一头有接口。
“这是一个摄像头。”
摄像头?我一看,果然在另一端,在一个小洞里有一个黑黑的,很小的,亮晶晶的镜头,象一个小小的眼睛。他演示给我看怎样把摄像头连到单片机上。拍到的图像就显示在电路板中间的屏幕上。
“都送你了,”表哥说,“别小看这单片机,早一点的手机,用的芯片还不如它的呢。”
在表哥家吃完晚饭后,他送我回了家,就走了。
我放下搬书的纸盒,对我妈说:“妈,我想搬到小房间去住。”
“为什么?小房间没有阳台啊,哪有现在这房间好。”
“现在这房间夕晒,有点热。”
“那好吧。”
刚搬完家东西很整齐,所以我们很快就搬好了。
她应该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吧?想到这儿我感觉心里一热。她家有父母和祖母在,她在外地读书,假期才短暂回来。她很可能就住在和我这间镜像对称的房间里。
我无意识地摸着单片机的触摸屏。我一边看着墙上的插座,一边想着墙那边的陈兰兰。她为什么不开心呢?我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第三章 凿壁偷光
以前的暑假,白天父母上班,我一般是去找同学玩,看他们打游戏。而初二的这暑假,每到傍晚我都回到原来房间的阳台上去看楼下散步的人们。白天呢,父母上班去后,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用父母的电脑玩游戏?以前求之不得的事,这次我不太有兴趣。
过了好些天,我开始偶尔出去走走。
有一天我从同学家回来,看到表哥在客厅和妈妈说话。
表哥看到我,对我眨眨眼,说:“我又找到几本书,给你带过来,放在你房间桌上了。”
我就觉得他好像有点不怀好意。他跟着我就进到我房间来了。
“光子,你存的视频不错吗。”他凑近了说。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他送我的单片机还在桌子上,连着电源,上面还插着那根绿色的长电线,长电线连到桌旁墙上的插座,消失在一个插孔里。
“你喜欢她吗?”表哥又问。
他一边说一边就按了单片机的开关,又在单片机的小屏幕上点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视频。视频显示好像是从一个比较狭窄的地方拍摄出去的,画面两边都被遮挡了一点。里面陈兰兰坐在桌子前,就着灯光在看一本书。
“不要搞我的东西!”我小声叫到。
“告不告诉我?你要是不说,我就要收回我的东西啦。还要告诉表妈妈。”
“你不能这样。”
“哈哈,我就是试你一下,看你急得。你告诉我,我给你保密,绝对不说出去,怎么样?”说完他就要去抠那墙上插座的盖板。
“别......好吧,我告诉你,你要说话算话。”我字斟句酌地说,“她是一个邻居。她就住在隔壁。她是一个大学生,还要读博士。好了吧。”
“是不是上次在水上乐园看到的?她好像有点伤心啊。失恋了?”
我点点头。我是从视频里推断的。
“她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我迟疑了一下,说:“你不能说出去,也不能做对她不利的事。她叫陈兰兰。”
“陈兰兰……你在墙上打了一个洞,好你个小子,本事不小。是不是承重墙?胆子也不小。”
“是剪力墙。小洞不大。”
他在我头上推了一下,说:“作死。让我再看看。”
说完他又在单片机上操作了一番,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亮斑。他把墙上插孔里的绿电线往里推了一点,屏幕上显示出了和视频里同样的画面,只是里面没有人。一个木纹的桌面对着紫色的窗帘,一个绿色玻璃罩的台灯,经常出现在谍战片里面的那种,并没有亮着。这是实时的视频,她不在房间里。
表哥又调出存下的视频,掏出手机,说:“让我拍几张。”
“不行,”我伸手关掉了单片机的电源,又把绿电线收回了一些,“你不能拍。”
“难怪表妈妈说你老是躲在房间里,连电视都不看了。”表哥收起手机,对我眨眨眼,“人小鬼大。”
他出去跟我妈告辞,就走了。
表哥很快就到外地工作去了。走之前,他教会我把视频从单片机里存到USB盘里去。
每天晚上我就在房间里看书。不时打开视频看看。陈兰兰就在隔壁陪我。看起来她似乎经常在电脑上写一些文章,也有诗歌,长长短短的,看不太清楚。
我也开始写日记。
这样日复一日,整个初二的暑假,都是如此。我习惯了她的存在,每天在桌子前我都可以坐很久。我也爱好上看物理书,有空也看武侠、科幻或者穿越。
终于,暑假要过去了。终于,有一天她走了。我有些失落,但是每天我还是在屋里坐很久。她不在的时候我有录下的视频陪伴。
初三调整座位以后,我离王大平就远了。整个初三,陈兰兰也基本上不回来。
每天傍晚我都会去原来房间的阳台上看居民们散步。我发现即使在冬天,也有不少人喜欢出去走走呢,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邻居老太太在天气好的时候也出去,一般是陈兰兰的妈妈陪她走。陈兰兰寒假回来了一趟,没多久就走了。
初三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看到语文书里感春伤秋的诗句,比如“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什么的,我开始感受到文字打动人心的力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都被我抄到了日记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后,我和王大平也双双进入了本地最好的的省级示范高中双塔寺中学。学校旁边有两座宋代古砖塔,因此得名。
我和他考了所在初中的前两名。当时亲戚朋友都来家里祝贺,表哥也正好回来。
“光子,祝贺你考上了双塔寺中学重点班。”表哥递给我一个盒子和几本书。
“这是永生今年新推出的601金笔,”他说,“还有田英章的字帖。”
我一看,有唐诗三百首字帖,宋词三百首字帖,和别的古人诗词字帖。
“谢谢你,”我说。
表哥冲我眨眨眼:“好好练字,以后写情书用得上。”
“谢谢表哥。天又热了,什么时候再去水上乐园玩啊?”
“我不太有时间,很快就得回去上班了。”
“忙些什么呢?”
他不肯说,那就算了。
“你研究量子纠缠有什么进展?”表哥和我开起玩笑。
“进展很大,我已经读完了初三的电学。”我觉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变得幽默了。
表哥听了一乐:“还要努力啊。”
我和王大平都在暑假里参加了双塔寺中学的选拔考试,又双双考上了创新班。为了让我学习不分心,父母要我住校,周末才回家。
高一快开学前的一个傍晚,我发现陈兰兰在楼下陪老太太散步。我一直看到她们进楼,才跳起来回到自己房间,开启了单片机。
等到快睡觉前,她才开了灯,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桌上台灯下,新增加了一个小鸟的造型。它有红色的尖嘴,眼睛后面一块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她又出去,可能是去洗漱了。一会儿她回来,我看到她拿着一个插头,对准摄像头就插过来。然后画面基本上就黑了。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的几个光晕也没有了——她关灯了。
我拿出日记本。扉页上写着:“纠缠日记”,下面还有我练字后添加的,“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我翻到最新一页,记录了一下。我感觉有一些感情闷在心里,却写不出来,我能够写出来的字句都太平淡了,不足以表达感情。想着那些我抄写的诗词,写得多美啊。
我关上灯,想着隔壁的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四章 天顶星门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正是大白天中午时分。这儿处处都透着诡异。主要是各种物体的色彩太饱和了。绿叶特别绿,还有半透明的质感。路上的卵石都似乎发着荧光。
“可能是游戏场景。”我心想。
好像是为了证实我的想法,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登录名。”它好像来自四面八方。
我回答说:“我还没有注册名字。”
“请自己命名。”
“冷光。”
“已经被占用,请另外选一个。”可能是一个很流行的游戏吧,选个名字不容易。
“陈兰兰”。
“已经被占用,请另外选一个。”
“量子纠缠。”
“通过。”
我前面出现了一个闪着光的箭头,我就跟了过去。
三转两转,来到了一排平房前。房前有个牌子,写着“学院办公区”。箭头又闪了几下,消失了。我停下左看右看,也不知该去哪里。
这时候有个中年人走过来。他穿着格子衬衫,深蓝色裤子和黑皮鞋,端着一杯咖啡。
他看到我在那儿迟疑,就问:“你找谁?”
我摇摇头。我看起来肯定的是一副迷路的样子。
他似乎来了兴趣,问我:“新来的?你想学东西吗?”
我又点点头。
“跟我来。”
他带我走到一个房间前面,推开门走进去。那儿看起来是一个办公室的样子。靠门有两张成直角摆放的雕花木椅,半环抱着一个玻璃面木茶几。房间中间有办公桌,办公椅,靠里有橱柜。靠墙有很宽的书架,上面主要是书,还放着一些摆设。墙上挂着几幅画。
“请坐。”他指着靠门的雕花木椅。“你叫什么名字?”
“量子纠缠。”
“量子纠缠?你年龄不大吧。”
可能是他从我声音听出来的吧。我点点头,说:“十五岁。”
“我叫天顶星门。你想学物理吗?”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游戏里面不是应该学习武功吗?或者学习医术好治疗受伤的侠客?怎么他问我要不要学物理。我又一想,反正是在游戏里面,百无禁忌。
“我想学写诗。”
“你为什么想学写诗?”
我坦白地说:“我喜欢一个女神,我就想给她写诗。”
他微微一笑,眼睛眯上了:“喜欢女生啊。正巧,前不久我刚研究过写诗。”
他又道:“我教通用哲学。哪里都能用上。物理也好,写诗也好。但是呢,你要是想学好通用哲学,最好是完全相信我说的话。我可以慢慢地让你信服,也可以加速这过程,这样容易点。为此我可以向你透露,我是天顶星人。”
天顶星门。天顶星人。“请问天顶星在哪个星座?肉眼可见吗?”我问。我是科学爱好者嘛。
“它不在天上,它是地球的平行世界。在另外一个维度上。”
是量子力学里面说的多世界或者平行世界?“那你穿越时空了吗?”
