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葛莱你总有生日吧?”我看见我的怀表。
“有啊,到家来的那天就是。”他低头,开始整理报纸。
“啊,那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我怀着一种不知道是想要融合还是想要一直是英雄的迫切心情,为他考虑他该考虑的事。
过了年之后,他开始用彩色的笔画画了。
冬天以后他就一直穿我的衣服,妈妈有时候也带回两套一样的衣服。正好葛莱的肩膀和我的一样高。
他仍是不上学,因为并没有给他办下任何证件,我见过妈妈教他认字的过程,她不知道笑了多少次,和我独处的时候妈妈总说她可干不了这个活,我则回答她别把葛莱教的跟你一样啦。
葛莱用笔的力道很大,原先那些香味儿圆珠笔不是戳穿了纸就是掉了笔珠,他是那种丢了笔珠可以在这间房子里找一个上午的人,我想想我小时候学写字的样子。
“要不就用铅笔吧,不用那么大劲写。”我给他示范,写了一个特别工整的字。
一到夏天我手心就出汗,我又不想像个女孩似的一天到晚还带块手绢在身上,只能把手伸进口袋里,就算是上课我也不愿意拿出来,曾经有同学说过讨厌汗腺发达的人,因为那让他觉得太低级了。
那个细心的家伙他发觉了,出门的时候他带上手绢和凉水。水瓶一直握在他手里,他等手凉了再来拉我手,那种让我渴望的凉爽,别人谁也给不了。
我们走在新修的沥青马路上,他穿着我不喜欢的凉鞋,在路上给我说他的画,有的时候还说妈妈的坏话,在别的地方看到的笑话,我们哈哈大笑。葛莱从不讲他遭到的不幸。
现在我让妈妈把那张碍事儿的铁丝床收起来了,晚上我靠着床头,例行公事掏出怀表来问葛莱一个时间,他只是好好的躺在我旁边告诉我正确的时间。他连睡着的时候都那么小心翼翼,我猜他一定睡的很浅,从来不会翻身翻到我这边来,总占有我床的小部分,我好像总是在睡梦里麻烦他的样子。
我嫉妒他画完的画,期待他也有一天慢慢挪动步子的样子,不得不依靠我的样子。
“妈,你又打牌去啊?”我隔着厨房的玻璃叫。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养活你的。”我不得不相信她的好手气。
这下好啦,她不在家。我和葛莱用小时候的塑料洗澡盆接了一满盆水,我把那套美国模型军队小人儿拿出来,玩儿指挥家的游戏。
我们制造海啸。
“哥……”他突然叫我。
“啊?”我也觉得有点不对,有种纤维燃烧的味儿。
葛莱打开我们房间的门,有股浓烟飘过来,我见到我的窗帘已经快烧完了,它又在吞噬我的桌子了!
我都没来得及想,为什么会着火,用最快的速度把通向楼道的门打开,从房子里跑出来,又回去。
“葛莱!”我大叫着。
他很勉强地把刚才还制造海啸的水浇在自己身上。
“别去了你这个笨蛋!”
他迅速的翻出他的画,厚厚的一叠,在我的叫声里他向我跑来。我想庆幸他的迅速没让他受到伤害,我也不至于承担罪责。
他猛地想起什么,一头扎了回去。
我所见到的是,葛莱毫不犹豫地拉开我曾经对他说起过的空抽屉,昨天问过他时间之后我把怀表丢在那里面,那张桌子已经变成了黑棕色,他的手向那座火炉里探去,我甚至听见了火烤焦皮肤的声音,我想要那个怀表。
邻居看到了浓烟,所以我们很快就从那里被送到了医院。
“你们别问我了别问我了,他的手他的手!”我对邻居和医生们嚷。
火一定烧掉了葛莱那些不切实际的画,比大象腿粗的猴子尾巴,一串精英的黄色葡萄,消灭了他理应被嘲笑的证据,它们再也不能作为证物。
我想到电视上看到的烧伤病人,包裹的像木乃伊一样,紫黑色的皮肤里渗出浓稠的液体,看起来轻飘飘的,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不能流眼泪也不能吃东西。
久雨大雾必晴。
我和妈妈在别人家度过了一个担心的晚上。
我一大早起来就骑着自行车去医院,一路上都很慢,我怕看见像木乃伊一样的葛莱。我看见出租车里的黄衣服女人一边吃果冻一片瞧我,一个男孩骑着赛车前面带着一个女孩,一个往车后架上搁两个桶的人。
手心又出汗了。
我打听了葛莱的病房,拎着白米粥向那儿走去。
他给了我一个惊喜,他精神那么好,只有右臂被包起来,我那时一定欣喜若狂了。“葛莱。”我叫他。
他冲我笑了笑。
临床的病人们聚在一起谈论葛莱:多可怜的孩子,以后怕是再也用不上右手了;能活命就不错啦,万幸万幸;听说是后来又跑回屋里去的,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啊……
葛莱的床沿上搁着我的怀表。
“葛莱……”我知道我要哭了。
他用左手扶着我坐起来,我感觉到他变轻了,哪怕是一点儿。
他用手冲我比了一个“别说话”,凑到我耳边,我却承受不了他高贵的力量。
“没有你,一切都是白费。”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