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有意识时，他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仿佛置身冰凉刺骨的深海之中，令人窒息的液体争先恐后侵入他的毛孔，胸腔的空气越发稀薄。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拼命挣扎起来，慌乱中竟触碰到了一只温热的手，忙将它视为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
那手登时一僵，然后飞快将他甩开，仿佛对他厌恶至极。
沈清秋胸口一窒，睁开眼猛地咳嗽了几声，发现喉咙与浑身的冰冷格格不入，反而干热疼辣，就如着火一般。
大脑一阵钝痛，沈清秋缓了许久，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明，然后他便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如暗海般深邃至极的眸子。
那双眼睛生得极为好看，本是最为盈亮含情的桃花眼，却偏偏在眼底镀上了一层冰冷。双眸主人身着玄色长袍，即使他嘴角含笑，浑身也似那眼睛一般流露出些许寒意。
沈清秋看着看着，没由来一阵心悸，却怎么都想不起眼前之人的身份，于是他垂了垂眼眸，不再打量。他难受地咽了口唾沫，猛地感觉口腔内翻腾着一股腥涩之气，仔细感受才发觉是血的味道。
沈清秋惊讶地睁大了眼，正欲询问，那个人却像是知道他的感受般递来了一杯茶水。沈清秋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那人面色一沉，却依旧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沈清秋瞧着他的神色，心里一咯噔，忙把茶水从他手上接过，快速喝完，擦了擦唇边的茶渍。他用余光瞥见那人微微勾了勾唇，于是趁机问道：“你是谁？我为何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人眉毛一挑，拿过他手里的茶杯细细摩挲，淡声道：“你是沈清秋，我叫洛冰河，我是你徒弟。师尊受了重伤，记忆和灵力皆遭到了损害。”
沈清秋愣了愣，顿时满腹疑问，正欲追问，却被洛冰河打断：“师尊不要再问了，那记忆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师尊不记得也罢，至于灵力……”洛冰河笑意更甚，把杯子放回桌上，“至于灵力，师尊没有也没关系，弟子会保护师尊。”然后他望了沈清秋一眼，眼里满是真挚。
“那师尊好好休息，弟子晚些再来探望。”
洛冰河把门合上时，唇角蓦地渗出一丝艳红的血迹，他伸出食指漫不经心地一擦，然后盯着指上的血渍，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
“你何必这样？你恨他，把他关起来打几顿然后杀了不就行了么？”漠北君冷冷地看着他，淡淡道。
洛冰河轻笑，眸子里的真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残忍的戏谑和冷漠，他含笑道：“肉体的痛算什么？他欠我的又岂是那条贱命还得了的？我要他被信任的人背叛，然后万劫不复。”
漠北君啧了声，道：“要不是苍穹山逼得紧，频频来犯，你以为我会理你？”
洛冰河眸色一冷，道：“岳清源那厮真是自不量力，留着也是麻烦，还是尽早解决了好。至于其它，你不要多管。”
漠北君：“切，噬魂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自求多福吧。”

天色渐暗，屋子里，沈清秋艰难地下了床，发现浑身像散架了般酸痛无力，他扶着床沿踱了几步，背后突然传来推门之声，他猛地回头，瞧见一道瘦弱的灰色身影，正是一位年岁不大的侍女，手上端着淡黄色的木案，她瞧见沈清秋望了过来，忙低下头，小声翼翼道：“沈仙师，君上叫奴婢为仙师送来了晚膳。”
沈仙师？
沈清秋一愣，暗暗抿了抿唇，见那侍女像被钉住了般一动不动，于是道：“谢谢，你放下吧。”
那侍女如获大赦般走过来把玉色瓷碗放到桌上，沈清秋见她双手微微颤抖，疑惑道：“我很可怕吗？”
那侍女闻言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已然带有些哭腔，急切道：“不是，不是的！是奴婢不好！如果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仙师网开一面，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
沈清秋按了按眉心，出口打断：“你起来，我不会杀你。你们君上是洛冰河对吧？他在你们这里什么地位？”
侍女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小声道：“君上是魔界之主。”
