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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阿拉德英雄传(张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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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天


IP属地:比利时1楼2024-03-27 03:56回复
    阿拉德英雄传
    序幕 露易丝
    森林里的光线很昏暗。虽然潮气更重一些,却也更加凉爽一些。尽管如此,露易丝的鼻尖上还是沁出了汗珠,一缕头发也被汗水濡湿,沾在光洁的额头上。
    露易丝是个肤色苍白的女孩,尽管还有两个月她就十四岁了,可是个头还不到爸爸的胸口那么高,四肢瘦得和柴火棍一样。常年的饥饿让她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更纤瘦一些。从更刚懂事开始,露易丝就开始担负起自己那贫穷家庭里一半左右的家务。
    她没有母亲。她不记得自己有母亲。她曾经以为自己是爸爸一个人生出来的。后来她知道,每个孩子都应该有一个母亲的。
    有一次,在爸爸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时候,露易丝问过爸爸,为什么妈妈一直不在家。爸爸沉默了很久,推门出去,直到晚上才一身酒气地回来,把露易丝揍得浑身青肿。从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自己母亲的事情,仿佛母亲变成了一个不详的征兆。
    掠过树枝之间的风凉飕飕的,让露易丝的胳膊和腿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女孩弯着腰,快步跨过一条穿过林间的溪水。她的脚趾纤长,大姆趾和其余四根脚趾分的很开——只有从小就不穿鞋的人,脚才会长成这个样子。
    汗水从睫毛上滴落。呼吸变得沉重。
    今天上午的时候,父亲把露易丝带去镇上。这是露易丝第一次亲自到镇上去。以前村子里别的孩子告诉过她,镇上到处都是吃的东西,马路上铺着金子。但是她只看到成堆的垃圾上,无数的苍蝇在阳光下盘旋。拥挤混乱的街道,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到处是积水和马粪。父亲带她走进一间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房子。房子里面是粉红色的,一个穿着粉红色长裙的女人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捏了捏她的胳膊(把她弄得很痛),又捏了捏她的胸脯,然后摇摇头,将她推回父亲的手里。
    “这孩子太瘦了,客人不会喜欢的……我说,你没有先把她干一遍吧……”
    她只听清了这么一句话。房子里很吵。门后有一道楼梯和一条长长的狭窄昏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很多门,每一扇门背后都发出让人烦躁的呻吟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似乎无数的人在那些门后遭受着痛苦的刑罚。父亲和那个女人争辩了几句,最后,父亲狠狠地给了露易丝一个耳光,把她拉走了。
    也许她还听到了别的一些什么,但是那一个耳光让她把一切都忘了。
    现在,她在森林的深处。父亲也许正醉醺醺地找她,或者,只是在醉醺醺地睡觉。露易丝不在乎。对她来说,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在晚上再遭到一顿毒打。她已经习惯了。
    女孩停下了脚步。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让她在阴冷的森林中额头冒汗的东西。
    那是一条野狗。
    很早之前,这里是没有野狗的。后来随着饥荒的到来,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之后,森林里就开始出现了野狗。这些野狗一开始只是在村子里的垃圾堆上觅食,后来,就有红眼睛的恶狗叼走摇篮里的婴儿。再后来,就有因为饥饿而瘫倒在屋子里的人被野狗活生生地吃掉。当饥荒过去之后,尽管人们还是吃不饱肚子,但是已经有了挥舞木棍的力气。野狗们开始逃进森林里,很少见到了。
    这是一条个头很大的狗,站起来时,头顶差不多有露易丝的肩膀那么高,嘴巴看起来能够将露易丝的整个头都吞进去。尖利的两排獠牙之间,黏糊糊的涎水一滴一滴地滴落。
    大人们说,野狗的眼睛如果是红色的,那就是尝过人肉的味道了。
    这只狗的眼睛是血红的。
    野狗站住不动,黑色潮湿的鼻子抽动起来。露易丝从一丛灌木后面走出来,赤着脚走过一丛盛开的野雏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不感到害怕。在她过去的生命中只有两种东西,一种叫痛苦,一种叫麻木。
    没有恐惧。当你所生活的地方充满了痛苦和麻木之后,你就不会再恐惧了。
    野狗伏下身子,亮出獠牙,低低地吠叫着。露易丝慢慢地走向它。
    活着太痛苦了。自己是那么的弱小,每个人都可以肆意的欺凌。生命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用纤细瘦长的左手按着自己干瘪的肚子。人们都说,野狗和狼吃人时会先撕开肚子,吃掉你的肠子。而豹子会先咬断你的喉咙,吸干你的血。
    在露易丝的头脑中,是命运指引自己来到此地,来脱离人世间那永恒的痛苦的。
    她只想对了一半。
    命运指引她来,是为了向她展示一个新的未来。
    一个小小的黑影忽然从高出的树枝上落下。准确地落在了野狗的后颈上。
    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沙褐色,有八条细细的毛茸茸的长脚,和两排漆黑的小眼睛。蜘蛛只是在野狗的脖子上落了一下,就立刻抓着蛛丝荡开了。
    野狗狂吠起来,发疯一样原地转着圈子,它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最后一下子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野狗的头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拗向颈后,四肢僵直抽出,口角流出白色的泡沫。土灰色的肚皮剧烈地欺负着。
    然后,挣扎渐渐停止了。蜘蛛小心地靠近自己的猎物。
    风在树枝间流过。吹干了露易丝后背上的汗水。
    “力量弱小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所要做的,只是用正确的方法在正确的位置上打一下。”
    很多年之后,露易丝这样告诉帕丽丝。


    IP属地:比利时2楼2024-03-27 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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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阿甘左
      卡安雷特疾走出大圣堂,飞快地走下那一百五十级台阶,心中充满了焦急和气恼。这些天杀的圣职者们,难道他们的职责不是保护市民的安全吗?为什么这些平时看起来令人尊重的人也和城市警备队一样,把一个可怜的父亲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卡安雷特今年三十七岁,瘦高,金发,脾气和蔼,教养良好。和大部分在赫顿玛尔居住的商人一样,是个善良而胆子很小的人。因为常年与香料打交道,让他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辛辣的香气。现在他穿着衣领和袖口有白色花边的衬衣,打着黑色的领结,深烟灰色灯芯绒长裤,外罩和裤子同样颜色的大衣。尽管已经是十一月,但是赫顿玛尔的气候依然温暖宜人。这并非是因为此地气候适宜,而是那笼罩着整个赫顿玛尔的巨大魔法阵的作用。而在一百四十年前建造了这座魔法阵的那个人据说还活着,像一个古老的幽灵,在皇宫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写他的书。
      卡安雷特管不了这些事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绣花大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
      城市警备队不行,大圣堂也不行。那么对于一个普通的市民来说,“那里”就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那个地方寻求帮助。价钱高昂是次要的,关键是“那里”所提供的帮助实在是太不可靠了。然而现在,卡安雷特别无选择。
      “月光酒馆。”关上马车的门之后,卡安雷特拉开车厢前的小隔窗,吩咐车夫。
      鞭声一响,车轮转动,碾过平滑石板铺成的道路。
      大圣堂广场的对面,是赫顿玛尔最大的商业街道,以贝尔玛女王之名来命名的斯卡蒂大街。这是赫顿玛尔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在赫顿玛尔有这样一句话:
      在斯卡蒂大街上都找不到的话,你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
      卡妮娜把装着药水的陶瓷瓶从塞满了稻草的木箱里拿出来,按照瓶子上的标签整齐地摆放在货架上。对于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货架很高,卡妮娜先是把有解毒功效的药水摆在最下排,然后搬来一个小凳子,站在上面垫着脚,把有抗寒效果的辣味药剂摆到上排。当她摆完了手里的药水,打算下去再拿剩下的药剂时,另一双手把其余的药剂递给了她。
      “呦。“卡妮娜接过药水:“阿尔伯特哥哥嘛。怎么?想买一点什么啊?”
      “哈。”阿尔伯特抓了抓头发。这是个一头金发,相貌英俊的小伙子,年仅十八岁的他已经是赫顿玛尔很出名的武术教头。据说他掌握有世界上所有流派的武术。当然,这是胡扯。他只是对各个流派的某些窍门略知一二。但是这也是足够骄傲的资本了。他也是一个相当傲慢的人,在赫顿玛尔的人缘很差。然而不知为何,他对小自己四岁的卡妮娜一直很和蔼。长此以往,市井之中就有了贝斯坦因家少爷爱上了开杂货铺的雷米尼斯家小姐的传言。对此阿尔伯特相当恼火,在把几个在他面前提起此事的家伙痛揍一顿之后,这种传言反倒愈演愈烈。而阿尔伯特却依然故我。
      “这个嘛,老妈让我来跑腿啊……真是麻烦。”阿尔伯特从蓝色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条:“诺,这上面的药水,每样来一份。”
      卡妮娜把剩余的药剂摆放整齐,又用一根粗蜡笔在货架上标上最新的价钱,这才跳下小凳子,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接过那张纸条。
      “哎呀,这不是治疗刀伤的药方么?出了什么事情呢?”
      “不知道。”阿尔伯特把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将兜里的金币弄得叮当作响:“不过听说是道场里有人去月光酒馆找麻烦,接过挨了顿揍。”
      “怎么会啊?这件事情被城市警备队知道了会有大麻烦的吧?”卡妮娜一边把纸条上写明的各种药剂挑出来一面问。阿尔伯特一耸肩膀:“不知道,老妈不让我管道场里的事情。见鬼,我都十八岁了,这间道场迟早还不是我的。”
      “嘘。”卡妮娜微笑着把装好了药品的小篮子递给阿尔伯特:“让阿姨听到的话你又有苦头要吃了。”
      月光酒馆的门口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不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样子。卡安雷特走出马车,抻了抻领结,走进酒馆的大门。
      灯光昏暗。这时候酒馆里还没什么人。要等入夜之后这里才会热闹起来。当然,卡安雷特先生这种本分人一般是不会来这里的。
      在幽暗的酒馆大堂中,那张光滑的红木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窈窕而高大的身影。那是一名美艳惊人的精灵女子,头发金黄,肌肤雪白。尖尖的精灵长耳上戴着硕大的金耳环。她身穿一件华美的大红色长裙,柔软的丝绸像水一样帖服在她曼妙的身形上。卡安雷特吞了一口口水,竭力不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丰满的胸部。
      她的眼睛同样美丽,翡翠一样深绿色的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魅力。卡安雷特走向她。
      “来一杯什么吧?”女人向他微笑,笑容让卡安雷特镇定下来。
      “我……我是来寻求帮助的。”他结结巴巴地说到。女人笑着点点头,把一个玻璃高脚杯放在吧台上,在里面注入芬芳扑鼻的浅绿色液体。
      “这个时侯来这里的人不会是为了饮酒作乐。说说看,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我的名字是卡安雷特。卡安雷特?埃希克。”商人从精灵女子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清凉的饮料让他感到平静了一点:“我的儿子被绑架了。城市警备队和大圣堂都无法帮助我。”
      “绑匪是什么人?前段时间也有人被附近森林里的猫妖抓走了。但是在家人付清赎金之后,也平安的回来了。您不要着急,满满所。”
      “不。”卡安雷特又喝了一口:“不是猫妖,也不是哥布林和牛头人。是被来自诺斯玛尔的盗匪们抓走的。他们要我在十五天内交出五十万金币的赎金,否则就杀了我的马丁。”
      “诺斯玛尔的强盗啊……”精灵女人皱起眉毛:“这就麻烦了。难怪城市警备队的人不愿意帮忙呢。大圣堂的态度也真是该改一改了。”
      卡安雷特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很会说话,每一句话都很顺着自己的心意。
      “我听说,月光酒馆的索西亚女士能够帮助别人解决麻烦,这是我最后的希望。马丁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理解您。请放心。”索西亚?埃勒敏点点头:“我想,有个人可以帮助你。”
      然后,她领着卡安雷特走过一扇窄门,穿过一条狭窄阴暗的走廊,推开另一扇紧闭的木门。
      木门后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床下堆满了酒瓶。在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把事情的经过仔细的地跟这个人说。”索西亚高速卡安雷特。
      卡安雷特说了。自始至终,那个男人始终没有讲话,也没有动。直到卡安雷特说完,。他才低声问道:
      “索西亚,我欠了你多少酒钱?”
      “瞧您说的。”索西亚笑起来:“如果您坚持付账的话,一百四十金币吧。”
      “给我两百金币。”那男人说:“我替你搞定这件事情。先付一半。”
      男人说着转身坐起来。
      他穿着深黑色紧身皮衣,身材高大,四肢健壮。留着黑色长发和胡子。在他的脸上有几条深长的疤痕。
      他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像铁。
      四天以后,马丁被送回了卡安雷特面前,男孩没有受伤,但是却一改往日开朗的性格,整天不说一句话。医生说,这孩子可能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又过了半个月之后,马丁忽然找到父亲,央求父亲为他找一位剑术师傅。卡安雷特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从那之后,马丁开始练习剑术。他对于巨剑这种武器似乎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痴迷,剑术似乎成了这个男孩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卡安雷特忍不住问儿子,为什么会忽然想要练剑时,马丁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
      “我要成为阿甘左叔叔那样的男人!”


      IP属地:比利时3楼2024-03-27 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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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凯丽
        黄昏的风暖洋洋地吹过树梢,一只褐色的松鼠从榉树的树杈后面探出头来,漆黑的小眼睛四下张望,很快又缩了回去。
        “哎,我说,你可要想清楚了。”凯丽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不要犹豫了,想到了就赶紧去做吧”。
        凯丽的年纪是个迷。她永远自称是二十一岁,但是这种话她已经说了四年。就算她在第一年里说的是实话,那么现在她也已经有二十五岁。这个女人身材高挑匀称,一头黑色的秀发在脑袋后面随随便便地绑起来,还斜插着两根装饰着龙首纹饰的发簪。她有一副橘黄色晶石镜片的护目镜,但是从来没人见她戴过。她总是把这副护目镜推到额头上方。
        经常在赫顿玛尔往来的冒险者们都认识凯丽,他们送给这女人一个外号:
        “蓝色的吸血鬼”。
        凯丽长得还算是漂亮,秀气的脸上总是挂着精明和妩媚的神态。她几乎一年四季都穿着一套有些发旧的蓝色布褂,身上扎着很多皮带。在天气相对炎热的时候,她会故意把领口敞开,露出一片白腻的肌肤。这是个开朗大方的女人,当街上的小伙子们冲她吹口哨时,她也冲他们吹口哨。
        现在,凯丽又吹了一声口哨:“嗨,路过那个小伙儿,挺帅的嘛。”
        阿尔伯特站住脚步,摇头,叹气。
        “凯丽姐姐,你放弃吧。我无论如何不会照顾你的生意的。”
        赫顿玛尔的每个人都会告诉你,凯丽是那种你妈妈会叫你小心提防的女人。她会用亲切的态度和迷人的微笑让你倾家荡产名誉扫地。对于这种说法,凯丽自己也有所耳闻。可是她也毫不在乎。
        反正她也没打算嫁到赫顿玛尔来。
        阿尔伯特的话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用胳膊肘支着身边笨重庞大的机械,脚掌轻轻地拍打着地面:“啊哈,我就知道,咱们的阿尔伯特小帅哥只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姑娘呢,是不是啊?”
        市场上响起一阵哄笑。阿尔伯特红了脸,低着头快步走掉了。
        “哈哈,真是个孩子,跑了哦。”凯丽冲着阿尔伯特的背影又吹了一声口哨。阿尔伯特的脚步更快了。
        然后,她转向身边那个满头大汗的冒险者。
        “怎么样,先生,考虑好了没有啊?”
        “你的机器真的可靠吗?”冒险者的声音干哑。他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一头灰发,胡子粗硬,脸上满是汗水。这个人衣着有些破旧,但是他手里的那把剑却保养得很好,剑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有丝毫破损。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的武器有相当深厚的感情。
        强化机器好像一头蹲伏在凯丽身边的金属巨兽。圆形的开口就是这头巨兽的血盆大口。这张以齿轮和螺栓为利齿的大嘴,曾经咀嚼吞噬了无数人的梦想。
        “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可靠的东西。”凯丽微笑着,笑容中带着鼓励:“您的这把剑看起来已经经过很多次强化了,瞧得出来,快要到达剑身能够承受的极限了。如果再次强化,万一失败的话,会彻底碎掉的。”凯丽顿了一下:“但是,如果成功了,它会变得多么美丽啊……它会更坚固,更轻盈,您挥舞它的时候会感觉像是在挥动自己的手臂一样自如。它会变得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没什么东西能够挡住它的轻轻一击。想像一下,那样的一把剑,拥有那样的一把剑,会是多么美妙的事情!这种事情值不值得冒险,您自己再考虑一下吧。我有的是时间。”
        这就是讲话的艺术。人们总是对你最后说的事情印象深刻。所以,先告诉他们失败的后果,然后再向他们展示成功之后的效果。凯丽眯起眼睛,这个人已经上钩了。他心动了。
        冒险者不断地擦汗。凯丽笑了笑:“隔壁就是月光酒馆,我去给您要杯喝的吧。”
        “不。”冒险者下定了决心,把剑递给凯丽。
        “来吧。就赌赌我的运气好了。”
        “强化费用请先付清。”凯丽的笑容中有一丝阴沉的成份:“万一强化失败,这笔钱是不会退还的哦。”
        金币的成色很好,数目无差。凯丽将那把剑小心地放进强化机器中,然后抓住机器的拉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先生。”她说。
        “不……继续吧。”冒险者额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眼睛瞪得很大,紧紧地盯着机器。
        “那么。现在后悔……就来不及了!”凯丽用力扳下拉杆。
        这句话,那个人好像也很喜欢说呢……
        思绪回到五年前那个改变了命运的时刻。
        “现在后悔,就来不及了。”维利克特低声说。他的白胡子上沾满了灰色的硝灰,但是眼睛依然鹰隼般闪闪发光。
        “什么叫后悔?”淑女冷冷地笑着:“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呢……”
        决斗已经接近了尾声。维利克特的右臂中了一枪,只能用左手持枪。而淑女的左腿上挨了一枪,子弹楔进腿骨之中,幸好没有伤到重要的血管。
        海浪如同大块大块的翡翠,撞碎在高耸的悬崖上。
        “他的伤在手臂上,我占优势呢。”淑女这样告诉自己。
        “淑女!”老枪手大声说道:“没算错的话,你只剩下一颗子弹了。”
        “你应该也只有最后一枪可打了。”淑女背靠着坚硬的岩石,试图从维利克特的声音中判断出对方的位置。但是海风和浪花的声音干扰了她的听觉。
        “那就别躲躲藏藏了,来试试运气吧。”维利克特大声喊道:“我数到三,怎么样?”
