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而,当年陈抟老祖虽心忧天下,却只不过袖手高卧,并非全然可取。正如书中处机所云“蒙古雄起北方,蓄意南侵,宋朝君臣又昏庸若斯,眼见天下事已不可为。然我辈男儿明知其可亦当为之。希夷先生虽是高人,但为忧世而袖手高卧,却大非仁人侠士的行径”。小说的主人公参加了华山论剑,只不过与黄药师,洪七公各对三百招而不败而已,实际上全然算不上是“第一高手”---若说这一届“华山论剑”的结果,倒是“逆练九阴真经”的西毒欧阳锋(“倒行逆施”不仅是欧阳锋之练九阴真经之形象说明,同时也是欧阳锋武功人品的本质提示)得逞。这一结果颇出人意料之外,并不是什么“好人胜利”的常规的“大团圆”结尾。这一结果确实是使人默然而不能语,看来“邪不压正”这句话在这里并不是很合适的。亦暗示天下大势正是如此“正不压邪”而“不可为”也。---然而真正的大英雄大侠士的行径,则绝非仅指武功之高强,更主要的乃是其人品气度及言行举止,所作所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则正是孔子当年的人生理想,亦正是中国传统中的“儒家大侠”的最高理想境界。这部小说的最后一回虽是《华山论剑》,而其最后一部份则是郭靖,黄蓉,东邪,北丐一行走下华山,逢华筝公主赎罪报讯,说蒙古之师将攻襄阳的消息。郭靖,黄蓉终于辞别东邪黄药师而赴襄阳救援---这正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侠”之举---这一着,便胜过了当年的希夷先生陈抟老师了。同时,又无疑胜过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等一干绝世高人,只有当年的王重阳才隐隐可与之比肩。这样一来,“华山之颠”的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就真正地非郭靖而莫属了。虽然他的武功尚未达到绝顶之境,尚不足与黄药师,洪七公等一干绝世高手相提并论,然而他的胸怀人品及其气度人格则早已超过了一干高人而至“华山之颠”矣!“襄阳救援”看起来并非“华山论剑”的范围,实则正是“华山”的另一种形式,更本质的形式。
严格地说,《射雕英雄传》的主人公应该是郭靖与杨康二人。这部小说的缘起,乃是全真道士丘处机与杨铁心,郭啸天三人不打不相识,恰逢杨夫人,郭夫人都是身怀有孕,请丘处机取名。丘处机给其末出世的小主人公取名为“郭靖”与“杨康”,即以“靖康”二字名之以取其不忘“靖康之耻”之意也。---郭靖与杨康这二人的名字,也可以说是这部《射雕英雄传》的不可忽视的“文眼”之处。---其次,是丘处机与“江南七怪”打赌。看谁能找到杨氏与郭氏的遗孤并授以武艺,十八年后再来嘉兴比武,看谁高谁下。于是就有了江南七怪远赴大漠教授郭靖武艺及丘处机收杨康为徒的事情。无疑地,这靖,康二人是这部小说的共同的主人公。岂料世事无常,变幻莫测,大大地出人意料之外。---那杨康之母包惜弱当时因心地慈善,无意中救了大金国王父完颜洪烈一命,从而结下了一生的情孽。完颜洪烈因得包惜弱相救而得活命之后,竟念念不忘于包惜弱的美貌。说起来杨,郭二家家败人亡之祸原来乃是出于完颜洪烈的贪淫之念。包惜弱坠入完颜洪烈的计中而不自觉,以为杨铁心身死,而终于嫁给完颜洪烈为妻,成了大金国的王妃,从而使得杨康成了完颜康,成了大金国的“小王爷”。更进一步,这杨康虽聪明伶俐,远非憨厚木讷的郭靖可比,然而贪恋富贵,人品低下,风流轻佻以至于为恶多端,终于死于非命。---也许是命运的拨弄,杨康这位杨家枪的嫡亲传人,这位当年抗金名将杨再兴的后代,居然成了大金国的奴臣,成了完颜康,成为金国的“小王爷”。这种命运的造化作弄,真使人不能不为之一笑。杨康的性格与人品,对于荣华富贵声名之恋,对于人情世故,婚姻爱情的态度可以说与郭靖其无不恰恰相反。从而“靖康”二人,一变而为华山英雄,一变而为铁枪庙中的冤鬼,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又不能不使人为之一叹!
丘处机与江南七怪的一场空前绝后的豪赌终于未经比武决战就使丘处机顿首服输了。因为杨康人品如此恶劣,而学武之人,品行心术居首,从而丘处机只能“汗颜无地”而甘心输了。平心而论,郭靖与杨康在其人品乃至最终的武学修为方面自有天壤之别同然而就其形象鲜明而深该而言,就其形象的意义与艺术价值而言,这靖康二人可以说是一时瑜亮,各有千秋。这两个人物的形象都是极为鲜明而又极有价值的。而将这两人“同途而殊归”地加以对照比较,则使这种形象及其意义更其鲜明深该而且突出。杨康为自己一已的贪念所役使,为荣华富贵及权势功名所拘囿,终于为“奸”为“恶”,与郭靖心性敦厚,为侠为善,实已超越了“自我”,而以“天下百姓”为念,对比何其鲜明强烈。在这两个主要人物身上,集中了中国人的人格理想模式及其价值判断的基本规范与依据,有杨康等人作为比较,郭靖的人格品质的魅力与深度就更加鲜明地凸现了出来。郭靖这一形象的本质及其意义,就其外在的性格行为而言是忠厚纯朴,胸襟广阔进而能够为国为民,成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侠之大者,而就其内在的本质而言,则又体现了中国人的“大巧若拙,大智若愚”的人生境界,哲学理想及人生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