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吧 关注:659,926贴子:18,003,474

【幻想战闻录】第六届评委推荐奖:《悼念铃兰的帕凡舞》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LOGO:

活动主楼:https://tieba.baidu.com/p/5568966936
本篇为第六届幻想战闻录评委推荐奖作品


1楼2018-03-29 22:02回复
    【本文基于真实历史背景】

    她是个天使。
    ——小镇的心理医生梅蒂欣,其实是个天使。
    她原是浩淼星空中的一粒星辰,天神们叫她“铃兰”。上帝遣她降临人世时,她在铃兰的花海中醒来,怀中是幸福的圣药。她绽开洁白的羽翼,像蒲公英那样游历森林和大海,最终在这个小镇定居。
    小镇原先没有天使,有太多人浑浑噩噩地度日,他们渴求拯救。作为天使中最善良、最富有责任心的一位,幼小的梅蒂欣独自挑起重担,成为了小镇的心理医生。这词用得不太准确,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心理医生这一概念——但与其说是“布教者”或是“救济者”,她更喜欢用“医生”称呼自己。
    梅蒂欣绝不是整日待在诊所里。她从不收一分钱的诊疗费,而且会在空闲的日子里亲自走上街头,将慈悲施与乞丐和流浪者。
    为什么要背负这样的责任呢?
    “你看。人类要死去的话,要么被刺穿、被斩断、被剪碎,要么化为灰烬;即使他们逃过了一时的厄运,到最后关头,也总是要被疾病和衰老折磨的。在甘美的幻觉中安然离开,则全然不需要经历这种痛苦。”
    有一天,一个负债累累的木匠来咨询时,梅蒂欣这样回答道,
    “我救了他们呢。我好开心。”
    她笑着,小小的脸颊上洋溢着阳光。
    梅蒂欣笑得很好看,她的笑容有治愈人心的神力。在诊疗桌后坐定,她的身边总是环绕着甜美且幸福的空气。
    没有人不会喜爱梅蒂欣。这种爱,有时是对小公主的宠溺,有时是对仁善者的尊崇,有时是对看穿人心者的敬畏。她是手提花篮、向世界撒下铃兰花瓣的小精灵,是向人世播洒祝福与永恒宁静的小天使。
    但是,尽管她向世人带来了这么多的快乐,她却无法享受握在自己手中的幸福。因为,如果她解脱的话,这个小镇就没有人传播幸福了。
    许多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解脱。作为有责任感的天使,梅蒂欣不能放任他们在越发肮脏的街市中堕落。
    但有时,梅蒂欣也会想,如果自己能够解脱的话,那该有多好啊。每天都拯救那么多的人,她有些累了,而休息一下也无妨。
    作为幸福的天使,她获取幸福的方式,理应比众生都要有尊严得多。但是,究竟应该以怎样的一种方式解脱呢?……她被自己的思绪困住了。
    梅蒂欣的小诊所,藏在一所上流的酒馆后面。酒馆门口的大阳伞下,只有身着礼服的骑士;精致装潢的室内,也是贵族的专属空间,通心粉和“潘德美茵”(白面包)不过是富人的专利。但不论是在什么季节,温润的西风总会挟着一点香气,透过小诊所的格子窗不请自来。
    窗外是一个小广场。稀疏零落的两栋小楼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旷野的尽头是巨山维苏威。雾消的晴天,可以望见那不勒斯的教堂尖顶。梅蒂欣喜欢旷野的日落,也喜欢维苏威的雪线。
    西风常在小街上散心。它在窗棂外闲步,留下多利亚六度的浅唱。它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它会偷看梅蒂欣的记事簿。每次梅蒂欣回来,总会发现记事簿被翻了几页。这只好奇的小鸟无疑就是西风了,因为页脚上总是残留着牛奶和蜂蜜的甜味。
    小诊所的门正对着小街。
    雨后,石板路的青苔潮湿,诊所内的空气中弥漫着砖石的独特气味。梅蒂欣喜欢这种味道,但她更喜欢铃兰——在四月份的青叶绿熟之后,铃兰沐浴在五月的夏风中,轻轻摇曳着淑女之泪。这清香在屋内四处流淌,以橡木桌上的陶土花盆为始,逐渐充斥整个房间。笔尖上滴着铃兰的芬芳;画框上缠着铃兰的芬芳;窗栏上结着铃兰的芬芳;吊灯上缀着铃兰的芬芳。书柜陈列着铃兰的文字,青叶絮说着铃兰的语言。
    当然,盆栽除了铃兰之外,还有水仙和白矢车菊。至于诊疗桌上,除了记事簿和墨水瓶以外,还有《玫瑰经》的小手册。
    圣药储藏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内。平时,门是上锁的。心灵不洁的窃贼,休想享用圣药的分毫。
    ——他们在那里安息着吧。
    一个明丽的午后,她望向窗外澄澈如镜的天空。卷云慵懒地舒展着,像是在等候翱翔其间的白天鹅。
    梅蒂欣抚着《玫瑰经》的页脚。紫罗兰色的圣药,在玻璃瓶里沉静着。正如镜般的天空映出人世的善恶一般,圣药也映出深邃的天国之倒影。
    圣药的瓶子半空了,这意味着她恰好超脱了二十个孤苦的灵魂。虽不能说成绩斐然,但来日方长——她只是初生的天使而已,她还有三千人剂量的幸福。换做最为乐善好施的仁者,也总不会落入慈悲的拮据。
    但直到最近,她才有机会亲自超脱这世上的伟人。
    那是小镇最具名望的天文学家。新兴的天文学,虽然开始时被指为异端邪说,但最终还是教会先做出了妥协。
    “说实话,上一次来见您的时候,我就隐约这样觉得了。我原先以为您是受了神谕才来做心理医生的。面对死亡,我差点就失去了勇气,直到您屈尊以天使的身份来开导我,才让我重新见到了希望的光芒。”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简直要落泪。
    第一次会面,梅蒂欣就看穿了他全部的迷惑。
    凝视着她纯净透明的瞳孔,这个中年人几乎无法抑制敞开心扉的冲动。说真的,他简直对梅蒂欣着了迷。她的手腕上缠着铃兰的芬芳,那香气优雅而精致,如同淡紫色的蕾丝花边。这之后他才知道,那不是铃兰的味道,而是受到祝福的空气;驱魔完毕的房屋中也会有这种香甜的味道,只不过闻起来像白玫瑰。
    他将他的情况坦白了。
    是的,他曾在天文学会做过研究,但新近的一些发现动摇了他研究的基础。他寝食难安,因为他害怕有一天他的同僚们会将他的理论视作过时的谬误;而,在死后,他将以“散布愚知”的罪名受到上帝的谴责。
    短暂的思考之后——或许这就是她的风格,总是叫人百分之一百地信任她的思索——梅蒂欣居然颇有兴致地与他谈起了天文。
    “……维纳斯在哪里呀?”
