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心】

志保已经足足两天没理琴酒了。
虽然他们两个人谁都不在乎，但同在屋檐下的沉默，真的令人难受。这种微妙的情绪，连前来找大哥的伏特加都感觉到了。
琴酒也很无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是不小心碰碎了她的相框她就这么生气。
琴酒当然无法明白，有时候，孑然一身，自然不会在乎什么。
志保原本也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的人，直到那一天知道姐姐的存在，她整个的心，都牵挂在了姐姐身上，就像姐姐，整个的心也牵挂在自己身上一样。
不怕孤独地走完一生，怕的是，辛辛苦苦为自己建造好了孤独的盔甲，却偏偏出现了一个让自己放下盔甲的一个人。
全世界都认为你是一个天才少女，你未来前途无限，你应该比别的孩子更成熟更懂事地过完童年，小孩子该有的情绪你都不该有……
志保也确实是这么做到了。
可偏偏出现了一个人，她把你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孩子那样来关心……
这样的一个姐姐，别说是打破相框了，就是未经允许摸了一下照片，都是令人生气的。

琴酒回到家，此时是晚上10点。打开门看到志保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新闻正在报道半小时前在某会场发生的暗杀事件。
“我回来了。”他率先打破沉默。
志保关了电视。随后拿过一张卡，小手一伸：“帮我签字。”
“这是什么？”
“市政府组织的、未成年人参观科学馆的确认函，需要监护人签字，我想去。”
琴酒突然玩心大起，说：“现在知道我有用了？”
“你可以不签，大不了我等周末自己去。我只是不想浪费重复的时间。”志保说完，转身走回房间。
琴酒将那张确认函扔在了桌子上，回了自己房间。
辗转反侧到深夜，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每天被一个小鬼无视，真的很令人火大，最气人的是，她是个小孩子，如果是一个成年女人，他保证会打到她脱层皮，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可是就偏偏是个小孩子，还偏偏是组织看重的科学家，她的学习能力也确实惊人，美国初一的学业，她已经用一个月都掌握了，照她这个节奏下去，估计一年就可以完成初中学业了。
听说她更小的时候，就被组织发现了她在学术上超高的智商和天赋，不愧是疯狂科学家的天才女儿啊。
可是不知为何，被她那猫儿般的眼神藐视，真的很令人不痛快。
保护人和被保护人之间的关系啊……
他翻身起来，拨通了电话：“是我，Gin，帮我联络到宫野明美，现在。”
这个时间点，日本应该是快到中午的时间了吧？

第二天，志保起床后，看到桌上的确认函依旧是一片空白。
也是，他怎么可能会签。
自己这段时间，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
确认函上写了，如果监护人拒绝签字，那么这位同学这一天就要去学校自习。
她叹了口气，背起书包走出了门。
怎么办，如果和他一直这样冷战下去，自己的利益确实会受损呢？要不要为了利益暂时和解呢？可是心里又很不乐意。算了算了，学习！专心学习，就可以忘掉这个烦恼了。
志保心里想着，一边翻开了厚重的生物学书本。
飞机缓缓降落在美国XX州机场。
一个容貌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拖着行李箱急匆匆从机场出口出来。
她远远看见，一辆黑色汽车里，坐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其中一个一头金发，叼着烟，她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窗。
窗户放了下来，琴酒头也不抬地说：“宫野明美？”
“我妹妹呢？”
“上车。”
“我问你，我妹妹呢？”
琴酒不耐烦地抬起眼，入眼的是一个一头黑发大眼睛的女孩，和志保长得不像，明美看起来继承父亲的基因更多一点，穿着浅粉色毛衣，神色匆匆，似乎很是担心妹妹，看起来人畜无害十分温柔的样子，但在琴酒的角度来看，这样的人一文不值，甚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和这种女人相处，他倒是更乐意和花雕合作了。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如果你想立刻回去的话，我也无所谓，反正妹妹是你的妹妹，几年没见也是你们的事。”
车门被打开，宫野明美坐上了后座。他冷笑了一下，对伏特加说：“开车吧。去她的学校。”