        “好啊!赌上枪神的荣誉!”
        “一!”
        肌肉绷紧。
        “二!”
        屏住呼吸。
        “三!”
        两个人同时从藏身之处跳出来。
        枪响。
        腹部仿佛被狠狠地打了一拳,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得淑女向后倒去。她想要稳住脚步,但是左腿却一阵无力。
        “糟……糟糕了!”
        脚下一空,淑女抬起头,海面正飞速向自己扑来。
        “见鬼……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这是她心中最后的念头:“老娘可是凯丽啊……”
        强化机器的轰鸣声停止了。凯丽从回忆中回过神。
        强化机器的出品口缓缓张开。
        一把剑静静地躺在里面。剑身平滑如镜,没有一丝划痕。剑锋仿佛自己在发光。凯丽身手提起剑柄,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
        “看来强化成功了。”凯丽微笑着双手捧起剑,交给冒险者。
        “你运气不错。”


        IP属地:比利时4楼2024-03-27 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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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帕丽丝
          阿尔伯特在满街的哄笑声中加快了脚步。这该死的女人,嘴巴真够毒的。愿她的那台破机器爆掉才好。
          脚下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了。阿尔伯特低着头一心赶路,险些一头撞进那女人的怀里。
          “哎,当心点。走路时要看前面啊。”女人说。
          “知道了。抱歉。”阿尔伯特嘟囔了一句,正要走开,不料手臂却被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本能地用力一挣,但是那女人的手指仿佛一道坚固的铁环,紧紧地扣住少年的胳膊。这让阿尔伯特吃了一惊。他清楚自己的力量,刚才那一挣,就算是健壮的男子也会松手的。
          “打听点事情。”女人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我是第一次来赫顿玛尔,可以告诉我风振师父的道场在什么地方吗?”
          啊,风振。阿尔伯特叹了口气。那个从虚祖国来的秃子,抢了自己家道场的不少生意呢。他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人来。她大概二十二三岁上下,大热的天却穿着一件带兜帽的灰色斗篷。阳光在斗篷兜帽的帽檐下投下阴影,阿尔伯特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位美人吧。
          “我说,这位姐姐。”阿尔伯特把装着药水的篮子换了一只手:“您是打算学习格斗术吗?其实我们家也是开道场的哦,而且是老字号呢。怎么样,不一定非要去跟风振那家伙学习吧,来我们家的道场,说是我介绍的,学费可以打八折呢。”
          “不,谢谢。”女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我只是找风振师父有点私事。”
          “哦,这样啊。”阿尔伯特失望地指了指自己的背后:“顺着街一直走,看到那边那个穿蓝衣服的高个子女人没?她旁边的路口有家杂货店,在杂货店那里朝右转,第一家就是了。门口有招牌的。”
          “谢谢你。”女人说,然后走开了。
          从早上开始,风振就觉得心神不宁,眼皮跳得厉害。上午的授业结束后,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在屋檐下拉过一把躺椅,又泡了一壶好茶。尽管如此,那种不安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消失。
          有人敲门。
          “马上来!”风振放下茶壶,朝大门走去,他的道场是典型的虚祖式建筑。有宽敞的大院子,院子里的地面上铺着平整的青砖。这里是他教授弟子们武艺的地方。院子两边载着两排高大的槐树。树荫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风振走到院子正中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到达了顶点。
          然后,两扇紧闭的坚厚木门“轰”一声被人击倒,门板脱离门框,向着他迎面直飞过来。风振右手一扬,一掌迎上去。“砰”一声巨响,右边的门板被他这一掌震得粉碎,左边的门板却横飞出去,撞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树叶纷纷飘下。
          女人一手扯掉身上的斗篷,随手抛在地上。银灰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红褐色的紧身皮甲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轮廓。
          风振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身为虚祖国最优秀的气功师之一,已经很少有什么人的气势能够让他后退了。
          但是这女人完全不同。
          那种气势,仿佛她不是一个衣着性感的女子,而是一千头沉默的恶狼。
          “你就叫风振!?”女人抬起下巴看着气功师,玫瑰红色双眼中放出令人胆寒的凶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是个绝顶的美人,然而在她左眼上却有一条细长的疤痕。疤痕从眉毛上方垂直向下,穿过眼睛,直达脸颊。这条疤痕虽然无损于她的美貌,却让这张美丽的脸孔带上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是的。”风振说。他的语气居然还是很平和。对于一个气功师来说,镇定与平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很好。”女人大步朝他走过来:“你是从虚祖来的吧。从虚祖国来的气功师,要说和阿斯卡没有关系,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告诉我她在哪?”
          “你……”风振又后退一步。
          银灰色头发,玫瑰红的双眼,单眼上的伤疤……
          “你是帕丽丝!”风振大声叫出女人的名字。
          斯拉姆镇的黑暗女王,拳法无双的街头霸主,当然,还有那个最有名的称呼:
          “下水道公主”。
          “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帕丽丝把手指骨在丰满的胸脯前捏的嘎啦嘎啦作响,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不想吃苦头的话,就告诉我吧。”
          风振摇头:“你打算做什么?如果你是要对阿斯卡大人不利的话……”
          “怎么会呢?”帕丽丝用猩红的舌尖舔着嘴唇:“她那样的美人儿,我又怎么忍心伤害她呢?我只不过想在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疤“画一道跟我一样的线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微笑的。笑容中的恶毒恨意让风振不寒而栗。
          “我不会告诉你……”
          “知道了。”帕丽丝打断气功师的话:“看来你是打算吃点苦头了。”
          然后帕丽丝的身影在风振面前消失了。
          “喝啊!”风振大喝一声,展开念气罩。这是虚祖气功师们的独有技巧,从全身向外放射出念气,形成一个笼罩自己的结界。在这个结界内,任何伤害都会被念气吸收。一旦使出了这招,气功师就算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也要看对手是谁。
          帕丽丝窈窕的身影在风振左侧一闪,一拳向他直击过来。拳头深深地陷入念气罩之中。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迸发出来。
          “砰”一声轻响,仿佛一个巨大的肥皂泡被戳破一样,念气罩消失了。风振的双手上发出明亮耀眼的白色光芒,念气在手掌中凝结成实体。被这种高密度的念气波正面击中的话,一般人的身体会被严重灼伤的。
          “雕虫小技……”帕丽丝冷笑。右手闪电般伸出,紧紧钳住风振的手腕,一抖,念气波还未发出就消散了。
          “不好!”风振心中的念头刚一转过,整个人就被抡了起来,然后重重地仰面摔倒在石头地面上。他刚要跳起来,两腿还没有来得及发力,帕丽丝已经一跨步骑到了他的身上,全身的力量压在他的腹部,双膝紧紧夹住他的腰眼,令他无法发力弹跳。
          “你不说是吧!”帕丽丝高高举起拳头。风振双臂拦在眼前,护住头脸。
          帕丽丝一拳就击断了他的臂骨。
          “我叫你嘴硬!”
          第二拳打断了他的鼻梁。鲜血从鼻孔中涌出来。
          “敢和我嘴硬!”
          第三拳,风振的嘴唇破裂,他把碎裂的牙齿和着血吞下去,尽量不发出惨叫声。他以前见过这种拳法。伏虎霸王拳,只要挺过一连七拳的猛攻,就可以伺机反击——或者逃走。
          这女人太强了!
          第四拳,第五拳,第六拳。风振的脸上全都是血,眉弓破裂,双颊青肿。
          第七拳,第八拳!第九拳!第十拳!
          帕丽丝的拳头雨点般落在风振头上,每一拳都比上一拳更重。风振苦苦支持着。看来帕丽丝的拳法和他以前所知的不同,不是七拳那么简单。他不知道自己能熬多少拳,他只有咬紧牙——剩下的牙——去坚持。
          第十一拳,第十二拳,第十三拳……
          终于,在他数到第三十拳的时候,帕丽丝停手了。她站起来,一脚踹在风振的腰上。
          气功师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在这个凶残而美丽的女人面前,他的拳法简直像是小孩子的玩意。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只有阿斯卡大人才能敌过她了……
          在风振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帕丽丝的声音在无穷遥远的地方传来:
          “一个星期之后我再来,还不说我就打死你。”


          IP属地:比利时5楼2024-03-27 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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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歌兰蒂斯
            “下手真够狠的。”提塞斯看着躺在地上的气功师。风振的脸已经被揍得完全变了形,鼻梁被砸断,眉弓断裂,眼眶和嘴唇破裂,颧骨也有骨裂。他的脸上布满了黑红的血块,血块下大概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
            “他还活着?”库特皱着眉。风振脑袋下面的青砖都已经开裂,一般人遭受这种重击之后是必死无疑的。提塞斯摘下手套,弯腰用手指去探风振颈部的脉搏。
            “哈,还活着呢。真是命硬的家伙。”他直起腰:“医生帮不了他了,去大圣堂叫圣骑士来吧。”
            然后他转头问报警的少女:“说说吧,姑娘。你都看到什么了?”
            卡妮娜搔了搔棕红色的短发,哀伤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气功师:“嗯,我看到有个穿灰斗篷的人,一拳砸开了风拳流道场的大门。唉,我本来以为是普通的踢馆呢,心想风振师父应该可以应付得来吧。所以没有立刻通知城市警备队。但是过了一小会之后那个穿灰斗篷的人又出来了,风振师父却没有出来修理坏掉的门。我有点担心,跑过来看看,就是这样了。”
            “这家伙好歹也是个道场的师范啊。”提塞斯吞了口唾沫,看着风振那张肿胀的脸:“能在短短片刻内把他打成这样,你确定真的只有一个人进来?”
            “嗯。只有一个人呢。”卡妮娜点点头。
            “那个人长什么样?大概有多高?”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他穿着的斗篷上有个能遮住脸的大兜帽。”卡妮娜想了想:“唔,不过他好像比我高多了……”
            “简直是废话……”提塞斯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卡妮娜:“比你都矮的话,那不就是小孩子么。”
            “好像比先生你也要高一点呢。”卡妮娜说。提塞斯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是个高个子,身高五尺半多。
            “别的呢?”提塞斯问。卡妮娜摇摇头:“别的我就没有注意了。”
            提塞斯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从杂货店的小主人身上问不出什么来了。
            大圣堂与这里差不多只隔了一条马路。库特很快就回来了。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穿银色金边板甲的女子。圣骑士里有不少女人,比方说大名鼎鼎的欧贝斯?罗什巴赫。
            眼前的这位圣骑士大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二三岁年纪,有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和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沉重的板甲并不能掩饰她窈窕曼妙的体态。尽管身背巨大的金属十字架(圣武士们爱用的武器),然而依旧步履轻盈。虽然神情严肃,但是——提塞斯偷偷地在心里想——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啊。他开始在心里盘算,礼拜天的时候能不能找个借口约这位圣骑士小姐出去喝个咖啡或者看一场歌剧了。
            这位漂亮女孩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是歌兰蒂斯。歌兰蒂斯?格拉西亚。”
            是她!提塞斯在脸上堆出礼貌的笑容。
            格拉西亚。这个不祥的姓氏。每个人都知道八年前发生的那场惨剧,看来这位女孩就是当年那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了——除去那个凶手,也就是她的哥哥,尼尔隆巴斯之外,格拉西亚家族唯一的幸存者。
            “这里有人需要帮助。”歌兰蒂斯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之中的风振,走到他身边。她取下背后巨大沉重的十字架,放在地上,然后轻轻跪在风振的头边,俯下身轻柔地抱起风振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仁慈的天上之父,请赐予我力量,让我能够缓解世俗的伤痛……”圣骑士开始祷告。随着低沉的念诵声,歌兰蒂斯的双手开始发出淡淡的绿色光晕。提塞斯和库特静静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神圣的气息在院落中渐渐弥散开来。圣骑士手中的绿色光芒越来越强。歌兰蒂斯把双手慢慢地放在风振的脸上。凝结成块的血开始慢慢变成鲜红色,青紫色肿胀慢慢褪去,眼眶和嘴唇上的裂口正在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愈合着。风振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瞧见了?这就是神迹。提塞斯双臂抱在胸前。听说高阶圣骑士可以把死人都从冥界拉回来。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妞有没有那种本事。她还很年轻呢,不管怎么说,最好别跟姓革兰西亚的人扯上关系。
            “好了,姑娘。”库特拍拍卡妮娜的头:“多谢你了。回去忙活你的生意吧。有事我们会再联系你。”
            卡妮娜提起绿色的裙子朝他们行了个礼。走了。这时风振也在歌兰蒂斯的膝盖上睁开了眼睛。
            “这么说……我还活着?”他看着圣骑士。歌兰蒂斯微笑,扶着他慢慢站起来。
            “是的。风振先生。天上的父还眷顾着您。”
            “但愿吧。”风振用袖子抹掉脸上的血。他看起来差不多完全恢复了健康,只是脸色还很白。提塞斯上前一步:“风振大师。我是赫顿玛尔城市警备队的巡逻长提塞斯。能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件事情恐怕警备队的人帮不上什么忙。”风振诚恳地说:“是帕丽丝。”
            “帕丽丝?哪个帕丽丝?”提塞斯的心猛跳了一下。老天保佑,别是那个帕丽丝,千万别是那个帕丽丝。
            “斯拉姆的下水道公主帕丽丝。”风振说。
            喔,***见鬼。这件事情确实不是城市警备队能处理的了。德罗斯帝国的正规军都拿她没办法的女人,你们能指望赫顿玛尔的城市警备队怎么样?不过例行的规矩还是要遵守,至少要把该问的问了,回去才好写报告。提塞斯看了库特一眼,问道:
            “她……为什么袭击你?“
            “她打算从我这里问出阿斯卡大人的行踪。”风振苦笑:“我没告诉她,她说她一个星期后会再来的。”
            一个星期后,在这里埋伏上五百个士兵,等帕丽丝出现时,大家一拥而上,就算抓不住活的,至少乱箭射死她。提塞斯晃晃脑袋,把这个荒唐的念头赶出脑子。如果帕丽丝这么容易就被搞定的话,早在五六年前她就已经被搞定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歌兰蒂斯忽然开口:
            “她必须受到惩罚。”
            圣骑士提起自己的十字架,背到背上,然后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
            “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了世俗的律法和神的教导。她必须被捉拿归案,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五章 艾尔索拉
            当晚彗星出现的时候,歌兰蒂斯正在进行一天之中的最后一次祷告。像所有虔诚的圣骑士一样,她每天祷告五次。在大圣堂的天台上,当她合拢双手,念出“仁慈的天上之父”时,金色的彗星像一把巨大的黄金长剑划破夜空。自古以来彗星就被视作凶兆。赤色的彗星预示着战争,而白色的彗星预示着瘟疫。年轻的圣骑士停顿了一下,竭力不去注意自己心中涌起的不祥预感。
            在遥远的西海岸,艾尔索拉也看到了彗星。
            艾尔索拉还不到十四岁,和所有的泰拉人一样,有一双尖尖的长耳朵。她很喜欢自己的耳朵,因为她的老师也有这么一双又尖又长的耳朵。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谁能说服这个调皮的孩子,那就只有她的老师莎兰了。
            当彗星出现时,莎兰正和艾尔索拉一起站在魔法师工会四楼的屋顶上。莎兰喜欢夜晚,也许因为她是暗精灵的缘故,也许是别的原因。每当夜幕降临时,莎兰就会变得心情很好。这也是艾尔索拉最高兴的时候。
            “呀,是彗星呢!老师你看,是彗星哦!”艾尔索拉兴奋地指着天空。莎兰的目光随着彗星的轨迹一起掠过苍穹,眼睛中意外地出现了一丝忧虑。
            不祥之兆。莎兰低声用古老的精灵语念诵出这个词。古精灵语早已失传,那是一种精灵和暗精灵还是同一个种族时被使用的语言,大部分词汇都散失在历史的洪流中,流传下来的词汇很少,而且无一不和战争、杀戮、死亡与瘟疫相关。
            “老师你说什么?”艾尔索拉问道。莎兰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艾尔索拉的头发是红色的,带着一种珍珠般的光泽。莎兰轻轻拍拍弟子的头顶,然后牵起她的手,走下屋顶,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书房中。艾尔索拉忽然有些紧张。她以前没有见过老师眉头紧皱的样子。莎兰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空白的羊皮卷轴,开始写一封长信。艾尔索拉把笔筒里其余的几根羽毛笔削尖,给墨水瓶里灌满墨水。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蜡烛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烛光在莎兰光洁的灰蓝色皮肤上投下黯淡的影子。
            信写好之后,莎兰卷起卷轴,在烛火上烘软一块封蜡,把卷轴封住,再用一跟丝带捆起来。最后,她在封蜡上加上一个小小的魔锁。
            “艾尔索拉。”莎兰将卷轴放到艾尔索拉手上:“明天你替我去一次赫顿玛尔,把这封信交给月光酒馆的索西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艾尔索拉觉得这个卷轴比看起来要重很多。
            这天夜里艾尔索拉没有睡好。她的梦境中充满了混乱的回忆碎片。大地开裂,天空燃烧,森林化为灰烬,草原被熔岩吞没。在大地的裂隙中,无数狰狞的怪物慢慢爬出来。它们呻吟着,睁着没有光泽的双眼,口中布满了利齿,用瘦长的四肢朝她爬过来。这是梦,她告诉自己,快点醒过来。但是没有用,人们都说在梦里是闻不到味道的,但是她能闻到焦臭和血腥的味道,能闻到死亡和腐烂的味道。在她面前是数以百计想要将她撕碎的怪兽,在她的背后是一片燃烧的森林。
            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在梦中死去的话,那么在现实之中也一定会死掉。
            大地摇撼,一道黑色裂缝出现在眼前的虚空之中。裂缝迅速地扩大,两个人影从中缓步而出,拦在艾尔索拉和梦中怪兽之间。其中一个人背对着她,身材高大魁梧,比她见过的最高的人类还要高出一半以上。那个人有一身灰色皮肤和金色的长发,颈上挂着一串红色的念珠,身上染满了血迹。在他粗壮的双手中,各握着一把狭长的武士刀。
            另一个是个女人,正向她走过来。她也很高,身材窈窕,有一头银色的长发,穿着黑色的浓雾般的长裙。她向艾尔索拉俯下身。艾尔索拉看到她的一半脸孔都被一个装饰着繁复金色花纹的面具遮着,另一半脸美艳惊人。在她露出来的那只棕色杏眼下的脸颊上,有两个泪滴状的黑色刺青。
            艾尔索拉抬起头,看到金色的彗星如同利剑一般切开熊熊燃烧的天空。
            然后艾尔索拉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在自己的房间中,正坐在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小床上。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柚木地板上,画出明亮的图案。艾尔索拉觉得身上凉凉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个梦。包括莎兰。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她带着卷轴出发了。
            从西海岸市到赫顿玛尔,即使徒步行走也只要一天的时间。人们常说,在赫顿玛尔可以吹到西海岸的海风。以此来说明这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有多近。事实上这当然不可能。整个赫顿玛尔都被巨大的魔法阵包围着,它的气候是独立于周围环境的。
            艾尔索拉跟着一个商队一起走。西海岸是港口城市,每天都有无数的商队往返于西海岸和赫顿玛尔之间。商人们从赫顿玛尔买进香料、丝绸和艺术品,然后在西海岸把它们装上船,运到遥远的国度去卖掉。他们也从西海岸运送新鲜的鱼和贝类到赫顿玛尔,把它们送上贵族们的餐桌。
            商队有马车。但是艾尔索拉宁可徒步也不愿去忍受刺鼻的鱼腥味。成桶成桶的鲜鱼把马车装得满满的,桶和桶之间的缝隙里填塞满了碎冰块来保鲜。马车驶过后会留下一地的水迹。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宁可走路也不愿意坐车呢。”商人们说。艾尔索拉皱了皱眉毛:“味道太大了嘛。”
            这时,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下。
            “这辆车拉的是水果。来一起坐吧。”
            说话的是个人类少女。艾尔索拉打量着她。她穿着一袭朴素的灰色布衣,褐色短裙下是一条同样颜色的粗布长裤,裤脚用绑腿扎紧,穿着有皮绳的木底拖鞋。少女不过二十出头,黑发,长相颇为秀气。
            在少女的腰带上,配着一把小太刀。刀鞘是乌木的,装饰有银色的吞口。
            艾尔索拉想了想,还是跳上了马车。毕竟有车坐的话,还坚持走路就是实在太傻了。
            “你是泰拉人吧?”少女好奇地看着艾尔索拉:“很少见到呢。”
            “是啊。”艾尔索拉说。新结识的旅伴回手从身后的一个木桶中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我叫宇,你呢?叫什么?”
