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ng。
确认窗外雨势不小后，换完了班的的立希拿着伞走出了咖啡店，但很快她的脚步就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透过沾满了水珠的玻璃门，立希能清楚地看见有个熟悉的人正站在对面店铺的屋檐下躲雨，身着的白色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单薄肩膀上。
是丰川祥子——早就和自己分道扬镳的前队友。
真不巧啊，竟然能在这里碰到。
不知何时剪短了头发的祥子正低头看着地面，湿漉漉的刘海黏在她的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一滴滴掉在地上。立希还记得那天排练室里祥子好像也是这样低着头发出了退团宣言，就连水珠滴落的速率都是如此相似。
“我要退出CRYCHIC”。
这句话突然间再次回荡在了立希脑海中，使得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啧。
好在那家伙还没发现自己，不论是从Ring的后门离开，还是等一会再走应该都能成功避开她……
本来是打算避开的，但身体却在大脑考虑完之前擅自走了过去。
或许是自己想起了乐奈那些被雨淋湿的流浪猫朋友，心生可怜想要伸出援手，又或许只是单纯为了报复——
必须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看到了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引起了祥子的注意，她几乎在立希踏出店门的瞬间转过了头，又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移开了视线。
在装作没看见？
立希慢悠悠地撑开伞，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直到距离拉得足够近了才开口。
“要伞吗？”
话出口的瞬间立希就有点后悔了。
祥子猛地抬起头，背脊骤然绷直。立希太熟悉这种姿态，和当年素世分开两人时她的姿态一模一样，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雨天。
一点没变吗这个人。

"不需要。"这声音似乎比雨水更冰冷。
祥子扭头就走，风雨中她单薄的身影让立希想起了以前放在阳台上忘了收起来结果在暴雨天差点意外离世的仙人掌。
先是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牢牢抓住了她那冰凉的手腕。
……然后该怎么办？
雨比更才更大了几分，立希干脆将伞往前移了一些，好能遮到祥子。
“…你住哪？”
祥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或许是错觉，那一瞬间她似乎颤抖了一下。
等待回答的这一小段时间，立希注意到祥子的袖口起了球，被打湿了的毛球不美观地黏在衣服上。
从伞上滑落的雨水泡涨了沉默，气氛越来越尴尬。
在立希怀疑两人能就这样僵持一晚上时，祥子突然轻笑出声，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自嘲。
“ 椎 名 同学是要送我回家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故作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还是说，你在可怜我？”
立希立刻感觉心里一颤，就像是有根针径直刺入了其中，随之种种情绪涌上了心头。
你明明就知道我讨厌这个称呼。
或许之前的判断有误，面前这个人，早就在某个时刻变了。
“对。”然后她听见了自己强装冷静的声音。“我就是在可怜连伞都买不起的丰川同学。”

空气骤然凝固。
在祥子瞳孔收缩的瞬间，立希拽着她冲向最近的屋檐，鞋子下炸开了朵朵水花。
"放手！"
直到祥子跌坐在门槛上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词，立希才发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臂，接着就意识到自己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温度高得吓人。
“你发烧了？”
“与你无关。”
伸向对方额头的手被灵敏地躲开。
祥子窜到一边，立希立刻跟进堵死了可能的逃跑路径。
“…你到底要干什么？”
立希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人烧红的脸颊，它和泛着病态潮红的侧颈一起证实了她的猜测。
记忆里某个总是光彩四射的人此刻虚弱地靠着墙，连呼吸带着不规律的杂音，却还是狠狠瞪着自己。
立希莫名想起第一次排练时看祥子弹琴的场景，细白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整个人好像也随着闪闪发光——而现在那些手指正死死抠着身后斑驳的墙壁。
于是立希更向前靠了几分。
“……干什么……”
祥子似乎每一秒都在比上一刻更虚弱。
此刻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了一个地步，只要立希愿意就能立刻将祥子拥入怀抱。
“住址。”
躲闪的眼神，微张的嘴和没给出的回答。
是不愿意还是不能？
既然这样……
“回我家。”
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立希把外套罩在了祥子身上然后一把扶起她，在这种肢体接触的时刻她才发觉这个人比想象中更轻更瘦，似乎多用些力就能折断。
祥子只是挣扎了两下便安静了下来，额头重重地抵在立希肩膀上。
“...你会后悔的。”
“我不信。”
鼻子勉强能辨认出了混杂在潮湿水汽味中的那股劣质难闻的柠檬味来自祥子发间，这可和记忆里的那股带有清香的百合花味截然不同。
这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开……”
立希扶着祥子往楼梯处走去。
“我躺沙发上就行……”
这家伙没救了。都这样了还在硬撑，好像只要一不坚强就会马上碎掉一样。
想起那刚才祥子那踉跄的样子，立希毫不怀疑如果真把她放在沙发上，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一个扑腾掉下来。
于是她装作没有听见，继续扶着祥子穿过了客厅。

