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沾染了晚霞的颜色，一阵阵的潮汐如同火红的岩浆翻涌。
我站在南岛的码头，和船上的千和告别。
站在甲板上的她卖力地朝着我挥手：“锐君，明年见哦！”
我微笑着点点头，忽然又感觉有些忧伤。
自己已经和千和三年没见过了，这次也只是匆匆待上两天，下次见面又得等到明年吗？
明年自己就三十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鬼使神差地张嘴：“千和，要不你再住一晚？”
虽然光线不好，但我还是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她脸上意外的神情。
“怎么回事？锐君也会感到寂寞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毕竟和你很久没见了，以前我们天天都呆在一起的。”
“是嘛，”千和的眼神中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也很想留下来，但是身不由己，还有工作要忙。”
真是现实的回答啊，我苦笑着点头：“确实已经不是高中了。”
“不过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啦。”
轰隆的汽笛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轮船犹如蹒跚前进的老人，在海面泛起一片涟漪。
眼见离码头越来越远，千和用尽全身力气，朝我大声呼喊：“既然大家都不在，我也不能偷跑！”
在噪音和距离的双重debuff下，我还是听清了千和的别语。
说的也是呢，毕竟这是我们五个人的微妙平衡，如果打破了，会变成什么样。
这谁也不清楚。
我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直到轮船消失在茫茫无际的海平线上，才背身离去。
直到此时此刻，自演乙的四位女生都离开了这座平静的南岛。
不过在这短暂的三天里，她们给这个小小的熟人社会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从我回去的路上居民的反应，便可窥见一二。
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在喋喋不休地问我话：
“锐太医生，那四个女生和你什么关系？”
“千里说一个是前女友，一个是前未婚妻，那另外两个呢？”
“那个白发的女生是不是夏川真凉？很有名的女强人？”
“锐太医生一直拒绝我们介绍的相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
如此问话，不胜枚举。
不大的小岛，平日里算不上长的路程，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逃回诊所，我罕见地早早关上大门。
今天除非是有病人上门，不然的话还是闭门谢客才能获得少许清净吧。
疲惫地爬上二楼，我无力地瘫倒在床铺上，脸面朝下埋在被单中。
周围静悄悄，只有老式的挂钟滴滴答答地作响。
鼻尖里忽然传来似曾相识的香味，我困惑地坐起身。
自己一个人住后，生活习惯都懒散了不少，不可能是本人身上的香味。
又努力吸了吸鼻子，我心头豁然开朗。
这是爱衣的味道啊。
在前天，爱衣和姬香两人曾一起睡在这张床铺上。
而自己躺着的位置，正好就是爱衣那时睡的里边吧。
话说，爱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当时自己只顾着关注真凉和千和的混战，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我慌忙地掏出手机，和爱衣的line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
她发了一张芒果园硕果累累的照片，兴冲冲地告诉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芒果！”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新的消息了。
我有些失神，手指不自觉地向上滑动，和爱衣的聊天记录一一掠过：分享的照片，文字的发送，还有不少混杂的视频通话……
在四个人当中，自己和爱衣的联系是最多的，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当时的她甚至可以做到早中晚一天发三次邮件给自己。
现在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是她还是一有高兴的事就要联系自己。
滑着滑着，聊天记录已经到顶。最初的对话闯入我的视线：
“我是冬海爱衣，学校的风纪委员，请多关照！”
看着信息上的时间戳，我哑然失笑，已经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吗？
往日种种，犹在眼前。
一想到这，我慢慢地，轻轻地又倒在了床上。
鼻腔中再一次钻入爱衣的气息，让我想到十多年前，女孩拉着自己的手，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家具城。
很安心。
……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梦中醒来。
迷迷蒙蒙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才发现窗外的夕阳已被银白的月光替代。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完全想不起来了，当时只是觉得很舒服，莫名其妙就失去了意识。
耸了耸鼻子，那股熟悉的气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顿觉口干舌燥，挣扎着站起身，摸着黑来到餐桌边，抄起水壶就哐哐地喝了一大口。
清凉的水顺着口腔，沿着食道，进入胃部，刺激着我恢复思维。
