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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份的早上六点,天还没亮,池逸就醒了。他在床上睁开眼,呆呆地又躺了几分钟,然后拍亮卧室灯,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他掀开身上薄薄的被子,看到身下的隔尿垫上湿了一片,他摸了摸纸尿裤,触手湿漉漉的。他认真地皱着眉头,红润的嘴巴抿了抿,苦恼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仿佛对自己很无奈。
他穿着一件印满棕色小熊的淡蓝色睡衣,宽大的睡衣下摆露出鼓鼓囊囊的纸尿裤,光着细嫩修长的两条腿。他坐在床边的隔尿垫上,又呆呆地坐了几分钟。
然后,他拿过靠在床头柜上的手杖,撑在右手下,努力一挺身,站了起来。他有些摇晃不稳,耐心地等待身体寻找到平衡,才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卫生间走去。
他在卫生间换掉了湿透的纸尿裤,又慢腾腾地洗漱了一番后,走到阳台,拿着一只喷水壶开始浇花。
他慢条斯理地将满满一阳台的花花草草都灌饱了水,然后将水壶放回原位。窗外天已经亮起来,绿化带中的塑胶小道上有早起锻炼的人。
他在客厅中央铺了一张瑜伽垫,然后在平板电脑上点开在康复中心购买的复健课程,连接上电视屏幕,跟着练习了半个小时。
结束后,他撑着手杖慢吞吞地来到厨房。
他用多士炉烤了四片吐司,夹着煎蛋跟生菜吃。再就上一杯热牛奶,几个小番茄,就是他的早餐了。
慢吞吞地吃完了早餐,他起身又去了洗手间。从刚才换了纸尿裤到现在,刚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已经又尿了三四次,纸尿裤又变得鼓鼓囊囊的了。
他排尿是有感觉的,只是控制不住。因为膀胱萎缩存不住尿,他不到十几分钟就要尿一次,实在没法不停地上厕所,只好放任自己尿在纸尿裤里,一个小时换一次。
今天他要出门,虽然只是五公里外的医院,对于几乎足不出户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出远门了。为了避免在外面上厕所不方便,他给自己插上了尿管。去医院体检要在各个部门间来回折腾,他没法全靠手杖支撑,所以选择坐轮椅出行。
出门前,他联系了自己在网上预约的陪诊员,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约好了在医院门诊大厅见之后,他就开车出门了。
驾照是他出事之后考的,残疾人考驾照,很费了一番功夫。不过,也给他的独居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他见到了等在门诊大厅的陪诊员,是个叫珍珍的女孩子,很健谈,说自己刚上大一,因为经济比较拮据所以出来做点兼职。
他静静地听着,有些疑惑她怎么周一不需要上课吗,不过也没问。他讲话结巴得厉害,所以一般不开口。
他先去见了自己的主治医生朱宁,然后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很快就到了中午。他请了珍珍吃饭,就在医院负一层的食堂。珍珍是那种很有活力的女孩子,走路带风,吃饭也是风卷残云。跟她一比,池逸就像个慢吞吞的树懒,做什么都是0.5倍速。不过珍珍还是耐心地等着,她从刚才的各项检查中猜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应该是脑部受过重创,反应比一般人慢很多。
下午又做了几项检查,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池逸回到了朱医生的办公室,等待他的体检报告。
朱医生微笑地告诉他,他的身体恢复得还可以,各方面指标都有进步,好好坚持锻炼还可以恢复得更好。知道自己在慢慢变好,他心情轻松了不少。不过,还是有些担忧地问了朱医生,自己小便失禁的问题。身体上其他的问题都在慢慢修复,只有小便功能,从一开始的没有排尿意识无法自主排尿,到现在的有尿意却无法控制之后,就再也没有大的进展了。而且他的膀胱因为插管太久,萎缩得厉害,根本存不住尿,总是会频繁排尿。有时候一紧张激动或者用力,也会不由自主地尿出来。
“这个要慢慢来,不是短时间就能恢复的,也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朱医生坦白地告诉池逸,又笑着安慰他,“不过你恢复到如今的样子,已经算是很难得了,跟你一样伤情的人,很多不是当场死亡就是成为植物人,至多也是截瘫。像你这样还能拄着手杖站起来行走的人,说是万中无一也不为过。所以,放宽心吧小逸,那么大的坎儿都撑过来了,小便失禁不算什么大事儿,慢慢改善吧。”
池逸听了朱医生的话,乖巧地点点头,想,也许是自己太贪心了……本来就是捡回一条命,还嫌这嫌那的,真是不知足。
从朱医生的诊室出来,珍珍帮他把药取好,两个人在医院门口告别了。
池逸驱车回家,路过天云广场的时候,想起小时父母常带自己来这边的步行街玩。于是他将车停在外边的停车场,坐着轮椅进了步行街。
他记得有家苏式面馆是自己小时候常来的,是一对苏州夫妇开的,做的奥灶面特别好吃。他母亲是苏州人,经常带他来这里吃面。
也许是因为他许久没来了,步行街变化挺大的。他转着轮椅在主街和枝枝叉叉的小巷中转了很久,也没找到那家面馆。他推轮椅推得手都酸了,决定放弃,回家随便吃点什么吧。
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他脑部受过伤,记忆力和反应能力都有些不足。他在原地转了几圈,死活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小巷的哪头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