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暗戀的後遺症
第一章 今夜雪
東京好像是一夜入冬。
上課的時候窗戶就被夾著冷雨的寒風吹得讓人心驚搖晃，校工拿著大掃帚辛辛苦苦清理了一整天，地上還是鋪滿了黃綠相間的梧桐葉。
到傍晚的時候雨總算停住，厚厚的雲層嚴嚴實實地遮住太陽，但是深深吸氣，就可以聞到專屬於秋天的清冽的味道，就像掰斷一枝汁液飽滿的草本植物，一下子沖入腦門的辛辣與清甜。
我對著盥洗室的鏡子把辮子拆了又綁緊，沾了涼水的手指頭有點發澀，明明是平時编慣的編麻花辮，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自己又變回初學的五六歲稚童。吐出的熱氣把鏡子呼出一小塊薄薄的白霧：
鏡子上的女孩子，睫毛不夠長，鼻子還可以再挺一點，嘴唇的形狀還算好看，可是現在已經被凍出淡淡的紫色，還有兩條傻傻辮子，怎麼看都有點歪。
早上怎樣都不願意套上笨重的棉服，被凍了一天、凍出像冰稜一樣亮晶晶的開心，被鏡子裡格外蠢笨的女孩子照得塌了一塊下去。
龍馬回來了。
其實昨天就見到他了。參加完網球部社活還熱到和朋香一起跑去冰店買冷飲。
“明明都已經十一月了，夏天怎麼好像還沒有過去⋯⋯”被不像話的天氣蒸出抱怨，一邊把漂浮在冰水上的冰粒嚼出粗魯的喀嚓喀嚓聲，抬手撩開臉頰邊黏膩的碎髮。在窄窄的走廊裡真正是一轉身就撞見他。
明明夢裡也一直見，筆記本裡也一直寫，但是真的在現實裡撞到，還是徹頭徹尾的不真實：明明是思念了好久的那個人，走神的時候在課本頁眉裡隨手就能勾出的側臉與下頜角的線條；但是隱約又有點不同。
都高中二年級了，當然已經不是當街換上青學正選球衣給我看的男孩子。取而代之的是休閒的黑色套頭衫，襯出他意氣風發的挺拔與結實，平直的鎖骨成為兩條深刻的劃痕隱入領口。
腦袋裡劈裏啪啦炸開了無數朵煙花，我連忙別開了視線。
龍馬真的長高了好多——我完全站在他的影子下，仰著頭才能看見包裹著他的毛茸茸的金紅的夕陽餘暉。
“龍崎？”用肯定的語氣打出疑問的招呼，像大貓一樣銳利的眼睛舒服得微微眯起。
我也跟著他錯覺，僅僅是十分鐘前，他還在教我用反手截擊準備新一季度的東京都比賽，網球拍上粉紅色的吸汗巾也是他幫我新裹好的。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十個月了啊。
具體對談的內容印象已經一些不深刻了，只記得分別時他直直忘向我的眼睛：
“明天是週五吧？放學之後校門口等我。”
順著他的話，冰冰涼的、掉進領口的一顆汗珠。
第二章 雪月最相宜
龍崎沒怎麼變。還是小小的一只。高中換了西式制服，別人穿起來鼓鼓囊囊的外套，套在她身上卻顯得人更單薄。
秋天輕旋的桐葉，春日嬌柔的初櫻。
雖然日文很差，但是看到龍崎總會想到日本的俳句。按照自己的文學水平其實根本沒辦法理解其中的深意。但僅僅是讀出聲響，粗線條如自己也能輕鬆感受的顯見的美。
“不冷嗎？”看著她裸露在外的挺直的脖子和微微發紅的鼻尖，好像一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不知道為什麼，關心的語句衝出口，一下子又變成了冷冰冰的質問。
她被風吹得有些迷住眼睛，小心翼翼地仰起頭望向我，強撐著鎮定說自己不冷——明明鼻子凍得更紅了一點。