            赶车的车夫挥动鞭子,马车的车轮缓缓转动起来。
            “艾尔索拉。”艾尔索拉接过苹果,在裙子上蹭了蹭:“你是水果商人吗?”
            “不,我是被临时雇来的保镖。”宇笑着拍拍自己的刀鞘:“顺便打算去赫顿玛尔找人的。”
            苹果很甜,甘脆多汁。


            IP属地:比利时6楼2024-03-27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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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宇
              货物运送到商行时已经接近黄昏。宇找到雇主结算了工钱。走出商行的门口后,她问艾尔索拉:
              “那么,艾尔索拉你打算去哪里呢?”
              “呃,我第一次来赫顿玛尔呢!”艾尔索拉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你知道月光酒馆在什么地方吗?”
              “呦,你也去那里啊。”宇笑了:“我们同路呢。”
              “真是巧啊……”艾尔索拉忽然停下脚步:“好像有点不对啊……”
              宇也注意到了气氛的异常。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个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倒是有很多三两结队、佩带武器、身穿制服的人来回巡视。她拦住其中两个人,问道:“怎么?现在在戒严吗?”
              “还不是。不过快了。”一个棕红色头发、说话有点气喘的人回答。他配着长剑,个头很高:“等天黑之后就要宵禁了,你们两个女孩子不要再在大街上闲逛,赶快回家去。”
              “这个,我们不是本地人,今天刚到赫顿玛尔呢。”宇笑笑:“能告诉我们月光酒馆怎么走吗?”
              那人狐疑地打量了宇和艾尔索拉两眼,然后跟另一个人说道:“你先巡视到下一个街口,我送这让两位女士去月光酒馆。”
              沙德尔,三十五岁,赫顿玛尔城市警备队的一名普通卫兵。对他而言,假如城市警备队只不过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
              “喏。”转过几条街口之后,沙德尔指了指前方:“在那个十字路口右转,你就能看见月光酒馆的招牌了。不过要我说,那里可不是女孩子应该去的地方。”
              “谢谢您,守卫先生。”宇微笑着拉过艾尔索拉的手:“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今日的月光酒馆丝毫没有往常的热闹喧嚣。诺大的大厅内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橡木的气味。宇和艾尔索拉一眼就看到了酒吧吧台后面那个穿着大红色长裙的精灵女子。
              “索西亚!”宇大步走过去:“好久不见了。”
              “呦!这不是西岚的那位小情人嘛!”索西亚从吧台后转过来,迎向她们:“这小姑娘是谁啊?你和你师父的女儿吗?”
              “天哪,您可别乱说话,太失礼了!”宇红了脸:“这位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旅伴,她从西海岸来,是专门来找您的呢!”
              索西亚优雅地微笑着,长裙的裙裾滑过光滑的木头地板,仿佛漂行于水面之上。她来到两个女孩的面前,俯下身子:“你是泰拉人呢。抱歉,我和熟人开个玩笑而已。我就是索西亚,你找我吗?”
              艾尔索拉有些郁闷地拿出莎兰交给自己的卷轴,递给索西亚:“我叫艾尔索拉,是西海岸魔法师工会的初级法师。莎兰大人叫我送这封信给您。”
              索西亚接过卷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今夜要宵禁了。你们小姐俩就先在我这里住下吧。反正没什么客人,很清静的。”索西亚亲切地拍拍艾尔索拉的肩膀,站直身子,转向宇:“宇,你师父身体还好吧?”
              宇的神色黯淡下去:“最近一天不如一天了,大概熬不了多久了。”
              “西岚是个英雄,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索西亚轻轻叹了口气:“你来赫顿玛尔有什么事情吗?”
              “没猜错的话,阿甘左叔叔应该在你这里吧?我想见他一面,有些事情要跟他讲。”
              “真是不巧啊。”索西亚皱皱眉毛:“他昨天刚走,到诺斯玛尔镇去了呢。大概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要不你先住下等他吧。今晚宵禁,明天可能就要全城戒严,要离开会很麻烦的。”
              “只有这样了。”宇点点头:“不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怎么会忽然戒严?”
              “据说是因为斯拉姆镇的帕丽丝在赫顿玛尔出现的缘故。”索西亚轻轻一笑:“说起来,我还真的挺想见识见识她呢。据说她还不到二十五岁,就已经是虚祖国、贝尔玛和德罗斯帝国三国联合通缉的通缉犯了。本事看来不小啊。”
              索西亚说着一手拉起宇的手,另一手拉起艾尔索拉:“别站着说话了,正好今晚没有客人,我们一起来喝一点吧。”
              当晚的晚餐很丰盛,饭后,艾尔索拉被安排在客房中,而宇就住在索西亚自己的卧室里。索西亚似乎从来都不需要睡觉,但是她还是有一间自己的卧室。入夜之后外面变得份外安静。宇盘腿坐在索西亚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打坐练气,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虚祖国少女,还没有遇到师父西岚,也不认识阿甘左,布万加和巴恩。那时候她的生活平静而单调。一转眼十四年过去了,童年的回忆渐渐模糊在时间的洪流中。
              一声轻响将宇从打坐的沉思中惊醒。尽管那声音短促而微弱,但宇还是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那是瓦片被踩断的声音。宇一跃下床,左手一伸,捻灭了桌上的烛火,右手抄起自己的佩刀。
              索西亚的房间只有一扇背对大街的窗子,宇贴着墙壁小心地挪到窗边,缓缓推开窗扇。
              外面一片寂静。宇左手反勾住窗框上缘,一用力,整个人轻飘飘地翻了出去,脚尖在窗台上一点,跃上屋顶。果然,月光下,远处的屋顶上有一个黑色身影。
              宇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那个人背对着自己,藏身在一个阁楼的凸起的阴影中,似乎正在观察着什么。宇小心地从另一边绕过去,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边似乎是一座虚祖式的建筑,看起来是一个道场。院落里铺着青石地砖,院子两边栽种着枝叶茂密的槐树。
              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院落,宇小心地把身形躲藏在阴影中,慢慢地朝那边靠近。
              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这个人要干什么。她之所以这样做,纯粹是因为年轻人的好奇心而已。不过在全城宵禁的时候,偷偷摸摸走屋顶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宇打算先制住这人,然后交给城市警备队发落,就算是自己为赫顿玛尔的城市治安做点贡献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脚下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不好”的念头刚一转过,自己的脚下也发出一声清脆的瓦片断裂声。
              眼前一花,那黑色的人影骤然跃起,一轮耀银圆盘般的明月之下,黑色的人影仿如蝴蝶凌空而起。一道寒冷刺骨的锐风当头落下。宇两腿一弹,整个人向后急退。她刚才所在的那出屋顶上发出“嚓”的一声轻响,数块瓦片已经被击成粉末。那人如同一只黑色的灵猫,身子在屋顶上轻轻一触,立刻又弹了起来,黑色的身形中,一道银光直射向宇的喉咙。宇脚尖在房脊上轻轻一点,猛地迎上去,在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抽刀出鞘。
              月光下,两道身影一触而分,分别在房脊两端站定。皎洁如银的月光下,几茎被削断的黑色长发缓缓飘落。
              那居然也是个女人。和宇一样,她也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衣,腰上扎着一条红色的皮带,皮带一侧挂着一把匕首,另一边系着短剑的剑鞘。那把锐利的短剑就握在她的手上。银色的剑锋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脚下的街道上,两名守卫手持火把缓缓走过。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大街两旁,没有人抬头去看屋顶。
              守卫刚一转过街角,宇和那女子同时向对方冲过去。短剑的剑刃和长刀的刀锋撞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宇伸出左手,一把扭住对方的右手腕,几乎同时,自己的右腕一紧,也被对方紧紧扣住。
              “你是谁的手下!”那女人低声问道,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长相……宇不得不承认,比自己稍微要妩媚一些吧。她加大手上的力道,同时自己的手腕也痛起来。
              “什么谁的手下!”宇低声反问:“你是什么人!”
              “没必要让你知道!”对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忽然放开持剑的右手,扭腰用手肘撞向宇的肋下。宇抬起左腿用膝盖挡住这一击,顺势后仰,一反手将她摔出去,自己凌空一个筋斗,转身站定。那女人也灵巧地在半空中翻身,稳稳落在宇对面,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不说的话,就用暴力让你说出来!”宇感到兴奋起来。这是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敌手呢。
              “碍手碍脚的家伙,看我杀了你!”那女孩恨恨地说。
              第八章 凯丽
              “关于那颗彗星,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太详细的情报,因此也无法做出有价值的分析。”老人低声细气地说。他已经太衰老了,二百二十岁,或者二百二十一岁。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的寿命极限。即便是魔法的力量也不可能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一直保持肉体的活力。
              这是一间密室,高大而宽敞。三座顶部直抵房顶的巨大书架占据了三面墙壁,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古老的书籍和文卷。地上也到处是一堆一堆的书籍和纸张。在屋子正中有一张铺着红褐色光滑皮革的巨大书桌,书桌上的书和凌乱的文稿堆成好几座小山。在书堆之间摆着三四个空的或者半空的墨水瓶。老人就蜷缩在书桌后那张宽大的圈椅内。他的头发和牙齿已经掉光了,眼皮松弛,苍老的脸上满是褶皱和老年斑。枯瘦而佝偻的身体裹在一件雪白的长袍里,宽大袖子中伸出一双枯枝般干瘪的手,手指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指环和玺戒。这双手现在正在缓缓从一卷展开的卷轴上掠过。他的视力已经开始枯萎了,于是他发明了这种用手指阅读的法术。在他一生中所发明的无数法术中,指阅术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种。他所发明的最广为人知的魔法当属那个笼罩着整个赫顿玛尔的庞大法阵。正是这个法阵才让赫顿玛尔从荒凉的戈壁之城变成四季如春的贝尔玛公国首都。
              玛尔,这位人类之中最伟大的魔法师,此刻也已经是风烛残年。
              在书桌对面,凯丽翘着脚坐在一大堆书上。在玛尔面前她从来也不会刻意地去保持自己的仪态。因为她知道老法师根本不在乎这个。玛尔已经活的足够久了,久到可以不在乎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情。所以她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难道你老人家就完全没有一点东西可以告诉我吗?”凯丽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玛尔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现在而言,我只能推测。”
              “也行啊,说说看吧。”凯丽放下左脚,改为将右脚架在膝盖上。玛尔慢慢把卷轴卷起来,道:“彗星的出现应该和天界没什么关系。要不然就是一次正常的天文现象,要不然可能是魔界那边又产生了大的时空扭曲……”
              “哦。”凯丽嘟囔了一声。既然和天界没有关系,她也就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她和玛尔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所以不必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玛尔笑了笑,也转移了话题。
              “你还在攒钱吗?”
              “嗯,是啊。”凯丽漫不经心地答道。
              “放弃吧,要回到天界去,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做到的。阿拉德大陆有什么不好。”玛尔虚弱地说着,不时咳嗽两声。讲完这句话,他推开一堆纸张和皮革,露出桌子上一个小小的银铃。轻轻敲一下之后,凯丽身后那扇厚重的包裹着皮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深褐色仆妇制服的中年宫女探头进来。
              “玛尔大人,有什么吩咐?”
              “给我端一杯牛奶来,加点蜂蜜。凯丽,你喝点什么?”
              “葡萄汁好了。要冰块。”凯丽不客气地说。她跟玛尔之间的交情本来只是互相好奇。玛尔是凯丽所认识的人中对天界最为了解,也最为感兴趣的人;而凯丽则是玛尔认识的唯一一个天族人。凯丽从跟玛尔的交谈中来缓解自己的思乡病,玛尔则在凯丽那里获取关于天界的知识。这种简单的信息交换逐渐发展成一种跨越了种族和年龄的友谊。
              “按照三流小说的思路,我应该爱上这个糟老头子的。”饮料送来后,凯丽一面啜饮一面在心里暗想:“可惜他太老了,简直像一粒葡萄干。”
              玛尔喝了点牛奶,看起来精神了一些:“要建立起和天界联系,仅仅有钱是不够的。再说你的那一点钱也算不上是钱。虽然你可能已经非常富有了,但是要到天界去的话……”玛尔似乎变回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子,开始颠三倒四的念叨。凯丽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饮料,咯吱咯吱地把冰块嚼碎。站起身来:“好啦,我知道了。先告辞了。有时间再来看您。”
              只有在每次告辞的时候,她才会称呼玛尔为“您”。这老家伙实在是太老了,每一次告别都可能是永别。无论如何,至少不要错过最后一次对死者表达敬意的机会。
              城市已经宵禁,凯丽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月光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两名拿着火把的城市警备队守卫迎面走向她。
              “宵禁期间严禁上街……哎?这个不是黑心凯丽么?”其中一个守卫说,另一个立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同伴。
              呵呵,黑心凯丽。凯丽无奈地摇头苦笑。你们的工资里就有一枚金币是我上缴的税款呢。
              我何尝不知道,无论我有多少钱,也不可能回到天界呢?金钱已经变成了单纯的精神寄托罢了。只有当我把手指插进沉甸甸亮闪闪的金币之中时,我的心才会稳定下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另一个守卫问道。凯丽一指身后的皇宫:“本来我也想早点回去啊,可是玛尔大人找我有事呢。”
              “哦,玛尔大人啊……”守卫们相互交换一下眼色:“那算了,您快点回去吧,现在城里不太平。要我们送您回去嘛?”
              “不必了。”凯丽微笑。
              守卫们的脚步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凯丽加快了脚步。
              就算回不去天界,在阿拉德大陆上,我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生活的很快乐嘛。凯丽勉强自己笑了笑,抬头望向夜空。
              不过,还真的是很想回去啊……
              然后她看到那一轮明亮的月亮下,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IP属地:比利时8楼2024-03-27 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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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想不到还有好戏看呢。”凯丽从来也不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她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卫兵会经过之后,往双手上吐了点唾沫,搓搓手,然后一纵身轻飘飘地跳上房顶,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第九章 阿甘左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赫顿玛尔了。准确一点来说,他很久没有离开月光酒馆了。甚至连阳光都变得比从前更刺眼。
                他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带着酒味的陈腐气息,原本高大的身体因为佝偻而显得矮了不少。
                在过去的七年时间里,他的每一天几乎都在烂醉之中度过。
                那个人的影子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以为喝醉了就可以忘掉她。但是大醉之后,思念却越发的刻骨铭心。在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她。而醉后,他的心中却又会萌生一丝希望。也许她还活着,活在阿拉德大陆的某一个角落。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她,然后……
                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很好的太阳。阳光暖洋洋地晒在他的肩上。路边的草丛中盛开着细碎的野花。天空呈现出一种纯净的蔚蓝色。
                破旧的木头路标上用黑色的油漆潦草地写着一串字母。这里就是诺斯玛尔城。赫顿玛尔城北部最繁荣的商业都市。
                大街上人流熙攘。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黑斗篷,开始寻找酒馆。当他走过时,街上那些衣着讲究的人都会掩着鼻子为他让开一条路。他并不在意。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已经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诺斯玛尔的街头看起来要比赫顿玛尔更繁荣热闹。赫顿玛尔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地方,而这里则稍显混乱一些。街边两侧除了高声叫卖的小贩,还有衣着褴褛的乞丐,奇装异服的卖艺人,来自遥远异国的商人们牵着奇怪的动物,穿着鲜艳衣服的人在表演飞刀,吞火,各种小把戏。这些场景在赫顿玛尔是见不到的。
                对于这些,他全然不在意,他只想找个酒馆的招牌、
                他找到了。
                他甚至没有去看这间酒馆的名字,他只看到招牌上的酒瓶。酒馆里黑洞洞的,没什么人。他慢慢走到酒吧台前坐下,将一枚钱币丢在桌子上。
                “随便什么酒。”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穿着浅蓝色衬衫和赭红色坎肩的酒保看了他一眼,把一个大玻璃杯放在他面前,倒满了一杯泡沫丰富,有香甜气息的金黄色酒液。他抓过来喝了一大口,然后侧过身子,半倚着吧台。酒保捡起那枚钱币,吹了一下,放到耳边听了听,然后丢进身后的钱箱里。
                “客人不像是本地人嘛。”
                他又喝了一口,然后懒洋洋地问道:“去哈穆林怎么走?”
                酒保嘴唇上细长的黑胡子抖了抖,降低了声音:“你要去哈穆林?你去那儿干什么?”