“没有,我们只利用量子通信,偷偷地和地球的互联网连接。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差不多,祖先是一个,但是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
我也见怪不怪。“请问我需要拜师吗?”我问道。
“你学了通用哲学之后,若是心里相信,就是我的门下。”
“谢谢。”
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的背靠侧墙的雕花木椅上。
“通用哲学是建立在大脑研究的基础上的。大脑是天地的造化,它有一个通用学习机制。小鸟用它学习飞翔,小马用它学习走路。人用它学习语言,学习知识。”
听起来好像常识。我就点点头。
“大脑由神经元组成。兴奋的神经元发出电脉冲,电脉冲通过神经连接去刺激别的神经元,提高它们的兴奋度。”
我又点点头。
“如果目的神经元的兴奋度也超过阈值开始发射电脉冲,那么这些神经连接就被增强。这一简单的机制,就是通用学习机制。”
听起来很简单。我又点点头。
“相似的东西引起相似的神经反应,这就导致抽象和概念的形成。比如看到大狗小狗黑狗白狗,如果相同的一组神经元发生兴奋,发射电脉冲,就产生了“狗’的概念。“
“你知道人为什么有很长的童年?”天顶星门问我。
“为什么?”我问。
“因为需要在大脑里建立非常多的概念。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语言可以帮助学习和建立概念,但是语言本身也需要学习。”
“小孩观察这个世界,进行抽象。开始时是粗略的,比如把人分好人坏人这两个概念。长大了,才分出各种不同情况,这是为了能够区别对待,少犯错误。”他继续道。
“单个的,和别的事情没什么联系的概念,是很难学、很占地方的。如果两个概念之间能发生联系,那就可以少占地方。人脑就奖赏这种发现,此时人就会特别高兴。学习的乐趣就来自这里。”
他可能见我正在发呆,就说:“我讲个笑话。我年轻时和女朋友手拉着手上街买东西,她走得飞快。我不喜欢走得快,就拖在后面半步远。她不高兴地转过头对我说:‘不要拉我的后腿’。”
我不禁笑了起了。他满意地眯起眼睛,说:“你看,你听懂了这笑话,就很高兴。所谓听懂了笑话,就是在看起来无关的概念之间,建立了联系。这时大脑就很高兴。”
他又说:“最近一个很火的人,叫伊隆.马斯克。别人请教他,说一个成年人很难学新东西,为什么他能够学得那么快。他说,如果你学的东西不能和已经知道的东西联系起来,那么你就不可能记住。”
第五章 都是套路
他站起身来,说:“现在我教你从通用哲学推导出来的学习方法,叫作‘都是套路’。有些事你看起来很难,别人做起来举重若轻,乃是因为他们熟悉本专业的套路。学习做事,从学套路开始最是捷径。”
他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暗红色的檀木盒,走过来,把木盒放在木茶几上。一打开,顿时一股檀木清香飘出。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纸,放在茶几上。我一看,第一张是个封面,用钢笔楷书工工整整地写着:“写给远山幽涧的诗”。他拿开第一张,翻过来放在旁边。下面一张上写着的一首诗,分成了上下两段。他大概猜到我的想法,说:“其实不是一首诗,是两首。”
第一首是:
我想要攀登位于你心中的那座珠穆拉玛,
祈求有一天我能到达那雪山之巅。
也许我会牺牲在风雪交加的征途,
那就让风雪将我埋藏在你的心间。
第二首是:
我相信这儿有一座珠穆拉玛,
她隐藏在重重的云雾之间。
我独自走上风雪交加的征途,
祈求有一天能到达那雪山之巅。
“这第二首是我写的。借用了第一首里面的意境。”
这倒是解开了我的疑问,因为两首之间有不少的重复。
他又把第二张纸翻过来放在旁边第一张上面。下面这张纸上是一首短诗,
《江南》
江南又六月,莲花婷婷立。
别乡久难回,报以相思泪
这首诗读起来好像还好,就是不太押韵。也没有对仗。他微微一笑:“这是我初学写诗时的三分钟命题速写练习。”他起身又走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薄书,回到木椅上坐下。是一本《唐诗三百首》。他翻到一首诗,用手指着念给我听,
《旅夜书怀》杜甫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我说:“这两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很熟悉,我有一本天文科普书,书上引用了这两句。寥寥几句,就把意境写出来了。令人神往。”
他赞许地点点头,说:“这首诗意境是极好的。第二句的一个‘垂’字,一个‘涌’字,都是传世之作。今天我们就来参考这首诗来学习。”
“还记得前面学的通用哲学教我们的学习方法吗?”他抬眼看着我。
“是,‘都是套路’。”
他满意地眯眼笑了笑:“这首‘沙鸥’的诗,便有一个套路。你看,第一句交代时间、地点。第二句描写环境。第三句想起以前的事。第四句展望未来或者抒发感情。”
“是古诗里面的八股文?”
他点点头,继续道:“我们常常把八股文当成贬义词,其实它是好东西,是套路入门。学到套路了才能批判、提高,否则都无从谈起。你看李白的诗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他又从那《唐诗三百首》里翻到两首,指给我看第四句,“‘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他笑道:“当然我们这样说好像是对诗人不敬。其实不然。你能创造一种套路,你就是大师。有个欧洲人总结说戏剧情节有120种套路。又有人总结说小说有36种套路。而写英雄之旅的小说,就主要是有一种套路。你如果只写一篇小说,就只需要学一种套路。写诗也一样。”
他又翻到前面去指给我看那篇《江南》:“你看,这首三分钟速成的诗,就用了这个套路。清清楚楚。杜甫如果泉下有知,也要感觉欣慰。”
“平仄也都是套路。今天我们先不学,只是读几遍,看看有没有抑扬顿挫。”
我问:“押韵有没有套路?”
“当然有。但是我们不一定需要学了浪费脑细胞。这儿有个速成的办法。”
说完,他在茶几上按了几下,木茶几上盖的玻璃变成了一个电脑屏幕。他调出了一个《中华新韵十八韵》的网页。
他指着网页说:“这是一份韵表。写诗的时候,找不到字用,就去韵表里找。”
“这样岂不是取巧?”
“取巧怎么啦。套路就是取巧。你怎么知道李白杜甫,没有偷偷藏着一份韵表?什么都靠头脑记忆,是不行的。”
李白杜甫暗藏着一份韵表?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我告诉过你我是天顶星人。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有名的画家,他画画不用笔,只用调色刮刀,号称颜色更鲜艳。他画的欧洲小镇栩栩如生,你知道怎么着,他家地下室都是用坏的投影仪。”
“投影仪?干什么用的?”
“把照片投影在画布上,然后涂色即可。”
我觉得头上被浇了一瓢水,瞬时醒悟。“那么很多名人,也只是精通套路了?”
“要不要我告诉你,当年欧洲人之所以悟出画画的透视法,乃是因为他们把景物用透镜成像在暗室的画布上?”
我发了一会儿的呆,说:“你说了这些,我怕以后会失去对名人的景仰。如果世界都这样无趣,也太可悲了。”
“哈,你知道为什么文人相轻?还不是因为,你会的我也会。”
“不过,好在我们不能精通所有的专业方向,所以还是有足够多的东西让我们欣赏。有一个数学家张益唐说,对古诗文最欣赏的时候就是半懂不懂的时候。就算本专业之内,对不同的了解深度也有不同的可欣赏的东西。”
“最后,人类这种微不足道的物种,创造出了文明这种新事物,这件事本身也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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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写诗速成
    他打断我的发呆,说:“我们还是把这一个套路学完吧。你看这是我照着这条套路写的,也叫《旅夜书怀》,向杜甫致敬。”他翻到下一张,朗诵起来,
    《旅夜书怀》
    高天朗月流星坠,昏灯浅照独夜车。
    坡边疏村断续隐,山顶孤庐明灭随。
    儿时光荣不可忆,坎坷人生无可悔。
    天涯流落何所欲,梦里乡田醉一回。
    他指着“车”说:“这字我读的是四川话cei,像杜甫当年这样读,就押韵了嘛。哈哈”。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其实还是真情实感最重要,如果有很好的句子,平仄和押韵的这些条条框框都是可以打破的。不拘泥,有无限的可能,这是现代诗的魅力所在。”
    “你语文课上学的,也都是套路,对比,递进什么的,也都可以用在写诗上。”
    “还需要不停修改。把诗稿写在纸上,随身带着。不时拿出来鞭挞修改。这样就能越改越好。”
    天顶星门从那叠纸底下抽出一张空白纸,又拿来一支笔,对我说:“要不要试试看?也来个三分钟速成诗。”
    他随手一指,“就用这南洋柚木茶几作题吧。”
    我想了想他教的套路,对着屏幕上的韵表,就开始在纸上写写涂涂,没几分钟我也写成了一首,
    《南洋柚木茶几》
    枯坐此门中,
    夏去又复冬。
    每每思故里,
    江山几万重。
    天顶星门拿起来看了,眯起了眼睛,“不错。是不是唐诗读了不少。”
    他又翻到下面一张,说:“你看现在夏末秋初了,正是作诗的好时候。晚上出门出去看看天空,写一首练习练习,下次我来点评一下。也不需要是五言七言格律诗,随便写即可。你不是想写诗给女生吗,写写思念之情可也。命个题吧,就叫《秋夜感怀》。这首是我前几天写的,你看看。”
    《秋夜感怀》
    牛郎织女隔两岸,
    白木赤火望东南。
    一十二年一轮回,
    亘古不知秦与汉。
    秋虫切切终寂寞,
    夜露茫茫待分散。
    人生苦短倏忽过,
    莫若尽情共一欢。
    我看了几遍,说:“这首诗上面一半是说天上的事情恒久轮回,木星12年回归一次,又有火星相望。下面一半是说人间的事情稍纵即逝。”
    他又把眼睛眯起来,说:“对,写诗时要清楚结构。这首是对比的结构。”
    “天下文章一大抄,”他说,“这首诗里,你看到了什么你熟悉的词句没有?”
    我说:“好像有我们语文课《桃花源记》里面说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对。里面还有李白《将进酒》里的‘古来圣贤皆寂寞’’,还有《月下独酌》里的‘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古人写诗写得多了,快要把好词好句都写尽了。就像音乐作曲,创作出的好听的片段,很难不和前人重复。很多意境,意象,都有了固定的表述,这些就成了写诗用到的意象的构件,记住后就可以随手取用。”
    他把那些纸都放回了檀香盒里面,又放回书架上。
    “一次教课也不能学习太多东西,人脑需要消化吸收。那么下次见吧。”
    “怎么才能离开这游戏呢?”我问。
    他站起来走到一个橱柜前,拉开门说:“跳下去即可。”
    我走过去一看,橱柜里面地板上有一个喇叭口的大洞,洞壁看起来很光滑柔软的样子,发出淡淡的光,让我想起那“高空巨蟒”跌落管的入口。
    “再见,老师。”我一步跨了进去。
    从梦里醒来后我睁开眼睛,发现阳光已经照亮窗帘。我赶快跳起来,把梦境记录在日记里。这是因为我读到过,梦很容易遗忘。我把天顶星门,和他的通用哲学都记了下来。
    我又打开了单片机。镜头显示还是一片黑暗,有一些光晕。惨了,今天怕是仍然看不到她了。
    吃完爸爸妈妈留的中饭,我回到了房间,拿出《唐诗三百首精选》字帖,准备练几下字。翻开来,我产生了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我感觉头脑清晰,似乎拥有洞察世事的本领。我翻了几下,找到《过故人庄》,《次北固山下》等几首都符合那套路。我又回到第一首,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看起他的结构来。
    移舟泊烟渚,
    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
    嗯,前两句时间地点,顺带感情;后两句周围景观的对仗描写。
    又看别的诗,又有不同结构。怕不是也要有120种。不过天顶星门说了,只学习一种就可以写诗了。
    我看着“野旷天低树”,头脑里冒出“星垂平野阔”。好像似曾相识。又想起一首歌曲《虫儿飞》,里面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天空低垂。平野旷阔。这些就是他说的意象构件吧。
    晚饭吃完以后,我又到阳台上去看散步的人们。她不在,是她妈妈陪老太太散步的。
    陪父母看完了电视,爸爸又去电脑上看新闻。我和妈妈聊了聊天。
    我说:“我今天学到,万事都是套路。”
    “做饭的套路是什么?还不是得天天做。学习也是一样,不要想走捷径,要吃得了苦。”
    妈妈是初中老师。我抬头看到墙上贴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感到头脑有些混乱。我本想引出天顶星门,这下被堵回去了。再一想,妈妈对电脑游戏很有敌意,说毁掉好多学生。我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想起天顶星门布置的作业。
    “我去散一下步。”向妈妈通报了一声,我就下楼往旁边公园方向走过去。那里比较开阔一点,比高楼耸立的小区要好不少。
    外面有一些凉意。我看了一下天空,有几颗星星。很亮的木星就在正南方,嗯,低垂着。最近以来天天它都在那里。我回头一看,陈兰兰的房间黑着灯。她身在这里呢,还是身在远方?
