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onder, what exactly are we?
00.
晕开的墨水痕随着水渍扩散。
执笔者搁下笔,注视着那团模糊字词。
他抿着唇,心里有股理不清的情绪如同化开的字迹一般,曳起长长地涟漪。
男人站起身,扶着桌面,俯身吹熄了烛火。
四周陷入黑暗的时间并不漫长,阳光很快地透过窗子斜映进来,把一小块地板烘得温暖。
他眯起眼,远方的景物瞬息拉离,周遭的土地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缩,海浪更汹涌地扑向仅存的净土。
「这是你的选择?」
吞噬丶陷溺⋯⋯坠入无尽。
潮水进攻趋缓,像是慢下来低声询问,庄重又虔诚。
而後,他终於开口。
01.
——美/国先生。
宛如投入水中,差别於回应仅是规律脚步声。
「美/国先生丶美/国先生?」约翰连声道後蹙紧眉。他了解他的祖国并不喜欢与人有肢体碰触,转而使用笔尖轻触。
美/国停下脚步,「啊?」像是从恍惚中被拉回现实才会发出的反应。
「您最近一直很心不在焉。」
美/利/坚能从助理约翰的眼中看见自己还是如往常正常的神态。
「大概是阳光缺乏的缘故。」美/国打趣,「瞧,居然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他重新迈开步伐。
约翰顺着上司的言语,望向窗外。表像是抿了抿唇,他没为此附和。
「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前头的美/国漫不经心地回应:「由不得我决定。」纵然近乎细微无声,美/利/坚仍感知到身後秘书的反应——那是基於某种无法确定情绪而倒吸的一口气。
美/利/坚站在大门前理了理领子,一鼓作气地推开会议室大门前,扬起象徵性笑容。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他被视线簇拥着来到他的座位。约翰替他拉开椅子,他仍维持一派轻松的模样落座,他看向上司,对方的脸色不大好,像是在预告将要宣布什麽大事——毕竟这场会议紧急召开在G20会议前夕,散会後,美/国得匆忙地搭上飞机,前往加拿大的会议场。
他也慢慢收起笑容,但坐姿一样豪迈,摇摆着旋转椅,左顾右盼着上司和议员。
上司开口说道:「祖国先生。」
美/国停止动作,看着发话的男人。他很久没有仔细端详过上司了,今天这样四目相对,他发现男人的头发斑白许多,脸上的皱纹也不止於眼尾,连额头都有摺纹。
「嗯?」
上司别开眼,瞧了瞧议员们,又把目光挪回来,看向会议中央,不再特别注视着谁。
「最近国内发了一些动荡,众议员们很关心您的身体健康——毕竟您代表着我们的国格及国势⋯⋯您感觉如何?」
美/国耸了耸肩,「挺好的,是农作问题吗?是龙卷风卷掉了大片玉米田?」
上司点点头,「对丶就是您说的那样,因为大规模损失,造成中西部的经济命脉重挫。」
「噢,如果你要求的话,我可以去那边一趟。」
「不丶相反地,我们希望,您可以好好休息。」
「我现在这样就觉得很好。」美/利/坚顿了顿,「你到底想说什麽?」
上司闭上嘴,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他又看了看那些议员,低头盯着桌面上的文件。
他用指节敲着桌面,又说:「需要我指名?」美/国对於这种怪异的氛围感到不适,如果没有什麽事,他的确会希望这些人见鬼去吧!扭扭捏捏地,不知所云。
终於,一个议员中人群中走出来,他从上司桌上拿起那份文件,走到美/国身边,递给他的祖国。
「好的,先生,这份文件宣布即刻开始,解除您一切职务。」他像是个机器人似地,机械式地讲着文书上的字句。
合/众/国脸色铁青,扬起几分勉强的笑意,「这是个荒谬的决定。」兴许这种不愠不怒的口吻使人倍加寒栗。还是没人敢开口回应些什麽,「我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噤声一片。
祖国的怒火透过唇角的笑容燎原,这向来是美/利/坚爆发前的预兆。
「先生,这一切开始不正常了,您发现了吗?」
02.
