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等到我的伤口恢复，等到我已经有心情去理会那件事，最终还是需要我去走一趟。孩子们总是不让人省心，花菱是这样，小兔儿也是这样。）
您好——
（我笑着对门口的菟官谦逊地欠了欠身，然后直接推开门。一只乌鸫飞扑过来，落在我肩上，我望着小兔儿——噢，我望着她，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她在退后，我熟悉她各种神情——她现在又害怕，又愤怒，像个孩子，哦不，像一只小野猫，明明在我面前弱小得不堪一击，可依旧要炸毛戒备。）
您过得还好吗？啊……如果您再退后一步，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温柔的口吻，但威胁意味很明显。）

小珀有些急，这个清秀的小姑娘把我拦在门外，重重皱着眉，流水般向我打着手语。
阿瑛也在的，她看着我，好像我一声令下，就要进去护着荼蘼。
今日好天气，有一点春季的苗头，日光炫目地斜落在雕花门窗上，一格一格的都充满了日光。这样的景儿，与镇云老家很像。我想起了从前，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前，听着他独特的语气。一丝笑意自眼中起，仿若是一次寻常的相见，我是他心上人，他见到我，便挪不开眼睛，挥不去笑意。
只是谁也不知道，我心中很凉。
终究是我丢下了小珀和阿瑛，亲手推开门。他早不是我们初见时总低头不语的柔弱少年，天地炉火，把他炼成傲慢狷狂的兽。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你——要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

（骤然回头，我的所爱就在我的身后。我露出一个欢愉的笑容，张开手臂十分期待地望着她，目光烁烁。）
宝贝——
（这是我的神女。没人知道我在她身上寄放了什么，也许是我的生命——啊，也许我一直是行尸走肉，只有会到她身边那么一丁点时候才算是活着。毕竟，活着太——痛苦了。她永远都站在光里。啊，我明白极了，神说要有光，所以才有了光——而我不属于光，我属于什么？）
（我的目光渐渐暗下去，并且从她华丽的妆容渐渐往下降落——最后我望着她的裙角，有些无措地收回手臂和笑容，平静地望着她。）
来了？喝茶吗？
（她是现实。还是我的生命，是光，不可玷污。）

没有理会他。
我对小明月招招手，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安抚片刻，才让阿瑛带着她离开。
：你的茶，我不敢喝。
拢起麂子皮制的长袍，坐在小榻上。小珀小跑着进来，将一张小食几横在我与他之间。他在观察我，而我对他莞尔一笑，让小珀替我煮一壶茶。
抬起手，他肩头的黑鸟立刻张开翅膀滑翔过来，由我用纤细的指尖逗弄它。
：我很中意明月那孩子，终庭介意吗？
这许多年，我依旧不明白他，依旧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为难两个孩子。

（在安静面前，我一向会收敛得像个寻常人——尽管我的目光一直追着小兔儿，直到她消失在门外。食案把榻分割成两边，我沉默片刻，坐在小榻的另一侧。）
你中意她什么？
（但这并不是重点。我伸手接过茶，吹开汤面上的浮沫，缓慢地喝一口。微烫的温度很陌生，流过我的口腔和食道，这让我许久也没有说话。安静有一张铅白的脸，颜色很淡。偶尔会让我觉得，只要我一不注意，她就会从我身边消失。噢……这让我十分害怕，总忍不住想要抓住她。）
我也中意小兔儿。她可爱又乖巧，对吗？就像，我们早年该有的孩子一样。
（是的，早年——我们有过一个孩子——没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但这是我与安静之间的门——它被这个不存在的孩子关起来，让我们两个只能隔着“门”说话。）