    “维纳斯在清晨出现在东方的天空,傍晚处于天空的西侧。”
    “那么,在夜晚看不到是吗?”
    “是的。只有在清晨和傍晚。”
    “那就是维纳斯安眠了呀!”
    好奇心计划出乎意料地成功。天文学家差点忘记了她是个心理医生。当时,他完全沉浸在自我认同中,对她彻底放松了。
    这样,话题得以顺畅地转折。
    以他的资历,登上天国是没有问题的了。他在死前没有恶行,也没有纵容任何邪恶的发生。梅蒂欣略微松了口气。而,翻开《玫瑰经》的那一刻,她的专业神经又绷紧了。那纯洁的眼瞳之中,亮起仁爱的闪光。
    “上帝会宽恕一切无知——”
    她抿着嘴,粲然而笑。房间里充斥着清晨的明媚阳光,
    “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是要犯错呀!因为没有人能够企及完美的全知境界。不犯错,怎么品尝死后世界的美好呢?”
    天文学家愣住了。他低下头,下意识地托住下颌。
    “你看,你在用成为上帝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可是人的生命不就是为了接受上帝的考验吗?那么,只要一直坚守上帝赐予你的正义与善念,就真的足够了。”
    她在记事簿上记下一行,随即爽快地抬起头。天文学家瞥见她抬头,他的瞳孔骤然缩小,仿佛受到了无名的、热烈的启发。
    “为什么要惧怕解脱呢?我劝你,不要再被你的家人、同僚和上级的欲求所拖累了。解脱是生命中最灿烂的一部分。解脱昭示着上帝对你的考验。只有解脱才能使灵魂超越身体,重返天堂,永恒的精神家园,你看,这难道不是……”
    “谢谢。我发自诚心地感谢您。从一开始,我为什么要质疑自己呢?现在,我明白……”
    轻易地、毫不费力地,梅蒂欣就征服了他心底最阴暗的恐惧。她的瞳孔所倒映出的那张焦虑的脸孔,仿佛也焕然一新了。


    2楼2018-03-29 22:05
    回复
      2025-08-14 07:23:19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第二次会面——面对圣药而祈祷的仪式。
      圣药房间的门锁打开了。但是,将圣药取出,并呈在有惑者面前的这一圣仪,依然需要梅蒂欣亲手完成。
      如约而至的叩门声,打断了梅蒂欣的牵念。天文学家颇有礼貌地推门进来了。他握住礼帽的帽檐,轻轻一提将礼帽摘下,随即行了鞠躬礼。
      等到他终于脱下长袍之后,梅蒂欣才开口,
      “是否已做好决定了?……”
      令梅蒂欣有些失望的是,天文学家似乎不太想解脱了。
      他说,又有新的学术发现。现在,他在同僚之中恢复了名声。并且,只要把现有的研究总结出规律,他就能名垂青史了。
      好不容易放下了执念,又被现世的利益所熏染……
      窗外的西风叹出一曲爱奥利亚小调。
      梅蒂欣听着他吹嘘新近的进展,眼神不由得飘向那串洁白的花铃。
      “并且,说到大角星,……春季的星空是最优雅的。狮子、猎户、牧夫、室女、天琴,璀璨光芒浩瀚无际。该说什么呢,天国的街市多么繁荣,而我作为上帝的遗民……”
      他似乎来了别致的兴趣,
      “您难道看不见吗?人世中的一切天才,都已经化身星空中的青光。我即将献身,但不是现在;我愿成为那光明的一部分,我的才智将成为英雄宫殿的砖瓦……”
      说到这里,他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脸颊上堆满了浮夸的自傲。他抬高了声音,像是要刻意盖过什么——却不经意间掩住了一丝细微的推门声。
      “银河的光辉着实世人赞叹。诚如天文的知识殿堂那样,”
      梅蒂欣这才意识到房间里有三个人。
      来者的声音如此舒缓,如暗香般浮动,如音阶般谐调;然而,每个音节的咬字,却又透出令人敬畏的力道,如同管风琴的和弦,如同泉石的共鸣。
      天文学家回过头去。
      氛围急转直下。
      那眼神单单对他毫无仁慈。暗红色的瞳孔中,仿佛有漆黑的火焰在跳动。
      天文学家停下手中的笔。他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梅蒂欣想起,似乎确实预约了下一位……气氛冰冷,她不敢吐一个字。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酒红色的格子裙,仿佛花农的打扮。但她的面容又是那样静稳,仿若肃穆的沉思。
      她将蔷薇色的阳伞收在门边……这气质一点也不像有惑之人。
      “但除非他拥有洞穿历史的天才,否则,”
      摘下手套后,她轻描淡写地将门敞开,
      “愿他能如窥见崇山峻岭之一角时一样,收敛那些溢美之词。”
      天文学家依旧维持着唇边那礼貌的弧度。但他的耳根红了——梅蒂欣看在眼里。
      他放下笔,颇有风度地合上梅蒂欣的记事簿,随即从椅子上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这位先生。是我预约的时间了。”
      “我走便是,……你这天才。”
      他披上长袍,印堂忽然透出凶狠,如狮子迫近猎物一般向来者逼去——然而只是一个眼神,他的气焰就灭尽了。他迎到来者面前,悻悻咬牙,似乎要挥拳,——又是一个眼神,那手臂软了下去,恰恰够着了衣架上的礼帽。
      “慢走。”
      天文学家的背影消失在小街的大阳伞下。
      梅蒂欣愣在原处,神情凝滞。
      不觉中,她也咽了一口唾沫。
      来者在椅子上坐定。梅蒂欣左顾右盼,眼神落在《玫瑰经》的金字上。
      “那个,您有什么疑惑吗?”