                他把杯子里的酒分两口喝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另一枚钱币放在桌子上:“你只要告诉我就好。”
                于是,四个小时之后,他站在了哈多的面前。
                哈多今年刚满三十岁,身材纤瘦高挑。他有一双毒蛇般目光粘腻的眼睛,性情阴沉而恶毒。每个人都知道哈多是个恶棍,每个恶棍都知道哈多是恶棍之中的恶棍。他用小刀的技术很好,对此他也相当自豪,现在他的手里就在把玩着一把亮闪闪的小刀,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发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这是一间宽敞的土屋,墙壁用烧硬的土砖垒成,四壁和门边插着火把。哈穆林村到处是这种样式的房屋。哈多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大概四十多岁,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看起来醉醺醺的,佝偻着脊背,全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酒气。他的双眼发黄,神情呆滞,虽然脸上有几条吓人的疤痕,但不像是什么厉害角色。而且带他来的手下说,只有他一个人前来此地。
                “你是谁?”哈多问道。
                那人低头看着地面,用平板一样的声音回答:“我代表卡安雷特?埃希克大人前来此地,带回马丁少爷。”
                “这么说,你带赎金来了?”哈多皱皱眉:“你身上不像是藏着五十万金币的样子嘛。我警告你,你可别骗我。”
                “金币我藏在一个绝对保险的地方了。”那人说:“先让我看到马丁少爷的平安,然后我才告诉你埋藏金币的地点。”
                “呵,你挺聪明的嘛。”哈多让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之间盘旋,绕出一片银色的弧光:“把那个男孩带过来。”
                两名强盗从另一个房间把男孩带到他们面前。马丁这几天显然吃了点苦头,脸上是一块一块的青肿,衣服也撕破了好几处,不过看起来没受什么伤。男孩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他慢慢地走向马丁,站在他身后的强盗也跟在他背后,手中的短刀不离他的后心。
                “你是马丁?埃希克少爷吧。”他俯身问道。男孩戒惧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卡安雷特?埃希克。”男孩的眼角溢出泪水。他点点头,转身看着哈多。
                “没错,是这个孩子。那么。我就带他回家了。”
                “开什么玩笑!”哈多停止把玩刀子:“钱呢?钱在什么地方?”
                他笑笑:“钱在赫顿玛尔银行的金库里,强盗先生。”
                “什么?”哈多气恼地咬紧牙:“你在拿我寻开心么?我***警告你,我没什么幽默感!”
                “只不过是一个金库。”他笑着:“传说鬼魂可以自由进出任何地方呢,强盗先生。”
                “信不信我宰了你!我要用你的肠子来下酒!”哈多尖声叫道。十余名手持短刀的强盗涌进屋子里,把男孩和那人团团围住。
                “孩子。”他仿佛没有听见哈多的威胁:“闭上眼睛,别看。”
                然后,他挺直了腰。
                男孩闭上眼睛。
                他听到狂风呼啸的声音,听到惊呼声,尖叫声,哭泣和呻吟的声音。他听到血肉被撕裂,骨骼被击断的声音,他听到剑锋劈开空气时的锐响,听到咒骂和嘶吼的声音。温热的水滴落在他脸上和身上,又腥又粘。
                然后,周围沉寂下来。他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一只手拉起他的手,领着他走出去。路上他被一些软软的东西绊倒了几次,那只手都很快把他扶起来。
                他感到夜风吹拂在身上。又走了一会儿,他们停下。他听到水桶落进水井的声音,听见浸湿了的绳子嘎吱作响的声音。一只手用蘸湿的布片擦拭他的头发和脸。
                然后,男孩听到那个人说:
                “可以睁开眼睛了。”
                男孩睁开眼睛,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好了孩子,你安全了。我们回家。”
                阿甘左弯腰抱起马丁,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第十章 欧贝斯
                圆形竞技场的半径约为一百五十步,地面平整地铺着表面粗糙的花岗岩。宽阔的圆形平台周围是宽达四十步的深沟,沟中灌满了粘稠的沥青。在铁链和木头的嘎吱声响中,吊桥被缓缓放下。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气中。
                这只牛头巨兽已经完全成年了,尽管它看上去有些驼背,但身高依然接近四米。巨兽的毛皮呈棕红色,头顶到后背被长长的飘逸鬃毛覆盖。同样的鬃毛也覆盖住它的股沟和胯骨。在那硕大的头颅上,生着一对弯曲粗壮的华美尖角。饱满结实的肌肉像水一样在巨兽的皮肤下滑动着。巨兽反曲的健壮双腿末端是一双坚硬的黑色分瓣硬蹄,双臂粗壮,超过成年男性人类的腰围。它有一对和人类的双手差不多的手掌,每只手上有四根手指。现在这两只巨掌握成了拳头,蚯蚓般盘曲的筋脉在手背上隐现。
                和大部分人所认为的不同,牛头巨兽其实是一种相当聪明的动物。它们的智力接近五六岁的孩子。这种动物不但狡猾,而且有着和其硕大身躯不相称的敏捷。尽管牛头巨兽头上有角,足下生蹄,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杂食动物。它们不但取食水果和植物块茎,也吃肉。所有的牛头巨兽都有一嘴匕首般弯曲锐利的巨齿,牛头巨兽的牙齿一生都在不停的生长。这只成年的牛头巨兽,其牙齿已经大到了嘴唇无法遮盖的地步。它的齿缝中不时喷出白色的丝丝蒸汽,腥臭的涎水从口中滴落。
                泰达满不在乎地把练习用的天空木十字架往地上一丢,迎着牛头巨兽走上去。泰达的个头很高,头顶几乎有牛头巨兽的腰那么高。他的肩膀很宽,腰细而有力,一双粗大的拳头几乎有他自己的脑袋那么大。随着圣力的运转,泰达的双拳上渐渐发出澄澈的蓝光。
                “过来,傻大个儿。”泰达高声叫道:“你这个木头脑袋的笨蛋,来,我在这儿呐,来吧,打赢我的话我请你吃牛肉!”
                牛头巨兽低声嘶吼,咆哮,绿色的眼睛谨慎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断挑衅的人类。在这之前它曾经吃过一些苦头。不过痛苦对于它来说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来,过来,看我踢碎你的蛋,拿你的牛鞭去熬汤!”泰达挥动双手,吹着口哨。圆台边上,一头深蓝色长发的少女蹙起了眉毛。
                “这家伙怎么跟谁都这样粗鲁。”她心中暗自报怨。爷爷为什么要安排自己和这样的家伙一组。又凶又丑的野蛮人也能成为圣职者吗?
                作为目前圣职者教团大主教马杰洛?罗什巴赫的亲孙女,欧贝斯?罗什巴赫是一个对朋友十分挑剔的人。尽管她已经二十一岁了,但是对她来说,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只有两个——现在只有一个了。而这个人并不是正挑逗着牛头巨兽的那名壮汉。但是既然是祖父的吩咐,她也只有很不情愿地跟这个粗鲁的家伙在一起行动。
                “过来吧!你这长犄角的小狗!”泰达拍着自己的胸膛:“来,我身上正缺个透明的窟窿呢,我说,你脑门上那俩玩意不是香蕉吧!?”
                尽管对于泰达这种性格十分的厌烦,但这句话还是让欧贝斯忍不住笑了一声。牛头巨兽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低头向着泰达直冲过去。
                泰达正面迎上去,一俯身躲过那对致命的硬角,巨大的右拳从下向上狠狠一击命中牛头巨兽的腹部。拳头深深陷入温暖的毛皮之中。随着泰达脚下花岗岩碎裂的声音,牛头巨兽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就被这一拳之力打得双腿离地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上。泰达一闪身,跨过巨兽的手臂,一拳猛击向牛头巨兽的喉咙。
                “砰”一声巨响。泰达向后倒退了一部,拳头上的蓝色幽光渐渐熄灭。他这一拳被欧贝斯手中那把巨大的战斗用白银十字架挡住了。然而这一击的力量让欧贝斯也退后了好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少女的脸色发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而后嗔怪地瞪了泰达一眼。
                “只是练习而已,你难道还想杀了它吗?”
                “我可是把这家伙当成伪装者来揍的。”泰达咧嘴一笑:“你没事吧,我那一拳可是出了全力的。”
                “你的拳头还没强到你想的那个程度。”欧贝斯白了他一眼。小山一样的牛头巨兽就躺在她身边,绿色的眼球失神地瞪着天空,嘴角沾着白沫。欧贝斯知道它只是被泰达的第一拳打得岔了气,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瞧瞧你,下手这么狠,下次干脆请班图那边送几只雪魈来做练习算了。”欧贝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说是练习,实际上完全是泰达这家伙自己一个人在玩。而她最多只能在那些可怜的练习动物被打倒之后练习一下治疗术。
                当两人走出练习场的时候,刚好远远地看到三个人从正门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留着黑色长发,身穿浅蓝色绸缎长袍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很年轻,可能不到二十岁。身材健美匀称,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在他身后紧跟着一名身穿鲜红长裙、黑发垂腰,肌肤洁白的少女,少女身上背着一串硕大的青铜念珠。而跟在二人身后的,则是一名身材矮壮,穿着黑色粗布袈裟的僧侣。僧侣的脸上布满了骇人的疤痕,眼圈发黑,手提一杆精光四射的纯钢禅杖。满是血丝的双眼中带着令人胆寒的疯狂神色。
                “哎呀,那个人不是……”泰达抬手指向穿蓝色长袍的少年。欧贝斯点点头:“嗯,那是虚祖的大神官辛江啊,我有两年没见过他了。那个和尚难道是……”
                “地狱僧墨眼……”泰达低声说出那个名字。
                他们距离辛江一行差不多有一百步的距离,泰达的声音又压得很低。但是他话音未落,那僧侣已经转头看向他们。欧贝斯和泰达忙远远地向他行礼,僧侣单手竖在胸前,也回了一礼,而后又跟在辛江与红衣少女的身后,朝着大圣堂的主厅走去。
                “驱魔师的脚程还真是快。”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欧贝斯轻轻说道:“前天彗星出现,昨天爷爷发出召集令,他们今天就到了。”
                “大概是用了式神吧。”泰达笑笑:“说起来,现在就差尼尔隆巴斯和歌兰蒂斯兄妹俩,咱们就又聚齐了呢……”
                欧贝斯的神情黯淡下去:“尼尔隆巴斯可能不会来了。至于歌兰蒂斯,她离不开赫顿玛尔的。如果那颗彗星真的像爷爷推断的那样,我们大概需要派人去保护她了……”
                泰达摇摇头:“据说主教大人已经在赫顿玛尔安排了绝对可靠的人手保护那小丫头了。怎么说她也是格拉西亚唯一的血脉……”
                欧贝斯沉下脸:“尼尔隆巴斯哥哥也是!”
                泰达没有注意到欧贝斯语气中的不满:“那家伙的血已经被污染了……”
                “住口!”欧贝斯狠狠地丢下一句,大步走向大圣堂主厅,将泰达一个人留在原地。


                IP属地:比利时9楼2024-03-27 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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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帕丽丝
                  房间宽敞,但是光线昏暗。窗子被厚厚的深紫色窗帘遮住,不透入一丝阳光,木桌上蜡烛的昏黄光线是唯一的光源。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味,令人不安的香气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
                  帕丽丝反手轻轻关上门,走到床前。阿米莉亚仰躺在铺着白色床单上,嘴唇苍白。看到帕丽丝,她想要坐起来,但是帕丽丝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帕丽丝的手温暖而有力。
                  “师父,对不起……”阿米莉亚的声音虚弱而憔悴,帕丽丝轻轻摇摇头,掀起盖在阿米莉亚身上的薄毯。
                  伤口在左侧腰部,肋骨下方,是一道刀伤。伤口从腰侧一直延伸到肚脐下,很深,已经深入了腹腔,而且伤及了内脏。幸好致命的内出血已经被止住,而阿米莉亚还年轻,生命力很旺盛。伤口两侧平滑整齐,已经被清洗和缝合,敷上了止血生肌的药膏。
                  “很痛吧。”帕丽丝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伤处,然而终究不敢去碰那可怕的伤口,仿佛只要轻轻一触,那里又会开裂一般。她听手下说了,阿米莉亚挣扎着回来时,肠子都已经溢出了体外。两名最好的医生忙碌了差不多五个小时才保住这女孩的命。帕丽丝把毯子盖好,轻轻地抚摸着阿米莉亚的脸颊,然后问道:“是什么人伤的你?”
                  “也是个女的。”阿米莉亚的声音越发低沉。
                  刀光一闪,漫天的星月为之失色。世界被蒙上了一层鲜红的血雾。寒冷和虚弱伴随着痛苦蔓延开来,双耳轰鸣,眼前一片模糊……
                  “我本来只是打算提前去看看那个道场的地形,判断一下什么地方适合埋伏,什么地方适合撤退。想不到会被人发现跟踪……”阿米莉亚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女人的刀术本来和我差不多,就算强也不会强很多,但是我发现附近还有第三个人埋伏着,分心的时候中了她一刀……”
                  “先不要说了,当心牵动伤口。”帕丽丝取出一个小小的黑色陶瓷瓶放在床头:“这是麻醉药,如果痛的难熬就用这个,放到鼻子下闻一闻就可以了。”
                  帕丽丝坐在床头,直到阿米莉亚沉沉地睡过去,才站起身走出房间。门外的走廊里,十数名刚刚屈服于她铁腕之下的赫顿玛尔本地的流氓头目正垂手肃立。
                  平滑整齐,斩击有力,位置偏低,显然是借助了腰腿力量的拔刀斩。这种伤口十有八九是虚祖流刀法留下的。帕丽丝面如寒冰,用北风一样的声音道:“给你们一天时间,我要赫顿玛尔城内所有来自虚祖的女人的情报!”
                  当天下午,帕丽丝知道了昨天有一个虚祖女人以商队护卫的身份进城的事情。
                  赫顿玛尔城内依然一片紧张的气氛。帕丽丝走在大街上时,身边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卫兵路过。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卫兵们要找的是银色头发、红色眼睛的帕丽丝,不是她这个一头灰色长发,黑色眼睛,肤色发黄的老女人。这种她自己调配的药水可以改变眼球的颜色几个小时之久,是她的独家秘方。而缩紧皮肤的胶水制造出的皱纹效果更是可以以假乱真,让她的年纪看起来老了足有三十岁。帕丽丝就这样拄着一根手杖,大大方方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当她穿过斯卡蒂大街时,甚至有一位城市守卫扶着她过马路。
                  因为城市在戒严的缘故,月光酒馆里依然冷冷清清。帕丽丝缓步走进光线昏暗的酒馆,在吧台前的高脚圆凳上坐下,假装像视力正在衰退的老妇人那样眯着眼睛打量酒馆里的环境,实际上却在用眼角的余光谨慎地观察着吧台后那个一身红色长裙的精灵女人。索西亚温柔地向她走过来,长发在暗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迷人的暗金色。帕丽丝紧了紧身上宽大的深褐色长袍,把头扭向一边。
                  “客人……会有老妈妈来我的店里,还真是稀奇啊。”索西亚把胳膊架在吧台上,向帕丽丝附过身,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应该不是想要来喝一杯的吧?我们这里也接受各种委托哦。”
                  “我来找人。”帕丽丝逼紧喉头的肌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苍老一些:“一个年轻的虚祖女孩。”
                  索西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您找她做什么?”
                  “这么说,她在这里啰?”帕丽丝的嘴角显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我有点事情想要和那姑娘当面……”
                  她忽然停止了说话。一种本能的直觉让她感到危险。
                  身后响起脚步声。两个人。一个脚步声滞重而拖沓,另一个则轻巧灵快。
                  帕丽丝强忍住没有回头。那两个人走过她身边。其中一个是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醉汉,高大的身材显得有些佝偻,脸上有几条伤疤,一身刺鼻的酒臭味。醉汉的手中牵着一个男孩,男孩大概十岁左右,衣服很脏,脸上带着点不算严重的瘀伤。
                  “我把孩子带回来了。”醉汉晃晃悠悠地将男孩的手递给索西亚:“去找他老爸,让那家伙送钱来。”
                  然后他随手从吧台后面的柜子上提起一瓶酒,推开一扇窄门,走进去。
                  索西亚温柔地拍拍男孩的脑袋,然后转身问道:“你找那女孩有什么事?”
                  “不。”帕丽丝摇摇头:“我想我可能是弄错了。老糊涂了……真是抱歉啊……”
                  然后她模仿老年人的样子,从椅子上踮着脚尖下来,慢慢地走出酒馆。
                  第十二章 提雷吉
                  血的味道从舌尖上缓缓在口腔中蔓延开。肩膀下面的伤口开始抽痛。哈多以一个很不体面的姿势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在他的身下是已经腐臭干涸的血迹,大群大群的苍蝇在他头顶盘旋。
                  “看来我还活着。”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哈多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他觉得口渴的要命,伤口的疼痛令他心烦意乱。炽热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子里,哈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哈多的呼吸急促起来。空气中似乎也带上了灼热的味道。他能感到干燥的血痂正在从自己的气管内壁上剥落,细小的血块呛进肺里。他想咳嗽,可是胸口完全没有一丝力量。最后,他不得不问自己。
                  我真的还活着吗?
                  “不。”
                  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哈多想要看看说话的是谁,但是他完全无法移动自己的脑袋。他甚至没有办法转动一下自己的眼球。他想要说话,但舌头却好像一块僵硬的咸肉一样躺在嘴巴里一动不动。
                  “你已经死了。人类。你的肉体已经死亡,然而你的灵魂却盘桓不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他的视线之中,那人用深色的围巾遮着脸,穿着件血色的紧身衣。
                  “你心有不甘。你不想就这样死去对不对?”
                  是的,我是哈多啊,我怎么可以就这样像一条狗一样死掉呢?
                  那人仿佛能听到哈多心里的声音,他慢慢俯下身,哈多发现他的眼睛又黑又圆。
                  “不想像狗一样死去的话,那么就像狗一样活着吧。”
                  哈多忽然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然而继续活下去这个诱惑对他来说实在是无法拒绝。
                  “提雷吉大人是慷慨的,它愿意给你继续活下去的力量。比你从前所拥有的更为强大的力量。但是我的朋友,要知道世界上并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延长生命这样的事情。”那人的眼中显出狰狞的笑意:“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奉献给提雷吉大人吗?”
                  钱,我有钱,我告诉你们藏着金币的地方!
                  “钱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朋友,提雷吉大人要的是另外一样东西。”那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哈多的脸。他的手很奇怪,手指很短,手掌多肉而厚,十分粗糙。
                  “只要你那没有用处的,微不足道的,小小的灵魂……”
                  那人的手离开了哈多的脸:“成交吗?”
                  成交!
