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他的那一年,她十七岁。
正是含苞待放芳华暗吐的年纪。
胧月夜,他与她相遇在住宅区附近的小花园中,眼神交会的瞬间,相同的寂寞孑然,不觉相视一笑。
这一笑,浅浅淡淡,朦朦胧胧,刹那芬芳满怀,暗香盈袖。
世间的相遇,多不过如此。种种难解的风情,随心而生,边边角角,隙隙落落,心上眉下,意念所至,无一处遗漏。
他的眉眼,宛若千百年前早已镌刻在心上,此刻,因着这漫天琼华月色,渐渐在时光的积尘中清晰起来。
无端的欢喜,心中有浅浅的温柔静静流过,有如这夜拂发的清风。
多少年后,她仍会记得这夜的相遇,只因为两个少年人,是这满园休眠的花儿中,仅有的两朵未眠花。
她的目光温润若水,轻轻滑过他的心上,未有迟疑,他和她,同时启口向彼此打了招呼。
声音脱口的瞬间,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也许,悠悠轮回里,他们本就是并蒂而生,枝叶相连,此刻的意念,不过是长久的错失之后遽燃的火花。
又是相视一笑。
笑瞳里,已有相知的慨然与庆幸。
一如千百年前,伯牙与子期,因着一首万古流传的高山流水,在莽莽山林间,相遇彼此。
而今,满园芬芳月色牵线,他与她,似相约般无眠,虽无漫歌丝竹相伴,却已听闻彼此心中溶溶淡淡的浅吟低唱。
这夜,他们并肩坐在花园的石阶上,聊了许多。那些年少的梦想,悠然的心情,宛若低迷的雾气,顷刻间将他们湮没,从此,氤氟心上,从未散去。
不觉间,三年已过去。
那夜的月色依旧,然而少年已如白杨般俊秀挺拔,而曾经娇羞的少女,也已如出水的莲荷般清美馥郁。
相遇那夜彼此了然的心意,深窖心中,无需出口,早被那清澈的月光酿成了芳醇佳酿,轻呷一口,齿颊生香,回味不尽。
然而离别已近在眼前。 他即将远赴德国求学,而她,却无法相随。
临行前夜,他和她,再次相聚在花园的石阶上。
正是芍药花开的时节,满园芍药,随风摇曳,影影绰绰,鼻端眼底,皆萦上伤感的暗香。
相对无言。
仿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是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只能任那颗心在夜色里渐渐冷却苦涩。
也许,言语在此刻,本就多余。
他的淡笑如常,眉间却依稀有淡淡的褶皱,她伸手想去抚平,却在半空又颓然落下。
已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纵然相知相许,却不敢妄自猜测,命运会将他们带往何方。
幽深的夜色里,离别的恐惧和伤痛如藤蔓般将他们紧紧缠绕。
他步下石阶,采了一朵盛放的芍药送至她面前。
她垂首,盯着他手上开得娆美的芍药,突然落下泪来。
伸手接过那花儿,她扑进他怀中,紧紧地拥住他。
咸涩的泪水一直流,湿了他的肩,更湿了他的心。
月光凄然的洒在他和她的心上。
有生之年,只求再次相聚,结束这别离的磨难,让那心上永无月光的冻伤。
这一别,就是七年。 再回首,沧海已成桑田。
今夜,她孑然一身来到这园中,月色盈然,她久已平静的心,又起涟漪。
多少传奇的相遇,躲不过一个世俗的结局。梁祝化蝶,原来只能是梦呵。
恍然间,她又见别离那夜的他与她,伫立在石阶上,眼角眉梢,皆是不忍分离的不舍和伤痛。
她低叹一声,轻轻落下泪来。
依旧是相遇那夜芬芳的月色,依旧是别离那夜娆美的芍药,只是不见了当年的他与她。
明日,换她即将远赴异地,只是这次,再无人可以告别。
只是这次,是一生的别离。
她要嫁人了。
对方却不是他。
七年前,别离的那夜,就已注定她今夜的孑然一身,她一生的伤怀心痛。
他的飞机在飞越大洋时突然失事。
那夜的凄清月色终成永恒。
留给她的,是无可言说的思念和寂寞。
原来命运从来弄人。
既相遇,又何必别离?既别离,又何必徒留这一地皎白月色,一园清冽芬芳?
今生今世,她的心里,都将存着无法释怀的遗憾与悲情。 那夜,他为她采一朵芍药,可曾想到,芍药的别名,又叫将离?
将离,人之将离,徒留思念成灰,心成雪。
若那夜分别,他们还能再聚,那么穷其一生,她都会等待。
等待他的归来。
只是如今这等待,终是无望。
今夜,就由她来采一朵芍药,送与他吧。
只希翼,来生,来生他还会回到这园中,怀抱着相遇那夜的芬芳月色,还她一个迟来的重逢,一个完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