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那次之后再也没安排相亲。除去多了的那些碎语、眼光,我的生活还算是回到了正轨。日复一日的上班,在空闲的时间间隙中拼命的挤出文字,把所有的不满和窒息感抛在里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喘得过气。
我还是时常会想那孩子,那个比我小好几岁,每晚都会带着伤逃出家的孩子。她是我当时在那镇子住时的邻居,从小我就被告诫不许和她来往,因为她是她母亲的孩子。至于她的父亲是谁,连她母亲都不知道。周围在说这个女人和很多男人厮混过,以前结过婚,离婚后就又嫁到这边来。于是父母说她是“不三不四的孩子”。
“不三不四的不应该是她的母亲吗?”我问。
“这都是一样的。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一次夜晚,我和家里吵架,放下了要离家出走的狠话后便跑出去了。当时晚餐也没吃,东西也没准备,只身一人便跑出去。不记得那夜有多晚了,只记得星确实是非常璀璨夺目的。明明是应该是很灿烂的星空,我只感觉像无形的牢笼的边顶,把我笼罩着,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我便是在那一晚遇见的她,她在草丛后面一边小声的啜泣,一边又很疼一样的吸气。我蹑手蹑脚的靠过去,她正在给自己上药。
“你也和家里吵架了吗?”我问。
她一惊,把药都给打翻了,破旧的衣服完全遮不住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小镇的路灯旧的可怜,一闪一闪的,鲜红的血液时亮时暗。她和我一样,是被打断翅膀的鸟儿,是无法从这牢笼脱身的鸟儿。
再后来,我们互相抱怨着各自的家庭,互相安慰同情着对方的遭遇。我们约定每天晚上都偷偷出来,孩童在夜空下编织着不可思议的梦。她通常是带着伤来赴约的,有时候还饿着肚子,小小的肢体承载着我无法估量的伤痛。我又在家里偷了点药,笨手笨脚的给她抹上。她上了一两年学,又再各方面的压迫下退了,于是我给她讲书,或是些我刚学到的知识,这一切倒是成为了我每天最轻松期待的事情。
直至我突然的搬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是因为可怜所以才印象深刻吗。是因为无力挽救那孩子而时常会挂念她吗。我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我再次见到咖啡店的少女时,居然是在自己的房间。
我推开房门,窗边站着那个少女,她还是和当时一样的白T和长裤,宽大的衣服下摆慢慢飘摇着,发丝在白皙的脖颈上跳跃,她转过头,盈盈的对我笑了。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我故作凶狠的斥问她。
她轻轻的说,我来接你出去。
见我还是一脸不解,少女也同样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们要一起逃离出去,本来我是先你一步的,见你还没,于是我来了。”说到这里,还用拇指指了指自己,一副十分得意自信的样子。
不会有别的人知道,我和那孩子的约定。
四周的空气停止流动般,我失去了呼吸。她站在窗边,身后是无星的夜空和清爽的夏风。
“已经是大人了?”
“已经是大人了!”
我苦笑。你这也太没大人的样子了,虽然个子不小,脸却还尚带有些许稚气,少女的情绪貌似总是轻松愉悦的,嘴角一直勾着笑,宽大的白T裹不紧她清瘦的身子。整个人清得似水,没有丝毫该在社会中习得精明成熟的“大人”模样。她似乎长成了一个与我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但五官中还是能寻到幼时的影子——特别是眼睛。
她向我走近了几步,风铃的叮铃声在我耳边炸开。
“你不想逃出去吗?”
脑内的牢笼被打开,鸟儿似乎还在犹豫不决的踱步,在不被允许飞行的时间内已经忘了该如何展翅了。我踌躇彷徨,呆愣在原地。
她的眼睛紧盯着我,像她初次对我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一样,盛满着光,是在我一生的泥泞中唯一闪耀的宝石。她对我伸出手,光圈贴在她的身周,似亘古不变的光芒。
我吞了吞口水,看着她的眼,手攀上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决定道:
“我想......逃出去。”
鸟儿双脚离地,扑棱着翅膀飞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