    写完诗已经很晚了。便是后来发给陈兰兰的那首《秋夜感怀》。
    第七章 大脑不大
    晚上睡梦中,我又进了那游戏。
    “老师,既然都是套路,为什么我们还被教育只有吃苦,才能成功?”我问他。
    “套路都学到手之后,如果想要更上层楼,就需要要学习各种构件。吃苦就有用了。如果套路多,本身也不一定容易学。没学到套路之前的,毫无方向的吃苦,用处很小。很多时候,先吃苦,后教套路,或者不教套路,让你自己悟,只是行业保护的手段。好在现在有互联网,对新手,条件比以前友好很多了。”
    “你上次说音乐和古诗很难不重复。会不会有写尽的一天?”我问。
    “音乐比较特殊,它只有7个音符。就好像,给你7个字,你用它写诗。看你能写出几首传世之作不和前人重复。”
    “我在音乐课上学到过,每个音有长短之别,还有高八度低八度变化。”
    “那也没多少,而且高八度和低八度,只能算是和声,实质就只有一个。比五言绝句的变化少多了。”他缓了一缓,“诗经采用四言句式,五言绝句起源汉代,唐代流行。七言律诗还要晚。到宋代,就又流行词。为什么?事皆有因。只因为到了需要引入更多变化的时候了。”
    我说:“我想起来一个笑话,是说一个音乐家在听一个年轻作曲家的新作时,时时举起帽子。一问,他说碰到音乐里面的老朋友就打个招呼。以前听到的时候只是当个笑话听,没想到有这么无奈的背景。”
    “是啊,所以后来作曲家们绞尽脑汁,要开辟新的方向。比如钢琴曲,他们让左手右手的音符不相唱和,而是搞相互竞争。这些归类在‘现代音乐’里面。但是好不好听呢?反正我不喜欢。”
    我问:“如果变化不多,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学完?比如作曲和写古诗。”
    他摇了摇头:“套路虽不多,意象的构件也有限,但是人脑不大,如果你不吃这碗饭,就不要浪费太多在上面。”
    他继续道:“大脑不大,处理能力也有限。你看我的三分钟速成诗和你的三分钟速成诗。都是5言绝句,才4个意象,二十个字。为什么?因为多了的话,大脑就处理不过来。”
    我也想起了熟知的故事,说:“曹植的七步诗,也是5言绝句。”
    他赞许地点点头,继续道:“如果要把握更多意象,必须拿出纸笔。还要依赖于构件的构件。就是说,用概念来包装更小的概念。我们写的两首速成诗,都依赖了一个大的概念,就是‘思乡’。在这概念下,就有更小的构件,可以随时取用。”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我妈妈说大部分人脑只开发了10%。你说大脑不大,那开发剩下的90%,多装9倍的东西,岂不是好?”
    “这说法是不对的。如果只开发10%就能很好地生活,那么剩下的无用的90%,就会被自然选择去掉。”他又补充说,“真实情况可能是,任一时刻,大脑只有少于10%处于活动状态。比如你看书的时候就没有在下象棋,也没有在跑100米。负责那些功能的区域就处于休息状态。这才是正确观点。”
    他继续道:“通用哲学的第一个基本假定就是大脑不大。它装不下许多的东西。”
    “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从大脑不大我们知道 ,一个人不可能精通很多东西。你学会几百种写诗的套路,几千个写诗的构件,就可能会影响你记住几百道数学题解法,或者几千个英语单词。”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问:“你想做个诗人吗?”
    “如果我想学量子纠缠,就不能当诗人了吗?有点悲哀啊。”
    他哈哈一笑,说:“你现在不就是在做个诗人嘛。写诗不需要学全部的套路,只是你最好不要再想去当古诗词研究和评论的学者,也不要指望当著名诗人。”
    “还有,既然一个人只能精通一个方面,那么要做成大事,就需要合作。一旦合作的规模大了,对合作进行安排,组织,就变成非常重要的事。”
    “比如,奴隶主?”我和他开起了玩笑。
    “金字塔怎么建起来的?白宫怎么建起来的?这都需要组织奴隶劳动。我没说这种奴隶制组织方法好,我只是说,有组织能做成很多事,这些事没有组织就做不成。当然可能有更好的组织方法,比如依靠工资,按劳付酬。但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我们初中高中学那么多课,不是往大脑塞了许多将来用不上的东西吗?”我问。
    “我赞成高考范围不要那么广。核心需要学习的东西,必须人人都会的,要少而精,容易记忆,少占大脑空间。然后每个人应该往他们个人喜爱的专业方向发展。”
    “中考高考竞争激烈,是不是学生都学会了不合作呢?”我又问。
    “这对将来工作上合作影响不大。对搞小圈子也影响不大。但是对搞大圈子,影响比较大。”
    “什么是大圈子?”
    “就是,圈子大到,圈子里面的人相互不认识。”
    “这样还叫圈子吗?”
    “是的。天顶星上有很多这样的大圈子。”


    IP属地:美国2楼2025-04-27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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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大脑白纸
      连着几天我都去和天顶星门学习。说起来也怪,每天晚上我都能梦到这游戏。第二天我就都起得有点晚。
      没几天高中就开学了。开学了就开始军训。军训的晚上比较累,我也没做梦。一连一个星期都是。军训完的周末我回到家,赶快打开单片机看了一下。这次能看到画面了。她不在。
      晚上我在家里自己的床上,也没能梦到天顶星门。我和他就这样失去联系了。
      军训后的星期一,学姐升旗队升国旗,然后我们就正式上课了。
      有一天课间,我正在看书。
      “冷光,”王大平从外面进来。“通知你一下,明天讨论课前面的学习经验谈,该你了,别忘记了。”
      上次是王大平讲的,他强调了兴趣的重要性。对物理有兴趣就去搞物理,对化学有兴趣就去搞化学。这倒是合情合理。
      “知道了。”我说。
      讨论课时间很快就到了。我拿着一张写好的提纲,走上讲台。
      “同学们,心情好的请举手。”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发出笑声,稀稀拉拉有人举手。
      我一笑,说:“有人心情好。有人心情不好。也可能有人心情好却没举手,或者有人心情不好却举了手。”
      “再请大家仔细回忆一下,你做了这举手或者不举手的决定,是不是都是有原因的。可能你心情好又乐于让大家知道。可能你心情不好,但是你想要掩盖内心想法,所以你举了手。”
      “这叫作事皆有因。不仅我们自己的大脑如此,这些大脑组成的社会也是如此。我们都学过范进中举。他为什么那么高兴?我们学的时候只觉滑稽,其实原因是明朝时候,中了举就大不同。举人的家族不用交税,有人会带家产来投靠当奴仆。中举带来瞬间暴富。就像你现在中了一亿大奖。是不是值得发疯呢?”
      “为什么萤囊映雪,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孔融让梨,都发生在汉晋时期?因为那时候当官要通过举孝廉,智慧的父母得帮子女从小准备素材。唐朝搞科举之后,就少有这些事了。”
      “万事有因。这是大脑决定的,你教它什么,它就学会什么,以后就按照什么来行事。这样一个因果关系。非常简单。”
      ”一个人生下来,大脑基本上一张白纸。为什么?因为大脑有一个通用学习机制。学到就给奖赏,学走路,学吃饭,学写字,学文艺,学科学,都用这同一个机制。”
      有同学低声说:“学拉屎”。周围有听到的同学笑起来。我也笑了笑,说:“只有关键的,来不及学的,比如呼吸,吃奶,才需要事先预备好。这是成本很高的。就算这些,也要用起来,在用中继续练习,才能越用越好。”
      “既然是白纸,他学到什么,都是靠后来接触到的外界输入。当然这张白纸的材质也有不同,有宣纸,有打印纸,有作业纸。有各自适宜做的事。你看我们文理分班,也体现了大家适宜做的事情略有不同。”
      这时有同学插嘴道:“以后不分班了。”又有同学道:“卫生纸。”
      班主任林舟老师打断我,说:“说说你的理论对我们学习的用处是什么。”
      “刚才讲了大脑通过学习来获得知识。能不能通过‘悟’得来?悟是什么?悟就是,对已经学到的知识,用学到的方法进行整理,然后发现新的规律。这是一个成本很高的过程。费时,费力,得到的还不一定是正确的结论。如果我们能够学到这新的规律,那就是一个捷径,节省下来的的时间和精力可以用来做更有用的事。”
      我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圆圈,又在里面画了一个小圆圈。
      我指着大圆圈说:“这里面是人类的全部知识。这圆周就是知识的边界”。我又指着小圆圈说:“这是你的全部知识,和你的知识的边界。如果你不在人类知识的边界上,你悟到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别人已经知道的。你明明可以用更小的代价学来。”
      “你们小时候有没有发现过什么数学定理?”我环视了一下教室,看到王大平正楞楞地看着我。
      “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王大平同学宣布说他发现四的平方比三乘以五多一;五的平方比四乘以六多一。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是多了不起的一个发现啊。”
      同学们笑了起来。王大平也在笑。
      “是不是也有人发现高斯定理?这更常见。幸好我们只是不小心发现了这些定理。如果我们花费10年之功来研究一个定理,却最后发现别人早就搞出来了,那这十年就浪费了。”
      “对我们学习的指导作用就是,学习的时候碰到什么问题,自己一时想不出来的,要及时寻找帮助。只有在世界上还没有人研究过的问题上,”我指着大圆的边界,“你遍寻之后也找不到帮助,这时候你才需要死磕。”
      林老师说:“五分钟到了,谢谢冷光同学!”
