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画室（一共7）
“大哥哥，你又在画画哦，休息一下好不好？”
推开房门，低头埋在画架下的男人抬头望了我一眼，又再度挪开视线，握着画笔的他打了个寒蝉，蜡烛摆动着滴到他手上。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新安装的钟表在房间外哒哒地走着，此刻已是夜里十一时，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
我抬脚绕到画架旁，俯下身子打量着画板上的肖像，不禁笑了。
这是在雨中为我递伞，为我提供自家作为避雨之所，而且对我没有任何淫秽思想的男人的一番好意：
在这幅简单白底肖像上，少女穿着一件简单的男式长白衫，侧仰而望的面容如同初晨的露水一般清新，她一路披散至肩后的头发是粉红色的，是介于柔和的玫瑰色和甜美的糖果之间的颜色，整幅画面呈现令人亲和的暖色调，没有任何背景地点，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只想单纯表现少女美好一面的心意。
但是，少女深邃的红瞳却彻底改变了画作的观感。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态？生疏少趣，心冷意沉，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淡漠，示以人清冷的孤独感、残缺感。
这副精心绘制的肖像是画家认真所作的，它是一幅具有概括性的传记，足以从中一眼看出我整个的成长历程。
如果对这种令人惊叹、感动的画像都不感到高兴，那我就太不近人情了，我单手捂嘴，凑近画架压低声音道：
“啊呀？原来在大哥哥眼里，我有这么好看吗？”
“...”
眼前的男人猛地耸动一下，瞪着陌生而又呆滞的眼瞅着地面，黑暗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刹那。
“你...应该是这样。”
“是吗？...应该是这样吗？这样真的好吗？那大哥哥在回避什么？攥紧拳头，又是为了挥向谁呢？
画家抖得更厉害了，我从画架上单手取下画作，轻轻触碰着边框里白纸的纹路。
在准确地静观这副蕴含精神影像的化作后，我不禁又笑了。
这不是我的人生，哪怕它真正尝试从时过境迁的事件中完美地表现我的精神样貌。但它错了！它忽略了发展的多变性，关于发生在我内心最隐秘的事，这副画作中毫无迹象——它缺少了一个形象。
“呐，大哥哥，把这个画作中再添一个人吧？...把这孩子也加进去吧？”
男人的声音卡住了，他的喉咙一滚一滚：
“...谁？”
“她呀，我的盐酱。”
我放下画作，低头自豪地看着怀中熟睡的蓝发少女，嘴唇微微松动，他呢，俯背躬身，呆愣而恐惧。
“也对，大哥哥什么都不知道嘛，有关我...‘爱’的经历。”
我伸手摸了摸盐马尾处的粉红条状发饰，微微垂眼，勾起双唇。
没错，那个可怜的画家还活在流去的岁月里，而我还经历着现时的光阴，已经找到了唯一与我有联系的东西，听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
一股热血涌上我的脑内，使我整个人都陶醉了——只有这一刻我才是完整的，永恒的，往事的回忆不再令我惶惑，哪怕要我当面讲出供述，我也不再为其羞愧了。
我叫松坂砂糖，15岁，住在XX町东北部公寓1208号里，与神户盐一起生活。
呐，你想要听我讲一个——
“爱”的故事吗？

②:童年（1）
提及我童年时代的故事，便不得不提起，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他们的照片，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所以完全没有任何回忆。
而那个女人的嘴脸我永远无法忘记，我的叔母，本该被称作一位失去双亲的孤儿的恩育者，一位...我拼命都要否定掉的“大人”。
“叔母...又受伤了。”
“没关系...因为——这也是爱啊，砂糖酱。”
“爱?...”
“没错，有各种味道的爱啊，草莓、柠檬、蘋果和薄荷，还有带毒的爱哟。”
眼前的女人用两指夹起圆球状糖果，笑容扭曲，表情迷离，传递着如此的价值判断:
“品尝它，吞掉它，一个接一个，只要这瓶中有的。吃掉它，然后再把它无数次地填满，这样做的话，被爱包围着的我们就会很幸福。”
不断地占有另一方的所有欲望，接受他人对于她的所有欲望发泄。不论何许人:罪犯、青年、警察、少女...没有差别，通通接受，没有第一第二，唯有欲望与否。
我在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名为“爱”的教育，是作为生存方式送到我的眼前的，是一种看起来痛苦，但是又总会矛盾地感到愉悦的事物。
每个人爱的形状都各不相同，爱的光芒也大相径庭，但不管是谁，在拥有了爱的瞬间，心就会被填满。
每当叔母笑着搂住我时，一种怀疑就会惊恐地出现: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生下我，以至于认为一句一句教导我的那个女人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种抗拒的直觉十分强烈地使我极力耐着性子，静静地听着她灌输的观念。
...但是我搞错了。
有时坐在餐桌上的我会感到厌恶，因为空气中混杂的污秽气息总在将养家糊口的营生展现到我面前，向我赤裸裸地展示肮脏大人的口中名为独立的职能，那种可以肆意拒绝孩子请求，将我自作主张晾在一旁的霸权。
有时坐在浴池地上思索的我会感到憋屈，因为叔母的主张非常令人憎恨，在她的“爱”的雾气笼罩下，我蔑视爱，打心底鄙视这个发霉房间内的所有观念，所以当我成为高中生的那一天起，哪怕在外淋雨也坚决拒绝与她待在一起，不愿谈向老师同学谈及我童年时的养育者，并向他们撒谎，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困惑，我发现我的内心是空洞的，是没有力量的，麻木的、对世俗，对钱、对事业这些东西什么感觉都没有，有感觉的时候却只有焦虑、难受、恐惧和无助，我的内心自小便存在一个破洞的空口，只有簌簌的冷风来回麻痹着抽搐的心脏。
我知道的，那是因为我还不曾得知，爱究竟为何物，我抱有对“被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爱别人又是怎样的一种体验”的无限渴望。
可唯一回应我的东西，就是来自身体最原始的欲望——性欲、物欲、食欲，与叔母不谋而合的道路。
年龄在增长，细胞在膨胀，激素在分泌，变得敏感的神经不时扯断睡眠，使一直混乱的思想更加混乱。当成长中的我在夜里惊醒，伸手抱住自己，勒住自己，一寸一寸触摸着自己的衣料下柔嫩又发颤的肌肤时，我才怔怔地意识到：除了充沛地运用觉醒的身体去尝试，去浸润，去放纵，对心中情感感到焦虑，空虚的我，怎么不想在着了魔一样的城市中去沉沦，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发泄呢！
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在走一条不属于安逸无力的，继承叔母的道路，我想。
...