      她嗫嚅道,
      “您预约在这个时间……您是风见小姐吗?您是……日出之国的……”
      “那个国家叫做日本。”
      “啊,日本。日本是皇族社会?……”
      “德川幕府。江户。火灾,与喧哗。”
      哑然。
      不知道怎么回事,梅蒂欣说不顺句子。难道是因为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平静吗?在风见小姐那标致的东方人脸廓上,看不到一丝迷茫。
      “唔。所以说,您的疑惑是?”
      梅蒂欣试探性地采取了专业立场。这是迫不得已的突兀引入。
      以往,她的病人们都把忧虑写在脸上:嘴角、眼角、脸颊、眉头,或是别的什么位置。风见小姐脸上则只有平静,完美、和谐、毫无瑕疵、无懈可击。
      “我的疑惑?”
      她似乎轻笑了一下。梅蒂欣没能捕获那细微的动摇。
      “我的疑惑啊。恐怕不好意思说出来。”
      “您尽管说出来。我的工作就是为了……”
      “我的疑惑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她撩起披肩的卷发,手腕上的丝带顺着发丝,在风中看似淡定自若地飘开。
      梅蒂欣的心口似乎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一时,她有些眩晕。脑海里嗡嗡作响,仿佛洪钟的余音。
      “这位客人,……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我是说啊,”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
      “没有红茶?”
      “红……茶?”
      梅蒂欣竭力掩饰情绪的交集。
      “抱歉。那种叶子可能尚未传到欧罗巴来,“
      风见小姐的眼中闪过思索,
      “不过教会倒是很常见呢。到处都有,是吧?”
      “教会?……咳,你在说什么呀。”
      “那不勒斯的教会。”
      “嗨……嗨。没什么。”
      梅蒂欣忽然笑起来。
      她的笑容一开始还挺自然的,只是逐渐有些做作了。因为,就在那一瞬间,她不记得怎么笑了。
      铃兰的香气有些黯淡。
      她暗下揪着自己的袖口。
      梅蒂欣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相遇。她爱她的病人,其唯一原因就是他们愿意被爱——他们会顺从地接受,他们愿意聆听一切仁慈的话语。现在,这个故作冷淡的家伙坐在对面,梅蒂欣的心上沉沉的,仿佛压着整个世界的阴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就像风见小姐轰走那个天文学家那样,梅蒂欣也想轰走风见小姐。可是她明白,其结果最有可能是风见小姐把自己也轰出去。
      同远东的一切国度的住民一般,风见小姐举手投足间都内敛着神秘,而神秘中又密藏着力量。那迷宫般的城府中锁着什么,梅蒂欣一点也读不懂。仿佛隔着铜墙铁壁那样。
      说真的,她无依无靠,甚至连她本身的权威都受到了挑战。她坐在椅背上,却仿佛随时会坠入虚空,……这样想着,她有些慌了神,拿着笔的右手连忙向《玫瑰经》伸去。也正是由于这种心焦,当一根炽热的食指冷不丁押在她的手背上,又一根无名指与小指熟练地捻去了她虎口上倚着的羽毛笔时,她浑身一颤,仿佛有冷汗要滴下来那样。
      “说起来,你在哪里见过我吗?”
      风见小姐手中握着梅蒂欣的笔,又从容地取过她的记事簿,在上面悠闲地写起字来。梅蒂欣盯着她笔杆的运动,想要破译她写了什么,然而都是徒劳无功。
      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我在哪里见过你”——这才是贵族远戚之间的标准句式,可风见小姐却把主语和宾语颠倒了。这是时兴的倒装句吗?
      梅蒂欣尚未从夺笔的惊魂中缓过来。支支吾吾地,她敷衍道:
      “或许……或许在哪里见过吧。”
      “你真的不知道吗?”
      “抱歉,我一天要见很多病人,所以,”
      “你每天都要见我一次呢。”
      什么?
      ……梅蒂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尽管这样,她还是强装镇定,两眼放着哨,仿佛偷书一般把《玫瑰经》揽到了自己怀里。捧着这本经书,心中若有若无地踏实了些。
      打探着风见小姐的神情,梅蒂欣估计她现在也在打探着自己。因为,她的眼中总是不时闪过亮光,那是格子窗透过的日光,而格子窗的方位就是梅蒂欣的背后。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什么?”
      走神被抓个正着,梅蒂欣心里一个激灵。
      风见小姐指着尾页上的一串计数。一、二、三……许多人的名字,旁边是一个颇为自傲的“20”。那个“0”简直不是一个圈,收尾的那个转弯飞了出去,看上去像是细长的“σ”。
      “啊,那个呀!那是我拯救的人数哟。”
      说到这里的时候,梅蒂欣的脸上又浮现出幼稚的骄傲,与那个“20”的神态一模一样。
      “拯救?”