                  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一定要活下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哈多忍不住要尖叫,世界的形状在他眼中开始改变。视野似乎变得宽阔起来,在视野下方,他看到自己的鼻子正在向前伸长——不,是整张脸。鼻吻下的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能感到自己的牙齿也在疯狂地生长着,带来令人兴奋地痛楚。
                  像狗一样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
                  毕竟,是活下去……
                  力量开始在血管中涌动起来。那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哈多努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摩震。”那男人阴森地看着哈多:“从现在起,我们是伙伴了。”
                  一阵悠扬的笛声从窗外飘过,哈多转过头,看到土屋的窗外,一名身材高瘦,穿着华丽蓝色礼服的人正吹着笛子走过,在他身后是一片灰褐色的潮水,那是上万亿只老鼠,其中有的老鼠块头大的惊人。
                  随着阵阵笛声,哈多看到自己脚下的尸体们开始慢慢爬起来。他并不觉得恐惧,因为他知道。
                  提瑞吉大人的时代来临了。
                  ***
                  森林开始变得越来越阴暗。周围似乎一下子冷了起来。克拉赫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不敢放开。
                  “我觉得不对劲,比修诺。”克拉赫说。如果单看长相的话,人们很难把这对姐妹区分开。但是比修诺的胆子总是比妹妹要大一些。
                  “是有点不对劲。”克拉赫沉着地牵着妹妹的手:“精灵们都到哪去了?”
                  作为魔法师,这对姐妹与格兰之森中的精灵们有着不错的交情。每隔一段时间她们都会拜访一下格兰之森中精灵的聚居地,但是这一次确实有点不同寻常,森林比往常要更为不友好。最奇怪的是,不仅仅是精灵,她们已经在森林中走了两天,竟然连别的任何动物都没有看到。往常那些四处乱窜的可爱的猫妖,和蔼好客的哥布林和虽然粗鲁但十分温和的牛头人,完全没有踪迹。最令人心慌的是,每天晚上她们点燃篝火后,总是感到黑暗中有一双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但是当她们去找时,却什么都找不到。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克拉赫觉得自己的胃里似乎有个大洞,心慌的厉害。即使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也无法缓解这种不安。
                  转过一丛灌木,他们终于看到了四天以来的第一个生物。参天的树木围成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土丘。一个牛头人正背对着她们,仿佛在吃着什么东西。可能是植物的块茎。比修诺试着叫了一声:
                  “喂……”
                  牛头人回过头,布满了尖锐利齿的口中还叼着半条血淋淋的手臂。那只手臂的手腕上带着一枚做工精巧的翠绿色手镯,手指纤细修长,显然是一条精灵的胳膊。
                  克拉赫尖叫了一声,恐惧忽然溢满心头,她用力挣开比修诺的手,转身就跑。恐惧是这样的强烈,完全淹没了理智。
                  地面裂开,一双双腐烂和半腐烂的手慢慢从大地的裂缝中伸出来。比修诺已经吓得呆住了,令人恶心的尸臭在空气中弥漫,越来越浓。
                  火,我需要火……火焰可以驱散邪恶……
                  她忽然尖声高叫起来,用尖利的渗出血的嗓音颂唱起咒文。熊熊烈焰在她的双手中慢慢凝成炽热的火球……
                  火海迅速吞没了森林,熊熊燃烧的火墙如同海浪一样向前推进。克拉赫疯狂地跑着,想要逃离这致命的追逐。这是姐姐的魔法,姐姐疯了吗?使用这种规模的火系法术的后果是毁灭性的,无法控制的大火会烧毁一切!
                  恐惧,难以言喻的恐惧占据了魔法师的内心。当恐惧达到极限之后,就变成了疯狂。
                  克拉赫忽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身,面对迎面而来的火海。
                  她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热力,火焰带起的狂风呼啸着从身边掠过,克拉赫伸出双手,对着飞速逼近的火海开始念动咒文。
                  随着咒语的声音,一片寒气从她身上散发开来,树木和大地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冻结一切,毁灭一切,杀死一切。
                  把你们都杀死!都杀死!!
                  挂着霜花的树丛之间,那些长着老鼠一样脑袋的哥布林开始慢慢钻出来。它们的眼神空洞而迷茫,手中握着沾满了血的武器,缓缓围绕在克拉赫身边。
                  ***
                  “见鬼,怎么会这么冷。”雷诺提着装满马奶酒的袋子,不停地搓着手。尽管身边就是熊熊燃烧的炉火,寒气还是无孔不入般地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一样。
                  “是啊。”布万加皱着眉。今年他只有三十三岁,但是那满脸浓密的黄胡子让他看起来最少有四十岁。
                  “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雷诺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布万加。里面是他精心打造的钩爪和冰凿。
                  “拉比纳。”布万加低声说。一名健壮的年轻人立刻走上前来。
                  “我出发之后,你带领六十名战士去万年雪山的山脊那里。严禁任何外族人上雪山!”
                  “是。”拉比纳恭敬地回答。
                  “那么。”布万加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弟弟。
                  “奥尔卡,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村子里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布万加的目光其实没有停留在奥尔卡身上。他的目光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望向远处万年雪山的巅峰。
                  斯卡萨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醒来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唤醒了它。布万加紧了紧绑着巨大图腾的皮带,领着战士们大步走向雪山的山口。


                  IP属地:比利时10楼2024-03-27 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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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歌兰蒂斯
                    “不行。”格尔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圣骑士的提议:“城市警备队不会派出人手保护那个虚祖人。”
                    歌兰蒂斯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为什么?不管他来自什么地方,他毕竟是赫顿玛尔的市民。难道保护市民的安全不是城市警备队的责任吗!?”
                    “不是我不想。”格尔斯苦笑了一下。格尔斯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是个棕色头发的壮汉。他担任城市警备队高级巡查官已经三年了,口碑相当不错。这要归功于他的谨慎与耐心。
                    “对方是斯拉姆的帕丽丝,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畴了。她可是德罗斯正规军都对付不了的人物。你打算叫我怎么帮助你?派三百个手下埋伏在她要去的地方?尊敬的骑士大人,这些城市警备队员都是普通人,每年只进行一个月的半军事化训练。让他们去对付帕丽丝无疑是叫他们送死。”
                    歌兰蒂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格尔斯说的都是事实。但大圣堂的力量不能被用来对付伪装者之外的普通人类,至于贝尔玛公国的正规军,是不可能为了一个虚祖人而调动的。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歌兰蒂斯站起来。明天就是第七天,是帕丽丝再次出现的日子。既然不能依靠别人,她决定自己亲自去捉拿这个恶徒。她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帕丽丝的对手,但是这并不是她逃避职责的理由。大圣堂的力量只允许被用来对抗伪装者,所以她只能以私人身份单独去面对那个可怕地敌人。
                    “圣骑士大人。”格尔斯开口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我会自己去把她绳之以法。”歌兰蒂斯平静地说道。格尔斯摇摇头:“不,大人,您最好再仔细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我对您的身世也多少了解一些。”格尔斯说:“您可是格拉西亚家最后的纯净血脉,想必大主教方面也不希望您做无意义的冒险……”
                    歌兰蒂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格尔斯,碧绿的双眼坚定而温柔:
                    “如果正义无法得以伸张,格拉西亚的血脉又有什么延续的意义呢?”
                    所谓的圣骑士,是这样的人。
                    她们坚信纯粹的正义,她们不允许任何邪恶在世上横行。
                    她们誓言要扫除一切苦难和罪孽,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们崇尚光明的力量,相信神的仁慈。
                    在邪恶与罪行面前,她们不恐惧,不退缩,不妥协。
                    “不恐惧,不退缩,不妥协。”歌兰蒂斯离开之后,格尔斯轻声念诵着这段话,然后无奈地叹气。
                    “都是死心眼儿。”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这个革兰西亚的最后血脉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出事。格尔斯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要去见一下警备队的最高负责人。
                    歌兰蒂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她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是家族血脉的唯一延续。在她心中,尼尔隆巴斯始终是自己的哥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革兰西亚的正统继承人。自从哥哥离开之后,周围的人就把她当成了温室中娇嫩的花朵一般来照顾。甚至连一向睿智的马杰洛大主教都是如此。自己被派遣到赫顿玛尔,而且被要求不许离开。这让她十分苦恼。她知道马杰洛大主教的用意。目前来说赫顿玛尔可以算得上是阿拉德最安全的一座城市。然而老人毕竟无法未卜先知,他肯定没有预料到帕丽丝会来这里。而对于歌兰蒂斯来说,这是一个证明自己还有能力与邪恶作战的机会。
                    大圣堂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一队圣职者正整装待发。歌兰蒂斯拦住领头的队长,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刚刚收到的消息。”那名圣职者向歌兰蒂斯行礼:“格兰之森发生了大面积的火灾,有一部分居民受伤了。我们正要去进行援助。”
                    “火灾?”歌兰蒂斯皱皱眉毛。格兰之森是赫顿玛尔附近最大的森林,如果它发生了火灾,而且火势波及到森林边上的人类聚居地,那就说明情况十分严重了。在心里她也想要去看一看,然而马杰洛大主教禁止她离开赫顿玛尔。作为一名圣骑士。她必须服从这个命令。
                    “一路小心。天上的父与你们同在。”歌兰蒂斯说,队长也向她行礼:“天上的父与您同在。”
                    然后他一挥手:“出发了。”
                    目送圣职者们离开之后,歌兰蒂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贝尔玛尔的大圣堂雷米迪亚?巴矢里卡不同,赫顿玛尔的大圣堂的管理结构相对松散一些,甚至没有一个最高负责人。然而这种松散的管理结构也免去了歌兰蒂斯的很多麻烦。至少不必像在以前那样,做任何事情都向上汇报。
                    歌兰蒂斯脱掉沉重的板甲,换上便装,祈祷之后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她的房间简单而干净,除了墙壁上的圣徽之外,唯一的装饰是一个摆在床头柜上的小熊布娃娃。这个布娃娃已经有些破旧,但是洗的很干净。歌兰蒂斯坐在床沿上,怔怔地看着小熊布娃娃发呆。
                    小熊布娃娃是个玩具。小孩子的玩具。当歌兰蒂斯得到这个布娃娃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那年她五岁,或者是六岁。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记不清到底是五岁还是六岁时得到这个礼物的了。那个生日晚会上,除了送这件礼物给自己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不在。而那个送小熊布娃娃给自己的人,自己唯一的亲人,现在正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里与邪恶奋战。
                    尽管歌兰蒂斯是一名出色的圣武士,但是和所有二十三岁的女孩一样,她也曾经有过一些阴暗,甚至不健康的想法。
                    无数个深夜,当她从那一天的噩梦中惊醒之后,她想到过死。
                    毫无疑问,死亡可以结束一切,可以把自己从那无比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就在一年以前,她曾经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几个小时。她将一柄折叠剃刀横放在自己的喉咙上,看着镜子里那个泪流满面,苍白憔悴的少女,憧憬着死亡降临后的平静与安详。
                    最后她放下剃刀,洗干净脸上的泪痕,用眼影简单地掩饰了一下红肿的眼圈。她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当生命最痛苦的时候,为了职责,她愿意活下去。而现在,为了职责,她也不畏惧面对死亡。
                    第二天下午,歌兰蒂斯来到了风振的道场。
                    风振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道场里冷冷清清,风振告诉圣骑士,因为帕丽丝的缘故,他的很多学生都离开了。
                    “其实你也应该离开。”歌兰蒂斯把十字架立在地上,风振摇摇头,微笑。
                    “我知道我绝不是帕丽丝的对手,但是我有我的尊严。正如您有您的责任一样。我们都不会逃避自己应该面对的战斗。”
                    第十五章 辛江
                    “啪”一声轻响,黑曜石雕成的棋子被轻轻放在楠木棋盘上。辛江怔了一下,两道黑亮秀气的长眉毛皱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紧抿着嘴巴,对着棋盘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我输了。大师棋艺了得,佩服。”
                    棋盘对面的墨眼微微一笑,伸手将棋盘拂乱,道:“贫僧也只是侥幸罢了。”
                    墨眼一脸伤疤,眼眶青黑,双眼中血丝密布。他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反倒更是吓人。辛江却毫不在意,起身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大师好好休息。”
                    他身后的红衣婢女立刻躬身上前,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拾起来,放进藤编的小篓中。待婢女收拾好棋盘,辛江才轻声道:“赫顿玛尔那边有消息传过来,格兰之森发生了罕见的大火。”
                    墨眼慢慢站起来,转身走到窗前,道:“晚夏将秋,天干风燥,野火烧林,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双拳却在身后紧握,关节都已经发白。辛江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不过格兰之森和赫顿玛尔一样被玛尔大师的魔法阵所笼罩,终年气候温和平润,百年来从没有过野火……”
                    墨眼霍然转身,沉声道:“这么说,果然是魔物作祟吗?”
                    “魔物”两个字墨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辛江摇摇头:“还不知道。大师不要着急。在赫顿玛尔不也是有位可靠的人物在吗?”
                    墨眼深深呼吸,而后道:“你说革兰西亚家的那个姑娘?她还太年轻……”
                    辛江笑了,道:“她虽然年轻,可是好歹还比我大五岁呢。”墨眼一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虽然自己的年纪比辛江大二十多岁,但辛江身为虚祖国大神官,身份超然。辛江比歌兰蒂斯还小五岁,自己却说歌兰蒂斯太年轻,隐隐有不信任之意,这话当着辛江说出来,显然大有不敬。辛江却毫不在意,只是笑着道:“歌兰蒂斯姐姐我是知道的,大师你也是知道的。有她在的话,一般的魔物兴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墨眼点点头,辛江道:“大师不必过于担心。好久没跟欧贝斯小姐聊天了,我先失陪了。”|
                    待辛江和他的红衣婢女离开后,墨眼关好房门,重新摆上棋盘,自己先执黑子落下一子,而后再落下一白子,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布满,忽然,墨眼布子的手停了下来,两道粗黑的眉毛也拧了起来。他对着棋盘凝视良久,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意,将棋子一粒一粒拾起来,道:“这小子……”
                    “我说,辛江大人……”一直跟在辛江背后的红衣婢女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辛江停下脚步,道:“什么?”
                    “其实刚才那盘棋,你是能赢得吧,对不对?”
                    辛江笑了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红衣婢女哼了一声,道:“中盘四十六手,明明可以杀掉左下角那条大龙的吧,为什么要饶他一手呢?”
                    辛江转过身,抬起右手。洁白修长的手指穿过婢女乌黑的长发,温柔地看着她。
                    “朱雀啊,一时的输赢并不重要。墨眼大师一生不幸,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在棋盘上。如果我输上一手能让他高兴一下,又何必一定要赢呢?”
                    婢女朱雀点了点头,辛江忽然一愣,道:“坏了!”
                    朱雀愕然,道:“怎么了?”辛江道:“我让他的这一手,连你都能看出来,墨眼大师肯定也能看的出来吧……”
                    “辛江!”
                    辛江转过身,看到一身浅蓝色长裙的欧贝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呦,神官大人在跟朱雀调情啊。”欧贝斯微笑着,朱雀顿时红了脸,辛江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道:“欧贝斯姐姐……”
                    欧贝斯走到朱雀面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几年不见,越来越像真人了。辛江,你的灵力进步真大呢。”
                    辛江温婉地笑着,道:“欧贝斯姐姐的圣力也……”
                    欧贝斯打断他,道:“好了,你我也别互相吹捧了。我问你,爷爷这次召集你和墨眼大师来,是不是为了彗星的事情?”
                    不祥之兆。辛江记得彗星。在他的记忆中,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永远清晰而真实,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那年他还只有十岁,但是当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绝不会忘记。
                    那个夜晚,也有彗星出项。
                    鲜血,惨叫,破碎的肉体,绝望的目光。黑暗中低声喘息的怪物,歌兰蒂斯无助的抽泣声……
                    就是在那个晚上,他的灵力第一次爆发出来。就是在那个晚上,他第一次召唤出了属于自己的式神朱雀。
                    就是在那个晚上,那个一向和蔼温柔的尼尔隆巴斯哥哥永远离开了他。就是在那个晚上,歌兰蒂斯姐姐变成了孤儿。他不会忘记那个狰狞的身影,不会忘记那个邪恶的名字。
                    不会忘记那颗不祥的彗星。
                    那一晚,他是除了歌兰蒂斯之外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事实上他是真正唯一的目击者,因为当时歌兰蒂斯昏了过去。然而无论事后别人如何追问,他都没有透露出一个字。
                    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一生的力量去对抗那种邪恶,决不让不幸再一次降临到别人身上。
                    “是的。彗星。”辛江抬起头。大圣堂的穹顶上绘制着当年黑暗圣战的情景。全身散发出圣洁光芒的米歇尔指引着方向,米兰的圣力保护着战士们奋勇杀敌,沃夫刚挥舞着双拳冲杀于群魔之间,四圣兽应辛亚的召唤与邪恶奋战,夏皮罗手持巨盾,阻挡着黑暗骑士的刀锋……
                    “马杰洛大人还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已经察觉到了那彗星上的邪恶气息。”辛江说:“平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恐怕已经结束了。”欧贝斯叹息着:“我刚刚接到信鸽。是赫顿玛尔的城市警备队送来的。”
                    “赫顿玛尔城里有变异发生?”辛江皱起眉毛。欧贝斯摇摇头:“比那个还要麻烦。你知不知道斯拉姆镇的帕丽丝?”
                    “那个有名的女流氓?”
                    “她到了赫顿玛尔。”欧贝斯把一小卷丝帛递给辛江,上面秘密地写着细小的文字。辛江看了两眼,道:“这下子麻烦了。以歌兰蒂斯姐姐的脾气,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放着不管吧。”
                    “是啊,而且她的力量主要是用来对付各种魔物的,对方是人类的话……”
                    “大主教怎么说?”辛江问道。欧贝斯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我收到信之后也害怕歌兰蒂斯姐姐有危险,就去跟爷爷说了。可是爷爷告诉我说,他已经在赫顿玛尔安排了绝对可靠地人保护歌兰蒂斯姐姐……”
                    “绝对可靠的人?”辛江在心里把能想到的人选挨个过了一遍,最后也纳闷地摇摇头:“会是谁呢?”