学校放学钟声响起，成群结队的学生纷纷从校园里走了出来。茫茫人海中，一个茶色短发的小女孩独自背着书包走出来，美国初中以下的课程对于志保来说都有些简单了，她直接跟着高中学习系统的生物化学，志保在生物化学方面的天赋，让组织特别委派的教师都叹为观止，因此特别给她辅导了很多基础课程。
“志保！”明美打开车门冲了下去，琴酒又不禁从心里发出了一声嗤笑。冲动的女人啊，她们两个真的是亲姐妹吗？
志保听到呼喊声，抬起头，只见一个亚裔女孩站在自己不远处，她双目噙着泪光，深情地望着自己，口里呢喃着她的名字，她的脸，和照片上的姐姐，好像啊，照片上的姐姐，应该是姐姐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拍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的样子虽然有变化，可是，真的和自己想象中一样的温柔。
“志保！”明美又喊了一声，随后快步跑过去抱住了她，“志保！”
“姐姐？”
她不是在做梦吧？
她越过姐姐的肩膀看着琴酒，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似乎是阴谋得逞一般。他挑衅地看着自己，仿佛在说：谢我吧？还敢和我冷战吗？

（2）姐姐
“我先跟你们说好，让明美来到美国，是我擅自做的决定，所以一旦你们有什么举动让我觉得会影响到组织，我会立刻把宫野明美送回去。宫野明美留在这里的时间只有三天，多一分钟都不行，并且一举一动都得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明白了吗？”
琴酒冷冰冰地说，这一段话，是他五年以来一口气说的最多的一次。
“我知道了。”明美说。志保清楚地感受到，明美面对着琴酒，似乎在颤抖。
记事以前就被送到了国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看到姐姐，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香气，她的温度。伏特加有事要请琴酒暂时出去一下，琴酒回屋穿了那件长外套，在门口穿鞋时，志保端着自己的水杯从他身后经过，轻声说：“谢谢。”
他回过头，志保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朝明美走去，娇小的背影，独有一股倔强。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了一下。随后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带上伏特加出了门。

也只有这种女孩子，才能有那样阳光灿烂的笑容。
“对了志保……”姐姐突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你会琴酒住在一起呢？”
“这是组织的安排，我也只是服从安排而已，姐姐……你不会是在担心……”
明美点了点头。
“担心琴酒是恋。童。癖吧？”
明美一口水呛到了：“是谁教你恋。童。癖这种词的？”
“我上次看一本社会学和犯罪学的书的时候看到的啊。”小志保睁着大眼睛，认真地回答。
“你到底在看些什么书啊？”
“看腻了生物书就换一本人类学书当做休息啊。”
明美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个妹妹啊，该聪明的地方傻乎乎，不该聪明的地方却无比精明。
“我不是在担心琴酒恋。童。癖啦，我担心的是，琴酒不是一个好人，你和他接触地这么近……”

琴酒坐在车里，耳边的接收器清楚地收到了明美和志保的对话——
“你和他接触地这么近，我真的很不放心，不如，你向上面要求换一位监护人吧？为什么偏偏是琴酒呢？”
志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是姐姐，我的假证档案上，已经登记了黑泽阵是监护人，想要换，可能也不大方便啊……组织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花力气的。之所以要派个监护人，一方面是应付美国的社区和学校，另一方面，只是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而已，所以只要琴酒不伤害我，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帮我换的。而且，组织里目前并没有比琴酒更适合的人，不要白费力气了。”
琴酒听到这话微微笑了一下，不错嘛，宫野志保果然比宫野明美更分得清状况。
他仰起头靠在座椅上，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青黑色夜幕的衬托下更加耀眼。
宫野志保的话真的让他觉得无比舒畅，对，他就是喜欢这种别人拿他无可奈何的感觉。自己掌控着一切的感觉，真的无比畅快。
“姐姐，你放心吧。”接收器继续传来宫野志保的声音，“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早点拿到学位，然后早点回日本继承爸妈的药物研究，早点和姐姐团聚啊！Gin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除了上次摔坏了我的相框……反正你放心啦。”
“你能回日本我当然高兴……”
啰嗦的女人……他摘下了耳机，按了录音键，就让这两个无聊的好姐妹好好叙叙旧吧，这种家庭流水账，他才不稀罕听。

