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已经过去好些时日,天下待修,人间最为繁闹。
薛蒙不再是少主,赶鸭子上架般的成了尊主,楚晚宁曾遥遥看过一眼,少年稚气未脱,眉间已有三分老成。
他应该走过去,对少年说一声“恭喜”的。
可他最后也只是看了一眼。
那些逝去的,回不来的,总归是不一样了。
竹林渐晚,烛火微燃。
楚晚宁打着灯,驻足,火苗摇曳着,他突然就不知道该去哪。
天下之大,唯他格格不入。
他没有余生了,逝去了两世的爱人。他们刀剑相向,没有一丝活路,他们之间有仇,有恨,有数不清的误解,更多的是两世都错过的爱,那些感情在烈火,时间的拷打中被最顶尖的铁匠铸成这世界上无坚不摧的利器,无时无刻的割开楚晚宁的心,提醒着他的肮脏、他的卑劣,他的薄情寡义。
太痛了,痛的他日日难安。
南屏晚钟声,念君早归家。
楚晚宁在南屏山上保留了墨燃的一具尸体,穿过竹林,那是一座破旧的茅草屋。
雪花纷纷扬扬的撒下,滴落在楚晚宁的眼角,融成水,流下来。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没有生机的一片,茅草屋的房门紧闭。
楚晚宁的指尖抚上木门,微微颤抖,他喉头滑动,不自觉的吞咽,推开木门的手好像被灌了千斤重的铅,眼角不知何时已是一片嫣红。
狂风怒吼着,楚晚宁一袭白衣被吹的袖袍翻飞,指尖冰冷似铁,却是如何都不忍心了。
倘若推开门,什么都没有…身影,笑容,什么都没有…这怎么办?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他该怎么办?
他的痛苦与墨燃的伤疤等长。
可墨燃…被自己,四分五裂过。
天问,万人棺…他该有多痛?
喉头似乎有滚上来的腥甜,一扇门的距离,他退缩了,他害怕了,他惶恐,他不安,这明明是一个早就知道的结局不是吗?落雪更湍急了,沾了楚晚宁满面风霜。
“哎哎哎,你别哭啊!”
“不看了不看了,咱们回家吧。”
小烛龙趴在楚晚宁的肩头,在风雪中有些聒噪。
家?哪里有家?给自己余生的那人,早就葬送在了那漫天洪涛之下,他救了一个尘世的人,唯独忘了他。
楚晚宁的身形都微微颤抖,小烛龙安静的趴在肩头,他一向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主,此刻更是不懂哪里说错了话,只能装一装吉祥物,祈求主人赶紧回过神来。
“地狱太冷,我来殉你。”
“人间难得,我不要你来殉我。”
“楚晚宁,好好活着…就当,替我。”
他又想起在梨花树下的少年,那少年笑着向他跑来,走过坎坷不平,淌过满身余孽,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他们曾有过半世缠绵。眼帘微垂,目光回转,少年依旧在笑,他唇角带血,五官冷硬,眼神却是温柔的一塌糊涂。
楚晚宁不由自主的勾唇,泪珠滚落,夺眶而出。他跪坐在雪地里,此处荒无人烟,他可以好好的哭一场。
究竟是哪里错了?哪里都错了。
他们明明那么努力,明明那么已经豁出所有去扭转结局,但他还是失去他了。结局不可避免的坠入黑暗,生生死死,已过两世。
有那么几瞬间,他也想在漫天波涛下闭上眼睛,他太累了,太苦了,唯一有的那么一点甜也化了。
可墨燃眼角带笑,让他活下去。
薛蒙在漫天雨地里不顾一切的抱着他嚎啕大哭:“师尊,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你是我最后的脊梁了…”
路途慢慢,楚晚宁的肩头堆了一小捧积雪。
归路被大雪掩藏,来路被大雪遮盖。没有归路,不知来路。楚晚宁站起身,才有勇气回望一眼茅舍,垂在木扉的手抬起又落下,风雪往衣襟里钻,小烛龙就紧紧的围着楚晚宁的脖子,俨然一副“不要欺负我主人”的神情。
楚晚宁难得摸摸小烛龙的脑袋,这个傻子,怕不是忘了他自己也只是一片纸,勒的再紧也温暖不了。
雪落枝头,积雪咯吱。
楚晚宁最后也没有打开那扇木扉,他怕惊扰了那人的好梦,不敢涉足。
他只敢在门外跪上那么一小会,再渐渐走远,茅舍越来越小,在风雪中隐逸,楚晚宁知道,再退几步,就会彻底看不见它。
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后,今朝雪落处———会有梅花开吧。
几经碾转,楚晚宁还是听从小烛龙的意见来到人间。
春节刚过,红灯笼还没来得及卸下,人群熙熙攘攘,花灯一闪一闪,沿河长明。
“阿娘!阿娘———等等我!”
小姑娘穿着朱红色裙子,扎着两个丸子头,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很好分辨,尽管极力的想要往前走,却被人潮涌的向后退了几步,小女孩的娘亲也不知道在哪里,楚晚宁只看到小姑娘一个人苦苦挣扎。
安南桥气极了,好不容易光明正大的出来一趟,却和阿娘走丢了!得,要是不在街上和阿娘重逢,到时候回到家肯定免不了一顿打。
一想起打,安南桥就免不了炸毛!这不能怪她,爹爹下手太狠了了,想她一个姑娘家,每每被打的嗷嗷乱叫,未免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