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由落掏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
尔雅没有给他发消息，好几天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已经说过她来月经。反正是炮友，她来月经不联系也无所谓。
他抿抿唇，点开QQ。给她打电话。
『喂。』她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很疲惫。
『你在哪里。来接我。』他拿起外衣，『我醉了。』她在那边轻轻吸了一口气，『让你朋友来接你吧。我不太舒服。』
她躺在床上，觉得身体像是都要散架了。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疼的。
『你怎么了？』『昨晚朋友生日……他们醉了就打架。我去拉……不小心被他们拽着摔了一跤。』摔了一跤都是轻的，朋友和她一起摔下去，还不知道怎么就扯到她的手。差点没脱臼。
摔下去的时候还磕到额头。破了。缠着纱布，门都不敢出。怕被母亲看到，没办法解释。昨晚去了医院，又一宿没睡。现在头痛欲裂。
『喂，尔雅。』电话那头换了个人，是由落的兄弟。一起喝过两次酒。『实在不好意思，但是能不能还是麻烦你来接下他。我们这边几个朋友都醉了，没办法送他回去。不好意思了。』
她疲倦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在哪里。我现在过来。』『在这边酒吧。地址是……』
她努力从床上坐起身来，把眼前的头发拨到后面。一件一件穿衣服。
夏梓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兄弟由落，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和那个叫做尔雅的小姑娘，还说是什么表兄妹，真是骗鬼了。
是表兄妹，他会因为人家不给他发消息摆脸色？是表兄妹，他会因为人家不来接就不回家？是表兄妹，他会因为晚上看见别的男生送她回家而脸色发青？
但是想想自己兄弟平常的所作所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撩女孩子是家常便饭，尔雅找他去喝酒，他也不去。带着尔雅出来玩，不也跟其他的小女生眉来眼去？
尔雅是喜欢由落，夏梓能看出来。
但是他感觉尔雅的喜欢快要被磨光了。
到尔雅的喜欢没有了的时候，由落怎么办呢？依他这种傲慢的脾气，怎么可能会说对不起，会去把人家追回来。
还不是苦了他们这群兄弟。又要陪他买醉。
尔雅走路一贯是很慢的。她捂着额头，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她头上缠着纱布，脸色青白，头发凌乱。
他的心突然就疼了。

三十一
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高中同学约着聚会。说是定在一个水库边的山庄，可以钓鱼，有烧烤架，还有麻将桌，可以划船什么的。
说是她们班上人少，和同一级的三班一起聚。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和朋友打电话，一边慢慢走神。
禹翯是她校友，也就是三班的。不知禹翯会不会来呢。
母亲本就不愿她参加什么同学聚会，不肯送她。她也由得母亲，自己拎了个包打车去了。
不知道那群邻市的骄矜孩子怎么找到掩映在山村里的水库的。还是在尔雅家所在小城管辖下的乡间村落。
打车却到不了山庄门口。还离了一小段山路。她问了问路上村民，拎着包包一路悠着往山庄走。『小雅！小雅！』
身后的越野车里伸出一张漂亮面庞，『我们来了三张车呢，最后一张只有一个人！你跟他坐吧，山路也难走么！』
所以连上她来了十二个人么……
她笑着点头，让到一旁让前面这两张车先过去。最后一张车也是越野，黑色，因为开了山路，有一些灰。却能看出是很好的车。
她自觉打开后座的门，正要爬上去。
『你来前面。想我没？』
禹翯。
他握着方向盘，回头对着她微笑。
她忽觉开心到极点。把包甩进后座，开开心心跳上了副驾驶。『这路也是好难开……』禹翯话还没说完，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就亲上去了。
她听见他唇边溢出的忍俊不禁的笑意，可他却也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这么想我啊？』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过来捏住她的手。『是啊，超想你的。你都不来看我。想死了。』『又说假话。』禹翯笑眯眯的侧头看了她一眼，『又不是我不知道你喜欢打嘴炮，演技又好。』
她气哼哼别过脸去，他笑着用力捏捏她的手。
他们这张车是最慢的。碍于尔雅在身边蹭来蹭去，要亲亲要抱抱什么的。
车未停稳，就看见朋友蹦过来敲车窗。
尔雅无奈笑笑，还打算最后要一个么么哒呢。居然没有么么哒了。
『小雅，我们是去钓鱼，还是去打麻将？』云鹤过来搭住她的肩膀。『来我们这里，就要按我们的规矩来。』尔雅冲她挤挤眼睛，『当然是喝酒啊！』
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喝酒的，拎了鱼竿结伴钓鱼去，还有打麻将的。在酒桌前坐下来的就只有四五个人。

三十二
禹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子。
尔雅。他的长期固定性伴侣。他倒是一直知道她会抽烟，却不知道她喝酒也很厉害。
都喝下去三四杯了，他看她还是面不改色，正常得很。『一会儿去划船吧。老板跟我妈很熟，他今天在的话老板娘就能给我们划船。』尔雅看看身后的一泓碧波，声音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向往。『我真的超级喜欢水。』
她喜欢水他倒是知道的。住酒店都要挑着有浴缸的住，泡在里面跟个大饺子似的。
想起那个画面，他有点忍不住笑意，掩饰性的咳了两声。尔雅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眉眼间浮上浅浅的羞恼。
『雅雅，你们是要先划船还是先弄个火盆烤点东西吃？』老板娘走过来，轻轻把手按在她肩膀上。『嗯……你们想先做啥？』她放下手中的牌，询问他们的意见。
所以最后还是先去划船的。
尔雅站在最后，看着船上的高中同学扶着禹翯的手上船，对他微笑，两个人相谈甚欢。
心下有些微黯然。
不知自己心里晃荡的是什么。或许是难过？或许是嫉妒？
嘉言是知道她和禹翯的关系的。少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雅雅，你拉着我过来。』她从呆滞中回过神，笑着点头。
尔雅靠在嘉言肩头，沉沉叹了口气。
禹翯坐在船后舱，和刚才那个女孩子一起。女孩子柔软的笑声和撒娇声随着入水的桨一起荡出波纹，她闭上眼，忍住漫上来的泪水。

