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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去，这座府邸的烛火已经将暗红色的残阳彻底掩盖。檀越自然是去复命，这次两家的相见与其说是定亲，不如说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一荣俱荣的战争，显然结果是好的。我回到檀越的房间，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那个小家伙放在了桌案上，它依旧眨巴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丝毫不怕的在我面前梳理着蓬松的大尾巴。按理来说，我身上戾气很重，这样的小东西是不会近我的身的。一时好奇，双手叠在桌案上，歪着头就这样看着它，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星夜明朗，弯月如弓，从书房出来便径自回了内院，京都的檀府规模不大，中规中矩，但一应设置尽是京都常见的雕栏玉砌，御赐之物比比皆是，也算的皇恩浩荡，但这风气，怎么看，都不如云中檀府顺眼。内院两旁植满古柏，苍翠幽静，入内时突然想到什么，在门口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推门而入。
“你和这小家伙倒是投缘，它竟不怕人……”
说实话，这种饶有兴趣的表情甚少在秦桑脸上出现，很多时候，我都忘了她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真是应该俏皮灵动的年纪，或是，她拿刀的样子，更深入人心。说罢，伸手去逗那小松鼠，却在凑近时，小家伙嗖地躲开了去，蹭地跳上秦桑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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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这个小东西看，连檀越的脚步声都忘了分辨，我轻轻皱眉，有些恼于自己今日的种种失误。抬手把这个小东西拢在手心里，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眼中的情绪就像是被风扰了片刻的烛火很快又归于平静。
：属下今日失职，还请公子责罚。
转过身跪在檀越身前，低下头去，声线又冷冷的不带，平淡的不带一丝生机。我不能忘了，我不仅仅是一个暗卫，更是檀越的死士。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犹豫不能分心，不能得寸进尺的去渴望一些东西。
这是我的命。

伸出去逗弄松鼠的手尚未收回，独伶地伸在空中，在原地未动，缓缓，直了直身，收回手，越过半跪之人至软榻坐下，未去扶她，也未叫起，只把玩着大拇指所戴一方玛瑙扳指，枯坐半晌，才又将目光挪至她身上，沉思良久的话，终是问出口。
“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像主子一样活着。”
说不清想得到她什么样的回答，要么，失去一把锋利又绝不会伤到自己的刀，要么，将这些年难能可贵的温情全数掐灭……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因为这两样我都想要。但上苍是公允的，不会因为我是檀越，便多一份优待，优柔寡断，只会得不偿失，断了刀，送了命，了了情。
像主子一样活着，不用再握刀杀人，每日斟茶饮酒，奴仆成群，珠翠鬟鬓，只要你点头，我便给你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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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我，问我愿不愿意像主子一样活着，不必再回地牢受训，不必再每日刀尖舔血，不必再守着一轮孤月，不必再如同影子一样藏匿。起码活的，像个人。
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什么都会应允。
可是我在问自己，阮秦桑，你想要什么？你愿意做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还是愿意做檀越握在手里的刀？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在上，我跪在下，这样的沉默似乎将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
直到夜风吹进了内阁，烛火轻轻一晃，像是打破了这个冻结的时间的诅咒。我终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也是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模样和神情，都清晰的很。
：公子，我没有未来。
：只有在你身边的这一刻，和为你血战的下一秒才是阮秦桑的命。
只有这样，我才能一直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个影子，哪怕我终于有一天为你赴死。

于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不是麽？
或者说，意料之中，闭了闭眼，单手支案，撑着额头，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痛，警示着这些时日过度的劳心费神，究竟从什么时候起，连身边人都要在算计中了……
秦桑在晏府的失误，我知为何，正因为知晓，才不忍见死不救。她阮秦桑可以是檀府最出色的杀手，最忠心的死士，也可以是大少爷房里的侍妾宠姬……却一定不能是那个，能影响他心绪的人，光不说晏家容不容得了她，单是父亲，便容不得她。
“过来。”
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抬手唤人，待其在身旁软榻坐下，才一歪身子，枕着她腿躺下。
“头疼得厉害。”
待她伸手揉在额角，紧厥的眉头才舒展下来，我想不明白，一个常年握刀论杀伐的人，每每在揉捏额角时却又那么轻柔娇软，究竟是我从未真的看清过她，还是，早习惯了她像影子般的存在，而从未去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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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唤我的时候，终究还是带着倦色的。而我也并不擅长替他思考，只能用手指轻轻的替他揉捏跳动的太阳穴，希望能让他舒适片刻。其实我也不擅长这个，只是自从回府以后头疼的毛病越来越频繁，又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不许不熟悉的侍女近身，一来二去，我便熟悉了这些。
：公子……
我低着头看着他脸上的倦容，伸手抚上他轻轻皱着的眉，开口唤他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就像重新做了一次已经无比坚定的决定。微微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亲吻了他的眉眼，轻的像是蜻蜓点水。
：公子，该歇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逾越身份。
在我赴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