咔哒。
开了灯后房间内瞬间亮堂起来。
“你先在我床上躺一下。”
立希弯腰侧身将祥子扶到了床上，接着便去衣柜里找起了睡衣。
虽然不太会照顾人，但她也知道发烧时最好选择轻便透气些的衣物，更别说现在祥子浑身上下衣物估计早就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不换没准等下病情就会加重。
我的睡衣她应该也能穿的下吧？可能尺寸会大一点，不过不算啥问题。
然后立希抱着一套熊猫睡衣转过了身，并在那一瞬间心神失守。此刻祥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眼微睁，脸色和脖颈处泛红，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被子，两腿岔开，不仅是锁骨，连小腿、手腕处等地方都完全呈现在立希眼前。
除此之外，因为淋雨的缘故，衣服大面积染上了水渍，某些地方也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更加重了那种浑身上下散发着的令人怜惜的气质。
“你……”
好在立希目前意志足够坚定，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
“你现在能自己换衣服吗？”
睡衣柔软的触感似乎让祥子恢复了些许意识。
“……可以……”
“那你自己换一下，换完后先躺着，我去打水。”

将水龙头开至最大，立希选择先洗了把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离谱。
这到底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许久未见的前队友不知道为什么在街上乱逛淋了一身雨还发了烧，最后被刚好下班的自己捡回了家，现在就在床上虚弱地……
不对不对。
她又拍了拍脸，将脑海中的那些画面驱逐了出去。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震动，掏出来一看才发现是爱音在群里疯狂地@自己。爱音总是这样，只要一段时间没回复她的消息，她就会不停@人，于是立希选择直接关机。
等下再回吧。

踏进房间的第一眼，立希就看到祥子头上蒙着衣服倒在床上。
“祥子！”
原本绑着的腰带已被解掉，身着的上衣被脱掉了一半露出腰部，但是立希注意的重点不在这上面。
一把脱掉她的上衣，立希将手指伸到了祥子鼻下。
还好，还有气，估计只是睡过去了之类的。
啧，差点忘了这家伙总是喜欢逞强……
不过现在——反正都失去意识了，水也打好了，干脆把测体温擦拭身体之类的也干了。
立希深吸一口气，再次赶走了那些奇怪的想法。
把水从房间门口搬到床边，再从医药箱里翻出温度计，东西已准备齐全。
立希决定先用温水擦试身体降降温并把毛巾敷上，接着再帮她把衣服穿上，最后才是测量体温。
既然决定好了就事不宜迟，立希迅捷地褪掉了祥子的长裙。
祥子的……
立希，要冷静，现在能照顾她的只有你了。
窗外的雨势小了，立希的心跳却渐渐加快。
38.4°，按定义来说应该属于中烧，不用吃退烧药或者看医生，休息一晚上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看到体温计上的度数立希终于放下了心。
“睦……”
醒了？
立希转头看去，却发现祥子依旧紧闭着眼睛。
“素世……”
看来只是发烧时的呓语……在这一瞬间，立希突然又想起了自己七岁时发烧抓着姐姐胡乱说话的场景。
为了避免尴尬，还是先离远点吧。
然而已经晚了，在立希思考时，祥子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抓住了立希的手腕。
啧，挣脱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弄醒她……
“母亲大人……别走……”
唉。就当我是运气不好吧。
立希选择保持这种姿势看起了手机。
【爱音:rikki为什么一直不回我？】
【在忙】
【爱音:有什么好忙的啦——】
【你今天吉他练了没有】
要告诉她们吗？
九点钟，祥子缓缓醒来。
“呜……”
立希正在给手机设置闹钟。根据网上搜索到的建议，中烧患者最好每2-4小时测量一次，以便体温不变或者不升反降能及时发现。
“醒了？”
“我……”
为了方便测量体温，立希并没有帮祥子把右臂套进衣服里，所以现在她整个右臂都露在外面。
“你说自己能换衣服，结果我进来发现你差点被闷死在床上，最后还是我帮你穿的衣服。”
刚刚她拉着自己乱喊甚至还吐出了姐姐的名字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了吧。
“…谢谢。”
祥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像是要把自己藏在里面。
“还有呢？”
“……抱歉……”
“原来 丰 川 同学也会道歉啊？”
祥子又往被窝里缩了几分。
唉。
“电话。”
“什么……”
“你家里人电话多少？起码要让她们知道你在哪里，不然不是让人白担心了？”
“……”
“不需要……（小声）反正我……”
立希决定顺从。
“啧，行吧。水要不要？”
“喂？”
祥子，睡着了。