我有點懊惱地停下解圍巾的手，裝作只是整理外套領口。
氣氛尷尬起來，我根本沒想好要帶龍崎去哪裡，我只是很想見她，沒想到今天會下這麼大的雪。龍崎也完全不在狀況，只是垂頭跟在我身後，撲簌簌的睫毛籠住酒紅的眸子。其實她一直這樣，不問理由地、永遠在我身邊。
要是女孩子是貓就好了。
對卡魯賓好，只要蹭蹭它毛茸茸的腦袋，每次去超市都給它買各種味道的貓糧，放學後回到家還沒有換拖鞋就翻出逗貓棒陪它玩，看卡魯賓像小炮彈一樣橫衝直撞。卡魯賓立刻就知道你喜歡它了。每天早晨都躡手躡腳跳上你的床，窩成肩膀上溫熱的、暖綿綿的一團。發覺你醒來後立刻討好著攤開有著蓬鬆絨毛的肚皮，睜圓湛藍的眼睛，用帶著潮氣的鼻尖湊近嗅你的味道。
可是對女孩子好……
怎麼才算對龍崎好呢？
一股無名的焦躁湧上了心頭：要是龍崎要的更多就好了。
她想要什麼，不管是什麼，在什麼地方，我也一定給她搶過來。
“龍馬君⋯⋯你生氣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在美國過得不好嗎？”
大概是自己長時間的沈默帶動了身邊人的不安。還是老樣子，為了緩解焦慮，龍崎不停念叨著那些不知所謂的話，像老太婆一樣囉囉嗦嗦的——可是那些輕飄飄的、完全錯誤的推測就像雪一樣，一片一片，溫柔卻堅定地緩慢地覆蓋了心上黑黢黢的苔原。
也是龍崎一直做的，被看好也罷，被叫衰也好——雖然我並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可是龍崎永遠全心全意地完全信任著我，哪怕僅僅用眼角的餘光，也能發現她熱切望向我的笑意明媚的眼睛。
不管發生什麼，她永遠以為我下一秒絕對會獲勝。
也只能一場接一場的，贏給這個傻瓜看了。
“別說那些沒用的，龍崎。”
小女孩不斷張合的嘴唇驚愕地停了下來，撐出一個小小的圈。我俯下身湊近她的臉頰，很容易看見她的上唇停落了一片薄薄的六角形雪花，在她唇間起伏的白霧裡，精緻又脆弱的雪花的稜角逐漸透明起來，是嬌豔欲滴的被冰雪凍住的稚嫩玫瑰。
我定了定心神，才沒有立刻就吻上去。
“我是因為一刻不停地瘋狂想你才回來的，所以別說那些沒用的。”
“我喜歡你。”
“不是因為你為我做了什麼還是怎麼樣⋯⋯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滿腦子只有你了。”
我真實地懷疑語言存在的意義，在我想表達對你特殊的感情的時候，英文還是日文，甚至是漢語，都挑揀不到一個符合我心意的詞語。
只想用勁抱住你，可是懷裏的女孩子那麼瘦弱，好像用一點點力氣就會折斷。她微微顫抖了一下，我想她或許太冷，就用力地加深了這個擁抱。胸口一小塊濕漉漉的，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跟著酸澀，可是非常溫暖。
龍崎嗡嗡的哭腔隔著厚厚的毛線圍巾，沈悶地傳進耳朵。
“虽然你肯定知道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遍。”
“我也喜欢龙马君。”
“喜欢好久好久了。”
還沒有反應過來話中的含義腫腫，懷裏的小姑娘突然把我脖子上的圍巾用力地往下拽了拽。
各處感官一下子變得很有限，只能勉強記住突然放大的蟬翼似的纖長睫毛。
還有被雪花尖銳的冰冷稜角覆住的柔軟溫熱的嘴唇。