      “啊,你来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寻求拯救的吗?”
      “别说得那么心安理得。冠冕堂皇的文字游戏是没有意义的。”
      “你的意思是……”
      “说明白点。你的‘拯救’究竟是什么?”
      “是施与幸福呀,是解脱呀,……”
      “解脱——将解脱算作拯救?你几个月就‘拯救’了二十个人,而我呢?旅行了这么多年,却连拯救那一个人都做不到。”
      “但是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想要毒杀你的病患而已吧。”
      “哎?!”
      梅蒂欣惊讶了。
      “你怎么这样说?……你怎么把如此崇高的事情……”
      “崇高。为什么我不这样觉得呢?赋予它崇高的价值的,又是哪部经典呢,为什么我从未在贵国的《圣经》译本上见到过宣扬死亡的教条呢?”
      “可这是……”
      “恕我完全无法理解你对于死亡的狂信——
      “将死亡视为解脱的纵欲狂欢,这实在是一种亵渎。与其说你的信众追求圣洁的所谓‘解脱’,不如说他们追求超越一切的享乐,因而利用你的方便的逃避精神;这样的贪欲就如病毒般传染开来,形成比原始宗教更加拙劣的意识洪流,将人的精神世界冲刷为废土。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
      “把轻浮的逃避当成一种第一位的幸福,只会将你的教派引向绝路。”
      说到这里的时候,风见小姐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什么一样。
      “你的第一品质不是慈爱,而是没有人格。我早些时候就看出来了。
      “幼稚。该这样描述你么。”
      短暂的沉默中,梅蒂欣竭力整理着自己混乱的思维。死亡……崇高……典籍……“拯救那一个人”……
      她几乎无法理解面前的这个故作深沉的暴君想要说什么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坐在自己面前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压制自己、刁难自己。她的动机是模糊的,但她的行为的恶果却是确凿的——梅蒂欣真的想让她在自己面前消失。
      “那么,还是来谈谈教会的事情吧。你计划如何?”
      梅蒂欣根本听不进去。她简直想摇头,可是出于职业道德,她不能羞辱自己的客人。
      “逞强的力气也竭尽了吧。一旦被钉成异端邪说,就没有办法了哦。”
      似乎还是带着辛辣的嘲讽。
      “在听吗?”
      “不在。”
      梅蒂欣想要从座位上跳起来,翻过格子窗逃出去,……但是她不能这样做。从妄念中脱离,她咽着唾沫,在椅背上不自然地坐直了。
      “我不希望看到你毁灭的结局。”
      风见小姐这样说着。
      “请不要误会。你个人的毁灭,于我并没有什么好怜悯的。只是如果你毁灭的话,我就白来这里一趟了。请多加注意。”
      “……这又是什么意思?”
      “有人爱你。她希望你不要毁灭。”
      她有些忧郁地望着窗外,
      “我替她捎个口信。”
      “如果说,在我的梦中,那种结局已经预演过成千上百次了呢?
      “但是,一旦想到那些不愿放手的事情……我就心痛。
      “请不要误会。我在替她心痛。她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梅蒂欣感觉她在撒谎。谎言要不然就是前半句话,要不然就是后半句话。
      但她真的感到有些厌烦了。说真的,在她的心底,她是害怕的——这个人为什么能一眼看穿自己?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不对。不应该这样想的。
      她似乎在有意识地规避自己的一些质疑。
      她的头脑中只是简单的重复:教会、教会、教会。末日、末日、末日。
      似乎只有逃走这一条路可以选了吧?……梅蒂欣心虚了。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宣扬的是什么东西。但是,总不能让自己的形象在众目睽睽之下崩塌吧?况且,为了自己的一个小诊所而兴师动众,这也太,……
      那个午后对她来说简直是折磨。
      但是,当风见小姐最终离开诊所的时候,梅蒂欣的心里反倒没有她了。她的心情虽谈不上凝重,但也绝非轻松。
      教会、教会……她不住地思索着,把自己缠进思绪的茧中。
      但她还是有些在意。在意风见小姐离开之前的那个神情。
      那个“我究竟说了什么啊”的神情。
      那种仿佛在经历了数千次相遇与数千次离别之后的,平淡的、自责的眼神。


      3楼2018-03-29 22:08
      回复

        梅蒂欣闭上诊所的小木门时,暮色已经褪尽。
        夜空中,星云一览无余,如同驰骋在原野之上的青焰长河。
        她纯净透明的瞳孔之中,映出横亘天宇的北斗七星。她仿佛望见天国的康庄大道,天堂的车马络绎不绝。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扣动了她的心弦。
        是的。她遥望着明亮而浩淼的星之巨盘,荧火的七重圆环为其骨架,二十八北天星座的丝线为其脉络。那有如遥望着宇宙全部的历史与未来、真实与幻梦;她为之震撼、为之心动。
        她是天国的住民。降临此世,是为了辉耀上帝的荣光。“我思故祂在”的信条不容置否,而“解脱即是幸福”更是毋需质疑的真理。如果找不到解释,那……就是不需解释。
        正是因此,所以要把这样的真理公诸于世。用这具身躯,用这双手。
        梅蒂欣这样想着。只是她的心里有些发空。
        她不得不活在肉体的拘束中。
        她本就是天国的住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屈从了人世的污秽?
        不得不与这样的肉体生活下去……梅蒂欣总觉得不适。或者说,不快、不自由。但是她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本应是时间的旅人,但“幸福”的愿念却将她固锁在了这片漆黑的大地上——她捂住胸口,微寒的气流冲进她的咽喉。
        解脱……为什么就是幸福呢?