雨势在减小后的第二个小时开始渐渐增大。
【爱音:要是明天雨还下得这么大我们怎么排练啊？】
立希选择直接关掉了手机。
在为了不吵醒祥子而排除掉电脑作曲的选项后，现在其实没什么事可做了。而刚刚的事情发生的太连贯太快容易让人没有实感，但现在一放松下来……
眼前所见，绝对不是什么幻觉。
曾经说好了一起分享快乐和痛苦最后却自顾自丢下整个CRYCHIC离去的人，现在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敷着毛巾躺在面前，离自己还不到一米。
盯着祥子闭上的眼，立希的思绪渐渐飘回了从前。
羽丘初三A班，吵闹的课间。
平时和人交流不多的立希选择带上耳机细听Afterglow的音乐，但周围同班女生的议论声，却一字不落地穿过耳机和耳廓之间的缝隙，钻入了立希的耳蜗里。
“诶你知道嘛，隔壁班新来了一个超好看的女孩子诶！”
“真的假的，哪有人会这个时候转学？”
“哎呀当然是真的啦！我跟你说哦……反正我就没见过头发像她这么好看的人！”
“你们说她会不会答应给我联系方式？”
“你知道人家叫啥吗，就去要联系方式？”
“哎呀，我过去就说丰川同学……”
（……）
立希摘下了耳机转向了她们，却意外瞟到了刚好路过窗外的丰川祥子。
果然是你。
祥子明显也看见了立希，加快步伐脱离了她的视线范围。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转到羽丘来，但这次我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清楚。
羽丘教学楼，天台。
当立希到达时，她才发现祥子早就等候在这里了。
“有话直说，我还有事要忙，别耽误我的时间。”
难道听我说话对你来说就仅仅只是耽误时间吗？
立希不甘地咬紧了嘴唇。
就在这里，就在现在把所有的缘由都弄明白。
只要弄清楚她为什么要离开……
说啊。
立希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迈出了几步。
“我……”
“如果连你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我们的交流也只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祥子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接着就准备绕过立希下楼。
“等一下！那天，你为什么要……”
等等难以言表的复杂的情绪聚在立希的喉咙中，却被祥子不带温度的一句话逼得生咽了下去
“谁让你来问的？”
“……什么？”
什么意思？
难道我就不会来问了吗？
这一刻的祥子陌生的可怕。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地位吗？
而祥子连头也没回。
“我退出的原因和你没关系，别问了。”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说出来的话，大家可以一起帮你……”
“帮我？”
祥子终于转过身来，她直视着立希的眼睛，盯得她倒退了两步。
“怎么帮？”
“呃……”
“你有做好承担起别人人生的觉悟吗？”
“……觉悟？”
“你不过是个普通学生，能负担得起别人的人生吗？”
“我……”
祥子叹了口气。
“椎名同学，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呢。什么都不懂，什么准备都没做好……跟你姐姐比起来，还差得远。”
祥子快步向前走去，就在她走到拐角的那一刻，立希才回过神来。
“等等！别走！”
而祥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立希的视野中。
“丰川祥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那样最好。”
最后轻飘飘充满了无所谓的话，彻底击垮了立希的心防。
“呜呜……”
跪坐在天台上，立希哭了出来。
风很大，吹得她身体冷得微微颤抖。

