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融合了大地万物,竹窗被风吹上了墙,无节奏地撞击。
我只记得他的手冰凉。和他十指相扣,紧紧缠着,
谁也摆脱不了谁,谁也忘记不了谁。
就连这种轻到令人无法察觉的东西,都已经随着他的灌注,渗入骨髓。
所以,就算亲眼看到他写的遗书,留下的遗物,都不相信他已经离去。
因为,我能够感受到深深陷入骨髓的呼吸。
谁知,他只是在摸我的脸而已。从额心一直抚摸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到
下巴……
就像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盲人孩子,好奇地抚摸着一辈子只能见一次
东西,想要将它深深记在心里。
分明是没有光的。
可我总觉得他在看我,目光不曾离开过。
“宇凰。”
我没说话,他像听不到我说话。
“宇凰。”
我也再听不进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家伙在一起,我就变得特别多
愁善感,跟个女人似的。
而且,我还很容易想起林轩凤。
林轩凤站在西村口的小河边,朝我挥手的样子。
风是清凉的,薄薄的雾中,飘摇着竹叶的清香。
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少年的如虹豪气,欢畅多情。
但林轩凤不曾用这种口吻叫我的名字。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压住咳声,一遍又一遍地唤道:
宇凰。
只是小小轩凤的声音温柔得不得了,脆得不得了。
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那个笑容真是可爱极了。
可爱得就好像,好像村外的轻云,轻云间的花。
白翎的声音一点也不清脆,还略显沙哑。
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当年那个少年。
那个骑在师傅马上,徘徊醉里青山,巧折花枝的风情少年。
但是,总是会想起春末夏初。
暖暖的阳光,潺潺的河流。青涩的歌谣回荡在山间,仿佛来自天边远方。
我拿着枝丫,他握着玉笛,一前一后,踢着小石路往前走。
看飞鸟觅路,树影错落,繁花重重叠叠擦身而过。
回头看他的时候,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
总会零零碎碎洒在他的身上。
一直一直这么走下去。走着,永远
没有尽头。
但真正能不沾酒的人,少之又少。重莲便是其中一个。
他并不是粗糙且缺乏感情的人,但他理智得令人无法相信。
他不喝酒,或许只是想要让自己永远清醒。
总觉得一旦他醉了,便会垮掉
如今,我与他不再是可以互相倾诉无所不谈的年纪。
在江湖红尘中行走,再没有谁能够依赖谁,谁又能够完全相信谁。
这原本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一种不变的定律。
只是孩童时期太美好,美好到让人对人付出和索取的时候,毫无保留。
於是当自己真正面对真实的时候,反倒觉得不适应。
我很想像以前那样对他坦率一些,但突然发现,已经没办法再彻底相信一
个人。包括形影不离的轩凤哥。
无论是重莲,还是我,如今似乎都过得很不错。
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瑶雪池与他相遇时的情景。
他站在月下时,他的神采和风韵,是真真正正的风华绝代呀。
转眼间,七年过去。七年就这麽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就像做了一场瑰丽又令人痛心的梦,在梦中我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但睡著时什麽没带来,醒了,又什麽也没带走。
却是时候道别了。
太久的生疏,让我几乎忘记当初对他有多迷恋。
但,只要他在,只要他看我,我就会变得彻底不像自己。
不是不想挽回,不是没有机会挽回。只是晚了,也一再错过。
他精神失常的时候,常常坐在重火宫的小园中,呆呆地看着花花草草。
我不敢靠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稍微一不小心,他的味道就消失了。
坐得远远的,看着他,趁他睡着的时候拿衣服给他盖上,
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脸颊,其实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而现在,他已经站在我够不着的地方。
这时我只是看着他,没有目的,没有欲望。却是很简单地想起了过往。
那些在疏影灯火下的放浪逍遥,烟月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