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想唐配居何处，是我花一块碎银子从小宫女嘴里挖出来的消息，第二块银子花在姑姑身上，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站去最后一列，于是前头抢手的肥缺挑来挑去，最后剩了几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冷门，我没费什么大劲，就如愿以偿进了长乐宫。】
【 见她第一面，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不能完全说见，因为她只隔着屏风，淡淡答应了一声，我甚至没能完整地从那架屏风上把剪影认全，她就转回去了。那后头，她总是不爱走出后殿，我几乎没能同她见上面，说不遗憾，怪遗憾的。】
【 好在她的家生丫头是个实诚人，十来日功夫，我便同她混得很熟了，打听了不少消息，也送了她不少东西，总算她有良心，这天出门去领份例，终于将进后殿伏侍的事情交给了我。】

【 门几乎是无声，连吱呀声都细得小心翼翼，莲花虽然是个仔细人，却很少有这样的作派，于是在阒然的天光里，回头看了一眼。逆光把人的脸显得很模糊，但身形很熟悉，近来莲花做事，常带着她打下手，我偶尔从窗下瞧见她一闪而过的身影。】
【 名字倒不大记得了，只依稀莲花提过几次，姓尹。替囡囡掖了掖被，才竖起食指，向她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福睡了，小声些。

【 我同她实在是很久不见，或者说，我实在是很久不见她，以至于凉飕飕的天气里，藏在托盘底下的手竟有些潮汗。胸口下面大概有一百只奔腾的鹿，每朝她走近一步，都在丘壑底下横冲直撞，试图冲破胸腑间这层薄薄的皮囊。】
【 往常总觉得自己还算机灵，可这会儿倒像是一只被绑上锅蒸了个半熟的螃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渗着红彤彤的热气——今日估摸是花完了生平到这攒积的所有紧张。将托盘悄无声息举过头顶，借着这动作，才肯偷偷看她一眼，只一眼，已然很心满意足了。几乎是用气声在讲话。】
美人，您的药膳羹。

【 阿福睡得很熟，小杏色的绸缎面衬得她脸色愈发雪白，不像是玉的晶莹腻质，更像是劈断的生宣、烧薄的瓷胎、晒化的庭雪，脆弱得几乎透明——她这几日病得反反复复，一时好一时坏，睡的时候远比醒的时候多。】
【 放下帐子，敛轻脚步到屏风外面，小尹也亦步亦趋，在她第二声催促时，才取了托盘上的玉碗，也只是抱在掌心里，顺便汲取着碗壁上一丝为数不多的热度。目光有一点出神，在虚渺的日光里游离了许久，终于回过脸来，她倒是一直安静地站在附近，只是在视线回眄的一刹那，与她眸光短暂地一交错，但同立刻，她便低下眼睛去。】
小尹——莲花是这么叫你，【 当面的沉默总叫人觉得不自在，于是仗着比她略大些，很和气地开了口。】听她讲，你也是兖州人。

【 莲花这人能处，我简直要往前感激她十年——已经干搓了半天的手，正愁没处同眼前人搭话呢。在她面前，把素日里那些豪迈收得渣子都不剩，只留了几分矜持在脸上。】
是，原先老家是在兖州，住玉水巷的，后来和祖父搬去了南京，今年初，刚调回北京来。
【 这话很有技巧，我是刻意将巷名也抖搂出来的，只因她幼时在兖州的居址，同玉水巷只隔一墙，如此一来，远乡亲成了近友邻，氛围总要更和睦些的，况且我夹了私心，也盼着她能想起我一二来。】

【 我是很不善和人搭话的，但很奇异的，我对小尹似乎并没有同外人相对时的紧绷。听了她这话，低低“咦”了一声，才终于把目光放在她脸上，仔细端详眉眼。她是很圆润的一双眼，很亮，像是一对清水里濯过的黑宝石，托着两弯娟细的长眉，大约是我的视线长久停留，她嘴角一抿，露出很小的两枚酒窝，可仍是期待地回望着。】
【 这让我有种不知所措的抱疚。离开兖州时，我年纪还幼，记忆原本就寡淡，况且少时的玩伴稀寥无几，对她实在没什么印象。但不忍心辜负她希翼的目光，于是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你坐。【 但又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得干巴巴地问。】你怎么会进宫？

【 她的目光是很温柔的，像月光，轻盈的，无声的，宽谅善解人意。但这温柔里又透着另一重意思——她果然并不记得我。说实话，并不意外，但也不影响本来期颐的心情蒙上一层失落的阴翳。不过很快打起精神来，在她对面坐下，有私心地悄悄离她近些。】
家里觉得我不服管束，送了我进宫来学规矩。
【 我总不好讲是打听到她入宫的消息，才眼巴巴地跟了来。把头适当地一低，又接了下半句。】
您可能不记得我，当年您师从沈大家，她另外还教着几个小弟子，我就是其中一个，在宏裕街，同您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