      大家鼓掌后我就下来了。林老师赶快给大家消毒,说:“今天冷光同学讲给我们听许多新奇的议论,有些我们可以在课后讨论。里面也有不少有用的方法,比如大家要相互帮助,碰到问题要勇于去寻求帮助。当然考试的时候不可以!”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我讲的大脑白纸,是天顶星门教我的另外一个通用哲学基本假定。
      高中学习很紧张,特别是我在创新班,要提前学完理科,还要学一些大学课程。除此之外,我也思念两个人,天顶星门和陈兰兰。
      和天顶星门的失联比较突然,我有时候想,他是不是我头脑里面日有所想,然后夜有所思,自己悟出来的人呢?为什么他又反对不必要的悟?放假时候我也去玩游戏的同学家里看过,在好几个类似的游戏里,我找过相似的路径,都没有找到。
      陈兰兰读的是生物和人工智能的联合方向。在双塔寺中学,学校的平板电脑上不了校外网。这是我在家的时候查的。上高中时我也没有她的微信,当然我也没有手机。去到她学校的BBS上一看,里面的文章都是几个月之前的,显然早就没人了。去找微博,也没有找到。我想在一边默默关注她,网上却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于是我就都写在日记里。
      之后的高中三年,我在紧张的学习中,度过了翻转世界的2020。我参加了高中物理竞赛,因为种种原因成绩不太理想。后来高考还不错,超过了我想去的牛脚洼大学分数线不少。


      IP属地:美国3楼2025-04-27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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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没有天才
        2021年的暑假,高考成绩出来后,陈兰兰送我日记本的那天,我高兴极了,晚上很晚才睡着。结果我又梦到了天顶星门。
        那天,我坐在天顶星门办公室的雕花木椅上,他对我高兴地嘘寒问暖。我也很兴奋。
        我告诉他,因为高中强基计划,我需要把很多时间投入到学弱一点的英语,化学和地理。所以物理竞赛复习得不算全面,没能拿到省一等奖,只能靠高考了。好在高考考得还不错。
        天顶星门说:“是物理竞赛生啊。我考考你。假定玻璃上有一大滩水银,已知水银的密度和表面张力,估算它的厚度。”
        我说:“水银不浸润玻璃,如果我们把其剖面的边缘近似为半圆,就可以从表面张力算出向内的压强,假设它和重力带来的内部压强的平均值相等,就可以估算这滩水银的厚度。”
        “不错。那么你想上哪个大学,想学什么专业?”他问我。
        “我原来想去牛脚洼大学研究量子纠缠。”
        “哈,以前我也对量子纠缠感到过迷惑,所以做了一番探索。”他说,”我找到了‘量子退相干’解释,但是也不是很满意。它只解释了为什么会发生量子波函数塌缩,但是没有解释为什么波函数会塌缩到特征值中的某一个。”
        他又补充道:“有一位中关村文理学院的雷奕安教授,三年前对量子纠缠现象的正统解释提出异议,被网上攻击为民科。我建议你好好关注一下。”
        “大学教授里的民科?”我问。
        “是教电脑的教授。”
        “这样啊。”
        我不得不继续完成语义的转折,说:“可是因为我智商不够,做不了物理天才,所以我想报地球和空间科学学院,搞搞应用。说不定容易些。”
        他眉头一皱,说:“智商不够?你学写诗的时候我感觉没问题啊。还有,你还参加物理竞赛,又能超过牛脚洼大学分数线,怎么可能智商不够?”
        我有点羞惭,说:“我以前自己测过一次智商,就得到50多分,我想我的智力可能有什么缺陷。这事我没和人提过。”
        “怎么可能,事不寻常必有妖。来来来,我们来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你做的什么测验,怎么得的50多分?”
        “就是杂志上的智商测验,题目都是选择图形的,看三个图形,然后选下一个。我觉得每个待选答案都有道理,很难选。”
        他在茶几上调出浏览器。这好几年了好像还没升级的样子。他搜了一下,找到一个免费智商测试网站。然后打开一个新测试,让我看。我试了几个,确实不会。
        “都是套路。”他用这几个题做例子,教我它到底在测什么。“你把它们想得太复杂了。其实就是最简单的规律。一个东西你若是把它想得太高大上,太神秘,就容易把它想得复杂了,那当然是什么可能性都有。人们的思维受《三国演义》影响太深了,以为什么都是超级阴谋。但是,人世间,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很简单的,就算有阴谋,大部分也只是很直白的阴谋。战略上要鄙视它,没什么了不起。”
        “回去随便练练,再测。有100多就行。”教完了套路之后,他说。
        他继续道,“还有天才问题。还记得‘大脑不大’和‘大脑空白’?每个人都受到他的经验,教育的限制。古时候科学家们也没有互联网,找个资料都要很久。条件比现在差得远。他们的认知都是很有限的。根本不要相信有什么天才,他们能做到的,你也能。”
        “但是也要注意到,你自己也一样,切记大脑不大,所以需要心无旁骛,不要去学无用的垃圾塞满大脑。还要找套路,捷径,用最小的代价学到需要的知识。时代不同了,现在有互联网,民科都可以接触到科研前沿。你投入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一个小的努力方向上,就可以超过古人。不是说有个一万小时规律吗?一个专注的人每天投入三个小时,十年刚好一万小时,就能在一个方向上超过99%的专家。”
        “如果一个概念学不懂,那么你首先要找最好的帮助,比如最好的教科书。看看网上别人的求助和回答。问老师和同学。”
        “如果这样还是不懂呢?”我问。
        “那你就把身心沉浸其中,去了解它,日日生活在一起,彻底熟悉它。了解熟悉它的一切后,不懂也是懂了。抄书是一个好办法。有个日本的数学家小平邦彦,就很会用这个办法。我也经常用抄书法,抄写过一些书,某些章节我抄写过三遍。”
        他又教我到大学后应该怎样学英语,和怎样学线性代数。
        教完了他说:“我以前线性代数就没学好。后来某一天,读狄拉克的书第一章后我悟出来了。从此对自己信心大增,才开始研究相对论的问题。这事本可以提前二十年。”
        “相对论有什么问题?”我问。
        “不一定是相对论的问题,也可能是电动力学的问题。相对论和经典电动力学是相兼容的。经典电动力学里面本来就有一些问题,比如两个运动带电粒子之间的力,并不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使用坡印庭矢量研究电路里面能量传输的时候,结论是能量是从周围真空传输的。这些都令人很不舒服。经典电动力学不需要尺缩钟慢,却得到和相对论一样的结论。为什么会这样?你不觉得奇怪吗。还记得‘事不寻常必有妖’?我就从这些问题入手。”
        我们还谈了很多别的关于大学学习的事。甚至包括如何和人相处。“有个美国人叫卡内基的,写了一本《如何赢得朋友和影响他人》,你也可以看看。”
        休息时我观察了一下墙上那些画。还走到前面去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几幅放大照片。
        第一幅,一只浅色的鸟站在一根细树枝上。它有很红的嘴。“Zebra Finch”,照片下方的留白上写着。我盯着那鸟儿看了一会儿,那鸟儿也看着我。
        旁边一幅上是一些暗蓝色的鹅卵石。底下写着,“Delaware River Stone”。
        再过去一幅,是一个张嘴大笑着的小女孩和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妇女的特写。两人看起来比较像。小女孩双手抓着一个圆柱子,身前还有一个玩具马头。底下写着,“At Cedar Point”。
        梦到这里就中断了。我也没有从那橱柜出去,梦就这样中断了。
        我醒来感到很后悔,没来得及问他怎样才能再见到他。又赶快把梦在日记本上记录了下来。
        我在网上练习了几下后,又重新测了智商。这次130,比平均值超了一些。当然这是训练过的结果。比起高智商的人是有不足,但是我有信心,因为我有天顶星门教的学习方法。
        所以填志愿的时候,我填报了牛脚洼大学的物理系。
        只是后来,我没能再梦到他。我们又失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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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欣然赴约
          幸好之前留了比较长的头发,给理发师的超水平发挥准备了足够多的素材。
          理完发后我又去上下午的课。我平时支出很少,所以积累了不少生活费。课后我去了商场一趟,买了一件褐色夹克,一条深色休闲裤,一双皮鞋。
          我对着穿衣镜里面的自己笑了笑,伸出大拇指在空气里点了一个赞。带上一点幽默感,正正好。快要六点了。我带上给她准备的一盒瑞士混装巧克力,就出发了。我专门选了混装的。“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我对自己说。
          我在酒店大堂来参加会议的人群中看到她走过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留着短披肩发,穿着浅紫褐色长袖针织束腰连衣裙,高跟凉鞋,脚指甲上还有紫色指甲油。
          她打量了我一下,说:“光子,两年没见,刮目相看啊。”
          “我却觉得,你除了衣服不一样,人却和以前一样。”
          她听了眉开眼笑,说:“嘴巴这么甜了。”
          我没有去问她个人生活,谁那么傻,会想要去横生枝节呢。
          我们就在酒店餐厅吃饭。
          “毕业论文进展得怎么样了?”吃饭的时候我问。
          “不难写,就是把以前论文的内容整理一下。”
          “我看了你以前写的论文,用电脑实现小鸟学习唱歌的机制。这次有没有把所有的机制全部贯通了呢?”我问。
          “全好了,这次我用了欧洲一个小组写的神经模拟软件,把鸟的发声器官的微分方程也用那神经模拟软件处理了。”
          “这样也行?”