天气预报大约是失灵了。
国境内一直下着细雨,衬托着新闻主播播报降雨机率为零的画面可笑至极。
气象员振振有词,拿着指示棒,点着萤幕,放大云图,说着接下来的一周都会是晴空万里,气温合宜舒适。
胡说八道。美/国闷闷地想。
他从沙发上起身,拾起沿路掉到地板上的饮料纸杯和包装袋,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对於这场雨他心生不满,如果天气晴朗,那麽他待会就可以开车带着从海的另一端远道而来的英/国出门兜风。
他发讯息给英/国,写着『真不走运,哪里都在下雨。』
英/国快速地回道:『我很快就到了。』
假如没有下雨的话一切都会很完美,他赶在英/国抵达之前整理好家里,还记得买上对方爱喝的红茶跟茶点,他简直可以想像英/国惊叹的眼神,然後不坦率地说几句隐晦地赞美。
『我去接你?』
『楼下,开门。』
美/利/坚拨通电话,接起来的英/国正在找钥匙,他说:「喂?」
英/格/兰听见一连串脚步声,先是下坡快步急走,再来是大步流星。当他抬起头,美/利/坚已经站到他面前,还向着电话说:「嘿,英/国。」
英/国把电话切断。他还在尝试翻找那串被放在某处的备用钥匙,美/利/坚把他拉进屋内,说:「你好歹也撑个伞。」
「雨势不大。」英/国回答。
美/国翻出了一条毛巾,抛给英/国。英/国愣了愣,拿起来擦拭湿漉漉地发丝。「你应该给我一把钥匙。」
「你终於准备好要正式成为这个家的男主人之一了吗?」
美/利/坚被一团毛巾球击中,他看向投球者,对方撇开脸,说:「触身出局。」
美/国示笑,说:「我的备用钥匙放在左边第三个花盆的底下。」
他悠悠地在英/格/兰身旁坐下,英/格/兰的焦点正在电视机上,上头还再度播报天气预测,大约是播完一轮新闻结束的缓冲。
美/国从沙发底下捞出遥控器,调控频道,最後停在一个宠物频道。两只猫正在一个大大的笼子里睡觉,过了一会儿,有只毛发较蓬松的大猫爬起来,用爪子去挠铁门,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吵醒了另一只猫,两只猫咪喵喵叫,不一会儿,像是主人的家伙就拿着两个餐盘进入镜头,将粮食和水推进两只猫的笼子里,又消失在画面里。
「英/国,那只大猫一定是想要出去玩。」美/国评论道。
「你想去哪?」
美/国跳跃式地说:「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今天,我只是路过,G20会议不是办在加拿大吗?」
美/利/坚後知後觉地说,「噢,确实。」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开锁屏,打开行事历,他查阅着自己的行程,「约翰帮我安排了当天早上的班机。」
他把手机丢在一旁,「你跟我一起去吧。」一把搂着英/格/兰的肩。
「恐怕不行。」英/国回答,「我得提早一天去处理加拿大那边的事。」
「好吧。」听不出来美/国的心情,他只是淡淡地说。
英/国本以为他会跳起来,把脸凑到自己面前,高声说:「可是英雄不接受反对意见!」但这没有发生,美/国就这麽接受了这件事,甚至显得有些消沈。
英/国想要说点什麽,但他什麽都还来不及说,美/利/坚一头栽到他身上,「天气放晴的时候,我们就去迪士尼吧,英/国。」
「啊丶啊,可以。」英/格/兰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没有被节目吸引,但他确实是看着萤幕,只是它成了媒介,他以此观察着倒映出现的美/利/坚。
「不然现在就出发怎麽样?」
英/国对於这种陌生感觉扬起一种莫名警戒,他问:「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嗯丶知道噢。」对方是这样简单地回应。
美/利/坚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英/国微微偏着一个幅度,想要看清美/国的表情。
「英/国。」他又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英/格/兰僵直着身体,他一动也不动,没有作出回覆。
美/利/坚把离去说得轻松,落入空气里,飘散到勾不着边际的世界里。
半晌,英/国听见耳畔传来规律地呼吸声,男人的头慢慢从他的肩膀滑落,英/格/兰小心地调整姿势,好让他不会因此惊醒。
宁静的时刻没有维持太久,美/利/坚很快地清醒,他立刻与英/国取开距离,道:「英/国,我做了一个梦。」他看向前方,电视已被英/国关掉,液晶萤幕就像黑洞一般,把他的样貌烙在黑暗的中心。「是一个古怪的梦⋯⋯」
英/国不敢转过首去看他,连鼓起勇气去看映照出的影子也无力。他垂下头,带着不确定,踌躇地挪动自己的手,覆盖在美/国的手背上。
「在梦里,我见到了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说他叫阿尔弗雷德。」
「我不认识他,但他的存在让我有种莫名熟悉感。」
「他告诉我,我不是自由的。」
英/格/兰猛然地收紧自己的手,察觉自己失态,他又松开,并将自己的手收回自己的腿上。
美/利/坚顿了顿,他说:「英/国,你不觉得听起来很可笑吗?我的确是自由的。」
「美/国,你该好好休息。」英/格/兰低声说,「立刻,去好好睡一觉,免得你在G20的议场里把自己的幻想跟现实混为一谈。」
美/国笑出声,「你说的对,英/国,就是因为G20我才不能去迪士尼。」
「还有这个该死的下雨天⋯⋯天啊,英/国,一定是因为这场雨。」
英/国站起身,他提起一旁的公事包,背对着美/利/坚,说道:「这些都是阿尔弗雷德告诉你的吗?」
美/国说:「不全然。」他坦率地道,「他甚至还穿着——对,1775年的那种军服,真的一个怪异的梦,是吧?」
英/国终於回过身,他避而不见美/国投射过来的眼神,他局促地说:「是的,我不打扰你了,请妥善休息,会议上见。」说罢,英/国头也不回的走到门口,美/利/坚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然後伴随大门开闭,一切又像无人拜访时的那样。
美/国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弯下腰把英/国扔的那颗毛巾球从地上捡起来,那条浴巾像是全新品,非常乾燥,彷佛它只是不小心掉落到地面,只要再度折叠回到柜子上,就能够重新使用。
雨声越来越来响,美/利/坚把窗户掩起来,替自己开了空调,把雨声降到最低。
他是该去睡觉了,就把近期嗜睡的缘故推托给这场阴雨绵绵,催人疲倦。
睡前,他给英/格/兰发了条讯息,写上:『睡了。』二字。
英/国已读未回,回应美/国的是阿尔弗雷德。
在梦中,将美/国牵引至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