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气中消散了流月城夕阳下最后一缕余温的时候，之前灵力如洪水般解体外流的情况顿然停止了。那缕散发着青荧光芒的少女魂魄，停留在一望无垠的虚空之中。无数幻化的冥蝶随着消逝的灵力翩翩飞去，最后只有一只，款款地停在了少女肩头，抖动的翅膀落下细细碎碎的灵光，碎芒缓缓泯于虚空。
当所有灵力崩解完毕，也就是自己永绝于天地的时刻。
想到这里，那缕魂魄轻轻地闭上双眼，神情莫辨，像在哀悼，又像在庆幸。肩头上的蝴蝶默默翕动着羽翼，好像读懂了主人的情绪，翅膀从容开阖，无悲无喜。
“沧溟吾儿！”
漫漫无穷尽的虚空中，忽而传来一句呼喊。如同巨人的声音震动着天地，后劲绵绵，尾音不绝。
那缕魂魄茫然地向四处张望。
突然，她脚下的虚空绽放出异彩，原本虚软而捉摸不定的空气瞬间凝滞住了，脚下的虚空放出光芒，渐渐幻化出了实体模样——西面是五只指节分明的手指，而她正处于那只手的掌心之中。
“沧溟吾儿！”
“……神农神上！”
魂魄惊呼，她顺着手掌往上看，无数的光芒在虚空中凝固，最终幻化出一个高邈伟岸的形象。
“睽违数年，你倒是胆子越发大了，为逐出砺婴，不惜动用禁术！”
对方的话语隐隐带着怒气，沧溟的魂魄低下头，无言。
“你和沈夜皆是流月城中灵力佼佼之辈，修为亦是上乘，本想流月城交由你们统管，当可无虞。我归寂已久，万缘皆息，是以再不可妄动尘缘。而今你擅自启用禁术，魂魄消泯，可曾想过你死去的双亲，可曾顾念昔日祭坛匡复之誓？可曾念过所有疼爱你之人？”
“……”沧溟紧泯着唇，不发一言。
“冥蝶之印！你当真认为是以命抵命，魂飞魄散？”
“难道……我还没死？”
魂魄忽然抬起头，一直以来充满黯然的眼中，蓦然划过一抹亮色。
即便是只露出了一瞬间的欣喜，仍旧被对方看在了眼里。
“你终究是舍不得他的。何苦！”
虽是万年归寂，神农对于世间之事却仍洞悉如烛。
“可是，拯救族人，那是我们的责任，只有我牺牲了，才能保住所有人，包括他……”
“痴儿何作此言？！你当真认为你的牺牲可抹平一切灾难？”神农一直以来平稳的情绪此刻又陡然上升，他抑住声色，道：“那你不妨看看这个！”
左手权杖划过，溅起一片光点，虚空中倏然出现一方巨大的屏幕。
那里，砺婴不断冲击封印，封印松动。
那里，流月城倾力迁往下界。
那里，矩木的源头，灵力逐渐断流。
那里，来自凡间的侵入者，将刀剑指向大祭司的喉头。
“不！”沧溟低低惊呼一声。
那里，他走向倾圮的墙垣，被吞没其中。
那里，流月城在最后一道光芒激起的尘埃之中，烟消云散。

“砰。”原本站立在掌心上的人，顿时跌坐下来，不可置信。
虚空中，那双巨大的眼睛充满悲悯地望向手掌里无声痛哭的那缕微小的魂魄。
“孩子，大祭司比你承受的，远多得多。”
“我不相信！”她蓦然抬起头来，第一次用这种歇斯底里的语气大喊：“我不相信！冥蝶之印为什么会无效？这不可能！”
这一次，神农的眼里消散了所有怒气，只有无限的怜悯，静静地注视着她。
“沧溟吾儿！世间生灭，不垢不净，不来不去，不增不减，以命封命之术，为天地法则所不容！那等阴邪毒术，至为荒谬。”
沧溟擦干脸上泪痕，控制住了悸动的情绪，静静听他说下去。
“冥蝶之印，是用你本有的灵力缠缚住邪力，非是永远之咒，实为封印。灵力崩解之时，便是封印松脱之日，灵力的宿主若被缠缚其中，则重入轮回，封印之人则重见天日。世间生灵，没有无故的来，亦没有无故的去。”
“如今，你的灵力将被冥蝶之印消耗殆尽，砺婴也将重见天日，而你也当重入轮回，但因你之功过未清，六道难以定夺，是以循着往日因缘来到这里，听候吾之发落。”
她听着这番话，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来，没有实体的湿意，只是一颗颗灵光从魂魄的眼中滚落，滴在虚空里，洒落在心底。那些恍如前生久远的记忆啊，那些想要捍卫和保全的事情，那些悸恸决绝和不舍，如今，已成隔世。