对于缺乏人生体验的人，接受他人的情感激荡倒不失为一种神经感受。
我开始玩弄感情，就像玩弄小时候的熊娃娃一样，只是我不再是主动者，而是被动的接受者。我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哪怕我过早地初入社会，没有人生阅历，可那些热情的冒险家，官能的猎手，无情的赌徒无不对我投怀送抱，他们散漫地接近我，夸耀我的身体和面容，就像夸耀他们抽的第一根香烟。
渐渐地，我的激情在社会与人情的洗礼下变得散乱，化作数百次小的官能享乐：学校里的告白，对坐时的拥抱，口头的狎昵，瞬息即逝的猥亵，饭桌上的醺醉，床头前的亲吻，触摸身体部位时的喘息...
对那时的我来说，官能享乐就是令人入迷的毒品，能暂时驱散焦虑的特效药。
我别无安顿，四处流走，白日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而到了夜间我便会到底层世界去游荡，约上胆子不大的女伴去“钓男人”，去那些不为人知的灯影巷角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冲动行为。
夜晚的嗜好一再把我推到城郊的阴影中去:我了解那些荷尔蒙喷发的不良少年甜言蜜语的亲昵，成功知识分子偷情时咯咯的笑声，卖弄腰肢的娼妓们对金钱疯狂的贪欲...
我见识过所有这些颠倒是非的，贪念嗔痴的，离奇和扭曲的行为和欲望，所以早早就学会了如何自卫，准备过一包工具齐全的袋子，早早就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我也从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频繁地处于淫猥和撩拨中的我，其实一直都在尝试从中捕捉叔母口中名为“爱”的字眼，想通过一条幻想中心心相通的纽带去理解他们的瓶子的形状，尝试在虚情假意的热情中嗅到糖果的气味。
或许我是报着要看清楚我这个愚蠢又随意的女孩的心中能否被填满的心情，又或许...

②:童年（2）
我只是想证明叔母，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道路是否正确。
但是，我的身体，我的心又再一次告诉我:
我错了。
“我爱你 ”
“特别是你哟。”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我.爱.你”
话与话相撞相绊，这三个字从那些男人的口里一次次蹦出，如同魔咒般重重相叠，如影随形，令人作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缺失快感的享乐，透不过气来的羞惭，渐渐地涌上心头，那始终藏在内心里的审视的目光终于开始对我自己的感情道路也产生了恐惧。
“好难受...什么都感觉不到...不明白，我永远都不会明白，全都毫无意义...”
双手拖住沉重的脑袋，泪花于眼眶里打转，我在种种混乱的猜测中苦受煎熬，在心中滋生出听天由命的绝望和愤怒，愈发倦怠，我不得不痛苦地向自己供认:
“为什么...
我的胸口还是那空口的破洞...”
我失败了，自己并没有从中体会到叔母口中的“爱”，而且因此对于那些肤浅的男人感到厌恶和羞耻——那都是空虚的事情，我什么都尝试了，但似乎永远无法明白，无法证明自己能感受爱。
原来，无论是谁全都无法察觉到我心中的形状，想要传递声音也卡在喉咙里，也无法传递违和之处的呐喊。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我又一次被所谓的“大人”所不讲理地忽视，敷衍，阻挠并否定我的对外界，对爱的探索，使我全方位无死角地孤立无援。
除了祈祷，我实在想不到自己的话语还能表达什么:
“要是我的心...也能被填满就好了。”
“如果不可能的话...至少，请为我指明方向。”
然后...
然后在那冰冷的雨中，盐酱往我的瓶子里放了一颗糖。
...

③:相遇
近十年后的今天，我回忆起来仍不免心潮澎湃——那天的黄昏一直刮着强风，吹起漫天浓厚潮润的云幕，随着风声紧促，催来一场阵雨，来势汹汹，哗哗不止。四处沉重的雨声使人厌烦，雨丝纷扰搅碎了一望将逝的落日余晖。
我孤寂地走出小巷，水沫通过劲风溅在我的脸和手上，早使我的胸腔间窒闷阻塞。
放眼望去，人们纷纷掀起衣角，急匆匆地奔跑着，所有生灵似乎都在退缩，寻找避难所。无论是人类还是家畜，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那种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的景象清晰可见——唯有那一对迎面出现在我眼前的母女的一团轮廓，始终不愿移动一下。
母亲的显得极为疲惫，她颤抖着双唇，失神又流泪的眼睛似乎在一对一切感到无足轻重，看着攥住自己手中茫然的孩子摇摇晃晃，看着她揪扯挣扎。
孩子呢，像受了电击，全身发抖，展现出羞愧难当的姿态，但又十分坚决地祈求着眼前的大人，她的面颊和衣服在淋淋漓漓地滴着水，泪痕显明。可是，她也不曾使用一点气力去擦抹雨水，任由雨滴不停地顺着前额和脸颊流淌。
而站在那的母亲呢?她对眼前的孩子只是静默地凝视，随后粗暴地撒开双手，孤注一掷，声音有如雷击:
“你啊...已经不需要了!仅此而已——”
“所以...再见。”
女孩全身软瘫，孤零零地面对母亲逃走的方向跪坐下来，喉里堵塞了，仿佛意志麻痹一般，再也说出任何话了...