沈清秋闻言一惊，即使他失忆了，也知道魔道与正道势不两立，而他怎么会是一个魔道之人的师父，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沈清秋继续问：“你们君上是我徒弟？我为什么在魔界？我的身份又是什么？”
侍女：“仙师的确是君上的师尊。仙师之前是苍穹山派清静峰峰主，但是却因为地位极高遭人嫉妒，被苍穹山奸人所害，君上也被迫入魔，为了救仙师与苍穹山为敌。”
遭人陷害导致灵力尽失记忆受损么？沈清秋心里涌上一丝不甘和怀疑，闭上眼试图想起些什么，记忆却如落入大海的尘埃一般无法捕捉。
侍女抬眸望了他一眼，怯生生地道：“君上平时不苟言笑，奴婢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对别人如此上心，看来仙师对君上很重要啊。”
沈清秋闻言睁开眼看向侍女，后者连忙低下头，慌乱道：“是奴婢多言了，还请仙师不要放在心上。”
沈清秋笑了笑，道：“不要紧张，你叫什么？”
侍女：“奴婢名叫绫罗。”
沈清秋：“嗯，你退下吧。”
绫罗应了声“是”，然后两手端着木案，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心口，迈开步子走到了一个华丽的大殿内。

楼楼加油⊙▽⊙

大殿的尽头是几层深色琉璃铺就的台阶，台阶尽头的平台上是个白玉宽椅，椅子上的人身着玄色长袍，面容姣好，正慵懒地挨着椅背，见了她便淡淡开口：“怎么样了？”
绫罗大气不敢出地跪下朝他行了个礼，然后轻声道：“君上，奴婢已与沈仙师说清楚了。”
洛冰河点点头，继续道：“他信了吗？”
绫罗一愣，犹豫道：“这……”
洛冰河：“算了，慢慢来。”语毕后，他饶有兴致地扫了眼下面跪着发抖的人，又道：“以后你便贴身伺候他吧，要是露了马脚，你知道什么后果，嗯？”
绫罗把头压得更低，忙道：“奴婢明白。”然后她起身像逃命似的离开了。
自从沈清秋醒来后，便一直过着同样的日子。
清晨被绫罗唤起来穿衣洗漱，然后用早膳，之后便被她陪着在魔宫乱逛，开始他还挺有兴致，后来整个魔宫都被他逛了个遍，就开始觉得无趣。于是日日泡在藏书室内，那些四书五经什么的他不爱看，就叫人去民间买了很多小话本回来。每到晚上洛冰河就会过来跟他一同用膳，给他夹这夹那，三个月一晃而过，他胖了一圈。
洛冰河笑着跟他说师尊胖点才好看，然后继续给他夹这夹那。
沈清秋曾经提出自己要出魔宫，但是总被洛冰河以他身子没养好为由拒绝，然后笑盈盈地将他糊弄过去。
洛冰河待他很好，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与他交谈是总是带着温柔的笑。虽然沈清秋总是在他眸子里窥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因此刚开始对他稍有戒备，但洛冰河也不生气，久而久之，沈清秋对他的戒心也消失殆尽，而绫罗当初告诉他的关于他的过往，他也信了个八九分。
但是当米虫的日子着实不值得提倡，于是沈清秋决定今日再对洛冰河提出自己要出魔宫。

太阳西沉，沈清秋百无聊赖地等着洛冰河，不知不觉就趴在案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上多了层软绒的披风，于是他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洛冰河盖披风的手一顿，而后被收了回去，他温声道：“师尊醒了？要不要到床上睡？”
沈清秋揉了揉眼，懒懒唤了声“冰河。”
洛冰河眸子微迷，嘴角一弯，回答：“嗯，怎么了？”
沈清秋正欲起身，谁料浑身的力气像被突然全部抽走了一般，身体一软，然后心脏阵阵悸痛，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狠狠噬咬，疼痛至极，不多时，沈清秋额头便冒出了一层细汗，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脸色苍白至极。
洛冰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眉越皱越紧，然后突然一展，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的指尖散出淡白色的灵力，灵力结为刀刃之形，洛冰河控制着它在自己手腕上一划，暗红色的鲜血登时冒了出来。
他蹲下身子，把手伸到沈清秋嘴边，轻声道：“师尊，喝。”
沈清秋望了眼，那暗红的血迹将白皙的手腕染得妖艳至极，沈清秋双瞳一震，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心里一惊，急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把洛冰河的手推开，艰难道：“你这是……做甚？”
洛冰河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把声音放得更温柔了一些：“师尊听话，喝了就不难受了。”
洛冰河见沈清秋紧抿的唇越来越白，不由分说捏住他的下巴，沈清秋愣神之间，洛冰河将他的唇瓣略微掰开，把手腕放到他嘴上，鲜血顿时流了下去。