几千年了。她忽然想起儿时和阿夜并肩看的夕阳，共游的花园，同看的夜星，那时少年眉眼俊朗，挂着万年无虑的笑颜。直到被送入矩木前的那一晚，他营救妹妹失败，从那以后少年无邪的眼里就好似被点上一滴墨汁，深邃得看不见底。而自己终日被束缚在矩木之上，听着殿堂外族人千篇一律的祝祷，无所事事。
只有他一人，定期会来造访，那时的少女会和少年开玩笑，像儿时一样。她曾经自欺欺人地妄想着：即便是被束缚在树上，有阿夜陪着，这样的时光也足够好了。而她不知道，少年只在她面前尚存有儿时的稚气，一旦踏出寂静之间，他就会恢复对外界的横眉冷对的模样，毕竟他手下的一些大将，有好多不是省油的灯。
由于她被送入矩木没多久，年轻气盛灵力有余，即便被缠在树上也不安分，偶尔还会变出几只小鸟，让它们去叼阿夜带来的花，趁着他进门的那一刻，叽叽喳喳兜头给他一放，唬他一下。那时，他会捡起那些被小鸟叼落的花，迎声说着“哪家的鸟儿这么不安分，赶明儿把它捉去炖了”，然后她回答“你炖一个试试”，他再恍若受惊一般，一边顺手将花插到祭坛中，一边抬眼看她：“原来是城主大人家养的，小的不敢造次”，他这毕恭毕敬的模样，惹得她花枝乱坠傻笑半天。
可是命运却要将如此微小的幸福也一并夺走，阿夜的父亲去世后，大祭司没了靠山，唯一灵力强大可以帮他的城主被缠在树上自身难保。手下各方开始图谋不轨，暗流涌动。
他平定叛乱的当天，也是应当去看她却唯一没有去看她的那一天，因为他伤得太重，清气锐减，血腥的浊气笼罩了全身，十米之内就能被她看破，他不愿让她担心。
第二天修整完毕，他一走进寂静之间，迎面便是冷冷一句：恭迎大祭司继位，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城主。他眉峰瞬间一凛又马上平复，他不想把那个血腥戾气的自己展现给她看。沈夜风轻云淡地一笑，说道：昨日庆典太过隆重，酒喝高了，倒头便睡了一天，今日来迟，沧溟莫怪。树上的城主敛眉微怒，口不择言：你醉酒可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不敢见我？听到此话，沈夜嘴角微勾，大跨一步，直抵沧溟跟前，道：你，吃醋了？沧溟怒气更盛：我问你是不是！
沉默中，他看着眼前的人，柳眉微蹙，明眸生媚，皓齿樱唇，那一瞬间心里袭来一股吻上去的冲动。他缓缓向前，离她越来越近，沧溟的怒气还挑在眉梢，略带疑惑地看着他凑近的脸。
突然，他在心底痛呼一声，昨日的伤口撕扯住了皮肉，他的动作顿在那里。同一时间，沧溟也惊呼了一声。沈夜惊慌地问她怎么了，沧溟有些气息不稳，断断续续地说着：近来矩木需求的灵力越来越多，我的精神有点支撑不住了……话未说完，她便昏睡过去。
那之后，他发现了砺婴。也从那之后，为了保住灵力，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直到后来——长眠不醒。
当所有人都认为如今的城主只会向矩木传输灵力而不会再醒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万年如一日地陪着她，送上鲜花，焚上檀香，相信着：她只是熟睡，终会醒寐。他成了这长年孤冷的寂静之间里少有的动景，除此之外，便剩心魔。
他的等待终于换来了她千年后的一次苏醒，她挣扎着清醒那被心魔汲取了无数力量的灵识，无声地传话给大祭司：为保族人，无奈之举，冥蝶之印，事不宜迟。
那是他戴上假面、变得成熟后的第一次哭泣。
终究是留不住的吗？这个问题一次次叩响心底。沉重，窒息。
他背过身去，不置可否，渐行渐远。
……

千年一日，万年大梦。我们想要捍卫的，守护的，和那些遗落的，错失的，统统被命运的洪流吞噬到仅剩残灰碎骸。
如果她没有进矩木，如果他不是大祭司，如果没有砺婴，如果流月城还有其他能人……这一切可有转寰？我们错过的那些曾经，失落的美好，谁又来补偿呢？
泪水流到最后，连灵光也减弱了，只如同透明的泡泡转瞬幻灭在虚空之中。
“你可有未了之愿？”许久的沉默后，神农问她。
“我……”沧溟嘴唇翕动，欲言又止。肩头上的蝴蝶挣了挣翅膀，像在给她打气，她终于鼓起勇气。