        我思故祂在。
        这句话中的“我”就是认识到了“思考”这一事件的“主体”。
        那怎么证实它呢?只需要让这个思考的“主体”质疑一下就可以了。质疑是思考的一种,这没有什么问题吧?那么,既然质疑是上帝,或者说,你不喜欢“上帝”这个词的话,某个“超然意识”对我们的启示,那么它的推广——思考,当然也是超然意识对我们的启示。这也就是人们在犁地、舂小麦时不会思考,而只会在迷茫时思考的原因。
        在思考的时候,我们以为是自己的智慧在运转,其实是上帝光临了我们的头脑。
        不可质疑上帝,因为上帝无法质疑祂自己。天国的存在无可置疑,因为它正是一切幸福的起点。
        思考是光荣的行为。要是经常邀请上帝到自己身边做客的话,死后当然就能前往天堂,你说是吧?
        但是她总觉得不踏实。这套说辞,自始至终,仿佛在自欺欺人一样。
        那么,又如何更换一种思路来证明,……
        无以言表的不适。
        就像空气那样,无处不在,却无从探知它的无处不在。就像安眠前的耳鸣,像末日前的宁静——那无论如何无处藏身的不和谐感。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悬着。
        解脱为什么就是幸福呢?
        上帝愿意对所有人都仁慈吗?
        “可是,我就是天使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么我就是知道了吧。
        “教会、教会、教会……”
        入梦之前,这样的执念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头脑。躺在小床上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在枕着铁栏杆睡觉。
        忧郁之声在入夜的小镇上空久久徘徊着。
        漆黑的巨鸟在银河间舒展双翼,它凝视着梅蒂欣的睡颜。
        银河是漆黑的。夜是漆黑的。梦也是漆黑的。
        手拉手。围成圈。
        大家开心地笑着。
        舞踏声,咚,嗒,嗒,咚,嗒,嗒,咚。
        大家的背后,绽开漆黑的羽翼。
        “不会相信你哟”
        大家开心地笑着、笑着。
        舞踏声,嗒,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而巨响散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巨响似乎是从梦中冲出来的。
        当她大汗淋漓地惊坐起来时,月光正洒在她的窗前。
        她向沙利叶的明月祈祷后,在胸前不住地画着十字,想要驱散梦魇的回忆——直到她真的听见了梦魇在敲她的窗户。
        她几乎是揪着自己的心口,才不至于让心悸撞穿了胸膛。
        可是,回过头,窗外竟然是熟悉的面孔——白天曾见面的风见小姐。那东方人的面容,在月光中格外柔美。白天那些不快的记忆,一时间如花瓣一般轻飘飘地散尽了。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还是半浸在黑暗中。
        冰蓝色的月光在地面上流动。月光的波澜是灰尘的闪烁。
        哪里有月光,哪里就有铃兰的香气。那袭人的暗香中,此时却仿佛混杂着陌生的微辛。梅蒂欣长舒一口气,竭力静了静心之后,终于对着屋外的剪影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像白天那样,风见小姐在门边收起阳伞——尽管在夜里完全没有撑伞的必要了。她似乎忘记了此时已是午夜;或者说,对于风见小姐,白昼与夜晚是没有区别的。
        时之砂在她的旅途中缓缓流逝,而她并未优雅地老去。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冒出了奇妙的佳句。虽然梅蒂欣不是个诗人。
        梅蒂欣也不想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风见小姐推门进来的时候,只见梅蒂欣躺倒在床上,正伸着孩子气的懒腰。她轻叹一口气,那叹气中颇带着些爱怜的味道。
        “你知道我为何这时找你么?”
        “你不睡觉的呀。”
        “如果我此时不来,恐怕明天再没有机会——”
        她说这话时,话尾拖出一个微妙的上扬,
        “但假如你要安眠,那祝你好梦。”
        “呼——既然来了,那就多聊一会儿呗。妖怪小姐——”
        学着风见小姐的语气,梅蒂欣的话尾也拖出一个微妙的上扬。
        铃兰的芳香使她沉醉。但是,那股不和谐的微辛气味,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她起了流泪的冲动。她鼻尖一酸,鼻翼扇动几下,“妖怪小姐”的上扬音忽地扯开,那声失控的吸气仿佛悬着一根颤颤的游丝——梅蒂欣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唔。没什么。”
        她有些难为情地招着手,
        “是谁想我了呀。这种时候。”
        兴许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自顾自地笑起来,
        “嗨呀!你也真是,在这种时候找我,害得我打哈欠。不是打喷嚏哟,我在文雅的方面还是有些自觉的,不过如果你不介意……”
        “行动比预想的要快些。”
        风见小姐这样说着,不经意间坐回了诊疗桌前的椅子上。
        她坐定的那一刹那,熟悉的冷气与威压又塞满了房间。只是这一次,坐在威压的风暴眼中的风见小姐,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对于梅蒂欣来说,这句话有些突兀了。她不懂。
        “行动?”
        “那不勒斯的教会。他们的神甫已经在驿站了。”
        “哈啊——那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随从的有三十名佣兵。”
        月光冻结了。
        风见小姐的影子,也在月光中冻结。这时,她仿佛一尊沉在幽蓝海底的雕塑,身上披着粼粼的水光。
        凝视着她的深思,梅蒂欣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咬着嘴唇,双手下意识地向背后索去,却没有摸着她的《玫瑰经》。
        “啊,这——该怎么办呢?”
        话里带着些讽刺。
        “咳。肯定是搞错了吧?为了我这么一个,呃,小诊所,三十个雇佣兵……”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在我们这个文雅而崇尚知识的社会,神经衰弱的人几乎成了贵族。他们想要捍卫他们的正统性,就像你想要圆自己的连环谎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一句话的工夫,梅蒂欣打了三个冷战。
        “所以说,我就在想,你该怎样才能不死呢?”
        风见小姐依旧雕塑着,
        “但如果明天早上启程去往西西里……”
        “——闭嘴!”