沈清秋浑身一颤，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眼开始有些迷离，他一把拉过洛冰河的手，急不可耐地吮吸着其中的血液。
洛冰河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沈清秋身上的异样逐渐消失，双眸也恢复了聚焦，他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后，瞳孔猛地一缩，急忙松口，他看着洛冰河手腕上依然不断涌出的鲜血，又看了看洛冰河略微苍白的神色，心脏突然一悸，哑声道：“冰河，我怎么回事？”
洛冰河对他笑了笑，道：“师尊，当初救你时用了魔族的秘术，后遗症是你每隔三个月就要喝弟子的血，不然就会如今日这般难受。”
洛冰河见沈清秋一言不发，便安慰道：“师尊放心，这点伤不算什么。”语毕，他催动体内的魔气，那伤口倾刻间便止血结痂了。
沈清秋愣愣地看着，然后垂下了眼睑，正晃神时，周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他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沈清秋震惊至极，伸手想推开洛冰河，却发现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于是他皱眉道：“洛冰河！我是你师尊！你快放我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洛冰河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勾了勾唇，道：“弟子照顾师尊，天经地义。再说，弟子现在放师尊下来，师尊能走吗？”
沈清秋：“怎么不能走！我一个大男人被你这样抱着……”
洛冰河：“嘘。师尊节省体力，您明日还要跟弟子出去呢。”
沈清秋一怔，问：“洛冰河，你刚才说我能出去了？”
这会洛冰河却当做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了。
沈清秋被他气笑了，又伸手推了他一下，骂道：“逆徒！”
洛冰河依旧充耳不闻，抱着沈清秋放到榻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道：“师尊不是总觉得无聊么？近日魔界阴城城主有叛乱之迹，明日师尊与我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师尊就当出去透透气。”
语毕，他牵起沈清秋的手，慢慢往里输了些灵力，然后一个白色的镯子便凭空出现在了沈清秋的手腕处。
洛冰河：“师尊，这个手镯不要摘，它能制造结界，保证你的安全。”
沈清秋翻过身不看他，一阵静默后，背后蓦地传来一声有些无奈的轻笑，接着又传来几声步子声，之后便是关门的声音。
沈清秋心里莫名一空，伸手仔细看了看腕上那洁白无瑕的手镯，用手指摩挲了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已经写完了(•ؔʶ̷ ˡ̲̮ ؔʶ̷)✧

去阴城花了两日，沈清秋刚从马车下来，便迎面走来了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子，他尖嘴猴腮，后面跟着几个花枝招展的侍女。
“属下恭迎君上大驾光临！君上要来怎的也不早点支会一声，属下也好早作准备。”
洛冰河扫了眼那几个侍女，嘴角扬了扬，淡声道：“本座到是见城主准备得挺好的。”
城主笑道：“呵呵，方才刚得知君上要来的消息，府内只来得及打扫了一间客房，如今天色已晚，不知后面这位……”城主将局促的目光投向沈清秋。
沈清秋：“那我便……”
洛冰河出口打断：“他跟我睡一间房便好。”
闻言，后面的侍女均脸色一僵，顿时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城主也是一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附和道：“是是是，自然如此。”然后他偷偷望了眼沈清秋，领着洛冰河和沈清秋进了客房。
洛冰河关上门，确定城主走远了后，柔声问道：“师尊，饿吗？”
沈清秋没好气道：“洛冰河，你为什么要跟我住一间房？”
洛冰河挑了挑眉，道：“师尊，你没看见那几个侍女吗？万一那城主派她们来杀弟子怎么办？”
沈清秋：“呵呵，她们会打得过你？再说，若她们真是来杀你的，那我留在这岂不是拖了你的后腿？”
洛冰河十分委屈：“哼，师尊明知故问，若是师尊不在这，那几个女子必定会来缠着弟子，弟子可没那心思。”
沈清秋嘴角一抽，面色不善：“你会没那心思？你忘记你后宫佳丽三千？”
洛冰河：“师尊，饿吗？”
沈清秋被他转移话题的技巧彻底折服，根本懒得理他，干脆走到床上倒头就睡。
洛冰河：“师尊，你不脱衣服吗？”
沈清秋：“…………”
洛冰河见床上那人不再说话，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然后他将视线移到桌上的一个香炉上，那香炉小巧玲珑，正朝外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第二日，洛冰河和沈清秋去城里逛了一圈，又在府上被城主好生招待了一番。