                    IP属地:比利时12楼2024-03-27 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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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帕丽丝
                      阿米莉亚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剩下的只需要静养。帕丽丝默默地坐在床头,看着阿米莉亚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阿米莉亚今年才十九岁。
                      十九岁,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一个本来应该享受阳光、鲜花和爱情的年纪。
                      帕丽丝并不觉得很内疚,她只是感到遗憾。要对抗这个世界上的种种不公正,就必须要付出代价。阿米莉亚付出了代价,帕丽丝自己也付出了代价。远比阿米莉亚更大、更惨重的代价。
                      而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付出代价。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帕丽丝喜欢黑暗。当残暴与专制占据了光明之后,渴望自由的灵魂就只有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她温柔地为熟睡中的阿米莉亚理顺长发,然后慢慢站起来,推门走出去。
                      夕阳西沉。帕丽丝紧了紧臂铠上的皮带,披上灰色的斗篷,大步走出院子。
                      她不知道赫顿玛尔的城市警备队有没有在那个虚祖气功师的道场设下埋伏。她也不在乎。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如果必要的话,她会杀人。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那年她十五岁。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斯拉姆镇仿佛整个地被寒冰覆盖了起来。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跟贝尔玛公国这个“善人之国”中千千万万的孤儿一样,靠偷窃和乞讨生活。因为她是女孩,而且还略有几分姿色,所以有的时候她还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活下去的一点点金钱或食物。奇怪的是,回忆起来,那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那天冷极了,吐一口口水出去,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冻成冰珠。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里,十五岁的帕丽丝还要赤着脚走在结满坚冰的石头马路上。她没有鞋,身上只有一件满是破洞的又脏又臭的皮袍子。凛冽的寒风吹透她单薄的身体,寒气浸透了骨髓,连内脏里都仿佛挂着一层冰碴。和其他流浪儿一样,帕丽丝把一切能找到的东西裹在身上。她的两条腿上用绳子捆着破烂的兽皮和麻布。在左腿的绑腿里,她藏了一把短刀。那是不久以前她自己用一块铁片在石头上磨成的,虽然用着不太顺手,但是很锋利。
                      当天街上的行人很少。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没有人愿意打开门,让一个快要冻死的女孩分享一点自己屋子里的热气。帕丽丝发现那个来自班图的皮货商时,已经冷的快要昏死过去了。以前曾经有不少伙伴死在这样的天气里。寒冷让人困倦,他们在街头摇摇晃晃地走着,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帕丽丝拦住那个皮货商,向他伸出手。恳求一点钱,一点食物,任何一点可以让她活下去的微薄施舍。
                      她得到的是一个耳光。
                      “滚!贝尔玛的烂**!”
                      这是那个班图皮货商的遗言。帕丽丝被这一耳光抽得原地转了一个圈。当她的身子转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勉强可以叫做“刀”的铁片。只一挥,简简单单。
                      皮货商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帕丽丝到现在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杀了他。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理由,她认为那是自己求生的本能。当时的她已经绝没有任何体力再去寻找下一个乞讨的对象了,她马上就要死了。
                      当时还是下午,但是大街上再没有别的人。皮货商慢慢抬起手,似乎想要捂住自己的喉咙,然而他的手刚举到胸口那么高,人就倒了下去。温热的鲜血从喉咙里喷出来。
                      是这冒着热气的人血救了帕丽丝的命。在皮货商的行李里,帕丽丝找到了两袋浓烈的马乳酒和一些肉干,当然,还有钱和一些小动物的毛皮。这些东西帮助她度过了那个致命的寒冬。
                      从那以后,她的生命就堕入和黑暗之中。从温暖浓稠的鲜血涌进喉咙里的那一刻,她就开始逐渐地变成令人谈之色变的斯拉姆镇的黑暗女王,变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下水道公主。
                      其实,她只是想活下去。
                      那个虚祖气功师的道场和一个礼拜前一样大门紧闭。帕丽丝站在门口,仔细地辨认着传入耳中的任何微小声音。
                      没有埋伏。这座道场周围并没有埋伏下人。但是道场里还有人。虚祖人都是硬骨头,这一点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厚重的木门和上次一样紧闭着。帕丽丝冷笑了一声,举起手。
                      她没有敲下去。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柱直升到头顶。帕丽丝一寸一寸地放下手,然后慢慢转过身。
                      她看到小巷的对面,一个人影靠墙坐着。这个人全身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中,看起来好像是个潦倒的醉汉。
                      他的左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酒瓶。
                      但是他的眼睛却绝不是醉汉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危险的寒光,那不是人类的目光。
                      那是刀剑才会有的锋芒。
                      帕丽丝确信自己来的时候,那个地方本来是没有人的。
                      她也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人接近。这家伙好像是一瞬间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
                      帕丽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低声问道:“你是谁?”
                      那醉汉歪了歪头,举起手中的酒瓶摇了摇,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你就是斯拉姆镇的帕丽丝?”
                      他一开口,一股刺鼻的酒臭味就从黑暗中飘过来。一滴汗珠渗出帕丽丝的额头,她的拳头在斗篷下握紧,低声道:“是我,你是什么人?”
                      醉汉晃悠悠地站起来。他的动作似乎满是破绽,但帕丽丝却一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醉汉伸出握着酒瓶的手,指了指帕丽丝身后道场的大门,道:
                      “那扇门后面,有个叫歌兰蒂斯的女孩。金头发,绿眼睛,长得挺漂亮。”
                      帕丽丝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醉汉道:“你要对那个虚祖气功师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只要你敢伤了那女孩一根头发,我就杀了你。”
                      他的语调平和,似乎根本不是在威胁帕丽丝,只是在告诉她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而已。
                      第十七章 艾米丽
                      在德罗斯这样一个军事帝国的文化中,武器有着特殊的地位。不同的武器各有不同的意义。早在艾米丽还没有出嫁之前,父亲就告诉过她,各种不同的武器所代表的不同意义。
                      大剑代表开拓,太刀代表勇猛,钝器代表公正,光剑代表高贵,短剑代表守护。
                      从彗星出现的那个晚上开始,整个比塔隆就笼罩在不安的气氛之中。第二天一早,巴恩就被召进了皇宫,直到下午才回来。因为八年前的那场变异,巴恩已经成为了德罗斯著名的剑客,然而他的军职并不高。连他这样的中级军官都被召入皇宫,艾米丽不得不担心起来。
                      巴恩回来后,艾米丽试探地问过他,但是巴恩只是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吻她的脸颊,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大街小巷里开始流传着令人惶恐的话语。人们都说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要发动战争了。而一直赋闲在家的巴恩也开始早出晚归,清秀的眉宇之间带上忧愁的神色。
                      “巴恩。”晚饭的时候,艾米丽终于忍不住开口:“要打仗了吗?”
                      巴恩抬起头看看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艾米丽轻轻蹙起眉毛:“巴恩,我是你的妻子。”
                      “嗯。贝尔玛发生了一些……”巴恩想了一下,用了一个很模糊的词汇:“一些不好的事情。皇帝陛下打算趁机出兵……”
                      “你一直忧心忡忡。”艾米丽把玻璃杯里倒上甜牛奶,递给丈夫。巴恩轻轻摇头:“我是军人,我并不惧怕战争。我只是担心一件事情。”
                      “什么事?”艾米丽和巴恩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巴恩是一个天性开朗乐观的人,艾米丽从未见过丈夫露出这种表情来。巴恩喝了一口牛奶,说道:“我担心的是那个人。如果没弄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就在赫顿玛尔。他不是那种会置身事外的人,搞不好,我会和他在战场上见面呢。”
                      “谁啊。”艾米丽用餐刀把黄油抹在面包片上,然后裹上玉米粒和火腿丁。巴恩叹了口气,道:“真不想在战场上和那个人相见啊。”
                      战争的消息越来越确切。终于,在彗星出现后的第五天,巴恩回家后,连外套都不脱就一把抱住来迎接他的艾米丽。他紧紧地拥抱着妻子,仿佛想要将她的身体挤压进自己身上的一个空洞里那样。烛台上的烛火摇曳,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脚边投下不祥的阴影。
                      “明天我就要出发了。”巴恩在妻子耳边轻声说。泪水止不住地从艾米丽的眼中流出来。
                      “这么快?”
                      巴恩给了妻子一个又深又长的吻作为回答。自从结婚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吻过她了。于是艾米丽知道,自己真的要和丈夫分别了。
                      那天晚上,比塔隆的上空阴云密布。巴恩告诉艾米丽,那是战云。每当要发生战争时,就会有这样的天象。艾米丽躺在丈夫身边,头枕着巴恩坚实的手臂。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阿甘左。八年前与希洛克战斗时,我们曾经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巴恩的手指轻轻梳过艾米丽淡金色的长发:“他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剑士,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技巧,我都再没见过有第二个人可以和他相比。”
                      这是艾米丽第一次听丈夫说起八年前的那件事情。当那件事情刚刚结束时,帝国把它列为最高机密,并且将包括悲鸣洞窟和比尔马克在内的整个艾尔文地区划为禁区。当时帝国派出的调查队伍,两百多人之中只有巴恩和一个叫“梵”的虚祖法师活着回来。
                      那一年巴恩只有十八岁。从悲鸣洞窟回来后,他绝口不提任何关于那次调查的事情。
                      他不说,艾米丽就不问。
                      “当时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皇室所说的暗精灵法师。”巴恩平静地说道:“那是一个来自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的可怕对手,一个强大到远远超乎我们想象的敌人。它所触及到的一切都会发生可怕的变异。那个东西当时正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完全无法和它沟通。只能战斗……”
                      “最后你们赢了,不是吗?”艾米丽低声问。巴恩轻轻摇摇头:“它在那个地方创造了无数最可怕的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怪物。我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在身边死去。最后活着见到它本体的,连我在内只有五个人……
                      班图的布万加,我,虚祖的西岚,还有就是阿甘左。”
                      “这是四个人啊,还有一个呢?”艾米丽忍不住问道。
                      “还有一个,是一个脾气很坏的暗精灵女人。她只信任阿甘左一个人。我们也都只信任阿甘左。在和那个叫做希洛克的异界生命体作战时,我,西岚和布万加都被打倒了,只有阿甘左……见到他的剑术之后,我才知道剑术的领域是如此的博大。”
                      那把大剑,竖起来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重得难以想象。而阿甘左只用单手就可以挥舞它。四面八方展开的剑势不但抑制着希洛克的行动,甚至还能在狭小而地形复杂的空间里照顾我们的安危。
                      “最后是阿甘左打败了希洛克?”
                      “不。”巴恩转过身,温柔地把妻子抱进怀里:“他的实力与希洛克差不多,但是他毕竟也是个凡人,还是没能抵御住希洛克的精神攻击。是哪个暗精灵女人,她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救了我们。”
                      巴恩紧紧地抱着艾米丽,亲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我知道我这条命来之不易,所以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一个月后,在艾米丽把短剑刺进自己心脏的时候,她想到的也是这句话。
                      对不起,巴恩,我无法再等待你回来了。
                      原谅我,我爱你。


                      IP属地:比利时13楼2024-03-27 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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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里昂.
                        晚餐过后,里昂屏退了侍卫,一个人走进剑室中。
                        这里是德罗斯历代皇族所佩戴的武器的坟墓。剑室被设计成有穹顶的圆形大殿,高高的穹顶上,水晶吊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深灰色的石墙围成一圈,无数把各式各样的武器挂在上面。这些武器的主人早已不在人世,然而利器本身也有灵魂。里昂站在剑室的正中,仿佛能感觉到无数无形的魂魄环绕在自己周围,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在一柄柄剑上看着自己。德罗斯皇室,以及更古老的时代的佩罗斯帝国的皇室,那些躯体早已在地下朽烂的历代先皇们,正在关注着自己。他像一个站在长辈中间的孩子一样,谨慎地挪动着脚步。
                        沉重狭长的巨剑,棱角分明的钝器,修长弯曲的太刀,精致坚固的短剑。
                        最多的还是光剑。一把又一把没有激活的光剑陈列在垫了黑色天鹅绒的托架上。里昂从它们面前慢慢走过。他知道,这些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剑柄都曾经是令整个阿拉德大陆闻风丧胆的利器,每一把剑的背后都有一段传奇,都是一曲史诗。
                        现在,他就要去用自己手中的剑,谱写属于自己的传奇了。
                        剑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里昂皱了皱眉,转过身。走进来的是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浅黄色的锦缎长裙,一头栗色的长发,身材修长苗条。在她身后跟着两名一脸惶恐的女官。一见到里昂,那两名女官立刻俯身跪下去,女孩却径直朝里昂走过来。
                        “父皇!您果然在这里呢。”
                        里昂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大步迎上去,略略弯下腰。让少女在自己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希丽亚。你怎么会来这里?”
                        希丽亚公主亲昵地拉住里昂的胳膊,道:“父皇啊,听说要打仗了是吗?”
                        “嗯。”里昂点点头:“要打仗了。”
                        作为德罗斯帝国的皇帝,里昂从来不避讳在自己的子女面前提及战争。不仅仅是战争。杀戮、阴谋,死亡,一切平民父母会让子女远离的事物,里昂都要求自己的孩子去勇敢的面对。希丽亚十岁那年,他送她的礼物是一把光剑——真正的光剑,不是那种练习用的玩具。希丽亚从七岁就开始学习剑术,在里昂的所有孩子之中,她的剑术最精纯。
                        “父皇,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呢?”希丽亚问道。里昂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低声道:“因为,已经到了战争应该来到的时候了。”
                        毫无疑问,希丽亚是里昂最喜爱的孩子。这位还未满十五岁的公主完美地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和母亲的美貌。但是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她的性格中也充满了反叛,只不过从小就受到正规皇室教育的她懂得如何把这种反叛的个性隐藏起来。
                        “父皇会亲自出征吗?”
                        里昂点点头:“我会。”
                        然后他扫了还跪伏在地上的两名女官一眼,道:“起来吧。”
                        “我可以和父皇一起去吗?”希丽亚问道。里昂笑了笑,点点头:“你想的话,就一起去吧。”
                        希丽亚怔了一下,她本以为父亲不会答应自己这个荒谬的要求,所以还准备了一大堆的理由和狡辩的借口。里昂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耳垂,道:“我后天就要出发了,你想要一起去的话,明天有一天的时间准备。不过……”
                        “不过什么?”希丽亚问。里昂笑笑,拍着女儿的肩:“你只能自己跟我去,以我的亲兵,而不是公主的身份。你愿意吗?”
                        “是,谢谢父皇!”希丽亚兴奋地原地转了一个圈。里昂拉起女儿的手,道:“好了,走吧。”
                        就在这时,他毫无来由地感到一丝本能的不安。这不安完全出于剑客的直觉,
                        然后,那两名女官之一忽然从长裙后抽出一把短剑,尖叫一声向着他和希丽亚扑过来。
                        “希丽亚!”里昂完全出于本能地缩手,要把希丽亚拉到自己身后。但是希丽亚和刺客之间的距离实在太短,不及五步。
                        五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短剑的剑锋是湛蓝色的,显然淬有剧毒。
                        剑光一闪。一片鲜血飞出去。里昂的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喉咙口。
                        “父皇……”
                        女刺客从里昂身边冲过去,然后她的身体就从腰部断成了两截。上面的一段倒在里昂的脚下,下半身又向前跑出几步才栽倒在石头地板上。希丽亚手中已经多了一段耀眼的光刃。
                        那女刺客虽然已经被这一剑腰斩,却还没有立刻咽气。她左手一把抓住里昂的脚踝,右手扔牢牢握着短剑,举剑就要刺向里昂的腰部,希丽亚猛地大叫一声,左手挣脱了里昂的手,两手握住光剑用力向下一插,剑刃“嗤”地一声穿过刺客的头颅,把她的脑袋钉在地上。女刺客的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右手软软地垂了下去。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父皇……爸爸……”希丽亚的嘴唇也在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亲手杀人。里昂恢复了镇定,他两手拢住女儿握剑的双手,慢慢揉搓着女儿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的手指。然后一根一根地拉开女儿的手指。光剑的剑刃嗖一声消失了,剑柄从希丽亚手中落下。
                        “有没有受伤?”里昂轻轻把女儿拉进自己怀里,希丽亚摇摇头:“没……我把她……我杀了她吗?”