        房间里的铃兰,落了一片花瓣。花瓣悄然降落,触地的那一瞬间,无助的凋零之音被焦炭色的暗夜所侵噬。
        ……梅蒂欣。她蜷缩在床上,仿佛黑夜所诞生的婴儿那样。
        她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任由冰寒的夏夜月光洒在自己的赤足上。被子蒙着她的眼、捂着她的耳,但尽管如此,眼前仍有不绝的杂光,耳畔仍有不绝的耳鸣。
        就那样,与一切隔绝,却又向焦黑的孤立沉去。


        4楼2018-03-29 22:10
        回复
          又是一声咆哮般的巨响!——
          ……抽泣声。
          是谁失去了勇气?
          拙劣的自抑。失律的喘息。
          从自欺的壁垒中走出来,她一无所有。就像一文不名的人偶那样。
          抽泣声。
          她的抽泣声把房间里的寂静撕扯得支离破碎,只余下一条比她真实的内心更加软弱不堪的被子——她躲在被子下面,掩耳盗铃般地逃避着不可视的恶意。
          风见小姐沉默着。她是一尊心死的雕塑。
          令人心碎的抽泣,在寂静中,漆黑的,漆黑的。
          漫天的黑暗。漫天的恶意。漫天的漆黑瞳孔。
          ……那可怜的人偶正抽泣着。仿佛在寂寞无人的虚空中抽泣着。
          践踏着,久别重逢的,真实的内心。直面赤裸裸的恐惧。
          “呐,告诉我,”
          风见小姐的声音失控地颤抖着,仿佛颤颤献上最后一缕希望的黄昏风,
          “允许我爱你么?”
          ……
          “谁需要你的爱?”
          “……那又会有谁需要你的爱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终于迟疑了。但是,从指尖到心底,风见小姐的确已经冷透了。
          她许久没有这样迟疑过了。无论是在之前的哪一次相遇,她的内心都从未如此纠缠万般,但是这一次,她已经下了决心,或者说她已经走向了绝路。她不得不拷问眼前的这个骗子,……当然这也是在拷问自己的内心。
          抽泣声戛然而止。
          梅蒂欣猛咽了一口泪。
          她从床上跳起来,如歇斯底里的野狼那样,扑向一心空然的风见小姐。
          名为“脆弱”与“懦弱”的两头怪物,终于彼此厮杀起来。
          “——我不允许你质疑我的良心!”
          她怒吼着,仿佛想把自己的喉咙扯裂,
          “为什么这样凌驾我、驱使我、嘲讽我、贬抑我,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不是这样,我……”
          “为什么一切都要背叛我、加害我、折磨我,”
          “你让我如何澄清你的误会,”
          “你回答我啊?!”
          ——第三声巨响几乎震碎了格子窗的玻璃。
          连她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记得,她揪住那雕塑的衣领,毫无反抗,……她只顾着抽泣、狂怒,她的心底是倾盆暴雨中的燎原野火。到最后,偌大的世界中,如此安静的夜幕下,只听得见她一人的尖叫。她的思绪揉成一团,理性熔断,情感尽数崩毁——
          “——我不会……爱你!”
          这几个字脱口而出时,她似乎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而风见小姐任由她揪着自己的衣领,用尖利的指甲划着自己的脸颊。
          痛,但滴血的不是伤痕,而是心尖……她强忍着冲动。
          她站起来。
          梅蒂欣的手一紧,脚上一滑,手又一松。她精疲力竭地倒在椅子上,而风见小姐在一旁伫立着,默默地凝视着那点缀着月光的眼眶。
          曾经澄澈的瞳孔,现在显得有些污浊了。泪珠映着月影,那虚幻的悲观转瞬即逝,化为黑暗中一声无我的啪嗒。
          泪水之音。锈蚀之心。
          风见小姐的嘴唇在颤抖。
          她早就应当预见的。落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自从她决定要推开门那一刻,她就注定要失败了。不,她不一定失败,……但她一定会失败的,因为她没有勇气卸下自己的铜墙铁壁,她不愿放下藉以藏身的傲慢。梅蒂欣错了,错得昏天黑地,病得无可救药,但如果她要将她点醒,让她面对真正的内心,她又会被那曾经病入膏肓的自己压垮,堕入自我崩溃的深渊。
          她恨自己从一开始就如此绝情,以至于最终只能成为过客,或仇敌……毕竟,木制的心灵,是什么也承受不住的。当初为什么要说出“为什么你还没有死”这种话啊!……如果是“为什么你要自甘堕落”,如果是“为什么你总是不会爱我”……
          她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
          孤独与清高,偏执与傲慢,把一切都毁掉了。
          她早该明白,折磨梅蒂欣的每一寸自责、每一毫悔恨,都将在自己的身上成千上百倍地放大,像现在这样如毒火焚心般折磨着她,挑破她的自尊、放干她的冷血。
          但她不敢。她不敢忘却那些文雅而尖刻的批判,她害怕敞开心扉,因为这样梅蒂欣就会看穿她的虚伪、她的一无所有,就不再会愿意接受她的爱。
          浸泡在孤独的毒酒中的灵魂,同样是什么也承受不住的。
          或许自己比眼前的这个人偶还要懦弱,那也说不定。因为,见证了太多的毁灭,……每一次的结局都是悲哀的六十四级复色阶。模糊、朦胧,因为遍体鳞伤,所以不堪回忆。
          唯见梅蒂欣那自傲的骨架瘫软在椅背上。风见小姐凝视着她的手腕,仿佛凝视着人偶的球形关节。
          有些人活着只为欺骗。
          人偶是欺骗的生物,她们的无灵即是原罪。在编织而成的童话与舞台剧中,获得新生,去编造属于自己的童话和舞台剧——去欺骗全世界的人。先是欺骗他们,自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再欺骗他们,自己是他们的女儿、心上人、灵魂偶像,乃至救世主。这不正是一切人偶的价值吗?作为幻想的寄托,她们的宿命只能是在日渐污浊的欲想中丧失本心,最终遭到抛弃;或是陷入自傲与自暴的泥淖,结局是使命般的自我毁灭。
          又有谁会去拯救人偶呢?