第三日、第四日依旧相安无事。
沈清秋有些怀疑：“冰河，你确定他要造反？”
洛冰河朝他笑了笑：“师尊别急，快了。”
暮色沉沉地压了下来，恍若无人的寂静一直持续到深夜。
蓦地，客房门被“咚咚”敲响，接着是城主有些沙哑的声音：“君上，睡了吗，属下找君上有事商议。”
洛冰河闻言皱眉：“这么晚了，明日不行？”
城主：“打扰君上休息了，但此事迫在眉睫。”
洛冰河不禁嗤笑：“看来城主对于谋反还真是一刻也等不了啊。”
既然撕破了脸皮，城主也就不再虚与委蛇，直接一脚将门踹开，剑锋直指洛冰河的胸膛。
洛冰河看着那把剑，挑了挑眉，道：“城主是否有些不自量力？”
城主闻言，脸上突然浮上一个狰狞的笑：“哈哈哈，洛冰河，你说谁不自量力？你身上的魔力和灵力现在都只剩下一成了吧？”
洛冰河眼底寒意翻滚，面色一沉：“果然是你动的手脚。”
城主：“哈哈哈！是我没错！洛冰河，受死吧！”说着，他将大量的灵力注入到剑内，然后念了个诀，那剑泛着强烈的白光快速朝洛冰河刺来！

洛冰河嘴角漾起一抹讽刺的笑，手指微微动了动。
谁料异变突生！一道青色身影蓦地挡在了他面前，然后淡白色的结界快速结成，奈何那剑上的灵力太过强悍，灵剑被弹出的瞬间，结界亦破碎消失，但是仍有一部分灵力袭来！
沈清秋闷哼一声，倒在了洛冰河胸前。
洛冰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呼吸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
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他被沈清秋浇了一身茶水、他睡在柴房里痛苦地缩成一团、他被明矾打得浑身是伤而沈清秋在一旁冷眼相看、他被沈清秋无情地推下了无间深渊、他把沈清秋抓回魔宫时沈清秋眼里的不屑与厌恶……
那些画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沈清秋在藏书室里等他用膳、沈清秋对他嘘寒问暖、沈清秋奋不顾身挡住朝他而来的攻击……
他本着报复的心理与沈清秋结了噬魂契，噬魂契抹去了沈清秋全部记忆，废了他的修为。
他本想在沈清秋面前演一场师徒情深的戏码，骗取沈清秋的信任，然后将他无情背叛，让他生不如死。
现在，沈清秋的信任他骗到了，但他的心脏怎么会这么痛呢？
事到如今，再回头看看，连他也分不清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了，连他也分不清现在他对沈清秋的好还剩几分是装出来的了。
直到沈清秋的身体有些向下滑的趋势，洛冰河才后知后觉般扶住他的腰。
洛冰河冷冷地看向城主，眸子里的暗红肆意翻涌，像充斥着被打翻了的满盆鲜血。城主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忐忑，运起灵力准备再来一击。
洛冰河不待他出手，甩出一记犹如暗夜般纯黑的魔气，魔气在空中化为长剑，轻而易举穿透了城主的心肺。
鲜血登时喷涌而出，城主面目狰狞，鲜血大口大口地从他口腔里涌出来，他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可能还有……”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洛冰河未再施舍他一个眼神，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沈清秋，看见沈清秋睁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只是脸色苍白至极。
洛冰河眼里闪过一丝无措，忙问：“师尊，你怎么样？”
沈清秋艰难地摇了摇头，将喉间涌上的腥甜又咽了回去，身上倒是没有外伤，只是五脏六腑像碎成渣渣了一般疼，微微一动都像有一把刀在体内翻搅一样。
沈清秋感觉有一股温和的力量在他体内游走，经过的地方都不复原来那般难受，想必是洛冰河正用灵力帮他疗伤。
其实沈清秋很想拽着洛冰河的衣领质问他阴城城主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眼皮有点打架，所以决定先睡一觉再问。
沈清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魔宫了，这时房门恰好被推开，他跟绫罗对视了一瞬，后者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又匆匆跑走了。
沈清秋十分疑惑：“她为什么更怕我了？”
没过多久，洛冰河出现在了门口，看见沈清秋正欲下床，马上大步走过来又把他按了回去。沈清秋明白了：原来绫罗是去跟洛冰河打小报告了。
沈清秋看见洛冰河眉眼间有些倦意，忍不住道：“冰河，不过是些内伤，不严重。”
洛冰河：“不行，师尊必须好好休息。”
沈清秋：“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