结尾就这样突如其来，而不知不觉走到她身边的我竟和那孩子独在一处了，就在一个不认识的街道前，那个地方我到今天也无法忘记。
“不追上去吗？”
“...”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追上去，是因为爱吗？”
“爱?”
“对啊，爱，
在心中珍视某人，会被那个人所吸引，
听说那样的感情叫做爱。”
“...”
那孩子背对着我，颤抖的声线突然暗哑了，变得富有哭腔，声调软弱，凄恻而带有悲哀:
“肯定不是的，因为我...
我是为了活下去，也想要那个人活下去，
所以这肯定是别的...是不一样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哽咽一下，全身发抖，突然间，压抑的情绪以极大的冲击力在她心里爆发了，仿佛终于冲出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泪容满面的抽泣:
“像这样的，肯定不会被叫做爱啊!......”
“...!”
我浑身一震，心里一瞬间豁然开朗，那一刻我的眼神一定变得清清亮亮的了。
曾经有人说过:爱，是生存本能，是为了守护自己，人才会爱上别人。
但也许不是这样!我心中突起一个声音。
如果是为了爱，从生——到死的话!
不是为了活着而爱，而是为了爱的话...
虽然我至今以来所走过的道路，无不在尝试去作证这一道理，但现在突然使人清楚地看到了它们之间共通的本质，我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在这一刻，在我眼前，所有的人都如潮水般涌现出来了，叔母，男友，女同学，整个城市的大人们全都围成一圈，而我站在中心，站在那孩子身边，终于看穿了那个把我缠进去的罗网!
与此同时，我此生所全部的命运在此刻分出了另一条道路，它蜿蜒曲折，鲜有人迹，却布满未知的诱惑。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也许难以原路返回，也许多少年后，不知道在何处的我会后悔，但是!...
我仍然会决定选择这条岔路，选择眼前的这个孩子!因为我感受到了她的召唤!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我们的命运命中注定应该相连，就在今天!
垂落的夕阳归于无垠的黯然，世间的光芒被彻底吞噬，而依旧闪闪发光的，被雨水洗净的，照亮我世界的天使，就在我眼前!...我很羞愧，也很开心，因为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颤抖着，面颊血液上涌，大脑发热，完完全全地感受到活着的真实!
我的双唇微微张开，那一刻我肯定露出笑容、感到不真实了，以至于为了证实所发生的事，我回想起之前憋闷到几乎要死的感觉，再重新面对现在的幸福境遇，心中不免隐隐作痛。但那是有益身心的痛苦，是炽热而柔和，是实实在在的...更何况，我正抱在怀里的孩子，她那微弱的心跳，正在和我的胸膛贴合着，共鸣着!
抱着盐酱返回画家的1208室时，我意识到，为了遇见这个孩子，我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走了多少弯路啊!不过我从未后悔过，而且暗自发誓，从这一夜起我始终都要爱她，喜欢她，关心她。假使为了她让我再流浪一次，而且事先知道我将遭受的磨难和煎熬，我也愿意，因为她是我的爱。
只属于我的爱。
绝对不容他人侵犯和玷污。
所以，正是抱着这般走错一步就会跌下深渊的，与其一同走在独木桥上的心情，我对画家之后的亵渎行为才感到愤慨，才会举起画架...将他的画室玷污。
对了，我好像还有一位很要好的女伴来着，她也一样，也...
她叫飞騨翔子

④:成长
盐酱，我永恒的梦。
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盐的世界，在遇见她之前，我的生活杂乱无章，它像一个臭气熏天的公交车，永不疲倦地接送或放下行为沆瀣一气的乘客们。
盐酱来的时候，我向所有人宣布停下这趟没有终点站的车辆，同她住在1208室里，一改以往糜烂的生活习气。
既然找到了在我心目中视为最高激情的爱，因此我把原先散乱在每一天的激情全部集中于她一个人——只有孤独的人才能发挥它们，而其他人只会在无意义的社交中滥用，直至浪费殆尽，只有向内探寻内心的人才是强大的，屹立不倒的，因为他们拥有源源不断的精神活水。
在这座爱的城堡里，我们起初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一种简朴的小市民生活:我打工养家，盐酱乖乖待在家中。她在每个夜晚，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地与我迎面相逢。
我们待在一块，情话绵绵，总是彼此安慰着一天疲惫后余下的温存:泡在浴缸里一起洗浴，吃一顿简单的晚餐，分享趣闻，打情骂俏，最后在上床睡觉前进行一次永恒的誓言:
“我在此宣誓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
无论快乐还是忧愁
无论富有还是贫困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都会永远喜欢着砂糖酱!”
盐酱笑吟吟地为我披上白纱，爱的气泡自四周升起，我们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织，如同一幅美丽的剪影画，它延展至周围的一切、连带着整座城市都变得模糊，只剩下两颗心的跳动和呼吸的韵律，只有我眼前的爱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此时此刻，盐酱的眼眸中只有我一人，湛蓝又明亮地瞳孔闪烁着热情奔放的光，那是一种只有真正深海和感情最深处才能构成的蓝色:眼波轻柔，含情脉脉，它会一点点渗入我的体内，使我感情激荡，感到一种宽阔又充实的温暖——就连每一次平常再熟悉不过的呼吸，都幸福万分，极尽奢侈。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日子，盐酱把我从空虚浮躁中拯救出来，拯救了我本来破碎衰败的余生，没有任何人比她为我做的更多，更能像她那样深深触动我的心了。一见到她的笑容，我心中的全部惶恐，全部厌恨马上无影无踪，只感到轻松和欢快了，仿佛挣脱了一个无形的脚镣。抱着她一同入睡时，黑暗中我流出了幸福的泪水。
...