          当梅蒂欣再次睁开双眼时,风见小姐已经离开了。
          屋里的铃兰枯萎殆尽。几只残缺的花铃挂在那里,好像上吊自杀了一样。
          梅蒂欣不知道她的心中为何会生出如此荒诞的联想,……但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只听见一声雅致的敲门。
          “喂,马上就开,……”
          话音未落,又是另一声敲门。
          紧接着是第三声。
          第四声。
          野蛮的捶击,毫无情面的冲撞。
          ……大约有十几个人吧,守在门口,已经开始撞门了。
          门被数不清的向日葵花瓣塞住了。撞门声中,它们被轻而易举地碾碎,却犹化作粉泥将门缝死死填满。若非如此,那群家伙已经冲进梅蒂欣的小诊所了。
          梅蒂欣用诊疗桌堵住门,用书柜堵住窗户。
          空无一人的、失去轮廓的、无边无际的敌意中,只有教堂洪钟般的撞门声……她害怕,她畏惧,她连一口气也不敢喘。
          直到那些敲门声颇为自满地离去了,她才怯怯地撤除了戒备。
          当她费力地挪开书柜,却望见格子窗外那业已灰暗了的苍天时,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整个世界——偌大的,整片天空之下的世界——都不过是空空如也。
          ——第四声巨响如雷贯耳,震碎了她脆弱的自尊。
          曾经信任她的那些人,信任的是她的谎言。
          曾经信任那些人的她,信任的是他们的嗔欲。
          信仰是虚伪的愚昧,仁爱是虚伪的自欺。一切因误会而始,以谎言的拆穿为末。
          可是,还需要流尽多少泪水,才能从谎言的生命中逃脱呢?
          ……人偶。
          这之后,梅蒂欣的诊所似乎被遗忘了。再没有人会光顾她的小屋。没有人会听取她救赎的话语,没有人会相信她的道义。
          透过格子窗,她清楚地看见,在小广场上布道的神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大大的“天使梅兰可莉”的名字涂成一团墨渍。那张羊皮纸被哄抢的人群夺了去,在狂欢声中被撕成无数碎片;她瑟瑟发抖地躲在窗框后面,两腿一软,就那样跪在冰凉的地上。
          一切的幸福,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
          突兀得像一场梦。像铃兰的凋零,童话的落幕,舞台剧的剧终。


          5楼2018-03-29 22:13
          回复
            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不知是谁冷笑起来。
            发条崩裂的声音。
            ——梅蒂欣?
            ——在听着吗?
            ——对不起。
            ——我没能赶到。但我一直在担心。
            ——能听见吗?
            “当然能了!”
            房间里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呐喊。
            ——现在,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些,
            “回答我!懦夫!”
            呐喊逐渐失控,扭曲成了带着哭腔的苦笑。
            “为什么一切都要背叛我、加害我、折磨我!”
            ——总有办法的……
            那声音逐渐衰弱下去了。
            如同向日葵在黄昏的哀叹那样,沉重的息声显得越发无助。
            ——总有办法的。
            ——对不起……
            但是谁也知道——没有办法了!
            没有出路了,绝望了,也没有什么光明可言了!末日迫近眼前的时候,还要寻找什么希望吗!?
            梅蒂欣得不到救赎。她救赎不了自己,也不会有人怜悯她,除了心底那个孱弱的声音,风见小姐。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接受风见小姐的救赎了。
            因为她是人偶啊,是没有感情、没有理智,活在欺骗中的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啊,是欺骗与憎恨的恶魔啊!
            因为她已经变成了怪物啊!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就好了。
            她心底的声音对她轻语道。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
            是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
            她心中的那个声音在哭泣。
            直到最后,都只有风见小姐会懂自己呢。……她欣慰地笑着,但那笑中更多的是超越一切的解脱。
            一切都窒息了的黑暗中,梅蒂欣这样幻想着。她的脸上,露出被泪水歪曲了的笑容。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幻想了。恶魔的熏烟已经缠上了她的鼻尖,距离大地崩毁已经不剩几个钟头了。
            因此,这一次的梦,要瑰丽些才好呢。
            ——如果一次次的梦都能成真就好了。
            ——你想要“回去”。
            ——并不是回家。你无家可归。你是被自己的上帝遗弃了的流浪者。
            ——也不是想要回到从前。因为即使真的能够那样,……也还是无法改变的。你自己的命运什么的。
            ——你不是天使,你只是一个想象力旺盛且擅长撒谎的小孩子……该不如说,你确实用弥天大谎搭成舞台,上演了一出尊贵的讽刺剧。但这世上谁都可以被原谅的,……不是么?告诉我,……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的,告诉我,……不是么?