这人还记得这件事吗？也许早就忘了。
但和跟你有关的全部记忆，在我的脑海中从未褪色过。
Ring的后台。
“可是小祥她都哭了！”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啊，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我们早就……
……
虽然话是这么说……
可是不知为何，心还是感觉抽痛了一下。
明明早就分道扬镳了。
不，决对不能再这样。
她怎么样，她的悲喜，与我无关。
我绝对不会再被她扰乱了心绪，毕竟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过分！”
过分的，明明就是她。
如今再次见面，我就不相信你一点想说的都没有。
又一次敷好毛巾后，立希的视线重新回到了祥子身上。
祥子早已熟睡，眼睫毛随着呼吸微颤，侧脸直接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
立希干脆直接坐在了床上以靠得更近一些。
刚刚她意识不清醒，等到醒来后会说些什么呢？
找时间再问问？
不对，我干嘛要在意她的想法？
啧。
就在这时立希发现祥子的眉头紧皱，神色痛苦。
做噩梦了？
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额头，把凌乱的刘海轻轻拨回原位。
手好像突然间变得很不安分，径直想要往祥子脸上伸。
怎么回事？
直觉告诉立希，祥子此刻这样脆弱不全是发烧的原因。
想捏一捏脸……
……还是找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立希打算掏出手机看看消息，却不自觉开始搜索有关丰川家族的新闻。
“……”
在立希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思维悄然发散。
原来祥子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啊。
并非无所不能，也会生病，也会做噩梦，也会需要人照顾。
身份不经意间倒换，曾经拼命追逐也跟不上的人，现在无力地在旁边被子里缩成一圈。
回过神来，立希发现自己已经牵住了祥子的手，吓得她赶紧松开，手机也掉落在地。
不对，自己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但是，这样的与自己曾经印象中仿若天神下凡，不论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祥子所不同的，现在实打实具有弱点的她……明显让人忍不住更想靠近。
然后立希又一次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手。
或许是被这个动作惊醒了，总之祥子慢慢睁开了眼。
“呃，要水吗？”
立希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嗯……”
祥子脸色好了点，但在喝完水后一直低头盯着被子看，搞得立希很是不自在。
这是干什么？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祥子主动开口。
“……我做梦了。”
“噩梦？”
“大概是吧……”
立希顺势坐到了床边，靠着祥子裹在被子里的身躯。
“所以具体是什么样的？”
“我组了新的乐队。”
“嗯。”
祥子脸上的悲伤神色格外明显，现在的她似乎比一开始还要脆弱。
“然后乐队分崩离析……”
“？”
“不是我解散的！我只是……我……”
是在感到不安吗？
立希继续默默倾听着。
“……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我确实也有责任……而且我还伤害了睦她们……”
这样啊。那遭了，我可不会太安慰人。
“但是，既然是梦就不用太担心吧。”
“不是经常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吗？而且有了经验现实里面应该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了吧。”
“但是……”
祥子的尾音突然带上了哭腔。
“怎么了？”
立希把浸在水里的毛巾捞了出来， 狠狠拧了几下试着挤掉里面的水分。
“我已经没办法再弹琴了。”
毛巾重新掉回了水里。
“哈？”
…不能再弹琴？
仿佛是给自己判下了死刑，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祥子彻底卸掉了所有防御。
“（呜咽声）抱歉，对不起……我……”
“为什么要……”
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使得立希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祥子的脸贴上了她的背部的同时双手也环绕住了腰间。
“……”
立希尝试挣扎了一下反而被抱得更紧。
怎么摊上这么个事，为什么要告诉我……
零碎的又混杂着呜咽声的话语让立希难以分辨出祥子想要表达什么，但单从动作上她也知道这个人此刻极度依赖自己。
“好了好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软下来，毕竟被这样抱着可没法给人敷毛巾。
“先放开我好吗？”
“立希…别走……”
立希依旧可以挣脱开，虽然祥子更用了几分力，不过最后她并没有这么做。
“是是，我不走。”
于是立希就这么坐着，直到身后的动静完全消失，耗尽了体力的祥子重新入睡。
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明白了一点……自己在雨中凑上前去，并不是为了报复。

“醒了？”
“……”
虽然体温有所下降，脸色也好了许多，可立希总感觉眼前人身上哪里不太对劲。
……似乎有些迟钝？应该不至于烧出什么毛病了吧？
“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嗯。”
应该还算正常。
立希把粥端到了到她面前。
“早饭。”
“水。”
关于昨天的种种疑点，为什么会在街上淋雨，袖口上有毛球短发上会是那种味道，不需要给家里打电话……以及没细想的自己顺着她往下说气话时那骤然收缩的瞳孔，立希在思考良久之后，决定试探一下。
立希背过身装作要在手机上搜索什么。
“吃完告诉我住址，等好了我再给你送回家去。哦等下，我好像可以直接上网搜……”
“不要！别送我走……”
祥子颤抖的回答打断了立希的动作，她转过头却发现祥子缩进了被子里。
“出来，别闷在里面，你还没好呢。”
“……不要……我没地方可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
明明隔着一层被子，可直觉却告诉自己祥子在颤抖。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立希推开了门。
“你去哪里……”
“我去买洗漱用品！”