但是，盐酱不会永远待在这座城堡的。
每当我思考未来时，我就会不可避免地意识到——她还是个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面对那些肮脏的大人们，跟我走在同一片天空下。
而我，除了保护好我心中的爱之外，更要保护好她心中的爱，因为我们是不可割舍的。
时间的流逝如同白驹过隙，它悄无声息地在指尖滑过，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仿佛昨天还是春意盎然，今天已经是落叶满地，而明天可能就迎来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它的脚步从不为谁停留，总是在不经意间，将我们从这一刻带往下一个瞬间。
盐酱背上书包，上了学，也交了女朋友，过上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这期间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她半分，我看着她一路长大，用我的目光远远地抚摸她的脸庞。她原本小小的个子从最初在墙上刻下的印记只能到我的大腿根，再一级一级赶到我的眼前；听着她稚嫩又纯真的声线变得成熟和克制，听到她的周围也开始出现很多与我无关的音色；闻见她更换不同香水，沐浴露时的香氛和甜味。
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但盐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我，我们两个之间亲昵无比，千百个白天黑夜所凝结的爱情使我如愿以偿:她没有忘记自己心中的爱，一直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没有令我失望。
但是，我察觉到，有时我们一起在并排走着的时候，你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带着某种蕴含不明意味的目光从侧面撇向反光的镜像。我那时心中会想什么呢？在过往的经历中，我逐渐对于一切人性的东西具有魔法般的直觉，并借此从你身上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一个秘密，我想那一定是苦涩的。
否则的话，她就不会一面露出傻笑，一面找借口撇下我在原地等待，独自去罪犯才会待着的监狱里去看望谁，最后低头皱着眉头回来，这时候盐酱总会有一种双重的面孔。
当然，我打心底原谅她，而且她也并不是不知道我的看法，她知道我会理解这一切，但盐酱只是为了我才走到这一步的，所以我不去深究。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保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我有，盐酱当然也可以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必感到生疏和客气，亲爱的，正如同学们所说的，你在外面对自己的父母和亲人闭口不言，不愿谈及自己的童年，就连在我面前也很少提起...不过我支持你的选择，说句实在的，我希望盐酱这一辈子想起我时也不要有这种忧虑。毕竟我从未参与过在我们相逢之前的人生，从未了解过你的家庭，唯一所知道只是母亲哭泣着抛弃了盐酱。
容我坦率地对你说吧，就算你极力掩饰，自我安慰，甚至对我撒谎，但我知道的，盐酱一直在躲着你哥哥，尤其是回到1208室找我的途中。
盐酱想知道为什么我了解这种事情吗？可以哟。

④:成长（2）
那日你从自己打零工所挣得钱中高高兴兴地买了个挂式钟表，因为每天晚上我们都不小心待得太晚，以至于你累的不小心睡着了，我呆在你身边守候，直到后半夜你的哥哥找了过来，并轻轻抱走了你，我才得知你的哥哥从未抛弃你，而且一直在观察我们。
在一起安装钟表时我们又被他撞见了，或许是容忍了许久，他一见到我便冲我怒吼起来，他一边挥舞着他的拳头，一边大声指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当然不可能理由充足地回应他，毕竟，盐酱冷着脸盯着他不挪开视线，不知是这种富有冷暴力的视线刺激了他，他望着我突然失了声，忽然睁大了略显疲惫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好一会，显得很是惊疑，又喃喃着自言自语了数句，像个做了噩梦后心有余悸的孩子，随后，我和盐酱看着他自顾自地逃走了。
盐酱和我同时沉默了一会，她没有和我讨论太多，很快就振作了精神，恢复了以往的笑容，还安慰我说不用太在意她哥哥，说他“一直都这样”。
“砂糖酱，不说这个了，说起来，我准备给砂糖酱一个惊喜哦!”
“是吗?谢谢盐酱!...嗯...具体是什么呢？”
“嘿嘿...这是秘密，到时候砂糖酱就明白了。”
“好好好，我会等着那一天的。”
“嗯!”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我眼前的这位少女，刚才还在哥哥面前压抑心情，现在却在我的抚摸下欣喜难言，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陶醉在童话世界里的孩子，两眼饱含激动，迷醉和天真。
可一眨眼，当我再次抬头看向盐酱时，却发现她已经立起身来，凝立在那——像她的哥哥一样——朝我注视了很久，身子轻轻战栗摇晃，眼神失焦，鼻尖颤抖，嘴唇发白，慢慢映射出晦暗之色。
“盐酱?哪里不舒服吗？”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语气很是担忧。
她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表情。
“我没事砂糖酱，刚才稍微走神了，唔...我其实是想问一个问题来着。”
“没事，尽管问吧，盐酱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都不比吝啬向我提问。”
盐酱闻言抿了抿嘴唇，接着她开始在房间四处转转——像在寻找什么，一边询问道:
“砂糖酱好朋友当初的房间在哪里来着?我记得是在...”
哦，翔子啊，当初和我一块在外钓男人的女同学，后来我为盐酱打工时也是工友，她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在那边。”
我笑着指了指自己身后一侧的房门，盐酱随即绕过我并打开它，走了进去。
好一会她才提着包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她偏头瞅了瞅墙上的钟表，又转过头冲我笑笑。
“砂糖酱，回见。”
“这就要走了吗？”
虽然很是不舍，但我还是同她挥手道别，站在原地目送她一路来到玄关。
“你哥哥的事，不用担心吗？”
“没事的砂糖酱...交给我吧!”
这样就好吗?...
