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帝。”
小儿唤他，他才堪堪回神。
思绪千万，最怕念及的久尘，总是在不与分说的时候席卷而来。
他伸手摸了摸少儿的脑袋：“你母神怕是已经等候多时，这书便先不读了吧。”
少儿想了想，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
不过百岁的稚儿，成了爱书的书虫，成日埋在书阁之中，但凡有些不解想问他，他下了朝便陪他，问一句，便答一句。
今日，他安静的很，他清闲了很多，便想了很多。
皆是自扰，仍是后怕。
一只柔嫩的小手伸向他，天帝握住了他的手，往北珅宫的方向而去。
她还有点怨他，但，他还是觉得不悔。
“母神最近有些疲惫，晃儿不想打扰她。”晃儿的真身是应龙，他的样貌也酷似自己，眉眼鼻梁一看便是天帝所出。
眼角下，藏了一颗小小的痣，只有这处随她。
自己算的清瘦，但晃儿的脸色还有几两肉，看上去有些圆润。裹在华服里头，惹人疼爱，天界谁人看见了不喜欢，是了，也只有她。
在千年之前，她还那个温婉秀丽的上元仙，默默地守着璇玑宫，偷偷的爱他。
一腔的爱意，浓烈被他践踏成淡然，最终只留下君臣之礼。
长叹一声，压下酸楚，缓缓开口：“即便母神疲惫，但她也希望多看看你。”
毕竟，晃儿是他与她的孩儿，她总是心软的。
仙鹤啼鸣，仙雾袅绕，眼前一片迷蒙，手尖一探就是微凉。
北珅宫已近。
天帝驾到，宫外早有仙侍等候，跪了一地，却不见她。
一挥广袖，让她们都退下。
天帝一把抱起晃儿，往屋内走去。
“母神。”脆生生的童声，划开了北珅宫的寂静。
他轻声地踏入内室，只见她歪着榻上，长发随意散在身后，以手扶额，黛眉微展，双目轻阖，像是沉沉睡去。
晃儿伸手捂住了嘴，担心吵醒了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回头看着他。
他浅笑，轻声说：“无妨，我们去外头等母神醒来，可好？”
小儿奋力点头。
幻化出一本好书，陪他在外厅坐着。
天帝，润玉，守着这一室的寂静无音。
等着他的邝露，不情愿的醒来。