第一章 今夜雪
東京好像是一夜入冬。
上課的時候窗戶就被夾著冷雨的寒風吹得讓人心驚搖晃，校工拿著大掃帚辛辛苦苦清理了一整天，地上還是鋪滿了黃綠相間的梧桐葉。
到傍晚的時候雨總算停住，厚厚的雲層嚴嚴實實地遮住太陽，但是深深吸氣，就可以聞到專屬於秋天的清冽的味道，就像掰斷一枝汁液飽滿的草本植物，一下子沖入腦門的辛辣與清甜。
我對著盥洗室的鏡子把辮子拆了又綁緊，沾了涼水的手指頭有點發澀，明明是平時编慣的編麻花辮，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自己又變回初學的五六歲稚童。吐出的熱氣把鏡子呼出一小塊薄薄的白霧：
鏡子上的女孩子，睫毛不夠長，鼻子還可以再挺一點，嘴唇的形狀還算好看，可是現在已經被凍出淡淡的紫色，還有兩條傻傻辮子，怎麼看都有點歪。
早上怎樣都不願意套上笨重的棉服，被凍了一天、凍出像冰稜一樣亮晶晶的開心，被鏡子裡格外蠢笨的女孩子照得塌了一塊下去。
龍馬回來了。
其實昨天就見到他了。參加完網球部社活還熱到和朋香一起跑去冰店買冷飲。
“明明都已經十一月了，夏天怎麼好像還沒有過去⋯⋯”被不像話的天氣蒸出抱怨，一邊把漂浮在冰水上的冰粒嚼出粗魯的喀嚓喀嚓聲，抬手撩開臉頰邊黏膩的碎髮。在窄窄的走廊裡真正是一轉身就撞見他。
明明夢裡也一直見，筆記本裡也一直寫，但是真的在現實裡撞到，還是徹頭徹尾的不真實：明明是思念了好久的那個人，走神的時候在課本頁眉裡隨手就能勾出的側臉與下頜角的線條；但是隱約又有點不同。
都高中二年級了，當然已經不是當街換上青學正選球衣給我看的男孩子。取而代之的是休閒的黑色套頭衫，襯出他意氣風發的挺拔與結實，平直的鎖骨成為兩條深刻的劃痕隱入領口。
腦袋裡劈裏啪啦炸開了無數朵煙花，我連忙別開了視線。
龍馬真的長高了好多——我完全站在他的影子下，仰著頭才能看見包裹著他的毛茸茸的金紅的夕陽餘暉。
“龍崎？”用肯定的語氣打出疑問的招呼，像大貓一樣銳利的眼睛舒服得微微眯起。
我也跟著他錯覺，僅僅是十分鐘前，他還在教我用反手截擊準備新一季度的東京都比賽，網球拍上粉紅色的吸汗巾也是他幫我新裹好的。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十個月了啊。
具體對談的內容印象已經一些不深刻了，只記得分別時他直直忘向我的眼睛：
“明天是週五吧？放學之後校門口等我。”
順著他的話，冰冰涼的、掉進領口的一顆汗珠。
第二章 雪月最相宜
龍崎沒怎麼變。還是小小的一只。高中換了西式制服，別人穿起來鼓鼓囊囊的外套，套在她身上卻顯得人更單薄。
秋天輕旋的桐葉，春日嬌柔的初櫻。
雖然日文很差，但是看到龍崎總會想到日本的俳句。按照自己的文學水平其實根本沒辦法理解其中的深意。但僅僅是讀出聲響，粗線條如自己也能輕鬆感受的顯見的美。
“不冷嗎？”看著她裸露在外的挺直的脖子和微微發紅的鼻尖，好像一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不知道為什麼，關心的語句衝出口，一下子又變成了冷冰冰的質問。
她被風吹得有些迷住眼睛，小心翼翼地仰起頭望向我，強撐著鎮定說自己不冷——明明鼻子凍得更紅了一點。
我有點懊惱地停下解圍巾的手，裝作只是整理外套領口。
