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妃永寿主位剧本第九幕】
（ 烛火将夜分作两边。一边叫作明，是无数光影的碎片幢幢交织，看似敞亮，却总有不规则的暗隙夹杂铺陈；而另一边叫作晦，是一切光线可及之外，不曾证询的未知莫测。我今日身在局里，如同行在茫然大雾中，视野里分裂开去，便如这夜色笼罩之下，前路总在一片未卜难测之中。）
（ 用了两次药，额林珠的情形终于有些好转，可仍是低烧，偶尔呓一两句含糊的梦话。握着她稚细的手，心里有一柄极钝的刀子，如磋如磨，割下去并不见血，只将钝痛延伸得沉而漫长。不知多久，元娇揭帘进来，只低声说太医已经到了，这才松手起身，稍稍一整鬓，走到外间。脸色静得几乎是淡漠，见了人，开门见山便问。）
我要的记录，都带来了吗？

【 随太监入永寿一林霜，闷头低首，不多言，不多看，不多问。封五识锁七窍，仅余三魂守为医卫道的本分。此中静默，乃至肃杀，脚踏软垫，却除首有微低，将一杆君子脊梁束得笔直，身后隐有激汗泌出，那是情势所迫，而非心中存虚。】
【 全妃自内间出，脸肃得像墓，眼下乌青昭来体虚气弱，却硬挺着一份自傲与端严。我知道那是紫禁女子独有的呈相，是柔矜娇软在权力心计中孵化的一件华丽外衣。】
【 从袖盏中抽出那卷她要的录册，双手前递。】
娘娘请看。

（ 簿只薄薄一册，药气比油墨气更浓，接过手来还未翻开，先予他一眼，轻轻一抬下颌去示意。）
温太医请坐。
（ 我待内臣一向客气，即便此刻已有道无名火烧在天灵之下，也不忘敛收声调，调和出一点平静语气。垂回视线逐页去翻看，不过三五篇，便已察觉其中的两处漏洞。自先恪妃去后，寿药房的掌辖重归内务府，万岁爷登宝至今，昭妃主事，到底全盘揽顾，不能细察入微，于是张弛之度，也不复往日的行规有矩。但我今日目的不为此，省得节外生枝，只指了其中一条问他。）
药理上我是外行人，见识得少，说不出什么门道。只这曼陀罗花粉毒性甚重，我还知道两分。何故瑛嫔领去如此之多？

【 与礼有悖，却不欲在此时违逆她的心意，既无外人，她敢赐，我坐也就坐了。】
【 薄卷于她掌中摊开，脆册弱纸承不住她胸间郁气，不易察觉的颤——至此，我才品出她今夜藏在那端重后的苍白底色，是怒火。】
【 寿药房管理松散，我于其间人微言轻，不在其位不置其箸，是我保命良言。这册来的路上我反复忖度多回了，其中漏洞之多，让人讶然，止非我手出，无能便闭口。】
【 目光随她在册上细细的走，终她眉头一挑，指落一头，垂首应。】
这一回我有印象，是用在贵嫔娘娘的药里，分量略多是主事人言阖宫上下都在照料，实在无暇多来一趟了，要领多几分于寝殿中备着。

（ 他秉章按规地回我，但究其话里本身，也不过是开脱塞责。方以内成规，圆之中为矩，不以方圆，无有规矩，寿药房所掌，正是阖宫上下用药，医者求的便是一个精细，若今日承乾宫多二两，明里景阳宫又费三钱，何必还要什么章法？所谓规矩，也不过是随意践踏的草芥。）
（ 可矛头所指，怎会是瑛嫔？）
（ 我自问待阿依慕，即便不算十分热肠，总有七分诚心，自她入宫至今，看顾扶持，用心提点，也并不图她记什么恩。真到了要用曼陀罗花粉来暗害的地步，显然是恨毒了我，可我与她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 指尖仍留在那条记录上，与纸页缓缓摩挲过去。脸上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语气也轻缓不迫。）
我不知道，如今寿药房的规矩，是谁都能由着心意多取少取，不必按方定量了是么？

【 我用目光摩挲着她的面，不肯放过一丝示警与线索，有不易察觉的惑，混着先前苍白的怒火，发酵成一缕青烟，自她眉首间弯绕，熏暗了眼眶，却不肯散。】
【 这声冷笑是她的突破口，语气虽不沉，但语意富千斤。】
【 一场戏，我撩起前摆颤巍下伏，鼻尖抵住脚下软垫，一阵水莲香袭鼻。寿药房松散不是一二日的功夫，是自上而下的不欲作为、鲜肯担当，她若是意在此处，处置我一个闲散太医实在是没有道理。更甚者，此药甚至都非我手中所出，今夜我来此，不过是我当值。所以，我料定她只是借此发作，目的在别处。】
【 我要做的，只是全她这场戏。】贵妃娘娘息怒，此行举确不合规，我尔后复核时也警醒过众人，只是嫔主子也难开罪，还请娘娘开恩。

（ 这是宫闱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云泥之间不可逾越的差别。水往低处，人却要高攀，连辛者库的奴才都明白，谁在枝头得意，谁便做众星拱捧的中天悬月，而零落的瀛洲玉雨，便只配被人不屑一顾，被反复践踏为泥。）
（ 何况是宫里最善看人菜碟的太医。）
（ 我很明白，这劣风陋习并非眼前区区一人足以拗正，亦非我今日一句质询便能就此好转，但要终一日令出法随，总要有人为此开一趟先河。将手边的簿册阖了回去，示意元娇捧去递回给他。）
起来吧。
（ 他不过今日倒霉，恰逢值守被我传来，错在根源，却不在一人。不责其他，只拣我关心的发问。）这一副药，当时是谁去送的，可有记档？

【 薄册经由奚女掌心，转入我手时，我分明瞧见一角因手指紧攥而起了皱褶。这事恐怕没有那么轻易消解，哪怕是今日她宽宏，来日这太医院的天，也得变上一变。】
【 变一变也好，我这太医也做腻了，不如我来助她一程。方欲张口，便对上她明显暗淡的眼睛，背后渲着的，是苍白的狠戾。话在舌中滚过，转了方向。】
非我寿医院中人去送，而是贵嫔娘娘遣人来拿的。

（ 寿药房管辖松散如斯，是谁之过与？玉山将倾，错绝不在一石一木，而是最底下便坏了根基。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拉锯，并非一时一日便能竟功效，唯有细水流长慢慢图之，见不得急。）
（ 此刻他话音全落，殿里便霎时安谧下来。垂着眉睫，将方才记载的那一条领用记录逐字重新在脑海中解析一遍，心中便已定下了主意。）
我知道了，温太医请回吧。
（ 额林珠还在内殿，不欲多留，起身便要返回，才走出一步，却又蓦地记起，侧颊过来交待一句。）
今日我与你问的话——

【 我沉在这一场默然中，候着座上女子软唇中吐露的结果。语气坚定，她心中当有决断，今日不过是个头，往后太医院经天覆地的巨浪，也许都在她手心翻覆。】
【 再躬身方退，却见她脚步也顿，立首来询，心下了然，猎人在放箭出弓前，总是要不动声色的伏身。】
全都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