三十三
这顿晚饭吃得味同嚼蜡。
她草草吃了几口，便推说自己不饿，吃的饱了。说这句话时想起这不是在家，没有零食给她晚上饿了爬起来充饥。
不知夜里要饿到什么程度。还是早早睡了的好。她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走到门外抽烟。
门外有一小座桥，连接山庄和外面。初春时分天气还略微有些冷，风刮过来的时候能在赤裸的手臂上带起一层鸡皮疙瘩。
因着风大，一块钱的火机怎么都打不着。她烦躁的用力甩了两下火机，用身子挡住风口再次尝试。
火光亮起在少年围成圈的掌心中。
『快点。』禹翯面色平静，略略低着头看掌心火苗，睫毛在火光映衬下扑闪着好看的弧度。她默不作声凑过去就着火点烟。
『我给你拿了饼干过来。』禹翯伸手从包里拿出小盒的饼干，精致铁盒，描画分明的花纹。『假期出去玩儿了，给你带了点小礼物。你明天回去记得拿。』
他伸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你要快乐一点，雅雅。』
她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把头栽进他怀里，闷闷说不出话。
抽完烟，禹翯伸手捏捏她的脸。『晚上我过来找你？』『哼……好。』她拽着少年温暖的手，话到嗓边却仍旧咽了下去。
终究是没有什么可以要求他的。

三十四
后来她就慢慢长大了。变成了温和而冷漠的成年女性，变成了以前的自己所不太喜欢的样子。
只是还是在与男性纠缠。
她仿佛在这方面未曾成长过，仿佛从来也没有从过去的艰辛里学到什么。
有时候她看镜子，看到镜子里自己一如当年的脸，恍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长大过。
她还是当年的她，还是囿于无望的情欲和枯萎的爱意。
她还是喜欢着和以前一样的男人，还是会因为得到温柔对待而愉快。
还是这样日复一日在男人中间打转，还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浪费自己。

三十五
她后来与一个年长男子一起生活。
说是一起生活，其实是男子偶尔会来她租住的公寓，偶尔与她共度周末。
她毕业后就搬出去租了一间小小公寓，按照自己心意布置。
买了喜欢的玫瑰，百合，一束一束插在玻璃花瓶里，好生端养着。
买了喜欢的杯子，买了小小茶几，铺了桌布。
还不惜花半个月工资买一个小小浴缸。每天晚上在浴缸里泡澡。
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得实在是很好。没什么不好的。
男子叫青池。
是已离婚的男人，性子平和。
他就像是因为过季了没能卖出去的羊毛衫，陈旧而朴素，厚重而温暖。
他就像是杯里最后剩下一口的温水，将冷不冷，带温不温。
她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他家落了灰的床单，开败了的花，等着他的清洗，等着他的拾掇。

三十六
青池在政府有职位，时常应酬。
应酬完了，可能是来她这里，也可能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时常是代驾把他的车开到楼下，他才想起给她打电话让她开门。
他在她这里很克制。进了门也不随便乱扔衣服鞋子，总还是叠好了放在沙发上，或是挂到门口的衣帽架上。
然后他会自己去冰箱找东西喝，她冰箱里没有矿泉水，更多是大瓶大瓶的酒，还有气泡水。
也不知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碳酸饮料。
青池摸出来一瓶气泡水，倚在冰箱上喝完。
她在厨房摆弄瓶瓶罐罐，今晚尚早。
她家很小，客厅里有一个小小投影仪，幕布上正在放《天使爱美丽》。
『你想不想吃奶黄包，我前两天买的。』她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你要吃的话我就多蒸两个。』
『我觉得我能吃四个。』他微笑着回应她，『我给你带了一包凤爪』。
他们坐在她家的懒人沙发上吃了奶黄包，啃了鸡爪，一起看电影。
她偶尔爱买男款的衣服，可以找一件给他。
她就坐在他身边，披着头发，像个十七岁高中女生。
青池揽着她的腰，亲吻她的脖子。

三十七
她工作忙碌。薪资尚可，足够她过上比大学时要好的生活。
青池来时，他们常一起逛超市，买食物回家做饭。
她爱炖排骨汤。爱做清淡食物。
冬日里会在取暖器上扔两个小豆腐，慢慢烤豆腐吃。
作息比起年少时，规律很多。
青池脾气好，愿意包容她的任性。
她偶尔想起时，觉得也实在是很好。如今的生活是她想要的，不再像以前那般混乱无序。
她跌跌撞撞走了那么多年，所梦寐以求的竟是一切尚未开始之前。
说来可笑，她少年时期盼鲜衣美饰，期盼灯火流离，期盼夜夜笙歌。
可如今想来，觉得最好的是平淡生活，沉默陪伴，还有一眼望得见尽头的安稳。
她终于慢慢甘愿。
也终于慢慢与自己和解。
这样很好。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