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描写中体现的想象局限
描写小孩子急于穿上新衣服的心态,无论是就原作来说,还是就删改的课文来说,虽然写得也算生动,对读者有一定吸引力。但这毕竟是作家早年的创作或者说习作,平心而论,想象力的不足和道德劝诫的教条化,还是比较明显的。虽然教材编者作了很大努力,经过仔细删改,已经把教条式的道德劝诫改造为更生活化的童趣反映,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想象力的先天不足不能得到根本改观。课文有一段描写,被认为是富有想象的,也被教材设计成“积累拓展”题,要求学生加以模仿,原文如下:
我推开窗子,凉爽的空气扑了过来,还带点儿腥味。路灯照着大雨冲刷过的马路,马路上像铺了一层明晃晃的玻璃;路灯照着路旁的小杨树,小杨树上像挂满了珍珠玛瑙。可雨点儿要是淋在淡绿色的雨衣上呢,那一定比珍珠玛瑙还好看。
这里,想象路灯照明下的雨天,马路如同明晃晃的玻璃,路边小杨树上像是挂了珍珠玛瑙,其展开方式不是让人的思绪进入幻觉中,从而产生对整体情境的想象,而是立足于一种理性思维,对两个比喻加以机械性并列,在此基础上,所引出的雨点落在雨衣的想象,只是用一句空泛的“还好看”来归结,实在谈不上富有想象。更何况,说马路像明晃晃的玻璃既平淡无奇,其实也无多少美感可言,而所谓的珍珠玛瑙,又未必符合儿童的生活化联想。关键还在于,当作者写小女孩把路灯下的雨天作了一番比喻式想象后,没有让她想象自己整个进入马路,只是让雨衣从其身上剥离开来,简单想一下雨点淋在雨衣上的可能效果,却没有身临其境地设想,如果穿上新雨衣走进雨天里,走在“明晃晃的镜子”上,在夜色中,路灯下,在路边小杨树的映衬中,可能会形成怎样的一种色彩斑斓的反射效果。事实上,从小说整篇看,其想象的局限不仅仅在于缺乏整体幻觉的构拟,而且没有转换思路,让“我”来充分想象他人的一种观感,以开拓出更大的想象空间。这对于儿童活跃的思维来说,本可以有很大的延伸空间。比如,在安徒生的《没有画的画册》中,其第十七夜写一位小女孩晚上试穿她的新衣服,作者刻画的细节就相当生动:“这位小姑娘笔直地站着,像一个小玩偶。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伸出来,她的手指撒开着。啊,她的眼里,她整个的面孔,发出多么幸福的光辉啊!”但关键是最后的神来之笔,作者写道:
“妈妈!”她说,“当那些小狗看见我穿得这样漂亮的时候,它们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问,似乎是自然而然,而不是刻意去表现,但这种点到为止,可以引发读者对这位小女孩心态的丰富联想。同时,也有助于读者认识儿童思维的一个重要特点。我们还可以来看林焕彰的一首儿童诗《妹妹的红雨鞋》,诗歌如下:
妹妹的红雨鞋,是新买的。下雨天,她最喜欢穿着/到屋外去游戏。
我喜欢躲在屋子里,隔着玻璃窗看它们 / 游来游去,像缸里的一对 /红金鱼。
妹妹的红雨鞋,是新买的。下雨天,她最喜欢穿着/到屋外去游戏。
我喜欢躲在屋子里,隔着玻璃窗看它们 / 游来游去,像缸里的一对 /红金鱼。
这里的描写,与《没有画的画册》中站在穿新衣者的立场,对旁观者可能心态作问题式揣摩不同,林焕彰采用的写法是站在旁观立场,对穿新雨鞋的效果作了具体而又全新的想象。但是,不局限于人的世界,力图把想象拓展到动物世界,不论是停留在外观还是深入内心,其对人的想象世界的丰富挖掘,两篇作品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能给人以启发的。相形之下,《盼》中,围绕着穿雨衣而对小女孩蕾蕾想象力的挖掘,就显得比较平淡且狭隘。此外,我觉得,如果把蕾蕾期盼下雨而急于穿新雨衣与一种珍惜新雨衣不舍得马上穿的矛盾心态结合起来描写,可能会更有动人的魅力。

当然,把不同文类、题材的作品和描写的不同侧重点拿来作比较,以说明《盼》的描写想象力欠缺,也许并不公平。因为安徒生散文或者林焕彰诗歌聚焦的内容,在《盼》中仅仅是一个相对次要的段落,更何况,课文《盼》对原作作了大段删改,已较难体现出原作的真正写作意图。就想象本身来说,在散文或者诗歌中着力要表现出的童趣,在《盼》这篇小说中,则不是根本的,它恰恰是为表现互助的人际关系做铺垫的,这也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儿童文学创作在思想价值追求方面的一个较为普遍的想象。许多作家包括铁凝自身未能在这种普遍追求中表现出自己的独特个性,特别是未能从停留在教条式的道德训诫故事(这种故事往往以通过顿悟式思想转变,来超越自身的小心眼以昂扬起积极的助人为乐思想)中,想象出一种更合理的人的自然状态与人的思想追求有机结合的状况,导致其关于自然童趣的描写,在艺术上是贫乏的;而其关于社会道德教育的内容是教条的,一个重要原因,都是缺乏了想象力。从这一意义上说,上述比较,在不公平中,又有着公平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