                        光剑的剑刃消失后,刺客的后脑上留下一个椭圆形的孔洞,殷红的鲜血混着灰白的脑浆正不断地涌出来。里昂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没事了。别害怕。”
                        “我不害怕。”希丽亚的声音还是在发抖:“我只是……我只是……我以前没有……”
                        这时卫兵们才蜂拥而入,里昂轻轻吻了女儿的额头,柔声道:“你救了爸爸。”
                        “陛下。”当值的卫兵长面无人色地跪在里昂的面前。里昂轻轻搂着女儿发抖的身子,道:“去彻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刺客混进皇宫里。还有,去请伊丽丝过来。”
                        第十九章 伊丽丝
                        炎炎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火焰般的阳光下,大地的边缘显得模糊晃动。离开绿洲已经四天了,储备的清水即将用尽。在人们面前展开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
                        这是一支约有一千人的队伍。没有旗帜,但是士兵们铠甲和武器上的标识表明他们隶属德罗斯帝国。与一般的军队不同,这支队伍全部有重骑兵组成。他们穿着闪亮的全身重铠,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披着一层漆成黑色的链甲。
                        在德罗斯的军部和宰相的文书中是找不到这支部队的番号的。很多高级军官都不知道这支部队的存在。事实上这支部队甚至不听从德罗斯皇帝的命令。
                        这支部队只属于一个人。这支部队曾经是皇帝里昂?海因里希三世的秘密铁卫。但现在,这支部队属于伊丽丝?颂运者。
                        部队最前方的一匹马格外高大,毛色雪白,修长飘逸的鬃毛此刻浸透了汗水,帖服地垂在马颈上。马背上坐着的却不是全副武装的骑士,而是一名黑发垂肩,姿容秀丽的少女。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穿一袭浅紫色的绸缎长裙。尽管其他的骑士都满身大漠征尘,她和她的马却奇迹一般的一尘不染。耀眼的阳光在头顶直射,而少女的额头上居然没有一滴汗水。她的肤色洁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纤弱如一株水仙。
                        “伊丽丝大人。”一名百夫长策马靠近少女,他在马背上向少女行军礼:“部队不能再前进了。”
                        伊丽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的沙漠。
                        “前面就是被称作不归之海的沙漠,我们的存水顶多再支持一个星期,而在那片沙漠里并没有补充水源的地方。”百夫长垂头看着地面,继续说下去:“还有,我们的马不是骆驼,在沙漠里它们连三天都走不了。”
                        伊丽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想必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了。如果里昂知道我把这一千精锐战士拿来做这种事情,一定会很生气吧。
                        不过我会给他回报的。
                        远远超过他预期的回报。
                        “没必要走上三天,我们的目的地,只要一天时间就能走到。”伊丽丝微笑着。她的笑容令百夫长的心平静下来。
                        “只要一天就够了。去一天,回来一天。”
                        在沙漠里,最可怕的敌人就是方向。
                        到处都是沙子,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子。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在这里只要几个小时就会迷失方向,一遍一遍地绕着圈子,最后渴死在沙漠中。
                        伊丽丝不会迷路。她从来也不会迷路。她并不是“认得路”,她的方向感也不是很好。
                        她只是知道“应该向哪里走”。
                        正如她所说的,入夜之后不久,人们就看到了那一片古老的残垣断壁。时光和风沙的侵蚀并没有将这曾经辉煌过的城市完全吞噬掉。然而留在地面上的,也只有一点点的痕迹。伊丽丝对部队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下马,脱掉盔甲,原地休息。”
                        “要布置步哨吗?”百夫长小心翼翼地问道。伊丽丝笑了笑:“不用了。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敌人的。”
                        这是大陆的极东之地,远离了德罗斯的边界,远离了人类和精灵所居住的地方。头顶上是陌生的星空,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沙海。
                        “一千二百四十人。”望着百夫长的背影,伊丽丝轻轻叹息着。
                        原谅我,里昂。你会理解我的。
                        再说,这也是你能够负担得起的代价。
                        一顶又一顶帐篷被撑起来,伊丽丝的帐篷和其它帐篷不同,它不是用牛皮制成的,而是雪白的轻纱、麻布和绸缎制成的。轻盈而坚固。伊丽丝并没有留在帐篷里,她漫步在营地之中。
                        “省着点水!”一名十夫长正在对另一名负责生火煮饭的士兵吼叫。见伊丽丝过来,他们一起向她行礼。
                        “不必节省。”伊丽丝轻笑:“今晚你们可以尽情的放松,传我的命令,叫军需官放开食物和水的供应,不用节约。”
                        士兵们欢呼起来。他们不需要去考虑一旦食物和水用尽怎么办。伊丽丝大人肯定会有办法。自从跟随这神秘的女人以来,她已经无数次向他们展现了自己未卜先知的才能。
                        废墟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如同古老的幽灵。
                        午夜时分。伊丽丝大人的帐篷里传出了七弦琴的声音。士兵们停止了喧哗,整个营地一片静寂,甚至连战马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优美的琴声响彻夜空。
                        对不起,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伊丽丝独坐在自己的帐篷里,轻轻拨动琴弦。
                        这座废墟,在二百二十年以前还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一座蛮族人的城市。
                        那时候,德罗斯的先皇还在为了扩张帝国的版图而奋战,而负责征讨这些蛮族人的,是当时与德罗斯结盟的虚祖国。率领士兵与蛮族人作战的人,是虚祖的先代大神官。
                        那是一场必胜的战争。蛮族人虽然凶悍而勇猛,但却无法抵挡虚祖战士精湛的武技。在即将灭亡的绝望之中,蛮族的王者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用鲜血向他们的异族邪神祈祷。神灵回应了血腥的供奉,用闪电击中了战场上的虚祖大神官。然而胜负早已注定,蛮族并没有能够逃脱灭亡的命运。
                        这是一座诅咒之城,帝国不久就放弃了这座城市。数十年后,这里就被沙漠吞噬了。
                        都是历史学家的胡扯。伊丽丝一面拂动琴弦,一面冷笑。帝国放弃这座城市的确是因为恐惧,但并不是因为惧怕异族的神明。
                        根本就没有什么异族的神明。那道被称作神迹的闪电是出自他自己之手的。
                        现在,按照约定,我来了。
                        帐篷外终于彻底的安静下去。伊丽丝放下七弦琴,漫步走出帐篷。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营地。没有人走动,没有人说话。士兵们躺在地上,脸上是祥和安乐的神情。这样也好,至少你们不是在战场上痛苦的死去。伊丽丝慢慢走向废墟之中。皎洁的月光下,她停住脚步,张开双手。
                        “按照二百二十年前的约定,我献上一千个灵魂作为祭品。”伊丽丝用古老的虚祖语轻声说道。
                        “还不包括马的。”她在心里暗想,然后继续说道:“现在,这个世界需要你的力量。从鬼神的居所归来吧,我以命运见证者的名义召唤你,将自己封印在地下的伟大剑士。”
                        没有风,没有声音。伊丽丝提高了音量,念出那个名字。
                        “‘万鬼’之吉格!”


                        IP属地:比利时14楼2024-03-27 0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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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吉格
                          第一次见到伊丽丝的时候,吉格只有十九岁。那时候他还是一名普通的虚祖人。
                          并且刚刚感染了卡赞综合症。
                          鬼手带来的痛苦不仅仅来自肉体,更多的是来自于精神。在白天,昔日的亲人和朋友都会恐惧地避开他,而每当入夜之后,鬼神的呓语就开始在耳边喋喋不休,令人发狂。族人将他被诅咒的左手捆上沉重的铁链,把他送进寺庙中。僧侣们每天为他诵经祈祷,希望并不存在的神明能够拯救他于痛苦之中。然而祈祷声日复一日,痛苦却与日俱增。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吉格独自坐在寺庙大殿后面的石阶上。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来的地方。只有在孤独中他才能感到些许的安慰。那些猜疑和戒惧的眼神才是最令他无法忍受的。当那些平日里熟悉和信任的人都开始远离的时候,痛苦如同锈涩的钝刀切割着心灵。
                          那时吉格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望着一地的落叶发呆。然后他听见脚步声,鼻端嗅到淡雅的芬芳。伊丽丝缓步走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坐下。吉格有些慌乱,他想要站起来走开,但是伊丽丝却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鬼手。
                          那只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的被诅咒的手,伊丽丝就那样大方而自然地拉住它。
                          “你是一个特别的人。”
                          这是伊丽丝对吉格说的第一句话。十九岁的吉格用沉默来对待这个评价。伊丽丝轻轻地把嘴巴凑到吉格的耳边,告诉了他他的未来。
                          然后,伊丽丝?颂运者放开吉格的鬼手,站起来,离开了他。
                          从那一天起,吉格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惧怕别人的目光,不再为自己的鬼手而自卑苦恼。他开始疯狂而贪婪地阅读寺庙中的各种宗教典籍,开始苦练剑术。
                          六年之后,二十五岁的吉格成为了虚祖国的大神官。在他成为大神官的那个晚上,他第二次见到了伊丽丝。
                          当时他刚刚参加完繁琐而令人疲倦的继任仪式,虚祖神宫外的广场上还在举行盛大的庆典,他却一个人偷偷地屏开从人,躲到了神宫四层的一处偏僻阳台上,不远处的烟花将夜空装点得绚烂多彩,弯弯的新月高悬头顶夜空,如同放在纯黑色天鹅绒上的一枚银钩。
                          他听到背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再一次嗅到了记忆中遥远而熟悉的芬芳气息。
                          他没有回头。一只柔软温凉的手轻轻拉起他的鬼手,伊丽丝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显身,与他并肩而立。
                          “你恨我吗?”伊丽丝问道。
                          “是的。我恨你。”吉格看着月亮,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苦涩:“我应该感激你,但是我还是会痛恨你。你对我所做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我的名字叫做伊丽丝。伊丽丝?颂运者。”伊丽丝说:“知晓自己的命运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我和你一样在忍受着这种痛苦。而且我的痛苦远远比你的痛苦更加痛苦。”
                          吉格的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命运无法改变吗?”
                          “我不知道。”
                          “我改变给你看。”吉格说着用力攥了一下伊丽丝的手掌,然而伊丽丝的手却如同一尾灵滑的鱼,从他手掌中滑脱。
                          芬芳依旧,但是吉格回过头时,伊丽丝已经不见了。
                          时光飞逝,二十年的岁月转眼流过。四十五岁的吉格踏上了那片宿命之中的战场。那天夜里,他辗转难眠,于是抛下卫兵,一个人登上一处高地,眺望远方敌人的营地。戈壁上的夜风冷彻骨髓,他的长发在夜风中旗帜般飘舞。正当他暗自盘算第二天的行军计划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芬芳气息随着夜风传来。
                          然后他的鬼手被另一支手轻轻拉住。
                          “你说过,你要改变命运给我看。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伊丽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仿佛是一个不受岁月影响的人,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吉格转过头,第一次正视这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人。
                          乌黑的长发,美丽的面庞,紫罗兰色的长裙在风中轻轻摆动。
                          “我已经改变了命运。”吉格微笑着:“我已经有了办法。”
                          然后,他与伊丽丝订下了约定。
                          时间的洪流势不可挡,那个夜晚转瞬之间就被抛在了无法回头的地方。二百二十年的漫长时光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伊丽丝感到自己似乎又回到当年的那个夜晚。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伊丽丝轻轻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的地面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一条黑色裂缝。刺鼻的腐臭与血腥气息从裂缝中涌出。在那看不到底的黑暗中闪动着蓝色和红色的火花,刺骨的寒气让裂缝的边缘薄薄地结上一层霜花。周围的黑暗仿佛凝固起来,变成一大块黑色的透明的东西。
                          然后,一只扭曲、肿胀、布满了盘曲的血管的丑恶的手从裂缝中伸出来,紧紧扣住一块石头。这是一只左手,手臂上印着八个发着微光的金色古老符文。指尖如同猛兽的爪子一样尖锐。当这只手抓住的那块石头发出破碎的声音时,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右手。一只正常的人类的右手,手指修长,有骨感的骨节。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吉格慢慢地从地下钻了出来。
                          吉格的年纪是四十五岁——或者说二百六十五岁。但是看起来他只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一头深褐色厚实华美的长发披散下来,全身的筋肉如同钢铁浇注而成一般坚实剽悍。他的个头很高,比普通人要高出最少一个头,而且四肢格外的修长。完全赤裸的躯体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狂野不羁的古铜色。
                          他有一张瘦削而英俊的面孔,两只眼睛在长发的阴影下发出金色的光芒。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万鬼之吉格。”伊丽丝向他走去。大地上的裂缝慢慢合拢,最后无声地消失,没有在沙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千个灵魂。”吉格毫不在意自己的一丝不挂,坦然地看着伊丽丝:“一千多条人命,你可真够大方的。”
                          伊丽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套深紫色的长袍递给吉格:“我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行事。”
                          吉格接过长袍,抖开,穿在身上,这是一套样式古老的虚祖式神官长袍,有宽大的袖子。
                          “约定上说,用可以与我的灵魂等价之灵魂。”吉格抻了抻袖口:“你觉得我值一千个?”
                          “我只怕不够呢。”伊丽丝微笑着替吉格系上腰带,如同一个贤惠的妻子。
                          “其实我当时的意思是,有个三五个人就差不多了。最好还有年轻漂亮的姑娘。”吉格说。
                          两个人目光相视,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第二十一章 伊丽丝
                          从第一眼看到吉格时,伊丽丝就知道吉格是个很特别的人,对于她这样经历过漫长时光、并且接触过那些普通人的思维无法把握的存在的人而言,“特别”是一个很难得的评价。毕竟伊丽丝曾经见识过无数的人,各种各样的人。
                          那些人各不相同。他们之中有英雄也有懦夫,有国王也有乞丐,有天才也有笨蛋。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无法挣脱命运的羁绊。
                          但是吉格,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伊丽丝将一把梳子递给吉格,吉格接过来,用力地梳理着自己沾满了灰尘的长发。深褐色的长发厚实而光滑,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是流过树干的蜂蜜一样柔软华美。
                          “很久以前,我认为命运是一条河。”伊丽丝说:“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河中的鱼儿。我们可以顺流,也可以逆流,但是却永远无法脱离河岸的束缚。命运的限界不可琢磨,牢不可破。这是多么的悲哀。”
                          “呵呵。”吉格笑了笑,用一条缀有红褐色皮革的缎带将头发束住,柔软的皮革帖服在他的额头上。金色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伊丽丝。
                          “但是你不同。”伊丽丝说着转过身,走向满是死尸的营地。吉格跟在她身后。
                          “你是一只鹰,你已经展开了翅膀,从命运的河面上飞了起来。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的双眼在你的身后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迷雾。我不再知道你将来的命运,你已经脱离了命运的羁绊。”
                          “你把我从封印中唤醒,肯定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吉格不紧不慢地跟在伊丽丝身后。鬼手被宽大的袖子掩住。然而即使在明亮的月光下,他身上依然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悸的气氛。那是种语言难以把握的感觉,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鬼魂环绕在他身边。
                          “是啊。”伊丽丝边走边说:“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就知道是这样。”吉格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有点东西需要拿回来。”
                          “你的那套战袍现在已经成了虚祖大神宫里的陈列品。”伊丽丝说:“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改变改变服装的品味吧。你沉睡的太久了,时装的流行款式早就变了。”
                          “我说的不是那个。”吉格说。他的个头很高,腿也长。几步就和伊丽丝并排而行。在月光下,吉格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魅影。但是伊丽丝知道他是真实的,离得这么近,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能感到他身体的热度。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奇迹,一个我期盼了无数岁月的奇迹。
                          “我的剑。“吉格说。像是在跟伊丽丝解释为什么要取回自己的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是个足够年纪的老家伙了,老家伙通常比较怀旧。我已经用惯了那把剑,就算有更好的我也不稀罕了。我说,你应该知道我的那把剑在什么地方吧?”
                          “你在战场上消失之后,你的剑落在了蛮族的手中。”伊丽丝说:“然后又落到了德罗斯人手里。现在应该陈列在德罗斯皇宫里的某个地方吧。”
                          吉格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猩红细长,像蛇。
                          月光下的营地一片死寂。遍地都是死去的士兵。吉格皱了皱眉:“真残忍。”
                          “他们的命运就是这样。”伊丽丝面无表情地回答。吉格摇摇头:“这些人都是有父母和妻子的……”
                          “不。”伊丽丝笑了笑:“他们没有。”
                          从三十五年前开始,德罗斯的皇帝就开始筹建这支秘密部队,它的所有成员都是孤儿——合适的孤儿很少,但是我们有的是时间。这些孩子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当初我劝皇帝成立这支部队的理由是没有父母和家庭牵绊的孤儿是最可靠最忠诚的卫士。他们不会被收买也不会被威胁。我在撒谎,我想要这样一支部队的真实原因只是为了唤醒吉格。虽然只要很少的灵魂就可以解开他的封印,但我希望他能尽快的恢复力量。这些无辜的灵魂只是为了达成我个人的目的而被牺牲掉的。
                          从世俗的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坏人。
                          道德和法律不能束缚伊丽丝的行为。因为她存在的时间比这两样东西更为长久。当人类刚刚摆脱蒙昧的时候,她就已经行走在大地上,寻求从命运中解脱的方法。
                          或许,吉格是她最后的机会。
                          营火还在无声地燃烧着。吉格在一个火堆前站下。
                          “怎么了?”伊丽丝问道。
                          “你知道吗?在我自我封印的这段时间里,我并不是没有知觉的。”吉格出神地看着跃动在木柴上的火焰:“我和那些鬼神们有过交流。它们向我倾诉它们的故事。”
                          “那又怎么样?”伊丽丝望着吉格。火光后面的吉格显得更加阴森。
                          “有一些故事里,提到过你。”吉格那双金色的眼睛透过淡淡的烟气盯着伊丽丝。
                          “那是一些非常古老的鬼神,它们生活的时代是极为古老的过去。但是它们提到了你。”吉格的声音平和低沉。
                          “你想问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吉格问道:“你不是精灵,就算是精灵也不可能活那么久。就算你是一尊石像,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把你变成一堆灰烬了。可是你还活着。时间对你没有影响吗?你是神?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伊丽丝笑了。
                          她缓步走到一具士兵的尸体前,俯身抽出它腰畔佩戴的长剑,然后走到吉格面前,举起剑,把剑锋对准自己的胸口。
                          “你看。”她说着刺下去。锐利的剑锋悄无声息地刺进她的胸口,伊丽丝微微蹙起眉头,用力压下剑柄,让剑身穿透自己的身体。她胸前殷红的血迹迅速扩大,血顺着透出后背的剑锋流下去。
                          “很痛……”伊丽丝轻声说,然后猛地用力拔出剑。一串晶莹鲜红的血珠洒在沙地上,留下浅红的痕迹。
                          “我有血,也有肉,也会被伤害,也会感到痛苦。”伊丽丝丢掉长剑,掀开胸口被血浸透的衣襟。她用手擦掉胸膛上的鲜血,露出洁白的肌肤。
                          没有伤口。
                          “我不是人类。不是任何你所知道的东西。”她说:“我和一般的人类差别并不大。只不过我很难被杀掉罢了。”


                          IP属地:比利时15楼2024-03-27 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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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阿甘左
                            德罗斯的军队就驻扎在赫顿玛尔城外不足三十里远的戈壁中。据说这支部队是德罗斯的皇帝里昂?海因里希三世亲自率领的,一路势如破竹地攻破了贝尔玛的国境线,沿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兵锋直指贝尔玛的首都。尽管早就知道贝尔玛并不以军事力量见长,但是公国士兵的懦弱和怯战还是大大超出了帕丽丝的预计。
                            桌子上摊开一张一比一万五千的军事地图,帕丽丝皱着眉头,一寸一寸地研究着这张图。阿甘左和歌兰蒂斯站在她身后。无论是帕丽丝还是歌兰蒂斯,对于贝尔玛公国这种不抵抗的政策都失望透顶,这恐怕也是她们能够合作的主要原因。而阿甘左之所以愿意帮助帕丽丝,与其说是为了完成自己保护歌兰蒂斯的职责,还不如说,他对于帕丽丝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帕丽丝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影子。
                            而对于帕丽丝来说,她只是不想放弃一切能够让德罗斯皇帝不愉快的机会。在她自己的努力和歌兰蒂斯的帮助下,现在整个赫顿玛尔的军事力量几乎完全掌握在了她的手里。然而最令她感到兴奋的,还是阿甘左这个盟友。