“我想去见阿夜。”
“红尘痴念，姻缘未破。也罢，此时乃流月城日暮，你速去速回，今夜子时三刻，忘川河畔，彼岸花盛开的尽头，有一石碑曰“勿忘轮回”，到此处寻我。”
话语落，虚空中的光芒缓缓褪去，脚下的土地再度虚软起来，沧溟只感到自己在虚空里慢慢下坠。她任由自己就这么一直坠落着。
在自行行走的虚空中，她发现肩头的蝴蝶始终未灭。她看向它，它也看过来。
沧溟微微一笑，憔悴的芳魂散发着淡淡荧光，竟有种别样的精致。蝴蝶缓缓一翕翅膀，似是回应她的微笑。
它和自己的神态那么像啊！原来蝴蝶是执念幻化出的自己，在无边的虚空里牵引她不要迷失自我。

踏着夕阳西沉后的半天霞光，她回到了流月城。
站在高处看下去，华美的城郭被镶上彩霞的金色，如梦似幻，身侧倾圮的墙垣，正是他和她儿时嬉戏的地方，昨日笑语犹在耳畔，今朝又聚散无端。想到这里，她原本浸在夕阳余光中的明亮眼眸，光彩熄了一瞬。
花园，水池，神殿……城中一切如故。
长长的甬道尽头，是自己平生待得最久的，也是为所有族人奉若神明的地方——寂静之间。
她向内偷偷看了一眼，惨白的天，灰黑的地，大祭司一个人站在矩木跟前，似是吊唁，许久没有挪动一步。他头顶上方，暗淡的冥蝶之印行将瓦解，而他却没有一丁点注意。他是太相信自己说的那个方法了吗？沧溟苦笑。自己都不清楚的方法，给他说了，便此后毫不生疑。他还是那样又愣又直的个性，也还是，那个始终相信自己的阿夜。
“大祭司，天色不早了，该去看看小曦了。”
华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提醒道。
“华月，你说，人有七魂六魄，这一魂去世后，会不会在下一世遇见另一个魂魄？”
沈夜至始至终没回过头来，他抚摸着面前的矩木，莫辨悲喜。
“大祭司请节哀。”
……
许久，他闭眼，收手。

沧溟躲在沈夜卧室的窗帘后，她灵力未完全消解，再加上此刻城中清气护身，她还算大半个活人，如果不躲起来一定会被发现。
她听着隔壁讲故事的熟悉的声音，在入夜前说到了结局。连忙收回伸出帘外的脑袋，转身藏好。
也许是他太过疲惫，走回房间的时候都没开灯，直接走到床边，和衣睡去。
这样不会着凉吗？沧溟拉开窗帘，探出身子，从角落走了出来。蝴蝶迫不及待地停落在他肩上，抖落的灵光照亮了他双眉紧蹙的俊颜。灵光掉落在他眉间之时，他长年皱着的眉头有略微舒展。
沈夜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沧溟附耳细听，没听清。她扯过毯子为他盖上，又听他再说了一遍，顿时怔怔地愣在那里——他喊的是自己的小名。
她低下头，深情地望着他，昔日清狂调皮的少年郎如今已变得如此沉稳内敛，这世事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将他的眉头都压出了一个“川”字。她一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些未来，不禁长叹口气。
我们守的这一切，到头来终将离去。千百年之后，成王败寇如逝水，青山长河送旧人，这人间，终归是一场梦罢了。
“只希望，梦醒之后，你还在我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句话，伸手想要抚平他深蹙的眉头。
她的手太冷了，只刮了两下他的眉，就打算收手，在她收回手的那一刻，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
“谁？！”
他一声厉喝，抬眼。
“溟……溟儿？！”
原本惊醒的人，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阿夜！”
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把将他抱住，这几千年一直想要触碰的人啊，终于拥住了。