我耸耸肩表示遗憾，但同时也不免感慨这近十年来魔法般改变一个人的力量: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再到一位被大家啧啧称羡的窈窕少女，青春萌发的盐酱任何时候都是自由的，她为了我保持了自己独立，又在内心深处一直珍视自己的情感，从不同放纵自己的情欲，这一点使我倍感欣慰。
我看着盐酱的背影消失在门框之外，无声的，惨然的，像是一个棺材合了盖，四下死寂一片，所有与生机有关的都黯然失色。
城堡失去了以往的富丽堂皇，只有我呆立的身躯中有一颗心缓缓跳动，淡泊，又脆弱。
对于盐酱的哥哥，那时我是怎样想的呢？
愤然?谅解?还是不安、犹疑不决?
需要告诉盐酱我的想法吗？
但我肯定没有坐以待毙，我知道的，我能作为一名高中生应对社会生活的纷扰，遵从自己的本意，果断作出自己的抉择，不因各类妖魔的跳梁而失了方向是必要的品质，我很快抛弃了那些杂念。
根据盐酱的反应，我敏锐地察觉到她对哥哥沉默下的激愤，不过她也同样借此想拦住我探问的好奇心，以一种无言的方式坚决将她的哥哥与我相互隔离，与她的情感生活断绝。这是一个秘密，但但也是一个表态，我不需抓住它的后脚跟往回扯，只要跟随足迹，走出循序的步伐即可。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推开了那扇身后的门。
弥漫着的烟雾里闪现出新的图像。
沉寂的屋顶下，坐在高背椅上的人影垂着头一言不发，这个听天由命的少女似乎已经精疲力尽，永远没在孤独中，死在埋进土里之前了。
飞騨翔子。
不错，神户盐的哥哥神户旭，刚才不是在盯着我看，而是门后的这位。
“...”

⑤:曲奇
玄关底下的缝隙里嗖嗖地刮着冷风，我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侧耳倾听她回家的步伐，钟表的发条在暗中走着、数着、量着她归来的时间。
这漫长的、可怕又黑暗的整整一夜。
我总是在每个夜晚等候着我们的重逢，不过我大抵是不喜欢“等候”的，它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平静如水，宛如我们此生的命运一般，仿佛始终看不到尽头，总是令人心神不安，念念不忘，唯有时机得当之时，我才能放下被分散的注意力，全心全力地去思考它的结果，付出自己的激情，唯有那时我才是一体的。
依稀记得，在盐酱童年时期也重复着这个不变的惯例,熙熙攘攘的世俗使得我们必须规划独处一世的时间，否则将受其干扰，甚至阻止我们的合作。今天的盐酱来晚了，恐怕也是和我一样去处理某些费心的人或者事了吧？
但我可能实在有些等不急了，于是下意识推开门，想到街道上去找盐酱——我当时应该是焦虑、害怕而又慌了神的，我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我无法想象这个发霉的城市若是没了她，我该怎么活下去...
脚尖踩到冰凉的楼道时，望向一片黑暗的拐角时，我脑内突兀地浮现出一件往事：我曾经因为某件事耽误了回家的时机，而盐酱因为害怕的记忆而从城堡里出来了，幸亏那时走运，我才很顺利地找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家，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那一晚。
那时她也和现在的我一样，无论怀揣着多么害怕和担忧，无论身上的寒意如何使身体发抖，如何拖累脚步，也要在一次次等待命运降临前拼命奔跑，直到找到爱人，心头激荡热流吧？
“砂糖酱？”
回过神来时，提着挎包的盐酱与我在拐角处相遇，正一脸疑惑地望着我的脸。
“盐酱！”
激动而颤抖的我几乎将她扑到在地，而盐酱一见到我的反应，也顺应着我羞涩一笑。
“嗯，我回来了，砂糖酱！不用担心我哦。”
“盐酱今天有事要处理吗，是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啦...刚才赶来的时候被叔母搭话了而已，所以稍稍耽搁了与砂糖酱见面的时间，抱歉...”
叔母?
我没有心思多想那个女人能跟盐酱说什么，只是接下她的话:
“没关系，只要盐酱能回到这个家，我就已经满足了。”
依偎在我怀中的盐酱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眉头上扬，露出笑容：
“嗯！砂糖酱，你看这个。”
“？”
我低头看去，盐酱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小袋子，朝我递来。
里面装着很多曲奇饼干，不过不是蛋糕店里那些早已做好的，成型的曲奇饼干，而是还冒着刚出微波炉的热气，形状大小不一的曲奇，上面装饰的巧克力略显笨拙。
除此之外，它们每一块的厚度都因裱出的面团大小而烘烤得显得不均匀，但尽管形状各异，大多数曲奇还是呈现出金黄色的诱人色泽，边缘略带焦糖色。
“这是...盐酱做的吗？”
“嗯！我最近在学烘培，这算是第一次的成果了...是专门为砂糖酱做的！”
她说着，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起来，同时眼神闪烁，面颊微红，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向我，但很快又迅速移开视线，流露出一种自然又难以表达的喜悦和紧张。
这是期望着我能夸奖她。
我怎么会不珍惜这种朴实无华的情感呢？我摸摸她的头：
“很不错啊！盐酱做的很好，我很高兴盐酱愿意尝试更多新鲜事物。”
她顿时喜笑颜开：
“嗯嗯！谢谢砂糖酱！”
“...”