                            在一场战争中,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尽管阿甘左很强,但是让他去一个人抵挡整个德罗斯帝国的军事力量也是不现实的。如何让这个意料之外的盟友发挥最大的效用,帕丽丝另有打算。
                            赫顿玛尔大圣堂的规模自然无法与贝尔玛尔城中那座宏伟的雷米迪亚?巴矢里卡相比,但也体现出了一座属于神的建筑应有的气派。所有的房间都宽敞整洁,光线充足。午后的阳光从镶嵌着彩色玻璃的落地长窗中洒进来,暖洋洋地照在众人身上,阿甘左不由得眯起眼睛。他已经不是很习惯这种环境了。自己做圣职者的那段时光回忆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水泄不通啊。”终于,帕丽丝从作战地图上抬起头来。语气中带着赞叹与沮丧。里昂?海因里希的确是一个军事天才。用有限的兵力在周围是一片平坦戈壁的赫顿玛尔城四周围成一个完全没有突破口的包围圈,所有的部队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至少其它两只部队的支援。在这种包围中想要突围的话,靠现在赫顿玛尔城里那些草包贝尔玛士兵根本是痴人说梦。
                            阿甘左没有说话。思考战略不是他的特长,他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那要怎么办呢?”歌兰蒂斯皱起眉。根据可靠的情报,更多的德罗斯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入贝尔玛境内,向皇帝亲率的先头部队靠拢。在这些部队抵达之前不能突围的话,就永远也别想突围了。帕丽丝看了歌兰蒂斯一眼,问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集中优势兵力。”歌兰蒂斯说。
                            “这里哪有什么优势兵力。德罗斯的军队说来就来,贝尔玛的部队根本来不及集结。再说这些贝尔玛大兵你也看到了,指望他们是不靠谱的。”
                            对于贝尔玛公国的人民来说,“士兵”同商人、猎户、矿工和樵夫什么的一样,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他们虽然也有保家卫国的念头,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战场”为何物。要靠这些士兵抵抗军事强国德罗斯帝国的大军,实在是过于勉强了。
                            “德罗斯的军队数量目前还只能包围赫顿玛尔,强行攻城的话自己也会有损失。看来那位皇帝是打算等部队来齐了,一口气用最低的代价吃掉贝尔玛的首都。”帕丽丝用手指轻轻敲着作战地图:“可惜我虽然知道他这个简单的战略,却……”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阿甘左,阿甘左立刻接过她的话头:“不,你有办法。”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他了解帕丽丝。他了解帕丽丝,是因为他曾经和那个人一起并肩作战过。
                            她们这种女人的想法,本来就是相似的。
                            当她们要解决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会采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当帕丽丝的目光一触到他,他就明白了帕丽丝的想法。
                            帕丽丝不说,因为她不想歌兰蒂斯知道。她能获得这座城市的军事指挥权,是因为歌兰蒂斯的帮助,她不想和这个盟友发生冲突。
                            歌兰蒂斯一头雾水地看着阿甘左。阿甘左慢悠悠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轻声地叹息着。
                            “隐瞒是没有用的,她迟早还是会知道的。”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办法?为什么不说呢?”歌兰蒂斯眨动着碧绿的双眼。阿甘左漠然地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帕丽丝,道:“圣武士有圣武士的想法,流氓有流氓的想法。圣武士的想法虽然让人喜欢,但是流氓的方法却更为有效。”
                            如果是她,想必也会使用这个方法吧。阿甘左看着在阳光中上下漂浮的微尘,笑了。
                            “我答应你,今晚我就去刺杀德罗斯的皇帝。”
                            “不行!”歌兰蒂斯大声叫起来:“刺杀这种卑劣的手段……阿甘左,你好歹也曾经是一个圣职者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阿甘左站起身,走向歌兰蒂斯。他伸出手,去抚摸歌兰蒂斯金色的秀发。歌兰蒂斯想要躲开,然而终究没有动。
                            “孩子。”阿甘左轻轻地把手指插进歌兰蒂斯的鬓发之中:“你还是个孩子。”
                            他笑着,笑得很平静。
                            刺杀德罗斯的皇帝,说起来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啊。然而这位德罗斯帝国的皇帝陛下,不但是整个德罗斯的领袖,也是光剑皇族之中最强的剑客。他的身边不但有千军万马,而且一定有更多隐藏在暗中的剑客护卫着。就算是阿甘左,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无论成功与否,都很难脱身。
                            帕丽丝绕过铺着地图的桌子,走到阿甘左身边,低声道:“谢谢你。”
                            明亮的阳光在她银色的长发上泛起一层淡紫的光晕。阿甘左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帕丽丝。
                            她的头发也是银色的呢。而且,那种倔强而不肯服输的表情,那种不经意之间的笑容……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努力为之活下去的东西了。他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利箭,早已失去了依托和凭借,只凭最后的一点力量向前飞去,飞向自己最后的终点。
                            第二十三章 希丽亚
                            夜色温润如水,月光平淡地照着营地。这里已经处于笼罩着整个赫顿玛尔城的巨大魔法阵的外面,但是空气依然很暖和。白天,沙子吸收了阳光的热量,到了夜晚这些热量就被缓缓的释放出来。
                            营地里很安静,篝火静静地燃烧着。士兵们沉默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说话,不走动。皇帝陛下喜欢安静。
                            尽管夜已经深了,但希丽亚还是没有一丝睡意。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比塔隆,也是她第一次出征。少女的心中充满了新奇和兴奋。她穿着一套黑色的轻甲,没有戴头盔,栗色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希丽亚在营地里悠然地漫步着。那些雕塑一样手持长矛的士兵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阴影中,仿佛被冻结在黑暗中的幽灵。
                            自从进入赫顿玛尔的国境以来,希丽亚就盼望着能来一场真正的战斗。然而贝尔玛公国的士兵们显然让公主殿下失望了。德罗斯帝国兵锋所向之处,公国的军队望风溃逃。甚至没有一次稍微像样一点的抵抗。
                            营地里弥漫着篝火和马匹的味道,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道,弥漫着金属冰冷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起来,形成一种独特的,只有在军营里才有的气息。这种气息令希丽亚热血沸腾。她的血管里也流淌着德罗斯皇室的血,光剑皇族的血。她只希望几天以后对赫顿玛尔的攻城战可以像样一点。虽然父皇绝对不会允许她跟随先头部队冲锋,但是,至少她希望听到呐喊和怒吼,听到金属破碎和血肉绽裂的声音。否则的话这次远征简直就变成了一场乏味的郊游。
                            安静、太安静了。希丽亚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行宫。皇帝出征时的行宫就是一座巨大的帐篷。帐篷用结实的牛皮制成,染成黑色。装饰着红色和金色的火焰与宝剑的纹饰。皇帝每天都要办公到深夜。自从出征以来,每天都有快马将国内的重要奏章和文件送来,皇帝批阅完之后再用快马送回去。希丽亚很希望能够帮父亲分担一部分工作,然而她毕竟只有十五岁,很多奏章她甚至看不懂。
                            虽然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虽然她是长女,但是她毕竟还有弟弟。她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个十五岁的公主已经有成为下一任帝国女皇的野心,并且正在为之努力着。
                            现在她所能做的,只有巡视营地。这是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一只受过训练的猴子都能做”。
                            但这毕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毫无意义。她一面暗中清点着卫兵的位置一面暗自抱怨。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这是父皇亲征,不可能有士兵敢于偷懒。谁不想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好一点呢?
                            至于夜袭,希丽亚冷笑着摇摇头。贝尔玛的士兵连在白天作战都不会呢。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警梆声骤然想起。空洞的短木敲击声急促而遥远,但是在寂静的黑暗中却格外的响亮。
                            这是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军营中到处都悬挂着空心的短木,一旦发现敌袭,距离最近的士兵就会敲响短木。这样即使在黑夜中,士兵们也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坚守岗位!”希丽亚高声叫道,她的声音清脆而稚嫩,但是每个士兵都听到了。
                            然后她从腰带的挂钩上解下光剑,放出剑刃。耀眼的剑刃在黑暗中如同火炬一样闪烁发光。报警的木梆声正向着皇帝的营帐飞速靠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从夜袭者移动的速度上来判断,来的人一定不会很多。
                            “希丽亚。”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里昂?海因里希三世不知何时来到了公主身后,把一只手放在女儿的肩膀上。
                            “父皇。”希丽亚回身向父亲行军礼。她看到父亲身后的黑暗中,有很多影影绰绰的身影。那不是刚才她巡视过的士兵们。皇帝身边总是有一支秘密的部队在护卫着,一支由德罗斯国内最顶尖剑客组成的部队。希丽亚放下心来。
                            “这里危险,你回到帐篷里去。”里昂说。希丽亚摇摇头,道:“不,我可以战斗……”
                            警梆声停止了,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希丽亚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也许是士兵们弄错了。”皇帝说:“可能是夜里飞行的鸟……”
                            然后他忽然停住。希丽亚顺着父亲的目光回过头,刚好看到远方的黑暗中,一个黑色影子如同一只巨大的鹰隼一般从半空中飞过来。
                            那边有很多带着尖刺的拒马,那个人凌空跃起,他跳的远比一般人高得多,也远得多,几个起落之间就越过了拒马的阻拦。希丽亚本能地摆出战斗的姿势,然而父亲忽然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那人此时距离皇帝陛下不足三十步,他再一次凌空跃起,随着一声龙吟般的震鸣,身在半空中的他拔出了一把长剑。希丽亚从没见过那么长的剑,即便不算剑柄,单是剑身的长度就超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那把巨剑的剑身是深黑色,剑刃却明亮如白银。长剑出鞘,漫天的星光顿时失色。那人长剑向皇帝一指,顿时一股狂风迎面扑来。即使躲在父亲身后,希丽亚也在那一瞬间感到呼吸不畅。
                            护卫皇帝陛下的士兵都是德罗斯军队中的精锐,这些士兵的反应速度是普通士兵无法相比的。不需要任何人下令,已经有数十支弩箭向空中的那人射过去。那人的身影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骤然加速冲向皇帝。黑色的箭矢全部射空,在他身后飞过。
                            一阵衣袂带风声响起,皇帝身后已经飞出四条人影,凌空扑向那人。这四个人跃起之后,手中才多出一条光剑的剑刃。四把光剑在夜空中交织成一道明亮的网,拦在刺客和皇帝之间。
                            砰的一声巨响,声音震得希丽亚耳膜一阵疼痛,四把光剑的剑光同时熄灭,四个护卫全部被震开,跌落到地上,那人的速度居然更快,人与剑仿佛合为一体,从半空中向皇帝直刺过来。皇帝紧紧抓着希丽亚的手臂,纵身后跃。希丽亚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自己飞了起来,那人一剑刺在自己和父亲刚才站着的地方。长剑的剑刃毫无阻碍地刺进沙地,地面立刻如同被投了一粒石子的水面一样荡起阵阵涟漪。皇帝拉着希丽亚的手落下时,那涟漪刚好传到二人脚下。希丽亚只觉得一股可怕的力量从地面传过来,令她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上,但是立刻被父亲拉了起来。
                            她站起来之后,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痛。


                            IP属地:比利时16楼2024-03-27 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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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另外四名护卫冲向那人,这四个人用的都不是光剑。其中一个人用的是和刺客一样的巨剑,另外三个人,分别使用的是钉头槌、太刀和短剑。那人从地上拔出剑,横剑一挥,冲在最前面手持巨剑的护卫立刻惊叫一声倒下,倒下时手中的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刺客身体伏低,猛然前冲,正撞在用钉头槌的护卫身上,顿时把他撞得倒飞出去。那护卫身材高大,分量显然不轻,却被这一撞之力撞出好远,直从希丽亚和皇帝身边飞过去才跌落地上。刺客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拖在身后的巨剑猛然向上挑起,用太刀的护卫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击挑的飞了起来,鲜血雨点一样洒下来。
                              最后一个护卫依然全无惧色,从同伴的尸体下向着刺客猛扑过去。刺客的长剑当头落下,希丽亚惊叫一声,仿佛已经看到最后这一名护卫也被斩杀与剑下的惨状。
                              但是没有。那名护卫的短剑迎上了刺客的巨剑,两刃相击,声音清越震耳。用短剑的护卫闷哼了一声,单腿跪下,但毕竟拦住了这一击。
                              用太刀的护卫这才落在地上。落下之后就不再动弹。
                              巨剑一寸一寸地下沉,用短剑的护卫要紧呀苦苦支撑着。忽然,那刺客猛地收起剑,向后退了一步。用短剑的护卫以剑支地,慢慢地站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
                              “巴恩。”刺客的声音听起来暗哑而苦涩。巴恩苦笑着,咳嗽了两声。
                              “阿甘左。”
                              第二十四章 阿甘左
                              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士兵们的第二轮箭雨已经向巴恩当头落下来。他们的目标是阿甘左,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巴恩不可避免的被波及到了。巴恩知道以自己的剑术要挡开这阵箭雨并不是难事,但是任何的分神都可能给阿甘左可乘之机。
                              或许现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之中,他是最了解阿甘左的可怕的。
                              剑光一闪,化成一片光幕。阿甘左的剑势瞬间展开,将自己和巴恩一起笼罩于其中。一阵连绵不断的脆响之后,无数残破的箭簇和寸寸断裂的箭杆雨一样落在两人周围,画出一个黑色的圆圈。
                              “不要放箭!”皇帝的大喝声传入耳中。皇帝此时距离两人很远,他下令禁止放箭,显然是在顾及巴恩的安危。阿甘左手中的剑慢慢垂下去,低声道:“让开。”
                              “不行。”巴恩感到喉咙发干,阿甘左的目光空洞漆黑,虽然在看着自己,但是他视线的焦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甚至不在皇帝身上。
                              阿甘左的目光仿佛是在遥向皇帝身后的那一片黑暗。巴恩从没见过任何人会有这种目光。那是一种对生活完全绝望的人才会有的眼神。那是看向死亡的眼神。这个想法让巴恩不寒而栗。他知道卢克西的事情,他也知道,一旦阿甘左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刺杀皇帝的话,那么凭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保护皇帝的。
                              “让开。”阿甘左重复了一遍,胸膛迎着巴恩的短剑向前一步。巴恩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不行。我有我的职责。“巴恩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阿甘左的目光忽然盯住了巴恩的眼睛。
                              世界变成血的颜色。天空消失,大地消失,一切消失。巴恩整个人仿佛悬浮在一片血的汪洋之中。猩红的鲜血围绕着他,浓稠而冰冷。阿甘左黑色的身影化作千千万万,每一个阿甘左手中都握着一把锐利的长剑。下一个瞬间,无数把利剑同时刺入了巴恩的身体。他能感到坚硬的剑锋穿过自己的皮肤和肌肉,穿过自己的骨骼和血管,穿过自己的神经和内脏。痛楚和恐惧的感觉无比真实。他知道自己已经死在了阿甘左的剑下,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碎肉。最好的入殓师也不可能把自己拼凑起来,阿甘左的剑已经把“巴恩”这个存在从世界上完全抹杀掉。
                              同时,他知道这是幻觉,这是自己的神经被阿甘左的杀意所刺激后产生的幻觉。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但是在灵魂中却已经死了一次。鲜红的血海化作黑色,最后变回夜幕。阿甘左依旧站在自己面前,平静地看着自己。巴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但是他的手中依然紧握着短剑。
                              “这是我的职责。”他说:“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不能让你在我活着的时候从我身边走过去。”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巴恩也在注意着自己的身后,注意着皇帝的动向,他只希望皇帝赶快离开。在八年前,阿甘左虽然比自己强,但是还远远没有强到这种程度。这八年来巴恩也在苦练剑术,然而阿甘左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实在不知道一旦真的交手,自己能够在那柄巨剑下坚持多久。
                              更多的士兵正在向这里赶来。巴恩清楚,仅仅依靠普通的士兵根本不可能拦住阿甘左的剑。
                              “巴恩。”阿甘左的声音更低沉,也更加令人不安:“让开。”
                              当他说巴恩的名字时,他的剑还垂在身侧。
                              当他说“让开”的时候,剑锋距巴恩的侧颈已经不足一尺。
                              “当”一声双剑相击,阿甘左的巨剑忽然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划过。全力相迎的巴恩在瞬间失去了平衡,短剑不由自主地向外一展。阿甘左手中巨剑仿佛没有丝毫的惯性,立刻又反斩回来。“嚓”的一声,短剑已经被斩成两段,巨剑沉重的剑锋紧紧压住巴恩的脖子。
                              冷汗顺着巴恩的额头流下来。
                              “够了。”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巴恩,你尽力了。退下吧。”
                              脖子上的压力忽然消失。阿甘左的长剑又垂在身侧,仿佛刚才从没动过。巴恩看着阿甘左的脸。火光下的阿甘左比八年前苍老了很多,甚至完全没有了当年那种锋芒。
                              只有一片死寂。这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巴恩缓缓退开,看着阿甘左走向皇帝。皇帝身后站着的是长公主希丽亚,看起来她似乎想要站到父亲身前挡住阿甘左。然而皇帝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动。
                              里昂?海因里希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当他感到有必要做出牺牲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牺牲。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暗杀了自己的父亲,上一任的皇帝,才即位登基的。
                              即位之后的四年里,他处死了自己的一个弟弟和两个姐姐,只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
                              然而这位皇帝在有些时候却会不惜一切地保护别人。
                              刚才他为了保护巴恩而下令不准士兵们放箭。现在他又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公主
                              阿甘左的目光空洞而漆黑,皇帝的目光却充满了自信。
                              那是帝王才会有的自信。
                              在距离皇帝还有十步左右的时候,阿甘左站住了。这个距离超过了长剑的长度,但是皇帝的全身都已经笼罩在他的攻击范围内。
                              “我就是德罗斯帝国的皇帝,里昂?海因里希。”皇帝开口说道:“你是谁。”
                              阿甘左的脸如同石像,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我是来刺杀你的人。”
                              即使在这个时候,阿甘左的目光还是在望向皇帝身后的那片黑暗。
                              皇帝紧紧地抓着公主的胳膊,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阿甘左的回答是一剑。
                              一剑直刺里昂的胸膛。
                              在这种距离之下,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这一剑。
                              是“几乎”,不是“绝对”。
                              人影闪动,剑锋交鸣。皇帝忽然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纵身后跃。阿甘左的手中的长剑幻化成无数道飞舞的闪电,剑气纵横四射,然后又在瞬间停止。
                              阿甘左和皇帝之间已经拦着一个人。
                              看到这个人,巴恩就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的个子不算很高,但是也不矮。身材说不上魁梧,也不算纤瘦。火光中,他的脸孔看起来普普通通,几乎没有什么能叫人看一眼就记住的特点。
                              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灰色的衬衫,灰褐色的长裤。
                              这个人手中也有一把剑。
                              长剑。
                              剑身的长短宽窄和款式,与阿甘左手中的那把差不多。只不过这把剑的颜色不是黑色,而是钢铁的原色。
                              除了特别长之外,这把剑就是一把很普通的剑。然而被这个人握在手中时,即使相距这么远,巴恩也能感到这把剑的锐气与锋芒。这个人的手似乎有着魔力,被他的手一握,凡铁立成神器。
                              阿甘左的气势如同惊涛海浪,令人窒息。而这个人却像一面高耸的峭壁,稳稳地挡住了怒海的扑击。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相距还是十步左右。
                              两个人的剑都垂在身侧。但是没有任何士兵敢于靠前一步。这两个人的周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圆圈,凡是进入这个圆圈范围内的活物都将在一瞬间被绞杀。
                              阿甘左的眼神也变了。好像灵魂忽然回到了躯壳之中,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你是谁。”阿甘左问道。
                              皇帝带着公主落地,士兵们立刻拥簇上来。皇帝一挥手,低声道:“让开,别挡着我。”
                              那人上下打量着阿甘左,然后道:
                              “你又是谁?”
                              不等阿甘左回答,他又道:“我问的是你的名字,别再说你是个刺客了。否则我就告诉你,我是个保镖。”
                              阿甘左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叫阿甘左。你叫什么?”
                              那人也报以微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索德罗斯。”


                              IP属地:比利时17楼2024-03-27 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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