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选者陈耀文自序云:
唐则有《花间集》, 宋则《草堂诗余》。⋯ ⋯然世之《草堂》盛行, 而《花间》不显⋯ ⋯余自牵拙多睡, 尝欲铨粹二集, 以备一代典章。
试将此段文字与上引吴承恩《<花草新编>序》对照, 我们会发现二者有相似之处。① 陈耀文也是因为“《草堂》盛行, 而《花间》不显” , 于是欲以《花》、《草》为对象, 选取其中精华, 有存史之意。不过这种意图未能贯彻到底。陈氏自序接下去谈到他后来见到友人吴承恩、吴岫的藏书, 又参考了其他词集, 扩展了编选范围。尽管如此, 因此书由《花》、《草》而起, 故作者仍命名以《花草萃编》。
吴承恩编选《花草新编》与陈耀文编选《花草萃编》的初始目的是相同的。他们认为《花》、《草》分别是唐、宋词之代表, 同等重要, 但在当时《草堂》盛行而《花间》不显, 所以欲“ 铨粹二集” , 以免花间词湮没于世, 可见二人对《花间集》的珍视之情。后来《花间集》也是大行于世,广为传播, 上述诸编不为无功。
二
对《花间集》的认识, 词人和选家通过创作与选本的形式表达, 这是潜在的接受。与此不同, 评论者采取直接的论述, 这是显性的接受。考察相关的阐释, 可明确认识明人是如何接受《花间集》的。
纵观明以前人对《花间集》的接受, 可知该选在宋代地位甚高, 至金元两代则备受冷落。② 到了明代,《花间集》重新获得了时人的关注, 占据了词坛的中心位置, 此期可称为《花间集》接受史的第二个高峰期。黄河清《<续草堂诗余>序》云:“ 又《花间集》者, 片片皆小玑, 可弦而歌也。”以花间词为字字珠玑。万历年间温博为《花间集》作补, 序云:“ 然古今词选, 无虑数家,而《花间》、《草堂》二集最著者也。”认为《花》、《草》是历代词集中的佼佼者, 其他词选不可比拟, 给予了《花间集》极高的评价。
明代文坛复古之风大盛, 明人也常从这个角度对《花间集》作出肯定。徐师曾云“ 厥后行卫尉少卿赵祟祚辑为《花间集》, 凡五百阙, 此近代倚声填词之祖也。” ③ 特意说明《花间集》为 “倚声填词之祖” 。明末毛晋刻《花间集》, 作跋二则, 其一云:
近来填词家辄效柳屯田作闺帷秽媒之语,无论笔墨劝淫, 应堕犁舌地狱。⋯ ⋯若彼白眼骂座,臧否人物, 自诧辛稼轩后身者, 譬如雷大起舞, 纵使极工, 要非本色。⋯ ⋯亟梓斯集, 以为倚声填词之祖。
毛晋也以《花间集》为“ 倚声填词之祖” , 与徐师曾的复古观点相同, 但毛氏刊刻《花间集》还有其现实针对性。毛晋指出当时有两种不良词风, 一为效仿柳永作“ 闺帷秽媒之语” , 一为效仿辛弃疾而“ 白眼骂座, 臧否人物” , 他对此都持否定态度。毛晋下文接着说“亟梓斯集, 以为倚声填词之祖” , 就是盼望着《花间集》能够成为改变词坛风气的灵丹妙药。当然, 这副药是否有效尚须另作别论。
如果说上述观点尚属合理, 无瑕道人的《花间集》跋语则是溢美之词, 其中说道:
始知宇宙之精英, 人情之机巧, 包括殆尽;而可兴、可观、可群、可怨, 宁独在风雅乎!
无瑕道人认为《花间集》可以包罗万象, 并且宣称“ 可兴、可观、可群、可怨, 宁独在风雅乎” , 言外之意是说《花间集》亦可“ 兴、观、群、怨” , 他对《花间集》的推祟可谓无以复加。无瑕道人此语也是为了推尊《花间集》, 只是显然言过其实。今日看来,《花间集》题材内容之狭隘是其先天不足, 远远不是“ 宇宙之精英, 人情之机巧, 包括殆尽” 。读花间词我们虽可对当时的社会风气、文人心态有所了解, 却还难以“ 兴、观、群、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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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刘修业先生《吴承恩著述考》一文认为,《花草萃编》正是在《花草新编》的基础上完成的。见修业辑校《吴承恩诗文集》附录, 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 第234-237页。
②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花间集》条云:“ 此近世倚声填词之祖也。” 可见对其之推崇, 宋人多赞同此说。在金、元两代, 由于特殊的社会形势、时代风气和文学思潮, 词坛重清刚之气, 排斥香艳的花间词风。
③王又华《古今词论》, 唐圭璋编《词话丛编》第1册, 中华书局1986年版, 第5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