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边还有没有活口？！”音落，男人半掀盖子……
许闻霎时从梦中惊醒。
哭嚎求饶声仍徘徊于耳，血腥残忍的杀戮场面虽模糊不清却又依稀在目。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神情惊愕，脑海中满是那人狠戾的眼睛，映出腾腾杀气。
许闻现在的这副惊恐模样，与十年前在篓筐中被人发现时无异。而那时，他仅七岁余。
随着心跳的逐渐平稳，许闻缓缓坐起，拂去额头耳后的汗，揭开盖在身上的破草席。夜里穿堂风的丝丝凉意，更使他清醒。
这梦魇缠绕他整整十年，却丝毫不见好转，如顽疾般，无药可医。
不可医，但可解。
寂静夜深，仍有不眠人。
许闻转头，借着疏微月光看到对侧庙墙下独坐的人影——无需费力分辨，便知那是师父无疑。
许闻轻叹一声，开口道：“师父，您还没睡？”
“老毛病，睡不着。”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空庙中回荡。许闻的师父——亦是养父，十年前将他从死人堆中抱出来。这个失去了一条腿的男人，对他有养育之恩，也是他教会许闻如何用剑，如何报仇雪恨。
对于师父的来历，他只知道他们有共同的仇家——马守章，其余一概不知。
所以他能报的恩，就是取了马守章项上人头。如此，也是报了自身的仇。
“剑，可在身边？”良久，师父问道。
听言，许闻于身侧摸出一把剑。剑刃出鞘，在月色的凝视之下，泛着寒光。剑身上的倒影，是同样凛冽逼人的眼。回神，收鞘。
“不曾离身，师父。”
“好。过几日，就动手吧。”
十年，拖着这副躯体苟延残喘了十年，日日都在悔恨与心痛中度过，我的妻儿……不能再等了！
“师父，明日，便最适合不过了。”
师父一愣，回想起这孩子的遭遇与十年来所经受的历练，也无法再多等一天了吧。
“哈哈哈哈哈！”破庙中爆发出一声凄冷的狂笑，“如此，那你快休息。”
之后，便没了声。
许闻向后一仰，重重的着地。他昏昏沉沉的，倒下的时候，好似坠入了深渊。
真冷。
报仇的过程异常顺利。
去了，纵身一跃，手起刀落，人头到手。
恶名昭著的马守章终于死了，这事传到江湖上，定大快人心。
而现在，许闻提着人头，面对眼前这些刀都拿不稳的侍卫，道：“来时都拦不住我，走了还想挡我的路？”
一张张瘦脸面面相觑。
许闻晃了晃手里的人头，笑道：“难不成这人对你们有恩？！”说着，神情突变，狰狞极了。
瘦脸们赶紧让道。
一旁年轻的马夫人瑟瑟发抖，头深深得低下，怀中紧紧抓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一直盯着许闻，许闻一直回避那孩子的眼神。
出了马宅，便将人头带去父母坟前祭拜。坟旁又多了一个坟，那是师父的。
走之前，师父说，这一天终于来了，恩仇一起报。说罢，便自刎了。可师父仍是死不瞑目，许闻颤抖地合上师父那混浊的双眼，有泪水干涸的痕迹。又拾起剑，注视着上面的鲜血，竟也流出泪来。
许闻俯身跪地，磕头。磕了三次。
结束了吗？不，还有一个人没见。
暮色西沉，为山野披上薄薄一层昏黄。余晖笼罩，给人以和平温暖的假象。
许闻站在那，一张苍白的脸被照得阴暗不定，他望着远处的樵夫，眼神扑朔。
那是，十年前放他一条生路的人。当时那人掀开盖子，看见了年幼的许闻，看见那绝望又像是哀求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只是他不知道，若是在那时就一刀断送其性命，许闻也就免遭十年来夜夜经受丧亲之痛，与那挥之不去如前来索命般的眼睛。
许闻向前走去，步伐逐渐加快，而后则跑了起来。风于耳边低吟而过，拔剑出鞘，直逼那人背后。
剑即将接近人身的一霎——却掉了头。
许闻刹住步，转身，剑刃于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收鞘，那饿狼已毙命倒地。
而那樵夫，早听到远处的动静，便知又是那饿狼来找麻烦。
抽出腰间佩刀，转身奋力一砍——
人是在不知不觉中老去的，待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呃……”
许闻低呼一声，后背血流不止，卧倒在地。没感觉多少疼痛，只意识到自己快死了。
樵夫惊愕，刀从手中滑落。他蹲下，一双慌乱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放，这少年已没救了，他怎么能够亲手杀了自己的恩人！
樵夫垂下头，恍惚间听到这素未蒙面的少年用最后一口气吐出的话：
“你…还是…杀了…我”
半响，天已全暗。
天地间似乎仅剩一声叹息，抑或那本就是由天地发出的。那人缓缓起身，其他什么都不想，只想找个不受惊扰的地方，将这少年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