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在茶余饭后的馆子里：端拱二年春，柴皇后降中旨，赐崇义公府以金帛。中旨者，越三省而直接取旨中宫。宰相徐渡上疏：“今之内降，蠹坏纲纪，为害至深，请止之。”
官员、家族、白衣，据此完成一场在东京任意酒楼茶肆道听途说，议论中旨的演绎。

地点改清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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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旗旧幌，于风烟中漫卷摇曳。
高楼临窗雅间，描山绘水的屏风隔出半扇议事之地。
玉壶千日春，未启时尚可闻春雨浥尘的清淡气息，启封后惟闻陈醪馥郁。思来想去，再加一碗醪糟圆子。指尖搭在窗棱，目光越过檐铃望去，见一熟悉人影，而他也正抬眸上望。
噙笑挥手
“顾郎，登楼一叙。”

燕雀破长空，飞入屋檐。
顾惊徇迹望去，未见雀影，却有人入眸，并声入耳。酒旗招招，檐铃脆脆，他立长街，择店踏入，赴一场不期而遇。
木阶尽头，雅阁之内，日光倾泻，酒香漫入鼻尖。
“淮阴殿下。”顾惊抬手见礼，目光旁落，“千日香么？”

步履声渐近，见他错身而入，抬指散漫一点，邀其入座，似笑非笑
“顾郎忙得很，既然没空请我，就只好我来找顾郎了。”
亲手启封，未经问询便为之斟满
“是不是千日春，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越三省而降旨，隳成律而恣己权，倒也不怪徐相上奏。垂眸斟酒之际，闲散提及时政，平常如谈菜味几何。
“近日坤宁殿那位中旨赐柴氏以金帛，顾郎想必已有听闻。”

“劳殿下久候，我的错。”
落座谢酒，顾惊先敬，仰首饮罢，将杯底示他，涓滴不剩，以作自罚。
相识于朱雀门前，放榜之际。萍水相逢，顾惊应他一顿酒，一个诺。未曾交换名姓，只再等一场不期而遇。孰料再相逢时，是在官邸。因公往吏部，见人称其一声“殿下”。
帝三子，淮阳郡开国公，赵长岐。确非等闲。
再有来往，也皆是公事。不是提闲话的场合，自然这一顿酒便搁置下来。直至今日。
任其将巧遇说作相寻，酒醇且香，入口清甜，回味绵长，清风楼的招牌。敛眸品酒，顾惊自然地接了话。
“东京满城大概无人不知了。先前来时，楼下大堂也有议论，多是贬损。”

抬袖倾酒入喉，一气呵成，倒是利落一如既往。
危楼下人声鼎沸，吆喝叫卖之声不绝，却也有窸窸窣窣的闲言碎语，填补了东京丰饶繁丽之下，不宣之于表的每一个角落。譬如清风楼，譬如此间。
“当然该贬损。”
崇义公四代世袭，手攥丹书铁券，于实造反无益，官家自当清楚这一点。只是柴氏系后周旁枝，坊间多有流言訾伤，亦以酒回敬
“于程式于规章，皆不相符。只是圣人此番作为，实于柴氏声望无益，既然你我都能看出来，圣人难道毫无察觉？”

程式规章——
轻易捡来四字入耳，顾惊饮酒，抬首间，日光入眸，灼出眼前一片无边际的白。就像是曾经某人用白衣广袖遮盖他眉眼时。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唯独规矩，永恒而亘古。’那人声色清透，于盛夏入耳，便如山间一泓溪涧，林中夜来的凉风，‘人们以规矩约束行为，以它来考核人心的僭越。’
柴后越三省降旨，视规则如无物。于利益交错的前朝后宫，也无怪乎百官深思徐相上疏。而那些交错之中，并没有名为顾惊的利益线。
“世间万般事，各有因果。延福之内，您比我熟。汴京氏族，您也知之甚深。到底是本心，还是权利更迭的设计，是柴氏内部的龃龉，还是自损八百的以退为进，待时日久些，终能抽丝剥茧。”
饮罢垂眸，他转眼望窗下烟火人间。端的是作壁上观的散漫。
‘你一贯自在。可实际，这自在是藏在规则之下，因为没有触到，所以你才能率性。可若有一日，你想要的，在规则之外呢？’日光里，那人后续的词句和进了人间喧嚣里，‘顾惊，我总是担心你的。’
可若有一日——
顾惊垂眸，眼睑敛下，遮住了明媚的光与影，还有那片白。
可若有一日，那便再说吧。

饮讫一盅，提壶为之再斟满。
我瞧他垂眼观时，漫灭的眸光中有许些难以凭白读懂的情绪。
拈了小匙舀几粒莹白圆子，浸透了米酒香气。入口是极浓郁的醇香，软糯的、还带一些桂花味。
“延福内有恭节掣肘，延福外崇义公又袖手庙堂之外，圣人处境，可见一斑。”
“此时自损八百——”
自损也当有所倚仗，此举除雪上加霜之外，明面上实无任何利得可言。又或是我未涉朝中深漩，自然也触不及东京繁灯未及之处的阴晦。
慢条斯理地用完剔透小碗中的圆子，绀青缎的袖角静垂，若裁一剪沈夜天幕
“你瞧，我与这京中世家，皆算不得亲近，虽可谓抽身其外，终究也看不透更内里的东西。”
“世间万事总是有代价的，我不必为了外姓牵制利益，便也，没有外姓来助我。”

皇亲贵胄，六部长官，躬亲斟酒。玉杯之重，常人难接。
顾惊不拘礼法，便置若罔闻，连受数杯。任凭他将宫墙内外简单叙来，末了，牵作他话。似简单铺陈的感慨，又似意有所指的笼络。顾惊垂眸，抿酒，佳酿入喉。他只当不知。
“世族关系，盘根错节。受牵制是其次，终难完全掌控。如柴家，听闻又有新秀入宫。便斗胆一猜，可是因为圣人膝下无子。”点到为止，他续后话，“能相助者，非仅外姓。利益交换亘古永恒，殿下何愁无人。”

“怎敢？”
一瞬怔然后，顾惊失笑。他往后一靠，身心俱弛。
“大抵是初入仕，而我也非严谨性子。忧心哪处出错，故而心神绷紧，便觉谁都是考校。毕竟殿下也不再是朱雀门前‘贩书郎’不是？”
更何况事涉天家，稍有失言——
顾惊沉吟。这流言入耳，已是数日之久，汴京广传。而徐相上疏，官家不曾给出个结果，柴家也无半分反应，只任由圣人为天下叱责。不知其中深意，少说为妙。
店家远远应声，他挑眉抬眸，又添了一盏酒酿圆子——刚才看着就想吃。末了，他笑，眉眼于日光下弯起，坦然得很。
“钱袋落在府中，殿下可先借点银钱结个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