我和她一同回到1208室，并一起分享了她所做的曲奇饼干，我们向往常一样度过了只有二人世界的夜晚。
钟表将近午夜，盐酱将要走的时候，有些犹豫地陈述道：
“砂糖酱，我最近可能都要晚一点再回来，可能要你多等一会...不过暑假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会有更多时间在一起的！”
“没关系，我知道盐酱也有要忙的事，不用担心我，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表示理解，并一路目送她离开房间。
盐酱站在玄关口点点头，又忽然往门外看了看——她似乎听到了什么，看到了谁，但没有作声，只是对对方摇摇头，随后便转头冲我点头笑笑表示没事，提起肩上的挎包消失在黑暗的门框外了。
此后盐酱来见我的时间短了许多，但她总会准备一些学习烘培时的成果，从最基础的饼干、玛芬，再到杯子蛋糕，布丁等等。我等候着每天与她的重逢，整夜整夜地盼望着那牵动人心的铃声，回响在耳边的激动。
这与盐酱童年时期的境遇是无比相似的，每天里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便是那两句“我回来了。”和“欢迎回来！”。我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起这两句话的角色发生了逆转，但可以肯定的是，盐酱的成长极大地改变了这一切。
她不再是那个渴求物质上的温暖的孩子了，如果当下有这般情况的话，我想哪怕她冻地浑身骨节刺痛，也会继续坐在玄关前，不披毯子，生怕因为暖和而睡着，否则就听不到爱人的脚步声了，她对我的爱意在自我意识觉醒后达到了真正的巅峰。
除此之外，在那个惊喜到来之前，我发现了一个细节，不，其实也不能算细节。
有一次盐酱走的时候，我在门框旁看到了叔母的影子。

难道那次盐就是因为她，所以才耽误来与我相见的时间?
这是我时隔多年第一次看见她，那个“自诩肮脏的大人”，她坚信我们这些孩子永远离不开大人，而且终归会活成他们的样子...
她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之外的，像个幽灵一般，一个刚从坟墓里解放的地缚灵，瞪着幽幽的目光看着门牌，像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
她来到1208室想干什么？我没有答案，也懒得去问，因为她并不插手我与盐酱的私人生活，她跟着盐酱一起来到，但只是站在房门外向楼下望去，看着街道，像在盯着某人——活像个望风的贼一样在防备着某人。
她是跟着盐酱来的吗？为什么要盯着楼下的街道看？我无从而知，也不想主动了解。
叔母的行为看上去总是没有逻辑。

⑥:旭
...
直到有一天傍晚，也是盐酱将要放暑假的那天，我看见神户旭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1208室的门前，他久违地带上了兜帽，两手插在兜里，目光坚定，心无旁骛。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翔子的那个房间——他没有进门做什么，只是闭着眼低头轻轻念了几句我听不大请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他要去哪？我心底突然一阵发悸，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抬起脚步，被一种无形地力量推着往前走，像有种磁石一般的力量在吸引着我，在告诉我：
到盐酱身边去。
我的步伐渐渐变成了快步走，再到小步跑，到最后奔跑起来，追着前方那个精瘦的哥哥，而他也好像感受到危机，发现我的追踪，也放快脚步跑了起来。
夕阳下，我们一前一后的身影被拉地无限长。
我们最终来到了学校外——这时正是放学回家，也是暑假将要开始的时候，大门没有锁住，树荫下，车座边，街道旁全是家长，有些在期望着大门内出现自己孩子的身影，有些已经接到孩子，车窗里传出孩子们欢快的笑声。
三三两两的少年们从大门口结伴出现，一会大声地交头接耳，一会又窃窃私语,随后一齐笑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对假期的憧憬。
神户旭先是焦急地张望了一会，他并没有望见盐的身影，于是便直接逆着人流走进大门。
他十成是去找盐了，我刚想跟上去，可却在自己身边看到了叔母，笑眯眯的叔母。
“叔母怎么在这？”
“...”
我绷着脸问道，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看着我笑，而是远方一个刚刚起飞的飞机。
飞机？
“反正他们都是要出来的，为何不等一小会呢？”
她眼神不定，用着自言自语的口吻对我喃喃道，随后有意无意地走到一旁。
这话倒是不无道理，我按捺住了想要跟上神户旭的急切心情。
不一会，我便看见神户旭和盐酱的身影——盐拎着一个纸袋子跟在他身后，看着哥哥的面色略显困惑。
神户旭嘴角上扬，不时回头与盐酱讲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而盐则半推半就着跟他聊，目光总是瞄向别处，很显然心思并没有放在兄妹两的感情上。
他们径直汇入人流中央，我一时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便急忙忙地绕着人群构成的墙挪动步伐，来回张望。
我最后在马路边发现了他们，不过为时已晚，我看到他们时，神户旭笑着示意妹妹先上的士，随后他也关门上车。
车辆发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离开我的视线。
“盐酱！”
没有任何回应，隔着车窗的盐恐怕没听到。
他们要去哪？我该怎么追上去？我脑子内浮现出两个想法，并没有因突发的状况而失了智。
也叫的士，追上他们吗？
可车很快融入十字路口的车流中，往另一个方向开去，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二人身上，所以没有记下车牌号，这恐怕是不行的。
选择相信盐酱，相信她最后会回到1208室？
可是万一...
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道声线就打乱了我的思绪。
“哎呀，这么心急的吗？总不能今晚就走吧？”
“走？走去哪？”
我下意识道，下一秒，叔母的背影出现在马路边。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拦下一辆车，打开车门微笑道：
“司机先生，去xx飞机场。”
飞机场？
我来回看看四下，并没有其他的士了，我产生了搭上叔母的的士的想法，便张嘴欲言：
“啊啦？砂糖酱也想跟着小盐吗？”
“快、上来吧？”
她看着我焦急的面孔咧嘴一笑，随后挪开座位，轻拍拍刚刚坐着的地方。
我绷着脸，沉默、但快速地上车坐到后座上。
车子发动，在发动机的噪音彻底熄灭之前，我只听见叔母说了一句话：
“果然没了大人，你们什么都做不到呢。”
“...”
...