洛冰河：“到客房的时候，我注意到房里有一个香炉，阴城的人无用香的习惯，此香炉实在蹊跷，于是我便想起了一种能暂时同时压制灵力和魔气的香，连吸入三个夜晚后便能将人的灵力和魔气压低至原先的一层，只要吸入之人不特意去探体内灵力，便不会发现。我试了一个晚上，果然被压制了一些，于是我将香隔离开来，将计就计，待阴城城主出手后，谋反之罪已定，再将他杀了，方能服人。”
沈清秋抿了抿唇：“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因为那时我不信你。
洛冰河深深看了沈清秋一眼，然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温声道：“只是不想让师尊过于操心罢了。”
沈清秋看着他，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洛冰河去到书房，召来了漠北君。
漠北君看见他就火大，不耐道：“喂，苍穹山的烂摊子你什么时候解决？他们成天来喊打喊杀的，我都快烦死了。”
洛冰河：“漠北君，用了噬魂契，后果是什么？”
漠北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没什么啊，消耗你一点精血和修为而已，刚开始生效时遭到点反噬，偶尔需要放点血，没有了。”
洛冰河眸色沉了沉，道：“我问的是受契者的后果。”
漠北君淡笑道：“你不是不计代价与后果吗？不过受契者的下场跟你想要的也差不多，死后万劫不复，再无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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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部发完吧

沈清秋瞧见洛冰河进来的那一刻，着实吓了一跳。
他的脸竟比雪色还要白上几分，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是身上却并不见有血迹。
洛冰河见了沈清秋，对他牵出一抹浅笑，慢慢走了过来，沈清秋瞧着他步伐有些发虚，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来似的，心里一紧，略微皱了皱眉。
洛冰河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坐下，然后双手环住了沈清秋，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
沈清秋僵了一下，犹豫了会儿终是没有推开。
他小心翼翼问：“冰河，怎么了？”
洛冰河摇摇头，继续沉默，只是抱着他的力度更大了些。
沈清秋顿了顿，继续问：“可是苍穹山的人又来找麻烦了？你哪里受伤了？”
洛冰河继续一言不发，沈清秋只当他默认了，有些无奈地任他抱着，良久，洛冰河有些不舍地松开他，然后用一双桃花眼直愣愣地盯着他，里面充盈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沈清秋垂了垂眼睑，道：“冰河，他们针对的是我，要是下次他们再来，你其实可以把我交出去……”
洛冰河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样浑身一震，紧紧抓住沈清秋的手腕，哑声道：“师尊，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
沈清秋闻言一僵，不知为何内心泛起一阵酸涩，“冰河，你真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待我好的人。”
此言一出，两人均是一愣。
洛冰河的脸色蓦地又白了几分，他快速松开沈清秋的手，敛眸垂睑，看起来竟有些无措。
沈清秋自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脑海里一直想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第二个？
心脏突然一悸，他迫切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可越往深处想，大脑就越像有人拿着利刃在里面翻搅一般疼痛至极，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挡他回忆！
沈清秋好看的眉皱成一团，双手痛苦地抱住脑袋，额头不断冒出细汗。
倏然，口腔里涌入一股血腥味，头痛瞬间缓解了许多。但沈清秋却顾不上这些，他一把抓住洛冰河放在他唇边的手腕，声音有些急切和隐忍：“冰河，关于那个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洛冰河看着他，眼底有红色翻涌，他淡声回答：“弟子并不清楚。但方才师尊那样说，弟子却是有些吃醋了。”说着，洛冰河抽出他的手，又继续道：“既然师尊已无事，弟子就先离开了。”