“溟儿？我不是在做梦吧？！”沈夜从她怀里挣开，捧着她的脸细细探看——看了几千年，这个神情，错不了。
真的是她。沈夜紧紧抱着沧溟，她也倾力抱住了自己的最爱。
“我…好想你。”哽咽了半天，他终吐出这句话。
“我也是。”荧光泪水又从她眼里涌出，打在他衣服上，一滴滴，有奇效似的，抚平了他衣上的折痕。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灵力在点点消散。
沧溟起身，擦干泪水。
“阿夜，我有很多话跟你说，说完了我就要走了，你要自己多保重！”
她打理好情绪，转过身来，用尽量平稳的声调对他说着。
“自你离开以后，从未入我梦来，如今终于来了，为什么还要走？”
沈夜奋力拥住她，口中念动咒符，四周空间被他用结界封闭起来。她已没有力量突破出去。
“阿夜，你听我说！”沧溟大喊：“砺婴很快就要突破冥蝶之印，凡间的修道者组织了军队将要攻打流月城……”
“溟儿，我不想听。”沈夜俯身一吻，强行封住了沧溟即将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
她被死死地箍在怀里，唇齿的每一寸，皆被他攻城掠地。抓在他袖子上的纤纤细手几番挣扎无果。
他温暖的鼻息近在咫尺，唇舌绵软而有力，一点点厮磨在她的唇间。空气在急剧升温，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他的热情点燃了一样，长年困守的孤寂和冰冷在她心底逐渐消融。
她终于伸出手抱紧他的腰，任由这股灼热将自己燃烧。
这是我最爱的人啊！我也不想离开。

他的手颤抖着，慢慢从她的后背移到胸口。
“嗯…”沧溟不禁低低回应一声，胸口上的温热在加大力道。他本背抵着床，蓦然一反身，顺势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只蝴蝶受惊般的飞到了沧溟胸口，隐没其中。
随着低低的呻吟，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温暖而热烈的氛围。她久居矩木之上，向来感受的是枯冷冰寒，从未接触过如此炙热的温暖，不禁沉溺。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她的手轻轻攀上他的背。像是受到鼓舞似的，他原本闯入后不知所措的笨拙忽而有了头绪。
她低低的一声呼喝，似是嗔怪，似是惊喜，他分辨不清，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
身下的人呼吸变得逐渐沉重，如同自己压抑已久的心绪，他看着爱人带着疲惫和微笑的脸，开始一点点深入。他不知道她忍着没有痛呼，在他笨拙的左突右撞之中，那种疼痛里却带着欢喜。沧溟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沈夜伸手，温柔地为她拭去了，他看着那滴泪消融在自己指尖，那里涌动出一股暖流，半刻后才散去。
这是……溟儿的灵力？
他看着她，疑问。
她微微点头，作答。
“灵力完全消散的时刻，我就要离开了。但是现在这样，我不后悔。”
她抚摸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柔声说道。
他眼里噙着泪，痴望她半晌。
“我也不后悔。”
岁月在那一晚悠悠远远，缠缠绵绵。那千万年无尽的长夜，在这一瞬间，终显得物有所值。

子夜的钟声敲响。
阒寂的夜里，凌乱的床上只有一人拥被而眠，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幽幽洒落进来。
沈夜睁眼，醒来。
“溟儿……”
偌大的房间，安静得几乎听得见回响，却是无人作答。沈夜披衣而起，走到窗边，拉开帘子，远望中，大半个流月城浸在中天月色里，美轮美奂。
只是，一场梦吗？
心口有微微的痛感袭来，月色映在他点漆般的眸子里，越显黑邃。他忽而感到冷，将外衣裹紧了些。
