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结
大中祥符三年,峨嵋。
紫微星君,御起一阵清风,向峰顶密林深处的离尘宫飞去。越是接近,飞行的速度就越是减慢。慢慢的接近了接近了,近得可以看见离尘宫雪白的一砖一瓦,近得已可以听得见宫内若有若无的琴声。缥缈灵动,似幻似真。也只有他吧,才能弹出如此令人动容的音韵。等到飞至拱门之前,脚下的轻云慢慢歇止。紫微星君悄然独立,竟然逡巡不入。
想了很久,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向门里走去。琴室的轻纱帘被风微微撩起,好像波浪般轻轻摆动。帘内一个洁白的身影背对着厅门,倜傥的身形随着抚琴的动作,仿佛舞蹈般优雅的轻摇。紫微星君,伸手撩开纱帘,拨开挡在他和自己之间的薄薄屏障。脚步轻得无法辨认,渐渐的接近那个雪白的身影,生怕惊扰了他。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
离尘仙子,就坐在大厅中央,专心致志的抚琴。他背对着厅门,乌黑的长发直披到腰际。随着他行云流水一般的琴声,柔滑如水的长发在后背上柔柔的擦动。紫微星君停在他背后三步远的距离,负手而立。他站的很直,并没有和离尘仙子打招呼的意思。只是凝视着那个纤尘不染的背影,只是聆听着那人指端倾泻而出的音韵。
离尘仙子并未回头,只是低眉浅笑,忽然曲风一转,有了飘然世外之韵,正是一曲《庄周梦蝶》。紫微星君呼吸一窒,这正是他平日最喜欢的琴曲。忍不住一声叹息,早知道与他之间有这种默契,再加上离尘他心细如发,自己动作就算再轻,也难不被他发觉。见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娴熟的勾挑,想要叫他,终于没有忍心打断。
一曲终了,离尘仙子款款站起身形,抖抖宽大的白色轻衣,已然未曾回头,只轻轻唤道:“紫微星君。”袍袖不小心拂在琴弦上,琴弦轻轻的发出铮的一声,将他这声呼唤衬得温柔动听。紫微星君对他的背影笑笑,离别的话总是很难说出口。
“我,是来告别的。”
离尘仙子身形一顿,慢慢回过头来,清澈的眸子,淡淡的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又要走了吗?”语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丝埋怨一丝丝不舍,停了一瞬,接着问,“几时?”
紫微星君又何尝听不出他的语气,低声道:“再过一个时辰启程。武林中人才辈出,需要一位明君来统治。人间的征战杀伐太多,需要一位仁君来统治。”
“哦。”淡淡的应了一声。重新背过身去,重新坐在软软的蒲团上,手指漫过琴弦。正是一曲《阳关三叠》随着前奏的起落,歌喉婉转:
“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
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
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进一杯酒。人生会少。
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进一杯酒。
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随着歌声,琴几上光华灿烂,幻化成一觞美酒,散发出诱人的甜香。紫微星君也坐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离尘仙子抬起头来,与他目光一对。两人都是微微一笑,离尘仙子指下曲风又转,竟是一首《凤求凰》。紫微星君奇怪为什么他在送别时弹奏这首,刚要动问,却看见他眼中调皮的神情。原来他是在笑自己转世后,凡人的生活……
紫微星君脸上微微一红,站起来笑道:“离尘,你……你一点都没变,你还是当年白鹭洲头,那个弹琴放歌一掷千金的楚公子。”
琴声歇止,离尘仙子也站起身来,微笑道:“我也是那个被你从昆仑山带去南海边的水晶石。要不是你把我带去,我怎么会遇见琴圣。我也不会跟他学琴。”
紫微星君颔首笑道:“这些年你很努力,我常听天庭的各路神仙夸奖你。”
离尘仙子笑得更甜:“还是你给我机会,让我能在天庭献艺。”
紫微星君摇摇头:“这个机会怎会是我给你的?当年你设计降伏倾城,是奇功一件啊。若非如此,任凭我怎么举荐,你也没有资格在天庭献艺。”
离尘脸上的笑容僵住,忽然转过头去,问:“你,是不是后悔当初听了我的?或许,你的内心深处终有一些怨我,对倾城太残忍?”
紫微星君笑道:“这都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不用再提了。我怎么会怨你呢?倾城他也该接受这个结果,若不是他心生恶念,也不至于……不至于毁了自己千年的道行。你又何必总是自责,快别胡思乱想了。”
离尘听他如此之说,眼神中闪过一丝欢喜,急急得回转身形:“星君,你现在真的这样想吗?”
紫微星君避开他的目光,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这一去要几十年,你要多保重。”说罢绝尘而去,再不回头。
离尘仙子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半晌。终于垂下头去,重新坐到琴台旁,重新开始抚琴。却是三两声断断续续,怎么也弹不成调。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仙子,星君,何必对过去的事情这样执著?”离尘没有回答,,抬头对架上的青鸟微微一皱眉。青鸟忙解释道:“我只是看你俩这般别扭,着急罢了。既然是仙子不愿意提及往事,我就不说了。”
离尘仙子轻叱一声:“多事。”站起来走向离尘宫内室,回头道,“过来给我冲茶。”青鸟飞身落地化为少年,嘟着嘴随在他身后,还是自顾自的唠叨:“有什么说开了不好吗?非要这样遮遮掩掩,别别扭扭。你和紫微星君一直惺惺相惜,何必为了那个楚倾城弄得话也说不透,笑也不开心……啊——”话还未说完,已经被离尘仙子提住领口,抓进茶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