巨大的玻璃墙反射着夕阳，门口。出租车和私家车排成了长龙，行李手推车在自动门的开合声中来回穿梭，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望着头顶不断变化的电子显示屏，飞机轰鸣的起伏声，我那时一定有些不冷静了，心中一总浮现出吓人的念想，但我很快就坚定地驳斥了它们。尽管焦虑难安，我也知道如何保持自己即将奔跑的双腿强韧有力。
我先于不紧不慢的叔母一步进入机厅——而且很快就发现了神户旭和盐的踪影，似乎因为我赶到地早，也或许是兄妹俩走得不太深，他们在电子屏显下停住了，两两相对。
看样子两人似乎正闹得不欢，哥哥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两只手紧紧抓着盐的一只手，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希望。虽然发生了矛盾，但我看不出他表现出的任何不耐烦，只是带着惊愕和不解。
他正尝试慢慢地得到妹妹的理解。
盐酱则别着脑袋，眼眸埋在有些凌乱的刘海下，下垂的睫毛静静地对着手中的纸袋，一言不发，不知所想，用沉默针对着哥哥的诉求。
“可是盐...你在想什么呢...和哥哥一起不好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没等神户旭继续说下去，盐酱便抽开了自己的手，顺势后退了一步。
“够了...哥哥，我不喜欢没有计划的出行。”

⑥:旭（2）
“不，盐酱，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给...”
“哥哥，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盐酱抬头打断他的话，她扫视了一周机场的热闹场面。
当我看清她张开嘴唇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随后，她的声线渐渐大了起来，似乎在同时对我和神户旭宣告:
“我已经17岁了，不是什么七八岁的小孩子，我有自己的定夺和思想，所以，不要再一声不吭地带我离开那个家。”
神户旭愣住了，他顺着盐的视线看向正赶来的我，目光变得惊疑，他想去拉妹妹的手，可盐却后退一步，所以
“盐酱，你说的那个家...那里的人，明明早就已经...”
“!?”
“啊啦啊啦~，这位小哥说什么话，我还没死哦？”
“叔母？”
听到这个声音，我和盐几乎同时叫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几乎是瞬间越过我，出现在盐和神户旭中间的，头发杂乱，衣着邋遢，嘴角勾着长而夸张的弧度，阴气十足。
神户旭皱起了眉头，他想伸手去牵妹妹，可叔母的身子一偏，完全挡住了盐的身影。
“你是？...请让开，那是我妹妹。”
脸上绑着绷带的叔母偏头瞄了一眼不作声的盐，瞪着神经质的眼睛轻声笑道：
“流浪的白马王子哟，想不想与我借一步说话，我可以...告诉你，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细节？”
“那又如何，我早就...”
“1208室的那只折翼金丝雀，我也知道哦？”
“！！”
叔母抬脚更进了一步：
“很想知道对吧？是啊，太遗憾了，明明好不容易有少女带着善意无条件接近你，后来却被那孩子给....“
说到这，她咧开嘴唇，轻轻低头子低于他耳下：
“想知道，就靠近一点，寂寞的王子....有时候，肮脏的大人也知晓一些肮脏的秘密哦？”
我不知道他那时心中有何激烈的心理斗争，可鬼使神差的，咬着牙神户旭真的靠近了一步。
“你都知道...”
可下一秒，以他们两个为中心，一道极其做作的声音响彻机场：
“非礼呀！——非礼！——”
四周的目光瞬间投向这边：神户旭连忙把手从叔母的胸口处拿开，后退呵斥道：
“什么非礼！？你这家伙....明明就是你抓着我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但很显然，他组织言语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秒，因为叔母耍赖的声线盖住了他的话：
“保安！哪有保安啊！？”
“喂！那边的！...”
我偏头看去，不远处已经有两个工作人员闻讯赶来，不少群众也驻足留步，等着看热闹了。
叔母装出一副哭丧脸的模样，可我却看见她轻轻推了身后的盐一把，向她眨眼。
盐自然在人流围上来之前就拉开距离了，而中心的神户旭却显得狼狈。
与此同时，也到了我该出场的时候。
“盐酱！我在这！”
看着盐对人群里的动静有些不知所措，我及时上前。
“砂糖酱？...不仅叔母，砂糖酱也来了吗？”
与我对视后，她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上的纸袋子，随后愣愣地点点头，眼神随即清澈起来，带着自言自语的口吻道：
“对...马上就要天黑了，我得马上....砂糖酱，我们回去吧？”
“你哥哥...？”
“没事的，叔母不会那么过分，我跟她说过了。”
“...那好，我们先走吧。”
“盐！”
神户旭从人群里探出头高声喊道，可回眸的盐只是笑着摇摇头，随后提了提袋子，把所有视线放到我身上:
“砂糖酱，我们回家再来一次吧？”
“?”
“再一次...回到1208室...”
...

⑦:蛋糕（1）
永恒的世界熠熠生辉。
站在1208室的门口回头仰望，月光与星光交织在一起，点缀着零碎的钻石，柔和的光芒为我披上了白纱。我动容地意识到，在这城市间，没有什么比的过我与盐的感情，没有任何法律更能阻拦她，约束她了。
“好了吗？我进来了哦？”
直到柔和的微风又一次抚上大腿，直到激动的心情再也按捺不住，两手放在心口的我终于下定决心，推开大门。
“砂糖酱！欢迎回来！”
双马尾，蓝领结，浅蓝色水手服上衣，蓝白格子短裙，深蓝色及膝袜...