洛冰河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再说，只是眸色暗了暗，转身离开。
沈清秋突然想起，似乎洛冰河还受了重伤，马上起身想去送送他，刚走到门口，忽地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惊呼：“君上，你怎么了！？”
是纱华铃。
沈清秋许久没见过她了，差点就忘了她的存在。
他说不上内心什么滋味，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迈一步。直到门外没有声音了，他才后知后觉地走了回去。

洛冰河眸色一沉，没有回头，心魔剑却堪堪停在了半空。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却听不出半分情绪：“师尊不想他死么？”
沈清秋有些艰难地开口：“是。”
洛冰河眸色更沉，收回了心魔剑，道：“听师尊的。”
他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然后猝不及防甩出一道魔气将岳清源逼开数米之外，广袖一甩，结起一道结界。这结界若是岳清源要打破，得花上三天三夜。
洛冰河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了几步，牵起沈清秋就往魔宫里走。
沈清秋挣扎了几下，但是刚才抵抗疼痛耗费了太多力气，根本挣不开洛冰河的手。
洛冰河突然停下，眼里蒙上一层阴霾，问：“师尊，你是不是想跟他走？”
沈清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略冷道：“冰河，你瞒了我什么？”
洛冰河：“师尊怀疑弟子么？”
沈清秋一愣，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
洛冰河抓着他的手一紧，却松了口气，道：“他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师尊不要理他。”
沈清秋抽出手，看着洛冰河的背影，道：“冰河，我想知道他是谁。”
洛冰河看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手，虚虚握了握，苦涩道：“是么？”
然后他把手放下，放大声音，不容拒绝道：“把师尊带回寝宫，伤没养好不许出来。”
沈清秋一愣，声音有些嘶哑：“你想关我？”
洛冰河冲他一笑：“怎么是关师尊呢？让师尊安心养伤罢了。”
沈清秋面色越来越沉，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我的记忆到底是怎么损伤的？”
洛冰河嘴角一勾，温声道：“看吧，师尊还是在怀疑弟子，师尊受了内伤，弟子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洛冰河话音一落，沈清秋便被两人缚住了双手，他看着洛冰河，忽然笑了一声，轻声道：“事实最好如你所言。”
洛冰河闻声，神色一僵，又马上恢复微笑，道：“自然。”
这几日洛冰河依然日日都来，待沈清秋与平常并无二样。只是他每次挑起话题，沈清秋都一言不发，最后均以沉默收场。
沈清秋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可明明只是一个他无法想起的人而已，也可以让他与洛冰河划清界限么？
但是洛冰河为什么关着他呢？是不是生气了？沈清秋心里堵得慌，想着今天晚上要不要把态度放得软和一些。
他一边踱步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门口，他有些期翼地推了推门，发现大门依然紧闭不动，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正欲转身离开，门外忽地传来两个守门小魔交谈的声音。
“你说什么？岳清源死了？”
“嘘！你小心点！小心里面那位听见了！”
“放心，距离这么远，听不见的。话说你确定岳清源死了？”
“死得透透的，万箭穿心，我今天早上来换班时亲眼所见！”
“啧，好歹也是一代掌门啊，就这么死了。”
“谁叫他惹了咱们君上呢？君上杀个掌门，易如反掌。”
“也是。”
沈清秋一字不差地听了去，他就这么僵僵地站在原地，心脏像被扎了无数刀一样鲜血淋漓，脑袋像炸开了一般嗡嗡作响。
岳清源死了？
洛冰河杀的？
岳清源……被洛冰河……杀了？

脑海中猝不及防闪过无数画面……
有个人踢了他一脚，嘴角闪出一抹轻蔑厌恶的笑，那个人踩着他的头，狠声道：“沈九，你这个**，你怎么还有脸待在秋家？啊？”
…………
有个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喊道：“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沈九！他杀了我全家！秋家上上下下一百多条人命啊！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