雨夜的某种可能性＃0
——
虽然身体极度劳累，但祥子并不会一躺上席子就睡着，在躺好和入睡之间通常还有一段时间，而她会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思考。
这些词该谱什么曲子？昨天想好的曲子配这几句词行不行？
事情考虑出了个大概差不多也就要睡着了。
但今天不太一样。
或许是上班太劳累造成的肉体疲劳，或许是晚上没抢到减价猪排饭导致没吃上一顿好饭，或许是精神上的劳累，或许是因为窗外下起了大雨……
祥子直到凌晨五点钟也没能在脑海里完成创作。
灵感仿佛弹指可破的泡沫，拼尽全力也无法将其捕捉，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指缝中流逝，随之增长的除了焦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音乐已是祥子少数能抓牢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房租会不会涨，奖金会不会被扣，万一明天商品取消了打折怎么办……都是她需要谨慎考虑的东西。
所以祥子需要音乐证明自己。
我足够努力，有天分，只需等待时来运转。
而今天音乐并没有眷顾于她。简单来说——祥子，失眠了。

吱——
“你会不会看路啊？”
“抱歉……”
在差点被电动车撞到后，祥子似乎清醒了一些，脱离了走神的状态。
不对，明明是你闯了红灯！
刚反应过来想要理论，她才发现那人已经骑着车驶远了。
算了……我刚刚是怎么了？连有车要过来都没注意到。
公司因为资金问题打算裁掉一批员工，而因为没签劳动合同所以不用给赔偿金的祥子，自然便很不幸地列居首位。
所以在早上的工作结束后，祥子失去了她的这份客服工作，也正是这一遭遇使她刚才失神。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现在先去买盒饭吧，下午还有事要做呢。
仅仅只是少了一份工作并没有打倒她，祥子相信自己能找到新的工作，目前更重要的……是去确认某件事情。

羽丘，管乐部活动室。
祥子早就给自己制定好了时间表，每周三下午正好没有打工，可以抽出时间来这里蹭钢琴弹。
目前高一生已放了暑假，祥子本来不打算混进学校，但她有一件事需要确定——
她要确定自己仍具有音乐的才能。
我没有放弃它，它自然也没必要放弃我，不是吗？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当真正坐到了钢琴前的椅子上后，祥子还是犹豫了起来，虽然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犹豫。
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可是手指却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仿佛只要按下琴键，就会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发生。
……绝对是我多虑了。
还是直接弹吧，等下还能多留一点时间给练习。
深吸一口气，祥子掀开琴盖，弹下了第一个音——
音错了。
……嗯？怎么回事？
祥子突然想起了以前排练时自己弹奏电钢琴的场景，接着莫名的恐惧开始在她心中萌生。
手指开始变得僵硬。
不应该啊。
以我的水平…按往常我的水平来说不该这样的。
祥子又试着弹了一下，音依旧错了。
琴键的冰凉触感像是放置了一会的啤酒罐。
心慌意乱。
不对不对不对。
钢琴没调准音？不可能。明明能感觉出来。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可是我的水平不是这样的啊。
两次失误就足够了，第三次……
“……”
失误了。就像是带着手套在弹琴。
指尖突然如灼烧般疼痛，这种感觉随后便蔓延到了手指根部。
我这是怎么了？
明明没有火啊，为什么我的指尖这么疼……
我被音乐放弃了——这样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了祥子心中。
根本不可能。
只要再来一次。
最后一次……
……我按下去了吗？
指端的触感突然离祥子而去，手指失去了存在感，仅仅只是眼睛能看得见而已。
因此祥子无法掌握触键的力度了。
音乐……
耳鸣。心跳过速，视觉模糊。
平时基本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症状此刻扎堆出现。
我……
腿麻，头疼，呼吸紊乱。
不可能……
祥子猛地站起，被推倒在地的椅子发出了巨响，惊走了窗外栖息在树上的鸟儿。
音乐怎么会离我而去呢？

祥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回家里的，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极度疲惫，仿佛就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眩晕着，踉跄着，在路过房间时她看到了依旧睡在地上的父亲。
想着大概还没吃午饭，祥子用手扶在门框上站稳了身体，打算叫醒他。
“父亲，醒醒……”
“您还记得吗，母亲说过您的美德是……”
“父亲？”
“烦死了！”
丢来的啤酒罐在祥子眼中渐渐放大，然后……
砸到了她抬起的手上。
哐啷。
啤酒罐掉落在地，未喝完的液体撒了出来。
刚刚父亲是……怎么可能？为什么要……
祥子不敢相信，可是痛觉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就不要再管我了，有你这么出息的女儿让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算我求求你，你快点消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