偌大的宫中，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便无其他。
呼吸也淡不可闻。
案上有仙侍燃了凝魂香，了了轻烟，懒懒升起，消散在半空。
日辉透过雕花的窗户，留下一个个光斑，他斜目看着，耳里留意着里屋的动静，神思却是散漫。
那日越近，他便越发不得心静。
“真心，就因为是真心，所以就能被这般践踏吗？”
“终是，我看错你了。”
“你愿从头算到尾，那便带着你满腹的心机永远活下去吧。”
还记得她双目微红，眼眶含不住热泪，滚滚而下，凄怆而悲凉。
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天帝用手压住眉头，尽力平缓住自己的气息。
晃儿似是察觉到他的仙力异常，从书里抬起脑袋看他，“父帝，父帝！”
“父帝可又是难受了？”他跑近，垫着脚要抱，一只手举得很高，润玉弯下腰将他抱起，小儿卧在他的胸前，柔软的小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他的胸前的旧伤。
“晃儿真好，心疼父帝。”他摸了摸小儿柔嫩的面颊。
“每每入睡母神都会这样哄我，晃儿觉得很是舒服。”小儿一脸认真。
他知道，即便邝露对他父子二人算不得亲近，但，骨血相连，私下，她对晃儿还是很温柔的。
晃儿趴在小榻上，身上盖了云被，她卧在晃儿的里侧，一手揽着孩儿，一手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着。
长幔散下，风吹摇动，恬淡柔美的浅笑便被他一眼望见了。
眼底的温度不是假，手下的轻柔不是骗。
不再冷然，温情脉脉。
有时晃儿精神好，缠着她，她会哼些小曲，软软的调子，不疾不徐的全落在他的心上。
他以前不知道，原来她也有一副好歌喉。
“晃儿。”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缓缓转身，看见了一只素手撩起长长垂下的白幔，圆润的指尖点着淡粉。
她刚刚睡醒，身上松松披了一件外衣。几千年的相伴，互相都已十分熟悉，模样早已刻在心上。
一如既往的温婉秀丽，眉似远山，眼里藏有雾，淡淡一笑，连那颗伤心的泪痣都含情。
他到后来才知道，那一刻的不自在，原是心动。
心头微颤，一瞬微甜。
他原来早以对她不同，执念蒙住了他的眼睛，掩住了他的耳朵，变得麻木，变得呆板，不肯多看看身后的她，哪怕一眼。
“母神。”小儿激动的唤她，双臂展开似要她抱。
她款款而来，一步一步似走在他的心上。
双手带着暗香，将怀里的重量带走。手里空了，也凉了。
“晃儿今天看了什么书？”
《六韬》，《三略》。他在心里回答。
“晃儿，这袍子穿的真好看。”
月白色的仙袍上绣满了暗纹，富丽而尊贵。
“晃儿，今日中午吃了什么？”
食欲不佳，随意地食了些汤水，午后被哄着咽了些仙果。
她抱着孩儿站在繁花盛放的院中，话里是平日里最细碎的琐事。
全是晃儿。
没有他。
看她肩上的衣服有些下滑，他上前将衣服提了提，握住她肩膀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她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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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娘娘。后头的仙娥唤她，她身量高些，微微低头，侧过脸，听荷微说话。
余阳发出的金辉洒在她脸上，柔美的线条从发中生出，高低有致，一路顺畅，滑向华贵的衣领中。
这衣服底下什么样子，他一清二楚。
水蓝色的缎子无力地裹在曼妙的身躯之上，他见了，会情动。
仙侍早已备下晚膳，偏厅里头的佳肴，都是晃儿爱吃的。
是他说错了。邝露这些年来，待众人都算的温和，对晃儿也好。
天帝子息单薄，天界唯一的储君，尚且年幼。
名字取得随意，求的是他能平安长大。
当初邝露诞子，五光尽失，天地昏暗，一盏盏明灯悬在空中，像星子。
她在黑暗里吃了苦，他不顾尊位，大步上前，伏在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润玉。”她终于肯唤他了。
激动的双眼微红，凑上前去，“我在我在，邝露！”
她面色晄白，他睁大了双眼，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血色也难。发丝早被打湿，全黏在她的脸侧，伸出颤抖的手揩去她额上生出的汗。心跳如雷，天神子息竟如此难衍。
“我生不下来。我感觉的到，他不想出来…”眼角有水色汇聚。
满心的痛惜，慌张且怕的握紧了她的手，源源不断地不断的注入灵力。
清泪一道复一道的滑过苍白的肌肤。
“不会的，不会的。”他将冰凉的额头贴着邝露的手背，感受到她肌肤之下，起伏不定的灵力如浪潮，似退又返，把他折磨地透顶。
她直直凝视着自己，浸在泪水中的眸子，被涮洗的清亮，诞子之苦让她眼里夹着再难隐忍的痛。
“润玉…润玉，这上神之路…漫漫，你不悔，我也不悔…若真的再有一回，我仍会这般。”
这是何意，平素里从怨他，恼他，到现在的淡他，冷他，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像…
她的周身突然腾起薄雾，他眼前迷蒙一片，看不清她。
不，这是灵力太松懈而散出真身，她的真身是仙露，微凉而清寡。
这，是在告别…
“是我让你受了苦。”声音落地，一片华光笼罩在邝露周身。
天帝化出真身，长尾来带劲风扫去这不断升腾的寒雾，九霄之上沉沉灰暗一扫而空，莹莹白光，是龙鳞发出的流光，璀璨而耀目，天地便又被照亮了。
他用真身将邝露圈在怀中，肌肤相贴，邝露痛极时的颤抖他一一都能感受的到，龙息喷吐，驱散了燥热。
“邝露，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既然寻回了你，我求你不要再松开手…”
不要丢下我。

继续继续

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