还有那双闪闪发光的，令人由不得想要珍爱的，想要亲吻的，湛蓝色的眼瞳！
柔和灯光下，较小又可爱的盐张开双手快步跑来，脸上挂着无边的快乐，洋溢着温暖的祝福。
玄关门口的我听了，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浑身都被这句话给点亮了！
“我回来了！盐酱！”
盐酱扑到我怀里，我跪下左腿，与她在玄关紧紧相拥。这一幕仿佛一对多年未见的情侣又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却是我们几乎每一日的惯例。
末了，我们看着彼此默契地相视一笑，脸贴着脸陶醉在爱与甜蜜之中。
好甜。
整个人都被填满了，那些悲伤的东西，空虚的、令人作呕的东西，惹人恼羞的东西全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在四周漂浮起的梦幻气泡里化作晕眩的倒影，只留下眼前的可人儿。
“砂糖酱，今天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诶？是什么呢？”
盐酱拉着我的手一路来到客厅：
“锵——是蛋糕哟！...是草莓蛋糕！”
茶几上正摆着一个冒着香甜气味的草莓蛋糕，油纸边上还点缀着粉色的糖果。
“看起来很不错啊。”
我惊喜道，盐则冲我笑笑：
“这是我学了好久才会的呢！这个装饰怎么样？很有砂糖酱的感觉吧？”
“嗯嗯！”
“而且味道也非常甜美哦，就如同砂糖酱你一样。”
和我一样吗？
“谢谢你！盐酱。”
“嗯！”
我们一起坐到茶几前。
“可是...盐酱不累吗？”
犹豫了一会，我担忧地问道。
盐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吧？”
她看着天花板：
“老师也好，同学也罢，都在重复着相同的话，就像路边随风而动的杂草一般，但我必须要做，就像砂糖酱一样。”
“因为不管做几次，只要心中一边想着砂糖酱，做多少也会感到开心！那时候，我就把所以细小的往事翻来覆去地想个不停，想着每一次与砂糖酱见面的时候，想着每一次等候砂糖酱的场景，所以...不论做几次，我也会给砂糖酱吃的！”
盐往我怀里靠了靠，回眸道：
“我还是，最喜欢砂糖酱了！”
我俯身抱着她，两眼几乎因柔情蜜意而眯成了一条缝：
“我也是...”
最喜欢你了。
我们又一次紧紧相靠，交换着彼此的呼吸，感受着对方肌肤间的温度，感情的深厚，不时为彼此的存在而快乐地颤抖着，我们的心在那永恒地月光间摇曳，扶摇直上，摆脱了一切世俗和时间的推进。
...
滴答滴答...
时钟马不停蹄地往前走着，这个爱的城堡，孩子的幻境，多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声音。
时间还在走着，它一直都没有消失，它每走一步，就开始无情地预告。
滴答滴答...
玄关外响起脚步，我看到神户旭推开了大门，藏在兜帽底下的脸布满了阴霾。
我立马警觉起来，想提醒依偎在我怀里的盐酱，可不论我怎么喊，盐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我，只是沉浸在甜蜜的回味里浅笑。
怎么回事？盐为什么不回应我？...
我只好抬起头：
“你怎么又来了？”
神户旭一言不发地走进门内，朝我们二人靠近，嘴里还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能找到这里，都是你指示的？”
“？”
“啊啦，可你不也通过金丝雀找到这里了吗？”
叔母从他身后探出身，压着声线阴冷一笑。
“换而言之，也就是你...”
“嘁...”
神户旭咬紧牙关打断她的话，他绕过我们两个来到那扇门前，抬脚想进去，可刚摸上门把的手却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唇。
我看见他的喉咙作呕般一滚一滚。
“不行！”
他转过身来，目光恶狠狠地落到我身上，浑身都在颤抖：
“我得把盐带回去！不能让她...”
“那你猜猜，她回去后一睁眼就是你，她会怎么想？”
叔母两手搭在沙发上，看着桌上的蛋糕，淡淡道：
“那孩子，为这一刻准备了许久，在你没有陪伴他的时候，现在才想着要补偿她，已经晚了哦？”
我和神户旭同时愣住了。
“盐酱？...”
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可依偎在我怀里的盐酱此刻双眼紧闭，眉头微皱起，疲惫的面庞上此刻看起来很是脆弱。
“盐酱...盐酱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
明明上一秒还在我眼前开怀而笑的孩子，下一秒便两眼紧闭，表现出一副沉溺在噩梦里的表情，嘴里念叨着断断续续的梦呓：
“砂糖酱...不要离开我...”

（终）
“盐酱！...”
还是没有回应。
这到底是...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手脚冰凉，眼前晕眩万分，往日的虚影一点点缠上自己，勒紧我的脖颈，使我一点点喘不上气来。
啊...对，离开...我本打算带盐酱坐飞机离开才对...
可现在却...还待在这个房间啊...
我看着怀里的盐，晕晕地想。
她会做怎样的梦，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一定与我有关吧？会是什么样的呢...
甜蜜，又苦涩的吗？...我不知道。
滴答、滴答...
我再也忍受不住，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了钟摆。
时间终于消失，只剩下恐怖和静默。
...
“那你...带她出来...在她醒了后。”
神户旭深吸一口气，视线最后在熟睡的盐的身上过了一遍，便抬脚离开。
“好的哟。”
“...”
叔母放下钟摆，回首咧嘴一笑。
目送神户旭离开后，她便开始在室内兜兜转转了起来。
她走过了客厅，走过了盐，走过了玄关门口的黑袋子，走过了浴室，走过了卧室，走过了小鸟折翼坠落的房间。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了满壁都是黑污的画室。
弯腰拾起那张被烧的不成样的画板，她伸手拍了拍灰尘。
尽管画布已被火焰舔舐，边缘焦黑，但一位少女的面容却仍旧若隐若现，虽已残缺，但轮廓依旧清晰。
少女的红瞳在灰烬里闪烁着，中心是最浓郁的血色，向外逐渐淡化，与周围的炭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呐喊着什么，但声音早已被火焰吞噬。
只有在那瞳孔的深处，似乎还能看到细微的火焰在舞动，在废墟里静静燃烧...
叔母与她默默对视几秒，忽然轻声一笑：
“呐，你想要听我讲一个...‘爱’的故事吗？”

【（万字短篇）Happy sugar dream （补全）-哔哩哔哩】 网页链接 b站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