氣氛尷尬起來，我根本沒想好要帶龍崎去哪裡，我只是很想見她，沒想到今天會下這麼大的雪。龍崎也完全不在狀況，只是垂頭跟在我身後，撲簌簌的睫毛籠住酒紅的眸子。其實她一直這樣，不問理由地、永遠在我身邊。
要是女孩子是貓就好了。
對卡魯賓好，只要蹭蹭它毛茸茸的腦袋，每次去超市都給它買各種味道的貓糧，放學後回到家還沒有換拖鞋就翻出逗貓棒陪它玩，看卡魯賓像小炮彈一樣橫衝直撞。卡魯賓立刻就知道你喜歡它了。每天早晨都躡手躡腳跳上你的床，窩成肩膀上溫熱的、暖綿綿的一團。發覺你醒來後立刻討好著攤開有著蓬鬆絨毛的肚皮，睜圓湛藍的眼睛，用帶著潮氣的鼻尖湊近嗅你的味道。
可是對女孩子好……
怎麼才算對龍崎好呢？
一股無名的焦躁湧上了心頭：要是龍崎要的更多就好了。
她想要什麼，不管是什麼，在什麼地方，我也一定給她搶過來。
“龍馬君⋯⋯你生氣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在美國過得不好嗎？”
大概是自己長時間的沈默帶動了身邊人的不安。還是老樣子，為了緩解焦慮，龍崎不停念叨著那些不知所謂的話，像老太婆一樣囉囉嗦嗦的——可是那些輕飄飄的、完全錯誤的推測就像雪一樣，一片一片，溫柔卻堅定地緩慢地覆蓋了心上黑黢黢的苔原。
也是龍崎一直做的，被看好也罷，被叫衰也好——雖然我並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可是龍崎永遠全心全意地完全信任著我，哪怕僅僅用眼角的餘光，也能發現她熱切望向我的笑意明媚的眼睛。
不管發生什麼，她永遠以為我下一秒絕對會獲勝。
也只能一場接一場的，贏給這個傻瓜看了。
“別說那些沒用的，龍崎。”
小女孩不斷張合的嘴唇驚愕地停了下來，撐出一個小小的圈。我俯下身湊近她的臉頰，很容易看見她的上唇停落了一片薄薄的六角形雪花，在她唇間起伏的白霧裡，精緻又脆弱的雪花的稜角逐漸透明起來，是嬌豔欲滴的被冰雪凍住的稚嫩玫瑰。
我定了定心神，才沒有立刻就吻上去。
“我是因為一刻不停地瘋狂想你才回來的，所以別說那些沒用的。”
“我喜歡你。”
“不是因為你為我做了什麼還是怎麼樣⋯⋯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滿腦子只有你了。”
我真實地懷疑語言存在的意義，在我想表達對你特殊的感情的時候，英文還是日文，甚至是漢語，都挑揀不到一個符合我心意的詞語。
只想用勁抱住你，可是懷裏的女孩子那麼瘦弱，好像用一點點力氣就會折斷。她微微顫抖了一下，我想她或許太冷，就用力地加深了這個擁抱。胸口一小塊濕漉漉的，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跟著酸澀，可是非常溫暖。
龍崎嗡嗡的哭腔隔著厚厚的毛線圍巾，沈悶地傳進耳朵。
“虽然你肯定知道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遍。”
“我也喜欢龙马君。”
“喜欢好久好久了。”
還沒有反應過來話中的含義腫腫，懷裏的小姑娘突然把我脖子上的圍巾用力地往下拽了拽。
各處感官一下子變得很有限，只能勉強記住突然放大的蟬翼似的纖長睫毛。
還有被雪花尖銳的冰冷稜角覆住的柔軟溫熱的嘴唇。
生气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