那件事，他从不与我提起的事。我曾经拼命的追问，他却从未给我解释。如今连我都要忘记——
是啊，我曾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我不忘记，就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的孩子。
：是啊。她很乖巧，像……我们的孩子。
“我们”，是个劫。我闭上眼睛，却掩不去眼中的疲惫。那个孩子，我知道是他做的。我这条命，这个人，都是他的杰作呀。忽觉寒冷，纤瘦的肩膀不经意地颤抖着，可外面的阳光却依旧那么美好。
我张开手，清冽的眸望着略微绀紫的指尖，捧起了一盏茶，微烫的，就捧在手里。
：那次，是你么？

（侧过头，对她坚定地摇头。）
噢……可这里是桃夭，秦楼楚馆的孩子，您只看见了她乖巧的皮囊。
（我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当然，我不能告诉她，小兔儿皮下是有多么诱惑的模样。）
至于我们的孩子。是我——当然是我，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你和孩子只能活一个，因为这里——
（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胸前，不出意外地摸到她心脏的跳动。我与她对视，目光缱绻，不懂声色地拿走她手中的茶盏，握住她的手。那一次，她快要死了——就差一丁点。噢，那真是一段令人心惊的回忆，我不敢去想她死去的模样。）
我只能选择你，安静。
（请不要告诉我，你宁可死，也想要那个孩子。）

：我宁愿死，也想要那个孩子。
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在喉咙里翻滚。
：我不在意生死，终庭，那么多人都死了，而我只能经历一场又一场的葬礼。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低语比人间更好，否则……
突然泣不成声，我挣脱了他，用手捂住了脸，泪水把我眼睛里的黑暗淹没，渗透了指缝。我宁愿死啊，也不想与我唯一的孩子分离。我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在走不出的劫数里绝望，盯着他那双令人迷惑的眼睛，痛苦地质问他。
：否则，为何那么多人，都一去不返？

（啊，是的，是的，我早就知道——我一清二楚，她要的只是那个孩子——没有我。）
噢，您没有想过——如果您死了，就算孩子活下来，我也会立刻把那孩子送到您身边去。
（我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就像野兽张嘴咬开猎物气管时咧开嘴的模样。我不能没有安静——如果安静走了，我为何要留下一个毫无意义的孩子？啊，难道要我带着个小垃圾到处流浪吗？那可真是个可笑的主意。）
别太期待那边——我是说，地狱，您终究也会去的。
（话音顿了一顿，我哧哧地笑起来。）
啊……明月——我的小兔儿，当然也会去的。可您这样伤心，我答应您——不会因为她捅了我一刀而为难她。噢，我真是越来越善良了。

“啪。”
一记潮湿的耳光打在他脸上，终结了那些荒唐的话语。
：你不知我，我也不知你。
今日烟波九疑去，相逢尽是眼中人。也只是眼中人而已。这许多年，或许我们早就结束了。我冷冷地望着他，扶着胸，面色惨白地望着他。那个低着头不爱说话，偷偷送我一支蔷薇的少年，到底去了哪？我垂眸良久未语，只是禁不住泪如雨下。那个少年，终究是回不来了。
小珀蹲在我身边投来关切的目光，而我只觉得眼前黑暗一片，绝望茫然。
：小庭，你到底去了哪里……

（啊，他早就死了，死在金色的笼子里。我摸了摸被打的半边脸，仍旧在笑。不，我太知道她了——她从来都这样柔善，她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用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按在她额前，小心地替她合上眼睛。手指上的药物悄无声息地使人入睡，我俯下身，温柔地亲吻她苍白的唇——像是在吻一块易碎的琉璃。阳光斜照进来，照在她的睡颜，我平静地望着——看了许久许久，好像要把这张脸永远地刻在脑子里——又像是想要忘记这张脸。）
啊，我对你至死不渝。如果你离开我，我一定会……
（一定会追到阎王殿，把你接回去。）
好啦，您成功啦，我都答应不会因为那点小事为难小兔儿了。（我微笑着看向小珀。）她睡着了，会睡两个时辰。等她醒来，就带她回家吧。

一看！你们！就！没有！认真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