有个人面色阴冷，嘴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他正扼住沈清秋的脖子，声音冷得让沈清秋一下子坠入了冰窟：“师尊，没想到吧？弟子没死呢，失不失望呀？”
…………
沈清秋双手捂住耳朵，头痛欲裂，痛苦地嘶吼：“别说了！别说了！”
然而脑海中的画面并未停下，他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张稚气未褪的脸，但那张脸上的眼睛里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小九，你放心，七哥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画面忽然一转，眼前是茫茫的火海，耳边传来一声轻叹，然后紧接着，是一声淡然至极的“不等了。”那是他自己说的。
画面还未散去，耳边就突然传来一声：“小九！跟我走！”
眼前的画面迅速崩坏，一道道声音接踵而至：“岳清源死了！”
“死得透透的，万箭穿心！”
“君上杀个掌门，易如反掌。”
“师尊不想他死么？”
“听师尊的。”
“师尊怀疑弟子？”
…………
鲜血不受控制地自沈清秋口中喷涌而出，白色的衣服霎时间被染成鲜红，沈清秋睁开眼，恰好碰上洛冰河有些错愕的眼神。
沈清秋不知道洛冰河来了多久了，他也不想知道了。
蓦地，脑海中一阵抽痛，那些本来恢复的记忆化成碎片一点一点消逝。
沈清秋狠狠地盯着洛冰河，大声喊道：“洛冰河，你还想骗我多久！？你杀了岳清源！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
洛冰河面色沉了下去。
沈清秋感觉脑海中的记忆依然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他笑了，笑声混着鲜血一齐从口腔中迸发出来。
他不要命地去回忆，不要命地去挽留那些记忆，他用意念跟洛冰河的力量对峙着。
半晌，洛冰河的嘴角猛地渗出一丝鲜血。
之后，那股抹杀沈清秋记忆的力量忽然消失无踪，回忆铺天盖地朝他涌了回来。

沈清秋紧紧地蹙着眉，鲜血大口大口地涌了出来，更甚之前，像是要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似的。
洛冰河深深地望着他，眼里有愤怒，有不甘，有心疼，有后悔，只是这些情绪很快全部消失在了黑暗深邃的眸子里。
洛冰河走上前将他扶住，却被沈清秋一把推开，这一推，沈清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跌坐在了地板上。
浑身都冷，浑身都疼。
他不管肆意涌出的鲜血，声音发颤：“哈哈哈，洛冰河，你为了报复我，可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呢。”
“装什么师徒情深啊？你可真是让我……无比恶心。”
说最后四个字时，沈清秋故意把声音加重，每说出一个字，都让洛冰河脸色更白一分。
“洛冰河，我恨你。”
说完这些，沈清秋的心脏突然狠狠地紧了一下，是恨？是悔？抑或是其他不可明说的情感？
他都不想再深究了。
“洛冰河，你的目的达到了。”
闻言，面前一动不动的人身形明显一颤，却又马上稳定下来，洛冰河轻声笑了，道：“是呢。”
洛冰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走到了藏书室。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空落落的座位。
再也不会有人坐在那里等他了。
“君上，沈仙师他……”
“他怎么了？”洛冰河开口后顿时惊了一下，那声音竟沙哑得仿佛不属于他一般。
“沈仙师……沈仙师他仙逝了。”
洛冰河闻言，心脏像被刺了一刀般疼痛至极，抑或是早就开始疼了，只是他现在才发觉而已。
后面跪着的小魔浑身抖得不行，见洛冰河迟迟不说话，他也不敢吭声。
半晌，洛冰河平静道：“死了……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不要……让别人打扰了。”
小魔应了声“是”，便离去了。
周围马上安静了下来，洛冰河又继续站在原地发愣。
直到后方传来漠北君微冷的声音。
“哟，还活着啊？”
见洛冰河不回答，他撇了撇嘴，又继续道：“先是耗了一半修为把噬魂契让沈清秋不可轮回的反噬转移到自己身上，又去南荒找移魂草被守护兽差点打死，还用移魂草把自己的魂魄换给了沈清秋，又结了个消耗极大的结界，最后还妄图压制沈清秋因为冲破噬魂契而遭到的反噬。”
“你居然还没死？命真硬啊。”
漠北君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开始为了报复跟他结契的是你，后来为了让他可以轮回而拼死拼活的也是你。”
“想报复他，最后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洛冰河眸色动了动，嘴角终是泛起一丝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