终于清醒过来的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但本来就没有什么食欲，加上一大口水的入肚，并没有很明显的饥饿感。
于是我怔怔地站着，在黑暗的室内，只能把目光投向被银白月光笼罩的室外。
要不下去走走吧？
我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在这种乡下地方，大家休息的都很早。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排的房屋基本上都关着灯。不过这反而合我的意，这样就不用担心遇到熟人再被拷打问话了。
吹着凉爽的晚风。我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在马路上，心情放松而又惬意。
人一旦放松下来，思维便管不住地开始发散。
我又开始想起自演乙的几人，千和，真凉，姬香，以及爱衣。
从高一大家认识开始，已经度过了十三年的时光。如果再把千和和爱衣的青梅竹马算上，三人更是认识了二十多年。
明年就三十了，那三十岁的大家还能再这样维持着高中的后宫宣言吗？
我自己是无所谓的，毕竟父母相当于不存在，而冴子阿姨不会在婚姻方面对自己指指点点。
真凉也不用担心，毕竟她的目标就是消灭恋爱。
但是其他人呢？就自己的了解来说，春秋冬三人的家庭还是比较正常（？）。如果家里有一个三十岁连对象都没有的女儿话，父母肯定很头疼吧？
柏油路已经走到了头，我没有犹豫，转头就直接踏进了沙滩中。
细密的沙粒刺激着足部，诱发着思考不断深入。
不过自己确实可以无辜地说，自己从来没有强迫大家来维持着后宫的闹剧。所以她们一直不谈婚论嫁，都是自愿而非胁迫。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大家都是喜欢自己的。那自己一直维持单身，不也是给大家虚幻的寄托吗？
我曾在高中的时候豪迈的宣言，要建立后宫，让在后宫当中的大家都获得幸福。
目前大家的生活过得都挺不错，可是这生活的幸福是自己给予的吗？
完全不是。
这些都是春夏秋冬自己奋斗而来的，特别是高中毕业后的这十来年，可以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这样的后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脑海里面忽然冒出来这个想法，吓了自己一跳。
我为什么会忽然这样想？可能是被这三天大家都突然造访扰乱了吧，不过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放弃这样幼稚的把戏呢？
那如果真的要放弃的话，自己该选择谁呢？或者换言之，自己最喜欢谁呢？
想了很久，我都没有得出结论。
但是我明白自己的内心是动摇的，否则也不可能在姬香邀请自己同床共枕时，会以没有避孕措施来借口拒绝。
我停下了脚步。抬头放眼望去，这是一片陌生的区域。

夜晚的海水闪耀着凄冷的深蓝色，拍打着沙滩和岩壁。在自己的背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洞穴，黑漆漆的洞口仿佛掩饰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来的？
脑海里又闪过真凉的话语：“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在监视，不要试图打破终身童贞的契约。”
我无奈地摆手，那如果是这样的荒郊野岭，就怕是真凉也不可能看得见吧。
“起码，我在这里是自由的。”
我真情流露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在寂静的海岸很是明显。
幸好没有别人。
“我也是哦。”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我来不及思考，就被洞穴突兀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拽了进去。
“啊！”
“小太，是我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一声尖叫，可是再次响起的声音又让我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会喊我小太的，没有第二个人。
“爱衣？”
“是我。”
在狭窄幽暗的洞穴里，爱衣打开了手机手电筒，一束不自然的白光亮起，爱衣的轮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我非常惊讶：“你为什么在这？不是回去了吗？”
爱衣撇了撇嘴：“你就这么希望我回去吗？”
“没有没有，只是太意外了。”我环顾四周，“毕竟我们再次见面的这个场所实在有些诡异。”
“如果不是在这的话，那就会被夏川给监听吧？”爱衣一语道破。
“你也知道这件事？”
爱衣自信地挺起胸膛，多年的发育体现在隆起的胸部上。
“凭我对她多年的了解，做出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说的也是。”我没有办法不赞同。
“难道你这一天多都是待在这里吗？”
“对啊，这个位置很隐蔽吧？”爱衣的语气当中充满了炫耀的意味。
我上下打量这个洞穴，空间比自己想象的要大，潮湿的岩壁还不时的滴下一两滴水珠。
“你在这就是为了等到见我吗？你这段时间吃什么喝什么？”
爱衣指向洞穴的深处，我也学着打开手电筒，里面堆放着爱衣带上岛的行李。
“几天的食物，还有洗漱用品，我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
没想到爱衣准备地如此充分，我都不得不佩服，可是我还有个疑问：“但是这个位置也太偏僻了吧？如果不是我今天偶然散步到这，我在这里待了两年，都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嘿嘿，这就是上天的指引啊。”爱衣突然牵起我的手，“前天我在睡梦中，丘比特告诉我，到这个地方来，肯定会见到小太你的。”
我不禁汗颜：“这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爱衣攥着我的手发紧，“而且我这不是见到小太了吗？”