第二天，姐妹俩一起出门游玩了，琴酒悄悄在志保身上安装了发信器和窃听器，以便一旦发生状况，可以及时赶到。如果只有志保一个人，他一定会保持距离跟着，但现在多了一个明美，他无论如何克制自己的喜恶感，都没办法跟在她们后面看她们姐妹情深。
志保倒是毫不知情，她十分享受和姐姐手拉手走在美国街头的感觉。
“姐姐，你的英文真的好差劲哦，还好有我，不然你要怎么在这里交流呢？”志保拿着一支棉花糖笑呵呵地说。
“我有什么办法，日语发音导致我说英文就很奇怪啊！”明美窘迫地笑笑。
志保低头笑了，没办法，姐姐如果英文很好的话，组织也不用派别的监护人来照顾自己了啊。
她侧着头看着正在喝果汁的明美，明美光洁的侧脸十分动人。姐姐也才十多岁，长相偏东方血统，加上日本女孩子普遍娇小，让姐姐来照顾自己，估计做了假证也会被怀疑的吧。况且姐姐心思单纯，保护自己估计都成问题，何况让她保护一个整天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的自己呢。琴酒，真的是无可取代的监护人人选呢。
同样是十多岁的人，琴酒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和凶狠是姐姐永远都追不上的。毕竟，姐姐和同班女生一起研究插花茶道的时候，琴酒估计在靶场练枪；姐姐在学校社团里交朋友时，琴酒可能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姐姐在电影院看新上线的卡通时，琴酒可能已经见识了一场又一场的暗杀……
那么自己呢？
自己又何尝不是，比同龄人更加的成熟，更加的孤独……

明美离开后，琴酒点燃一支烟，睥睨着身边这矮小的志保，说：“宫野……”
“什么事？”
“作为你的前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在组织里，最怕的就是你姐姐这种缠绵又愚蠢的情感牵扯，如果可以最好和你姐姐公私分明，虽然我更希望你和你姐姐断绝关系，不过看你们两个这亲密的感情应该也不太可能。你是组织很有前途的科学家，别自毁前程……”
“噢。”她应道。
“回去吧。”琴酒说。
然后他转身带着志保离去。志保依旧一言不发，走着走着，志保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高高低低的飞机，有的刚起飞，有的正要降落，她呢喃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日本，和姐姐一起？”
“等你有能力参与药物研究的时候。”他回答。望着身边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宫野志保，琴酒在心里不屑地说：“女人就是女人……”

（3）瑞秋
志保入睡后，琴酒走到公寓天台上，四周没有人，他接起电话：“是我……”
“我听说你让宫野明美去见了宫野志保？”
“是。”被知道了？琴酒有些意外，没想到，组织竟然也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为什么要这么做？”电话里，那位先生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又加了变声期。
他望着脚下城市的灯火阑珊，编了个理由回答道：
“我觉得彻底隔离她们姐妹并不是很好用的招数。宫野明美是制约宫野志保最好的筹码，她们姐妹二人的感情越深，控制宫野志保的筹码就越大，只要有宫野明美在，宫野志保就永远为我所用。”
“隔离她们不是为了控制宫野志保，而是为了避免宫野明美频繁地联络宫野志保，这对她的学习，以及组织的隐蔽性都没好处。我相信你也见到了，宫野明美并不是一个理智的女人。”
“她是很蠢。”琴酒道，“不过，宫野志保见过姐姐以后，确实乖了很多。”
“我也不是反对，宫野姐妹确实是彼此互相控制，现在宫野志保交给了你，你应该清楚要怎么把握这个限度。”
“我明白。”
“还有，Gin。”
“是？”
“宫野志保只是你的任务而已，别做任务以外的其他事。别忘了……瑞秋的事。”
琴酒的眸子一瞬间睁大了，恐惧、慌乱的情绪在眼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了下来，他答道：“我不会忘的。”
狂风呼啸而起，吹起了琴酒厚重的衣摆……