          “神经模拟和对微分方程的数值积分,是有共性的。都是已知现在的状态和输入,更新下一状态嘛。这样就可以把它们都集成到一起。”
          “那你能造出一个人造鹦鹉了吗,我买一个。”我笑着说。
          “你的手机就有录音功能啊。要更高科技也可以,个人语音助理软件处理语音,然后回放。这你手机里也有吧,不必找我来造鹦鹉啊。”她也笑着说。我觉得我们说话时都一直忍不住带着笑意。
          “可是这是你造的啊,是真的学习型鹦鹉,嗯,学术型鹦鹉,不是人云亦云。”
          “不人云亦云,那就不是鹦鹉了啊。”她笑出了声。
          她笑完了,又说:“要真有这样的鹦鹉卖,还得搭配个高速的并行计算机才行。至少也需要用能带4个显卡的高端游戏电脑。”她又补充道,“或者你躲在幕后进行学习也行,用你的人脑代替。”她又笑了。她笑得时候真好看。
          “模拟人脑可行吗?我听人说,人脑有意识,电脑处理冰冷的零和一,永远不可能有意识。”
          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有个人对我说,其实人脑也没有意识,他们以为自己有意识,于是,他们就以为自己有意识。”
          我看着她,感觉时间空间都有点停滞。她又补充说:“我相信用类似小鸟学习的机制,人们也能造出和人脑一样的人工智能。人脑能做到的,电脑也能做到。”
          “那还要几年才能模拟出人脑呢?”我问。
          “现在的电脑算力还不太够,要是有量子计算机就好了。前不久各大公司都纷纷说有很大进展。你却说光子不存在,又说量子纠缠和量子计算有问题。那量子计算机还能造出来吗?”她问。
          “还不到最后定论的时候。但是,我现在百分之一百相信,光子确实是不存在的。”我说。
          “你为什么说百分之一百相信,不说百分之一百确定呢?”
          “因为,虽然我自己百分之一百确定,却还不能百分之一百说服别人啊。所以这时候如果我说我百分之一百确定,大家要说我是民科了。”我说。
          “光子,你本来不就是被人叫作民科吗。”她又笑了。
          “民科也要讲科学性啊。”
          吃完饭,我提议先去我们学校逛逛。虽然就只隔了几百米,我还是叫了车。
          我们先去了我的宿舍看了看。我的宿舍在一二年级新生住宿的中区。我在同学们的注视下和她并肩走着,感到很得意。我甚至期待偶然碰到王大平,或者女学霸们。
          然后我带她去旁边的西区校园看看。
          “这就是牛脚洼,”我指着坡下的小湖说。
          湖中心有个小岛,有栈桥和湖岸相连。小岛周围浅水区有一些挺直的水杉,年龄尚幼,算不上高大。湖岸边有几株垂柳,柳枝在晚风吹拂下轻轻摇摆。
          我们沿着湖边小路散步。我们聊各种事情。聊国际上的紧张关系,聊落后就要挨打,聊互联网上的动态,聊大学的表白墙,聊少年时的趣闻,聊我为什么选择量子纠缠为目标。
          “网上有不少民科反相对论,反量子力学。”她笑着说,“你有没有参加网上论战啊?”
          “没有。我想,浮于表面的论战已经足够多了,再多无益。包括中关村文理学院的雷奕安教授,也是有广度没深度。当然能宣传,影响一些年轻学生,也是重要的贡献。但必须有人能沉下心来仔细梳理、研究,搞出能说服人的理由才行。我想要当这样一个民科。”
          “你这样科班出身的,真能算民科吗?”
          “我想过了,民科的定义应该是,不论出身,在体制外就是民科。我还是一个大二学生,还没进实验室,研究组什么的,还不算体制内的。人还是同一个人,如果进入体制就叫科学家。就像《西游记》里,在体制外就是妖精,进了体制就是神仙。”
          “这么说你现在就是那石猴,要等当了避马瘟才能变成神仙。”她笑着对我说。
          “陈兰兰,你在科研体制内,你是神仙。你知道你是哪位神仙吗?”
          “我不当神仙。《西游记》里除了王母娘娘,就是观音菩萨,其实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我却知道你是哪个神仙。”
          “你知道?别说白骨精啊,我也不当妖精。”
          “我知道,这位神仙的名字就是——女神”。
          她先是疑惑地看着我,然后才恍然大悟:“光子,没想到你这么油嘴滑舌。”看到她带着笑又想做出眉头微蹙的样子,我感到很开心。
          我们继续慢慢散步。牛脚洼周围也有一些散步的情侣,和在宿舍楼、教学楼之间来去匆匆的学生。
          “陈兰兰,你最喜欢什么?”
          “最喜欢的,是莲花。让心底的莲花开放。”
          竟然不是兰花。我想起了天顶星门写的三分钟速成诗。
          “那么,你最怕什么呢?”
          “我最怕竹叶青。”
          “竹叶青?”
          “对,绿绿的,细细的,长长的,当你走过的时候你看不到它,它却在旁边盯着你。太可怕了。”
          不知不觉天就有点暗了,手机显示快八点半了。陈兰兰说:“你送我回去吧。还记得我要送你的惊喜吗?”
          “记得。”
          “就在我房间里。”
          第十一章 惊喜之旅
          看到房间里面有两张床,我问:“陈兰兰,你有室友吗?”
          “不太熟悉,拼的房。她是霸都人,不知是不是回家去了。”
          “你身上脏不脏啊?”她问我。
          “来之前刚洗了澡。”我老实回答。
          “那你把夹克和外裤脱了。还有鞋子。”她用手一指,“这是我的床。你靠外躺好。”
          说完,她打开她的旅行包,拿出一个小方盒子放在两个枕头中间,又把上面的电线拉出来,插到床头插座里。
          她收回手放到自己脖子后面去解扣子,见我在看着她,说:“转过去不许看。”
          我听话地躺好,转过头去。听到她脱衣服的声音,我悄悄偏转头一看,她已经脱下针织连衣裙,只穿着浅灰色打底裤,和白色吊带背心。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而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老实一点。”然后她就在我旁边躺下,盖上了毯子。
          “光子,你还记得你说原子里的电子运动,如何使用相对论公式的问题吗?我们一起去弄明白。”
          我看着她姣美的面庞,其实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闭上眼睛。”说完她伸手到小方盒子上拨弄了一下,我的眼皮渐渐沉重。
          我直接就进了梦乡。又是那游戏场景。
          “登录名。”那声音又说。
          “量子纠缠。”
          “通过。”
          “陈兰兰。”
          “通过。”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美女,头上挽着发髻,穿着深色职业短西装和短裙。声音却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她冲我挤了挤眼。
          我有点迷糊,“陈兰兰?你怎么在这里?”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天顶星门?
          我们就并肩跟着箭头走。我转头又看了她几眼,不由得说:“陈兰兰,我觉得你还是真人更好看。”
          她也不客气,“光子,我觉得你还是现在更帅一点。你来过这里?”
          “是的。很久以前来过,有快两年没来过了。”
          没说两句,我们又来到那办公区。
          她敲了敲了天顶星门的办公室门。
          “进来。”
          她推门进去,“阿飞,你好。”
          阿飞?我也跟进去,说:“天顶星门你好。”
          我看到他站起来说:“陈兰兰?好久不见。请坐。今天怎么有空?”
          “我们的盒子才修好。昨天我来找你没找到,我看到有两个人在附近我就问他们你最近在不在。他们一个说不知道,一个说‘最近不在,明天会在’,就溜走了。”
          我和陈兰兰在靠门的那两把雕花木椅上坐下。
          陈兰兰说:“这是我的邻居小弟冷光,他有一些相对论的问题,我就冒昧带他来了。你们好像认识啊?”
          天顶星门把他的办公转椅从办公桌后推出来,占据了茶几的另外一个方位。
          “是的,不过好久没有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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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没有光子
            他问:“量子纠缠,你上了牛脚洼大学吗?在读哪个系?”
            “是的,在物理系。”
            “哦。你想研究量子纠缠,还在继续吗?有什么心得?”
            “老师,我有了第一歩的结果,那就是,光子不存在,光只是波,没有粒子性。”
            “哦,你有没有能说服我的理由?”
            “老师,有,我讲几点。第一,爱因斯坦的光子波长公式,给出的是单一频率。然而我们从傅里叶变换的性质知道,单一频率的波,必然占据无穷长度的时间和空间。占据有限时间和空间的波,必然不能只有单一频率。所以这公式,和光子的局域性就矛盾了。好多年前就有人提出了这点。你说的雷奕安教授,几年前重新提出了这个问题。”
            “第二,我们知道光电效应里某一金属被打出的电子,必须从光吸收能量。但是我们不需要假定含有足够能量的一个点状的能量包击中那点,像爱因斯坦1905年文章说的那样。也不需要后来人们说的波的塌缩,比如弥漫在整个板上的波瞬间塌缩到一点上。这是因为如果电子或者电流振荡起来,它可以吸收周围大范围的波的能量,就像一个矿石收音机天线做到的那样。这是经典电磁学的内容。我问过我的电子系同学,这对搞天线的工程师来说也是共识,
            “第三,以费因曼为代表的科学家,把盖革计数器的喀嗒声当成是光是粒子的明证。但是这些光的探测器,最后都要着落到电子身上。电子是粒子,他们把电子的粒子性当成光的粒子性了。我喜欢这样一个类比。苹果挂在树上,被风吹得摇晃。晃得长了,柄就断了,不时有苹果掉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科学家监听到离散的咚咚声,这能用来证明风的粒子性吗?”
            “这是使得我坚信电子不存在的最后三根稻草。它们之前还有许多前人提出的其他许多证据。”
            天顶星门直直地看着我。
            “但是你可能还没有被我说服。这也很正常。要知道,几十年前那位研究兰姆位移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兰姆教授,就写过一篇文章,标题就叫作《反对光子》。在他之后也有几个作者持有这一观点。然而也没有多大反响。”
            “这是因为,光子说有一个巨大的支撑力量,这就是,不论是波尔-索末菲旧量子论,还是海森堡,薛定谔,波恩,泡利,狄拉克新量子论,都用了普朗克的能量和波长的对应公式。它们都和爱因斯坦光子论天然合拍。不找出为什么这些量子论的公式有用的原因,光子论就不会倒掉。”
            陈兰兰对天顶星门笑道:“他的名字就是叫光子,现在他想证明光子不存在。”
            我也侧过头对她一笑,“陈兰兰,你有没有听得不耐烦了?”
