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是五岁左右。
我等着大人们嗑完瓜子散去，在地上瓜子壳堆里，翻找着没磕的瓜子。
那是我此生少有的趣味时光。
寨子里的水塘我很熟悉，没有哪个活着的孩子，比我沉过的更深，但它没能杀死我。
六岁跟随父母去湖南，我在火车上欢快的跑，妈妈在后边着急的追，跑了好多个车厢。
他们在砖厂打工，将我安置在了一个小学里。
我在村里的小学里上过半年学，识得二两字，但也仅有二两墨。
记得那是个女教师，摸约四十来岁，她问：“你老家是哪里的呀。”
我用村里的民族语回答：“我是石儿头大寨的。”
她听不懂，附身侧耳，大声再问了一次，得到同样的结果后沉默了，回到课堂上继续讲课。
那个娴熟的教师，我至今不知道她的教学水平如何，因为我听不懂湘语。
我的父母在砖厂劳苦一年，我也在那所小学读完了一年级，大多数时光，我都在上课时看课外书，靠着拼音又多识得了几个字。
至于为什么是一年，因为我的父母又去到了别的砖厂，我又去到了新的小学。
每到一个砖厂，他们都能给我新寻个小学。
从六岁到十二岁，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上学期。
我父母换了七个砖厂，我换了七所小学。
到了第七个砖厂，我的父母爆发了难以想象的壮志，他们决定包厂，做包工头。
于是第七个年头，我的家庭开始负债，直到十多万债务时。
我父亲将我送回了老家。
我老家在高寒山区，我那年12岁，最近的五家寨小学距离我有三公里，山路，不远不近。
老家的房子六年没人住了，窗户是破的，那边风很大，每每到了夜里，风吹窗户像那鬼嚎。
奶奶家有三个儿子，大伯，我的父亲，我的叔叔，早年就分家了，所以我的奶奶一家并不扶养我。
还记得那天寨里开了席，父亲帮我安置好小学后，便离开了。
我放学走山路回了家，家里无人，我便知他们走了。
那不是一段有趣的时光。
电闸经常出问题，也没有自来水，都是用自家砌的蓄水池，但我很难用水桶打上来水。
我经常蓬头垢面，几个星期都不会洗脸。
那时脸上刚好爆痘。
不出意外，我毁容了。
很多人开始离我远远的，但我生来呆愣，没怎么感受到寒意。
小学结束，我是全校倒数第一，我交了白卷。
我仍未记得交白卷的原因，但确实是白卷，得了个倒数第一。
好在九年义务教育，让我上了乡上的初中。
我的家庭开始每个月给我两百，我的父亲有意让我提前辍学打工，母亲不同意，以离婚相逼。
我家的外债堆叠到了十五万。
初中的时光，是我记忆里最长的时光，尽管那短仅三年。
我开始意识到了自身的不足，身上会带一个小镜子，开始喜欢洗脸，每天洗三次，午休都要跑会宿舍里洗。
但没用了，留下的痘坑就如同月球的表面。
那是一段短暂，又漫长的时光。
我是18届的，考上了县二中，普高。
乡里初中能考上高中的只有五分之一，我在其中。
到了普高，义务教育没了，吃饭开始花钱，我向父亲索要每星期一百的生活费，他们囊中羞涩。
我家的外债还没还清。
两百元的资料费，让我翻越了那座高墙。
我的母亲哭泣着打电话给我，但我早已不愿回去。
我没有工作，没有寻他们要钱。
我只愿在这世间沉沦。
回首往昔，距离翻越高墙六年已过。
我仍一无所有，却也从未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