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除夕，牛心村下了场晚来雪。
李火旺坐在小院回廊，手边是一盏温酒，那三把总是背在身后的剑被卸下，横放在双膝上。
他最近总是在回忆年轻时候的那些人和事，那个自己生活了18年的现代世界，还有后来这个自己不得不成为救世主的世界。
一切尘埃落定后，李火旺谢绝了高官厚禄，带着白灵淼回到了牛心村。早已习惯与腥风血雨为伴的二人起初并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白天的生活总是被幸福填满的。李火旺学了割麦子，秋收之时总会当个麦客，去村里的各家免费服务。白灵淼则会在结束一天的学堂听课后，不忙不慌地来到村口那棵大枣树旁等他一起回家。
李火旺曾经问她，为什么要在这等着自己。
白灵淼说，因为小时候爹娘出去赶集，自己也会在这棵枣树下等着他们回来，然后三个人牵着手一起回家。
李火旺侧脸看了看夕阳下对自己露出笑意的淼淼，握紧了她的手：“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送他（她）上学堂应该也是走这条路。”

这样平凡的幸福本应将两人填满，但是每到午夜，李火旺还是会时常从梦中惊醒。
梦里的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无数次看着那些无法挽救的生命与自己擦肩而过，自己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惊醒，睁开双眼，屋里黑黢黢的，只有窗外的月亮高悬。
“李师兄，你又做噩梦了？”一个声音从怀里传来。
他低头看去，白灵淼与他四目相对。
“嗯…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其实我也做噩梦了。”
二人头抵着彼此肩膀，在这只有蝉鸣的夜里互相舔舐着内心的伤口。
白灵淼嗅着李火旺衣服上被自己仔细盥洗而留下的茉莉花香气，感到一阵安心：“我梦到牛心村的人全不在了，这些都是你修真出来骗我的。”
李火旺静静听她讲完，安抚道：“淼淼，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比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咱们已经算幸运的了。”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白灵淼闭上双眼，银色的睫毛新月般低垂下来。
“李师兄，我想惩罚你。你夺走了我的家人性命…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家人也让许多家庭妻离子散。我根本没法全心全意地恨你，别人怎么说我都好，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破涕为笑：“或许很快，我们的新家人也要来了。”
她看向李火旺，他有些惊喜和不知所措。
她牵引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腹部。
“最近去学堂念书，我也学了不少字，以后正好可以教教咱们的孩子。”
李火旺一把抱紧了她：“我们一起教。”

2.
孩子是在元宵节出生的，李火旺给取了个小名叫团儿。大名最后还是请教了孩子的姐姐玄牝，叫李年。
年年岁岁，倒是颇为顺口。
此后，育儿占据了两人很多的时间，别提做噩梦了，在刚开始的几个月里，他们甚至连一晚上整觉都没睡过。
等到终于把团儿教得不再随时哭闹，已经是一年后了。
人一旦忙起来，很多本来放不下的事情，也就渐渐放下了。毕竟李火旺曾经拿刑具的手，要开始学会抱孩子、换尿布了。
五年后的除夕夜，白灵淼和春小满被团儿缠着要去逛镇子上的春节庙会，还不许带爸爸一起。李火旺总算得了点空闲，自己一个人在雪后的屋檐下喝着酒。
拿起酒杯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人。
师太，诸葛渊，彭龙腾，幻觉坐忘道，金山找，和尚，吕举人一家…他们或对自己很重要，或只是萍水相逢，
但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微一沉吟，将温酒横洒在雪上。
然后拿起旁边的小酒坛，咕嘟咕嘟全部惯下了胃。
倚着旁边的栏杆，李火旺睡着了。
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初中那年，那是他和杨娜初中升高中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他们是地下恋情，为了不被发现，除夕前一天，他只给杨娜发了一个位置和时间。
等到吃完年夜饭，送走喋喋不休的亲戚，他直接套上防寒服就跑到了校门口。
他是准时到的，杨娜却比他更早，手上还提着两罐热咖啡。
他看着自己手上提着的同款饮料，笑着摇了摇头，朝她走过去。
“娜娜，等多久了？”
“大概5分钟吧，也没有很久。火旺，咱们要去哪啊？”
李火旺笑着伸出右手摇着一串钥匙：“走，带你看新年烟花。”

3.
二人穿过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时，杨娜一直紧抓着李火旺的衣服一角。等二人登上繁星密布的天台，李火旺的衣服已经皱皱巴巴了。
杨娜红着脸给他拍了拍衣服，嘴上还振振有词：“火旺，你不会是知道我胆子小，所以想逗我吧？”
“那我直接带你去鬼屋不就好了？”
“你…别以为我是那种你邀请了就会去的！”
李火旺拉着她坐在天台的铁栏杆旁，那年冬天格外地冷，他把一直捂在怀里的咖啡罐拿出来，递给杨娜，自己又从杨娜带来的袋子里取出来一罐已经有些变冷的，拉开旋盖，饮了一大口。
见杨娜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取过她手中的易拉罐，帮她打开，无奈地问：“怎么？刚才吓怕了？还没缓过神来？”
“我-没-事！”杨娜将头扭向另一边。
李火旺却继续说道：“对，就是那个方向，还有20秒，一会不要眨眼睛啊，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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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紫色的烟花在空中绽开，二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杨娜看着烟花。
李火旺的眼里倒映着杨娜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稚气脸颊。
“好美啊。”杨娜不由得赞叹道。
“嗯，我也觉得很美，娜娜。”
“明年，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我们还会一起来这里看烟花吧。”
李火旺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你看不腻就行。”
“你还是食言了啊…火旺。”
病房的隔音窗将外面的烟花声隔绝开来，杨娜望着病床上依旧昏迷着的李火旺，挤出一点笑容。
“明明说好要年年带我看的，如今却只能我带你看了。”
她将一个红苹果放在病床头，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晚安，火旺。”
“新年快乐。”

4.
李火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近黄昏，李年正拉拽着他的手，喊着爹爹快醒醒，我和娘给你买好吃的了。
李火旺做了个很长的梦，但他记不清内容了，只记得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对自己微笑着说：
“火旺，原来你当时看的并不是烟花，而是我。”
白灵淼和春小满提着点心走进来，春小满有些嫌弃地看着被撞破的醉鬼，说李年快好好管你爹这个没酒量还爱喝的毛病。
白灵淼则走上前来，将一串冰糖葫芦塞到了他的上手，嘱咐道：“李师兄，我就买了一串，你看好了，别让团儿抢走了，刚才她都吃两串了。”
李火旺点点头，将剑背好，又把小家伙一把扛在肩上，笑着对她说：“走，咱们一块弄年夜饭去。”
“爹爹！我的红包呢！团儿的红包呢！”
“你给我拜年了吗？一会你岁岁姐姐回来，一起给你俩！”
白灵淼捏了捏团儿的脸，问道：“想要红包，还得拜年，记得娘教过你的吉祥话吗？”
“嗯！祝爹爹新年快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咱们一家人永远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闺女聒噪的拜年和村口枣树下的鞭炮声传入李火旺的耳朵，天边的红霞映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炊烟袅袅，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再见了，火旺。
以及，新年快乐，火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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