            “不不,你们继续,我很喜欢听。”她说。
            “老师,这问题我仔细想过了。这涉及数学和物理的关系问题。我想,数学无所不在,任何有规律的东西,都有对应的数学结构。不管这有规律的东西是不是一个物理实在。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创造出无数的数学结构,而它们中间,只有极少数对应了物理实在。海森堡的矩阵数学和薛定谔方程等价,这两者描述同一个数学结构。它对应的东西,氢原子能级,并不一定是真的物理实在。泡利方程是另外一个不同的数学结构,它对应了带有电子自旋的氢原子能级,但是这也不一定是物理实在。狄拉克方程,又一个不同的数学结构,他对应了带有电子自旋,又符合相对论的协变要求的氢原子能级。同样,这也不一定是物理实在。”
            天顶星门说:“这些方程相互之间都不一样,也不等价,也不包含;这些数学结构不可能都对应同一个物理实在:氢原子。其中必定只有一个,或者少于一个是对的。别的都是近似。”
            我说:“是的。牛顿力学就建立在三维空间和伽利略变换之上。狭义相对论就建立于闵可夫斯基空间和洛伦兹变换之上。只要你搞出一个物理模型,就有对应的数学结构。所以数学结构的简洁性,优美性,和它是不是对应真实的物理实在,是无关的。”
            “老师,我认为氢原子能级的规律性结构,导致了这些方程的简洁性,优美性。但是我们不能从这些美学性质,就反推出氢原子的这些能级模型就是正确的物理实在。”
            “我们看那三个方程,薛定谔方程,泡利方程,狄拉克方程,似乎缺少了第四个方程,它对应于没有电子自旋,但是又是相对论协变的情况。这里我提出一个猜想,就是,存在这样方程,而且它是简洁的。它的复杂度可能类似于泡利方程。我们知道如果把光速c外推到无穷,狄拉克方程就会收敛到泡利方程。类似地,如果把光速c外推到无穷,这个新方程将会收敛到薛定谔方程。”
            天顶星门说:“你说得有点意思。我听说对于一个自由的粒子,克莱因-戈尔登方程的极限就是薛定谔方程。对于氢原子里的电子,我也不清楚这新方程是什么样,是不是一定存在。你很善于思考。”
            “老师,同光子类似,电子自旋也是一个很可疑的存在,但是大家也捏着鼻子认了。当年就有人说,电子自旋的表面速度超过了光速,这是不可能的。这问题仍然存在,但是因为有狄拉克方程的成功,大家就把这问题当作没有,说自旋不是旋转,而是电子的‘内禀’性质。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果我们能用经典电动力学推导出正确的氢原子谱线,这一切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
            “量子纠缠,你想要用经典电动力学方法。这就是说,你又要碰到当年同样的问题,电子辐射损失能量,然后跌入原子核?”
            “是的,这个问题是经典电动力学的梦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提出,电子吸收外界辐射获得能量,所以能够维持不掉进原子核里去。他们管这想法叫作随机电动力学,英文叫作Stochastic Electrodynamics。”
            我继续道:“他们和我碰到了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为了写出电子运动的微分方程,我们必须知道电子的辐射阻尼力的公式,而这到现在为止这还是一个未能彻底解决的问题。现有的公式是不是正确,有很大的争论。而且公式也很复杂。所以进展到这里就无法前进了。”
            “还有,几个量子力学方程都用了哈密尔顿量。我们知道,哈密尔顿力学描述的是单一粒子在不同初始条件下的解,其和别的初始条件下的自己并没有相互作用。在有电磁相互作用约束的条件下要怎样使用哈密尔顿量才是正确的呢?”
            “而且,电子越接近原子核,运动速度越快,需要用到相对论。怎样在一个非匀速直线运动的条件下应用狭义相对论的公式,我也不太清楚。”
            “光子,你上次和我说到这里,我想起阿飞研究了相对论很长时间。他做事特别专注,他肯定能帮助你。”陈兰兰说。
            “陈兰兰,谢谢你带我来这趟惊喜之旅。”
            “光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仅来过这里,而且还认识阿飞。”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陈兰兰,我是真心的。”
            天顶星门说:“陈兰兰,当年有两天,你来之后,过几个小时量子纠缠就来了。现在想想,你们当时是不是就使用了同一个盒子。”
            并没有等我们回答,他又说:“有一个英国民科,叫作楞次的,他也研究相对论。我觉得他的大方向是对的。结论是不是正确,我还不确定。”
            “楞次?是楞次定律的楞次吗?”我问。
            “那是海因里希.楞次。这是乔治.楞次。英文是Georg Lentze。”他拼给我听。
            “还有,这儿还有另外一位民科。”他走到书架前,在一个格子上找起来。
            我远远地看见那排20多本书的书脊,似乎都是电动力学教科书。他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小书,走回来放在茶几上。一翻开,我发现里面的书页都是散的。“装订质量问题,”他笑道,“低成本出版,看到哪里书页就掉到哪里。”
            我看了看,是一个叫Jefimenko的人写的。
            “这是一个学无线电出身的物理教授,”他说,“很多民科是工程师出身。这位民科的名字起得好,念作‘亦非民科’。是不是有点魔幻?就像爱因斯坦的老师,叫民科斯基。他的书前五章很值得一看,他采用了和别的教科书不同的路线。和楞次的想法相互参考看,很有启发。前五章的公式我都推导过了,都是对的,和别的教科书结论一致。美中不足的是,书写得非常难读。我重写了这五章,就容易读了。”
            “太好了,发表了吗?”
            “前不久上载在arxiv预印网站上,名字叫作‘Jefimenko Made Easy’,你搜一下就能找到。”
            “在里面我写了一些心得。我觉得,正好可以解决你刚才提到的问题。”他说。
            第十三章 猝不及防
            正在这时,一个穿黑色运动衣的外国人走到了门口。
            他手里拎着一个包,问天顶星门:“Are you Alfred?”
            “Yes。”
            这人唰地从包里掏出一把枪,高喊一声“哈库那玛塔塔”,对着天顶星门就是一枪。天顶星门往后就倒,椅子旋转了一半,他上身一歪,头垂向了地面。枪手又开了一枪,结果枪卡住了。他跑过来查看。
            我被这一声巨响惊呆了,坐在椅子上动不了。
            等耳中的轰鸣逐渐消退,只听到外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枪手回头往门外看了一下,就往房间里面跑去。他跑到橱柜前,拉开门跳了下去。
            随着脚步声,有两个穿黑西服的人跑了进来。他们一个查看躺在地上的天顶星门情况,另一个跑到还开着的橱柜门去查看。
            鲜血在地上蔓延了过来。我看着它从茶几的腿边流过,在地板上缓缓前进。一股血腥味冲进鼻孔。
            这游戏设计得这么精细,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
            血液前端呈现舌形,相对其厚度来说,可以近似认为是很大的一滩。在打了蜡的地板上,血液并不能完全浸润,但是也不像在荷叶上那样完全不浸润。它的剖面形状,说不定可以近似为四分之一圆。这样我们也可以估算出它的厚度。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会想起这些。
            我还注意到,一只蚂蚁被血液粘住,在血液和空气的交界面上挣扎。它的触角和几只脚在血液里,还有一只脚在空气里挥动。
            这游戏为什么这么像真的。我快速摇摇头,想赶走这些思维碎片。我迷惑地抬头看了看陈兰兰。她正在查看天顶星门。远处传来警笛声。
            “陈兰兰!”我叫她。
            “阿飞!你醒醒!”我听到她声音发颤,在呼唤天顶星门。
            这时那穿黑西服的人抬头看了看我们,说:“陈兰兰?我是李再荣。”
            我听出了表哥的声音,他就叫李再荣。
            “李再荣?你怎么会在这里?”陈兰兰抬起头来问。她的手还托着天顶星门的胳膊。
            “陈兰兰,你现在真人还在学校吗?”
            “我在霸都开会。”
            “表哥!”我也叫道,“我是光子,我和陈兰兰一起来的。”
            表哥说:“走,回去我微信联系你们。”
            他拉起我就往橱柜走,又用招手示意陈兰兰一起走。陈兰兰在天顶星门身边,并没有看到他。
            这时远处的警笛声更近了。表哥放开我,跑回去一把抓住陈兰兰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他已经死了。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时梦中断了。我从梦中惊醒,闻到一股焦糊味。我一下子跳起来,把插在床头插座上的电线拔掉,又弯折我的枕头,把原先挤在两个枕头之间的滚热的小盒子夹住,拿到了浴缸里,又关上了浴室的玻璃门。还好烟雾报警器并没有响。
            陈兰兰也醒了来,一下子坐了起来,呆呆地直视着前方。她把毯子抱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说:“他没有死。这不是真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走到她的那侧,在床边坐下,把我的夹克给她披上,又让她把背靠在我的胸前。她沉默了很久。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了手机。
            “李再荣,他的真身会不会出问题?”她对着手机问,“我们能做些什么?”
            她左手拿着手机放在头侧,右手紧紧地抓着毯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有人想要杀他?”
            最后她说,“我们都好,光子和我在一起。我们在高速开元酒店。好的,谢谢,明天中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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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世人皆傻
              我没有听清楚表哥说了些什么,就问:“他说天顶星门怎么样了?”
              “他说阿飞走了,”陈兰兰的身子颤动了两下,“叫我们节哀,明天他坐早班高铁过来,到时候详述。”
              我们穿好衣服,她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她把双脚缩到了沙发上,双手抱膝。我给她端了一杯水,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问道:“陈兰兰,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过了很久,她缓缓地说:“李再荣说,我们去的地方看似游戏场景,其实是阿飞自己所处的世界。李再荣说他在他的世界被他的世界的人杀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要杀他。”
              我想问她天顶星门为什么又叫阿尔弗雷德?他的世界是像他说的,地球的平行世界吗?为什么表哥知道更多的详情?
              可是,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想还是缓缓吧。最后我说,“你的盒子坏了,我把它放到了浴缸里了。”
              陈兰兰慢慢地说:“通过盒子进入游戏,才能找到他。”
              她继续下去,像是自言自语,“我读的是联合培养博士,主要导师是研究人工智能的,计算机方向。另外一个导师是研究大脑学习的,生物物理方向。第一年学基础课,我就开始读文献。学期中间开组会的时候,生物物理导师让师兄拿给我一个盒子,就是那个。”
              “是一个叫李东华的教授?我看你以前的文章,他也是通讯作者。”我问。
              “对。他在国外当过访问学者,研究鸟类大脑。有一天,ELIFE杂志在线登了一个新文章,里面允许读者评论。有个自称阿尔弗雷德的人发表了一个意见,引起了他的注意。从那时起,他们就联系上了。这个阿尔弗雷德,就是阿飞。阿飞快递给他这盒子,他就能在梦里见到阿飞。阿飞读过所有的鸟类学习唱歌的文章。他们相谈甚欢。李教授回国后,带起了研究鸟类大脑的团队。他把阿飞的盒子让学生们轮流使用,谁想见去阿飞就可以用。在国外自动接入国外的一个游戏接口,在国内自动接入国内的一个游戏接口。”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陈兰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李再荣说我们做不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不想让她沉浸在悲伤里,就问:“鸟类唱歌的本领都是学来的吗?”
              “对一些鸟,是的。你知道,大脑很多的功能都需要通过学习来实现。脑部进化出来有奖赏系统。大脑神经连接的学习机制需要奖赏来帮助实现。比如走得稳当身体就给奖赏,走得摔倒,身体就疼痛,学到了教训。一些鸟用歌声来吸引异性,它们大脑的听力部分进化出奖赏系统,对大脑鸣叫动作系统进行奖赏,从而会学习唱得更好听。典型的是产于澳大利亚的斑胸草雀。这基于听力的奖赏系统,一般是用它们父亲的歌曲做模板,唱得像就算是好,唱得不像就算不好。这个学习系统,非常适合用来研究大脑的学习机制。”
              “斑胸草雀?你的台灯下面有一只漂亮的鸟,胸口有横纹,胸口两侧有斑点,是斑胸草雀吗?”