“瑞秋？谁是瑞秋啊？”基安蒂一边问一边拿一个飞镖往前面的靶子一扔，正中红心。
组织美国总部的小酒吧内。琴酒那一个团队的人都在那里休憩。
马修正在摇晃鸡尾酒，他业余喜欢调酒，边摇晃边说：“我只知道是以前琴酒在训练营时候，教他开枪的老师。”
花雕正在和阿玛茹拉玩骰子，她一边抛骰子一边说：“这种事情你们应该来问我吧？我没事就喜欢把你们的档案调出来看……”
“唰！”
几声响，基安蒂等人都纷纷掏出了枪对准了花雕。
“不要这样啊！我看归看我又没有把你们的事情到处去说，顶多就是知道了你们的三围什么的，再说我又不是皮尔森过目不忘，我看完就忘了啊。”花雕举着双手笑着说。
皮尔森点燃了一支女烟，随后把手里的扑克牌一摔：“别的不管，为什么这个小孩又在这里？”
她手指的方向，是正坐在一边看书的宫野志保。
花雕说：“今天社区有家庭访问，琴酒临时有任务，就跟他们谎称说下午要带志保去参观某个要预约才能进的展览，为了不穿帮这个小女孩在琴酒回来之前都得和我们在一起。”
“就算是组织总部的酒吧，带着未成年人来酒吧真的不要紧吗？”基安蒂皱着眉头说。
“你自己在法律上也是未成年人吧？”阿玛茹拉笑呵呵地说，同时朝志保呼唤，“小志保！你过来一起玩啊？”
“不用了，我觉得看书比较有趣。”志保手里捧着一本《时间简史》，头也不抬地回答。
皮尔森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什么时候是我的亲信部队了？”琴酒冷淡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和伏特加一前一后走进门，“花雕，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没有任务的时候不要让我看到你，你忘了？”
花雕抱起自己的包飞速地跑了出去。
“还在为那次女装的事情生气吗？”阿玛茹拉笑着说。
琴酒举起了枪。
“我错了。”阿玛茹拉举起了双手。
琴酒放下枪，随后坐到了一边，马修把刚调好的酒倒了两杯，一杯给了琴酒，琴酒接过杯子饮了一口。
志保看完了书，正想去书包里换一本，突然觉得有点渴，就走到了桌子边，拿起了一杯冰水。
皮尔森的牌输给了阿玛茹拉，垂头丧气地喝下一杯酒作罚。她晃着酒杯回过头，却看见志保坐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她吓了一跳：“哇！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都没声音？”
“是你太专注了。”志保眼睛盯着杯子里的冰块。
“该不会就是因为你过来才害我输掉的吧？”皮尔森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喂！阿玛茹拉，过来我们一起比一把？琴酒！伏特加！你们有没有兴趣？”基安蒂晃着手里的飞镖，把大家都叫走了，沙发上只剩下了志保和皮尔森。
“说吧，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志保转过头看着皮尔森。
“没有理由啊，我不喜欢小孩子。”皮尔森一边说一边往志保反方向挪了一下。
“是吗？”志保清脆的嗓音回答道。
自己是一向都讨厌小孩没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宫野，自己会比平时更讨厌好几倍呢？
皮尔森望着志保，今天的志保穿了一件酒红色的牛角扣外套，头上戴着帽子，看起来就跟童话里的小红帽一样。还有那一头刺痛她双眼的咖啡色头发……
她厌恶地别开了头。

“宫野，走了。”琴酒走过来叫了她，志保抓起自己的书包跟着他走了出去。
走在组织总部长长的走廊里，志保问：“Gin，组织的人，都有这股气味吗？”
“气味？”琴酒抬起胳膊嗅了嗅，如果真的有什么气味那可不好，行动容易暴露，仔细闻了闻，明明没有气味啊，自己的鼻子嗅觉也算是灵敏的。
“很复杂，一种夹杂着血腥味、火药味、还有一些皮革味……的气味，我在皮尔森身上也闻到了，在伏特加身上也闻到了……”
“是吗？那我身上也有吗？”
志保凑近了闻了闻：“有！甚至比他们都浓烈的……烟草味。”
琴酒冷笑道：“你可别学我一样，我的鼻子，对叛徒的味道，最敏感了。”
志保侧着头看着他，大着胆子问：“是从瑞秋的事情开始的吗？”
琴酒抬起眼看着深灰色的天花板，“宫野，我教你的第二课，我们这种人，最怕的就是身边的人突然撕破面具。找寻信得过的人是一回事，不要轻信是另一回事。但还有一种情况，曾经信任的人，背叛了你。所以如果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旦放过，死的就是你自己，开始动手，必须斩草除根，既然杀了瑞秋，那么最好连瑞秋的家人也料理干净了……”
志保抬起头看着琴酒高大的背影，不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不安，才会紧张到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还是说，他只是早早地，比谁都清楚地知道了组织成员的命运？
姐姐，我突然能理解你的担心了。

【第三话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