他蓦然看见月光下裸露的双臂，愣住了。
自己是和衣而睡的，还是……这几日诸事繁杂，小事情都有点记不清了。
沈夜揉了揉太阳穴，心烦意乱。他坐到床沿上，怔怔地看着身旁凌乱的棉被。
那种感觉如此真实，如若是真的，该有多好。
他的神情莫辨，如同一尊雕塑一样久久地坐在那里。
子时钟声的余音响毕，他掩上了窗帘，重新坐回床上。原本应是一片黑暗的房间，此刻竟有微微的灵光闪动，照亮一片阑珊。那光芒来自于枕头边，他凑过去，细细察看。
那是一只荧色的蝴蝶，像是灵体散发出来的颜色，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在梦中！梦中飞入溟儿胸口的那只，在他们欢愉过后重新飞了出来，还栖在了他肩头。那时他静静地看着枕边人，拥着她睡过去，也没有顾虑太多，只记得依稀听她说着：阿夜，子时三刻之前我必须离开，我没有死，你可以到忘川河畔的勿忘轮回寻我，记着，很快砺婴就会破封而出，下界的人会攻打上来，流月城即将沦陷，你趁早带着小曦离开……
他那时闭着眼，抱紧了她，没有认真听进去，仿佛回到了儿时和她打趣的日子，兀自说道：再多的恶人又怎样呢，我认真修习法术，定能保护你和小曦……
他不知道，那时，她趴在他胸口轻轻叹了口气，想着，既然是神农神上看见的未来，要是没有重要的扭转乾坤的力量予以救济，都一定会走向那个未来。可是，哪里来那样强大足够改变命格的力量呢？如今说再多，也是徒然。
……
蝴蝶款款飞到正在沉思的沈夜的指节上，细碎的灵力窣窣掉落而下，焕发点点光芒。
沈夜的眉峰轻挑，唇间带笑，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抚摸向那个小家伙，它开阖的翅膀轻轻拍打着他的手掌。他的眼里漾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笑意。
既然蝴蝶是真的，那么沧溟也是真的！她没有死！
那一瞬间，他眼里如同被点亮了光一般，深邃中有了色彩。
勿忘轮回。他把这几个字重复念了几遍，慎重记在脑海。
昔日师父和父亲都曾说过，世间生灭，有其平衡之理，不来不去，不增不减，这就是为何没有单一的天道或魔道的原因，世间之事，因缘和合而生，既是存在，终有所属。天地大道，以万物为刍狗，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子时三刻悄然逼近，沧溟已快到勿忘轮回。
在踏出忘川河的最后一步前，忘川会化作镜面，映出渡河的灵魂最想见的地方。跟其他凡人一样，她也将不舍的那一眼投向了自己心爱的人，河中渐渐漂浮出一幕场景。
那里，执念化出的蝴蝶的光芒在他掌心逐渐褪去，适时，她暗中捏起一个咒诀。
沈夜正催动符咒竭力稳住蝴蝶的灵力，但那光芒仍在急速流逝。心急火燎间，却见那灵力动荡的蝴蝶跌跌撞撞地扑腾而起。
它突然飞向沈夜的心口，在进入的那一刹，突然碎而化作点点光芒，如同一朵烟花盛放在他胸口。他只感到心口一股暖流涌动盘旋，半晌方退。再看时，竟有一粒光芒如砖石般镶在胸间。
这是……烙印之术。他微微一笑，心下了然。
子时三刻。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距离天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形同人生，我们要跋涉多少黑暗，才走得到黎明？
人间的夜晚，很短，也很多，天界的夜晚，太长，长到让人以为都快等不到黎明。流转生灭也好，断灭千年也罢，每个人皆有自己的值得，皆有自己的修行和历练，我们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成为你自己，担起肩头的责任。
千百年后，故人聚首，彼此道一声“值得”。
那个时候，再携手，看遍人间好时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