              她看了我一眼,说:“是的。”
              她继续道:“斑胸草雀英文名是Zebra Finch。Finch就是吃草籽的小鸟,比吃虫的鸟容易养。Zebra Finch尾巴上有斑马纹,所以叫作zebra finch。是一种很漂亮的鸟。雄性胸部也有细横纹。可能这样得的中文名。”
              “我看到天顶星门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幅Zebra Finch的照片。浅色的。”我说。
              陈兰兰点点头,继续道:“人工养殖的也有不同颜色的。这些唱歌的鸟归类为song bird,中文叫鸣禽。鸣禽有同一个祖先,有相似的脑部结构。鹦鹉亲缘关系较远,脑部结构的位置差别就较大,但是拓扑连接差不多。在鸣禽大脑里,歌曲是存在HVC里面的。”
              “HVC?”
              “是的,曾经叫作高级发声中枢,High Vocal Center。国外大部分的研究组,早就改掉了这全名,只叫它HVC, 就当是个符号,不包含意义,法学上叫作proper name,中文叫作固有名字的。一开始李教授组还不知道,直到阿飞告诉了我们我们才改掉。”
              “这HVC,在班胸草雀大脑里大概有一个立方毫米那么大。只存一首歌。在非求偶季节,HVC会变小一些,歌的质量也会变差。”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说:“我用神经模拟软件实现了斑胸草雀发音的物理模型。所以我知道,鸟类的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已经非常接近它们的歌曲。HVC里面存的,不是一首歌的所有细节,而只是几个发音元素内部的时序,和它们在歌曲里的时序。如果发音器官是一架钢琴,HVC只是存了一首很短的曲谱。唱起来就一秒钟那么长,几个发音元素快速重复使用,却需要一立方毫米来存。”
              “阿飞研究这些文献,得到一个印象,就是大脑能力是很有限的。人的大脑也没有很多个立方毫米。存的东西比斑胸草雀是多得多,但是也多不到哪儿去。依靠概念的概念,这种递归结构,可以多存很多概念,但是仍然有限。他从这儿发展出一整套通用哲学理论。”
              “他说语言非常重要,语言帮助建立概念,帮助学习概念。如果说劳动把猿变成了人,那么是语言把猿脑变成了人脑。”
              我说:“课本上也说是劳动和语言一起。语言也使得人类的集体劳动变得容易。”
              “对。”
              “鸟学习唱歌,这是鸟的语言。那么鸟类能不能发展出智慧生物,和人一样?”我问。
              “鸟会飞,这优势太大了,它们舍不得放弃,所以限制了大脑重量。”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道:“他说,他以前有个幸福家庭,他家是他的妻子做主。他说他的妻子是他的小龙女,一辈子的宠爱。然而他发展出世人皆傻的通用哲学理论之后,思想上不再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变得更加独立自主。冲突渐起,后来她妻子离开他,带着小孩走了。”
              “世人皆傻?他并没有和我说过。”
              “世人皆傻,包含了大脑不大,和大脑白纸这两个基本假定。”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办公室里面有一幅照片,上面是他的妻子和小孩吗?她们好像在什么游乐设施上玩。”“是旋转木马。我也只见过那张。”
              原来如此。可能木马正好上升到了高点,照片里两人看起来在同一高度。
              我怕她一停下又伤心起来,就继续说:“他办公室第三幅照片,是什么,特拉华河的的鹅卵石?”
              “那是他四十岁之前,过着安逸的田园生活时,用的网络名。他说,他过了四十岁的时候,发现世界还是和原来一样。所以世界可能并没有隐藏着什么秘密,世界是简单的,万事有因,清楚明白,并没有什么奥秘。他觉得看清楚了这世界,就想要有所作为。他和我说过,他感觉他的生命从四十岁开始。”
              “他妻子离开他以后,他很消沉。后来他写了几首诗,都是暗色调的。他以前学理工,也没写过诗。有一天他想写了,他从世人皆傻理论出发。觉得可以学,就学了。”
              “我看到过他的诗,都比较消极和不羁,除了第一首,说要攀登珠穆拉玛峰,还比较积极向上。”我说。
              “那是他仿照我写的一首诗写的,说他正在攀登人工智能这一座珠穆拉玛峰。他在2015年预测说,十年内人工智能就能成功。还放话说如果别人不能实现,他就要自己去实现。要知道,2016年AlphaGo击败李世石之后,世人才惊觉人工智能发展的程度了。”
              “你说他写了几首诗,所以他后来又不写诗了吗?”
              “他说大脑不大,如果塞满了写诗需要的套路和构件,就会影响他做更重要的研究。他为了学习新东西,不和故人来往,不看电视,也不参加一切娱乐活动,他说最好忘掉一切过去。这都是为了要保护大脑的剩余空间,甚至腾空一些空间,以做好他的研究。”
              “他处处都像是一个中国人,为什么名字叫阿尔弗雷德?”我问。
              “他叫自己阿尔弗雷德,是为了纪念进化论的另外一个发现者阿尔弗雷德.华莱士。他说,如果他的研究有了什么发现,一定要赶在达尔文之前发表。华莱士不像达尔文那么有钱,他是在收集鸟类标本卖钱的时候,独立发现自然选择原理的。阿飞以华莱士自比,用这名字来鞭策自己。”
              陈兰兰低下头,说:“这些年,我想办法多使用这盒子,轮到我用的时候,甚至回家我也带着。就是想能多看看他。”
              我想到那盒子还在浴缸里,说:“它被枕头挤住了,可能散热不良,所以烧了。希望还能修好。”
              “盒子使用时要靠近头部。离得稍远就不行。这酒店的枕头太松软了,又两个枕头挤在一起。盒子放在二人档上可以两人一起用,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用。否则就只能等一人用完另外一人才能上线。不知道是不是使用二人档也容易过载。”
              “这些大多数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叫他阿飞,我觉得,我是爱上他了。可是,他要投身于他的大事业,并不想要儿女情长。他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他的通用哲学,教育更多的人认识到人的局限性。他想要人们专注于自己的专业,多合作,发挥各自专长,多团结。”
              我说:“可是他说世人皆傻,谁会愿意听他的呢?人都是自视甚高的,说自大也不为过。他若改口说,世人皆聪明,学习了通用哲学就更聪明,说不定还容易一点。”
              “可是他理工出身,重视真理两个字,不肯把世人皆傻改掉,说要振聋发聩。这注定了他的事业是艰难的。“
              “他介绍过我看一本书叫作《如何赢得朋友和影响他人》,我觉得很有帮助。他这么做似乎和书中方法矛盾。”我说。
              “可能是他这样的人的通病吧。他想改变别人,这是艰难的。别人想改变他,难道不是一样艰难吗?”
              我看她缩在沙发上,神情萧瑟的样子,心里升起怜爱之情。我问:“今晚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让我问问室友回来不回来。”她拿出手机,在上面按起来。一会儿,她说:“谢谢你。你睡我的床吧,我睡她的。明天服务员会清洗和整理,也不妨碍她回来住。假如她回来住的话。”


              IP属地:美国7楼2025-04-27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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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天顶之星
                第二天是星期六,仍是会议报到的时间。会议有少量活动,并没有正式开始。我试着联系表哥,可是一直没有回音。陈兰兰拿出电脑修改她的会议讲解图片,却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来来回回地看手机。
                中午的时候,表哥终于到了。我们在楼下餐厅等他。一见面陈兰兰就问表哥:“李再荣,你说他真的出事了,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表哥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在他的世界出事的,我们确实做不了什么。我们和他的联系只在网上。你知道的,我们只是看客啊。”
                他继续道:“在游戏里我们是模拟人,每次进去就发一个身体。走的时候跳进橱柜,系统就回收。而我们就和游戏断开了。可是,那里面也有真人,那里是他们真人的世界。真人掉下橱柜,可以从那下面跑掉,并没有什么危险。模拟人被系统限制能力,很难对真人产生危险。也因此,我们很难做什么有意义的帮助。”
                他继续道:“我们的联系只发生在游戏里。这是一个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网络游戏。但是里面被偷偷接入了一小块特殊的地方,是他的世界的入口。就是你看到的那‘学院办公区’。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进去仔细观察就会知道,那是一个真实的地方,不是计算机模拟生成的。”
                我说:“我一直以为那是游戏场景,百无禁忌。但是当天我观察到的情景,又非常像真的,细节丝毫不差,如果用电脑模拟,恐怕只有传说的量子计算机才行。”
                表哥说:“如果游戏里面有人能够杀他,大概率是真人,是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他的世界里的人。”
                “李再荣,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他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他?”
                “我们关注他有一段时间了。你知道,国家一直非常重视网络安全问题。他在网上开办家教,偷偷挂靠在游戏程序里,突破了国家安全部门的监管,很长时间之后才被我们发现。”
                说到这里,表哥长长地看了陈兰兰一眼。
                陈兰兰若有所思地问,“李再荣,你在网上监视我?”