确实从这个方面来说，爱衣梦中的丘比特说不定是真的。
“那你等我这么久，是有什么事还没做吗？”
爱衣点点头：“肯定啊，不然的话我一个人躲在这洞穴干嘛。”
“想说什么？我已经准备好洗耳恭听了。”
“等一下。”
我看着爱衣在行李中翻找，不一会她抱着几瓶啤酒转过身来。
“来看星星吧！”
“什么？”
……
我和爱衣肩并地肩靠在岩壁上，两人手中握着易拉罐，时不时碰杯示意，在仰头嘬饮时，满天的繁星映入眼帘。
“太棒了，我一直都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个时刻啊。”
我揶揄道：“一起在半夜的海滩上，喝着啤酒看星星吗？”
“干什么都好，”爱衣笑的很灿烂，“只要是和小太两个独处，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话，我的心漏了一拍。

爱衣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话：“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和小太这样相处过了，让我想起那时我们在山上看烟火的场景。呐，小太，你还记得吧？”
我从发愣中回过神来：“嗯，怎么可能会忘。”
“那真是太好了，这可是独属于我和小太的回忆。”
“是的。”
两人开始频频举杯，不一时两瓶已经喝完。于是，我们又开了第二瓶。
从交谈中，我得知爱衣毕业后其实过得并不轻松，特别是一个女生在北海道这种地方生活。
“这些，你在LINE上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很是惭愧。
“俗话说，报喜不报忧，”喝了酒的爱衣面颊潮红，“我不想让远在南国的小太担心地处北国的我。因为你又帮不到我什么，只能徒劳地增添烦恼。”
什么都做不到吗？虽然明白爱衣说这话是好意，但是我的心里还是一阵苦涩，于是我又仰起头闷了一大口啤酒。
“不过还是得感谢酒精，如果没有它的话，”爱衣晃了晃酒瓶，“我估计很难和小太说这些话吧。”
我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那你这次回去后就要被调到稚内吗？”
“对啊，毕竟我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小法官。”
高中时代残存的地理知识告诉我，稚内在北海道的最北边，那是一座比札幌还要更加寒冷的城市。
真凉做的很过分，我有了这种想法。
“我和真凉打电话，让她放弃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
但是我刚刚掏出手机，就被爱衣的手盖住。
“不需要。”
“为什么？那可是稚内啊，又远又冷，而且爱衣你工作做的这么好，凭什么要把你调到那么偏的地方去？”
“因为我是法官啊。”爱衣的话很轻柔，但是字字掷地有声。
“当我选择和母亲一样从事法官这条道路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在和邪恶作斗争的道路上不可能一帆风顺。”
爱衣的手心温热，化解着我麻木的内心。
“对我而言，真凉就是黑暗的化身。这次调动只不过是我追求正义与光明的一个小小绊脚石罢了，我不相信我会就此沉沦，就像我不相信黑暗会战胜光明一样。”
“爱衣……”
我被爱衣的话震撼地五体投地，只能喃喃自语地重复她的名字。
爱衣举起我的手掌，将自己的手心贴在上面，温差的存在使得我的手心一阵暖意传来。
“而且想想也很棒啊，”爱衣的语气很兴奋，“调到稚内后，那我就在日本的最北边，而小太你就在最南边，是不是很浪漫？”
没想到爱衣想说的是这个，我哑然失笑。
“刚才的话说的那么高大上，怎么一下子就小家子气起来？”
爱衣大大方方地承认：“因为我就是个天天做家务的小女孩啊。”
我一愣，爱衣在高中时就是负责全家的家务，高三的时候还拉着自己去电器街买洗衣机。
在自己迷茫的时候，爱衣从来没有怀疑过任何事情。不管是做家务，还是坚持内心的正义。
我由衷地感叹：“爱衣，你太耀眼了。”
爱衣笑而不语，只是一口将瓶中的啤酒饮尽。
“小太，我在来的船上很无聊，偶然发现了之前旅客遗落的一本书，是中国的古诗词集，里面有一首我很喜欢，很符合我和小太的处境。”
“是什么？”听爱衣这么说，我也兴趣盎然。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思夜思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爱衣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词，但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已经被触动了。
“怎么样？”
“很好。”
“我不是问这个啦，我是想知道小太你觉得这首词符合我们的情况吗？”
我思忖再三，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你愿意听一下这首词的下半阙吗？”
“什么？”
“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定不负相思意。”
这首词实在太过精妙，听着爱衣的朗诵，我也不自觉的跟读起来。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爱衣的脸已经贴过来了。
“我的心意，小太一定明白吧？那小太的心意呢？可以告诉我吗？”
爱衣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小巧玲珑的鼻尖呼出着温热的气体，我已心猿意马。
我想起姬香的邀请，千和的道别，真凉的警告。
但是此时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我的眼里只有爱衣那红润欲滴的嘴唇。
“我可以告诉你，就像那首词一样。”
言罢，我就吻了上去。
就像南岛的夏天闯进稚内的冬日一样。

最后还是要说：爱衣酱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