                表哥说:“对不起,是公事。他想推广他的通用哲学,在他的世界推广得比较用心,但在我国没怎么展开,所以我们摸清情况后也只是保持关注。”
                表哥继续说:“我们猜测,杀他的人,可能是他所处世界的某个团体。”
                陈兰兰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桌子中间的调料瓶,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问:“他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表哥说:“和我们不同,在他的世界,人们相信交换创造价值,而劳动只是用来创造用于交换的产品。社会比较富有。”
                表哥继续说:“这样看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至少很容易解释,为什么从事金融业,外贸业的人收入比较高。还有不投入什么劳动,直接卖资源的国家也可以富有。”
                “他们的社会组成有点儿像我们的邻居天竺社会。社会是分层和分块的。有居于高位的,也有类似‘不可碰触者’,或者说贱民的。和天竺社会类似,高位团体如果对外联姻的话,出生的后代都被踢出去,号称‘一滴血原则’。和天竺社会有点不同的是,中间团体并没有很固定,相互之间激烈竞争,各自把持一些行业。也有进退涨落。团体内部团结一致的,就占有优势,逐步扩大自己的势力。内部不团结的,就居于劣势,时间长了有落入‘不可碰触者’的趋势。”
                我说:“三年前,有西方领导人说我国是‘不可碰触者国家’,Pariah State。这是说要把我们都当成是天竺社会里的贱民啊。”
                “这是他们文化教育出来的思维定式,很难改变。阿尔弗雷德,居于一个不团结的团体。这个团体因为传统文化的影响,喜欢自省。喜欢认为外来和尚会念经。而别的团体,他们的信仰是,只有他们自己是高等的,别的团体都是低等的。低等团体存在的意义,就是给高等团体服务的。这样互相较劲,结果可想而知。”
                表哥一直说了下去:“比较利害的团体,积极向上,一致对外。其原因是,那些团体的祖先们设置了规则,大家按照规则行事。有规则易于团结。遵守共同准则使得这些团体无往不利。虽然规则来自千年前,很多看起来匪夷所思,为什么人们还遵守不误呢?他从他的世人皆傻理论出发,解释道,一个人,你告诉他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你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
                “人脑一开始是一张白纸,任你涂抹。知识都是学来。所以灌输是十分有有效的。基本上你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俗话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而他所在的团体,缺少了这样一个维持团体,消弭分歧,促进合作的规则。他认为,要多宣传世人皆傻,破除其成员对别的团体的仰视。他又宣传专业和合作,想要破除自己团体内斗的现实。”
                “他的团体的这特点,也有好的一面,就是人们接受新事物也比别的团体容易。”
                “他说,别的团体,热衷于对外宣传自己团体里的天才,可以让人对他们团体产生神秘感,高大感,那些喜欢自省的团体的成员,就容易对它们自己的团体感到自惭形秽。这是我们经常看到这类天才宣传的原因。而他自己的团体,习惯贬低自己的同类。他说这种状况必须改变。”
                “他举例说,假设爱因斯坦和杨振宁,原来贡献差不多。他们吹成两倍,我们贬损成一半。突然这就有了四倍差距。考虑到世人皆傻,你还能怪他们崇洋媚外吗?”
                “他说,有的团体,经常是碰不得。它们的规则,让团体成员为维护团体舍生忘死。对叛徒绝不姑息。这些都可以学来当成自己的规则。”
                “他说,大脑不大,喜欢走捷径。对无法解释的现象,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创造一个概念来代表其原因。你可以叫它神秘之物,神怪,不可理解之物,或者别的名词,都可以。这是大脑天性。却是科学理性的反面。一个团体,应该不应该利用这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假如你认为世人皆傻,世人不值,那这样做就是自然而然的。你若认为世人虽傻,却能够战胜不足,认识真理,这样做就是不对的。所以他也无法抉择。
                “他说,想要别人容易接受,除了反复教育,全身心浸入之外,最好是有恐吓,有诱导。别的团体,规则都号称是神仙,外星人制定,这是诱导。死后还有奖赏惩罚,这是恐吓。但是他又不愿意触及这些。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问:“那些别的团体,为什么能发展出这么厉害的办法?”
                “其一是本来世间就有千万种办法,剩下的都是大浪淘沙后留下来的有生命力的。很多被淘汰的方法和承载它们的文化,甚至人口,一同消失了。其二是后来者也会学习前人经验。”
                我说:“中国古代朝代有外戚问题,内侍问题,皇族叛乱,藩镇问题,等等,后来的朝代学得经验就会弥补。”
                “是的。他进展缓慢,就又回头把重点放在用他的哲学来研究人工智能,研究相对论上。他说如果他能有所成,人们就容易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这个团体毕竟相信天才,仰视天才。他说,人工智能将要显示,世人皆傻。大脑都是机器,思维活动就是机器运动。”
                我插了一句说:“这是十九世纪的机械唯物论?”
                “是的。你可能有疑问,如果相信机械唯物论,那么人没有灵魂吗?如此,人活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说,可能并没有灵魂,也不存在目的。但是世人皆傻,大脑追求简单的解释。对世人来说,有目的,就比没有好。所以他随便找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找到传说中的生命发源地,到那里去探寻他们祖先的踪迹,进化遗迹,生命的意义。这是他设计的世界观。有时候他称为他所在的世界是天顶星,有时候他又称他要寻找的发源地世界为天顶星。”
                “他把所有对这目的有利的活动,都定义为有价值。比如科学,工程;比如维持社会秩序;比如努力工作,生儿育女。对这目的不利的活动,都定义为没有价值;比如坑蒙拐骗,破坏财物。结果看起来还不错,原因对我们来说就有些可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总能自圆其说。”
                “他除了对他的世界的人讲授,也对我国少数通过盒子进入游戏的人讲授他的通用哲学,但是很有节制,很隐秘,这是为什么我们很晚才发现。”
                我说:“他的理论虽说匪夷所思,却也是唯物主义的。”
                “是的。所以我们发现后就保持关注。”
                “他很羡慕我们的生活。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有良知的社会,这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从小教育我们,人有良知。而在他的世界上,大部分团体没有接受过这教育。这也是为什么他并不十分热衷于让我们也相信世人皆傻。”
                “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当然也引起了他的世界里别的团体的注意。这次事件的发生,我们也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
                “表哥,当时你为什么要我们快走?我们在那里并不是真人啊?”我问。
                “我们在那里是模拟人是不假,但是如果没有及时退出,被他们抓住折磨,精神上的伤害无法避免,疯掉也是有可能的。”
                陈兰兰还是看着那些调料瓶,目光似乎聚焦在无穷远处。
                我问:“表哥,你和陈兰兰原来就认识啊?”我本来想说,你终于还是去找她了。
                “我们是同一级的。当年我在二中,她在双塔寺中学,也就是一中。有一年期末考,我们采用了一中的试卷。成绩公布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了一中的陈兰兰这个名字。”
                顿了一顿,他问:“陈兰兰,当年你是不是爱上了阿尔弗雷德?所以......”
                “李再荣,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关心。”
                “陈兰兰,光子,我也想问你们几个问题。我就是随便问问。以后还会有人来正式找你们调查,到时候你们据实回答就好了。”
                问完了之后,表哥说:“我还得赶回去加班,写这件事情的报告。陈兰兰,这里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也有光子陪你,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
                “谢谢你,表哥。”


                IP属地:美国8楼2025-04-27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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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砥砺前行
                  表哥走后,陈兰兰说:“我们再去牛脚洼坐坐吧。”
                  我们面对湖水,并排坐在湖边紫藤架下的长凳上。她微微侧着身子,双手放在膝上。包放在靠外一侧。紫藤花开得正盛,一串串挂在头顶。阳光透过架上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兰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毕业后在新的单位,还是要继续研究人工智能,研究用计算机来实现人脑吗?”我问。
                  她点点头,问:“你呢?”
                  “我想要搜他贴在arxiv的论文,把量子纠缠彻底弄清楚。你知道,米国对我们一直挑衅,两国在量子雷达,量子通信,量子计算机的竞争上已经白热化。从小我们就知道,落后就要挨打。所以我们国家,现在十分倚重这些量子的研究。”
                  我们停下。我看了一会儿对岸的树木和凉亭在水里微微晃动的倒影。
                  我转过身子又问:“你说一个人相信了世人皆傻,会不会一定会导致家庭不睦?”
                  “如果两人都相信的话,不一定会导致不睦吧。”她回答道。
                  “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世人皆傻呢?”
                  “我想这问题,就像你说的光子是不是存在,自旋是不是存在一样,取决于别的事。比如,如果我能做出来和真人一样的人工智能,或者你能澄清量子纠缠的奥秘,那么就说明,他是对的。”
                  我说:“我想写一个小说,把他的故事写出来。只是我以前也没写过小说。”
                  “如果世人皆傻,那么写小说也不是难事,也有套路。这点上我认为他说得对。学习一下套路,你能写好。”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光子,你还记得你给我写的那首《德令哈》吗?”面对着湖水,她轻轻吟诵起来,声音如丝似缎。
                  最好是有条小河吧。
                  最好是有片草原吧。
                  最好是有座小城吧。
                  因为你喜欢着这名字,那么我们就叫它德令哈。
                  有时候想要远离人群吧。
                  有时候想要远离纷扰吧。
                  有时候想要远离牵挂吧。
                  因为我凝神着你的灵魂,那么我带她一起去德令哈,你答应吗?
                  我凝神听着。她又吟诵出第二段,
                  看到了那条小河吗?
                  看到了那片草原吗?
                  看到了那座小城吗?
                  因为你喜欢着这名字,那么我们就叫它德令哈。
                  (你的灵魂——)
                  无法远离责任吧。
                  无法远离亲人吧。
                  无法远离牵挂吧。
                  因为我凝神着你的身体,那么我带她一起去德令哈,你答应吗?
                  我喃喃地说:“记得,当时我看到网上讨论海子写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触动了我。这首诗是当时心情的真实写照,一冲动就发给你了。”我心里想着“请不要责怪”几个字,我没有说出来。
                  停了一会儿,她说:“你知道吗,阿飞也写过一首《德令哈》。”陈兰兰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递给我看。
                  《德令哈-曼萨纳》
                  我们畅想过一起去德令哈。
                  那座高原戈壁的小城,
                  有小河,草原,
                  有我们的金色晚霞。
                  让我们在暮色里散步,聊天,
                  聊诗歌,哲学,和珠穆拉玛。
                  如今我们终于见面在同样偏僻的曼萨纳。
                  这座高原戈壁的小城,
                  有乱石,黄沙,
                  有我们的丹尼莫拉。
                  让我们在暮色里拥抱,问好,
                  问还记得否,彼此心中的珠穆拉玛。
                  “曼萨纳是什么地方,丹尼莫拉是什么?”我问。
                  “集中营和监狱。他有一段时间觉得他会被抓起来。没想到结果却会是这样。”
                  她说完,我们又沉默了。半晌,她转过身,对我说:“光子,你送我回酒店好吗?”
                  我们站起身,往校门方向走去。
                  “光子,学期结束后我想去德令哈看看。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我们又在沉默中走了一段。
                  “兰兰,我想起来一个事。”
                  “什么事?”
                  “记得我说光子不存在吗?”
                  “嗯。”
                  “他们做的量子纠缠实验都是用光子做的。”
                  她停下脚步,看着我的眼睛。
                  “我觉得不仅光子不存在,量子纠缠也不存在。也没有超光速量子通信,也不存在量子问题需要诠释,也没有什么平行世界存在。”我继续道,“世界是经典的,量子力学是自然和科学开的一个玩笑。”
                  “那他所在的天顶星,是在哪儿呢?”
                  我们相对而立,凝神望着对方。阳光透过她的白色帽檐,让她的脸发出柔和的光。她黑色的眼睛晶晶发亮,里面有我。
                  上卷完


                  IP属地:美国9楼2025-04-27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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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百度贴吧,这么多年了还在。谢谢。


                    IP属地:美国10楼2025-04-27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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