            梅蒂欣想要“回去”。
            听见这些话,她真的想要“回去”……但不是她自己。
            是的。她想要把这珍贵的希望寄托给风见小姐,把生命中最后的、最美好的、最崇高的一次幻想全部献给那个唯一真正爱过她的人。
            求求你了。
            ……在我对自己编织出第一个谎言之前,救救那个还没有被蒙蔽的我自己吧。
            求求你了……
            啪嗒。
            那一滴污浊的泪,坠入她怀中圣药的玻璃瓶,
            无尽的洪光照亮了无尽的暗夜。
            在那无尽的洪光之中,梅蒂欣那渺小的身躯被淹没了。然而,直到她永恒地闭上双眼之前,她
            ……犹幸福地描绘着自己的毁灭。
            这时。
            从水晶球中,幽香所见的最后一幕,是紫罗兰色的洪光。
            她所听见的最后声音,是那如花铃般寂寞,却又如死亡般肃穆的
            啪嗒。
            “风见小姐”拥有一切洞穿历史的智慧。然而她无能为力,因为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命运什么的,毁灭什么的,都真实得如此不可置否、如此无可撼动。
            因此,幽香的心中一片坦然。
            只是,一想到那些不愿放手的事情,心中就隐隐作痛……她轻吻着水晶球中那潮红的稚嫩脸颊、那业已过分鲜艳了的双唇,但是祝福注定要落空了。她不住地亲吻着她所爱之人偶的面容、耳廓、额头、脖颈……但她只是触到冰冷的水晶而已。仿佛有一滴炽热的、晶莹的圣药——夺眶而出,在脸颊上拉出一道失了光泽的银线。
            幽香是绝望的天使。
            梅蒂欣是光阴的锈斑。
            谁也不知道幽香为了“拯救一个人”而旅行了多少年的时光。
            一年?三年?二十年?
            自光明与爱降临世间算起,……这个数字是一千六百三十一年。
            但是,唯独这一次,幽香怎么也无法释怀。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视线刚离开水晶球,她就,……她就仿佛支持不住自己了。
            逞强的力气也竭尽了。
            当她终于从坚不可摧的“风见小姐”的铠甲中解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都是这样脆弱——一千六百三十一年也没有变。
            和那个人偶一样啊。
            用仁爱的外皮掩饰空洞的信念。
            用全知的逞强伪装脆弱的内心。
            在恶梦中寻觅童真——但是,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年的拯救。距离旅途的终点,泪的足迹还要走多远呢?
            一只人偶倒在小屋的地板上。
            玻璃的碎片满地都是。人偶只剩下骨架和玻璃眼珠,她的关节里填满了烧焦的灰烬。
            人偶的嘴唇艳红。苦杏仁的气味。
            那本《玫瑰经》的小册子落在地上,如同一大朵枯朽的山茶。人偶的指尖没有在书脊上留下哪怕一丝温存。
            小镇的末路。
            所谓“圣药”,不过是溶解了氰化钾的白兰地。
            所有的人都是在一天之内服毒自杀的。那些被“末日”的绝望所压垮的人们,最终还是想到了梅蒂欣——这只曾经被他们遗弃了的人偶。
            争抢的痕迹。……竟会有人争抢死亡。死相之惨烈,使人瞠目结舌。眼球充血、涕泗横流。每一根血管都暴起,鲜红的,仿佛皮肤被烧焦了一般。尸体就那样四下横躺,如同死鱼浮在水面上,令人怵目惊心。
            在那之后,喷发的冲击波、硫酸的酸雨,蹂躏了小镇的街道。随雨而下的火山灰云,将小镇过往的痕迹彻底埋葬。到处是灰烬、是锈、是泪。一切都荒弃了,荒凉得惨不忍睹。
            幽香从裙袋里摸出那本精致的手账,在索引第17页的“意大利,1631”上,看似轻描淡写地画了一道横杠。随即,她将那支笔掷在地上——听着断裂的残响被狂风扯碎干净,她的心里反而释然了些。
            别伤心了。还有机会。
            因为梦境中总会诞生奇迹的。
            离开这间被灰烬所密锁的废屋时,幽香不禁咳嗽了几下。
            硫化物的鬼影跨过人们的暴尸,它们依旧彷徨在败落的小街上。
            维苏威火山肃穆地矗立在莽莽榛榛的地平线上。萧索中,祂俯瞰着祂脚下的第二个庞贝。
            下一个梦境,又会将她引向哪里的忧郁呢?
            她又会与怎样的梅蒂欣出逢呢?
            光明即是希望。希望即是绝望的诱饵。
            但她不会绝望,因为在她的手账上,与第17页的“意大利,1631”并列的,还有数千个时间与空间的梦境的组合,她所将遇见的“梅蒂欣”也将背负数千个时间与空间的命运的密码,因此她的未来如同数千张被泪水打湿的乐谱,中间的不知何处或许夹进去了一曲圣歌。还有数千次相遇,数千种宿命,但数千种绝望的全音阶中,总会藏匿着哪怕仅此一条的希望之旋律。她只是迷恋,她只是偏执,她愿意将自己的幻想寄托在宇宙的任何角落,因为她只是渴望拯救那个被遗弃的、实际上像极了自己的人偶,真的、真的像极了自己的人偶——就算她将要背负的是无穷的噩梦的命运。
            她在荒野的烈风中凛然而立,仰望着茫茫阴天。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该多好呀。
            紫罗兰色的洪光散去。
            新生的梅蒂欣,会在漆黑一片的窗前站起来,怀中是幸福的圣药。她那澄澈且好奇的眼瞳,正打量着身边的黑暗。
            ——梅蒂欣?
            心中的声音会呼唤她。
            她会后退几步,将钥匙插进门锁,凝重地一旋。
            她会面对窗外漆黑而绝望的街市。
            但她不会恐惧。……她心中的焦躁逐渐淡去。在她的背后,凋谢的铃兰重又绽放光华。
            她会面对着逐渐明朗的天空,高唱着祝福的圣歌,遥望着圣洁而空灵的旋风将黑云撕成碎片。她会以喜悦的泪水迎接万里无云。湛蓝如洗的天空中,她的天国正悠悠地漂浮于云端。
            ——去散播幸福吧。
            心中的声音会呼唤她。
            那一滴晶莹璀璨的圣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会滴落,啪嗒,滑入病重者的嘴角。
            “……我在哪里?”
            他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眼眶中满盈着对新生的感激。
            圣药会滑入将死的天文学家的嘴角、负债者的嘴角、饿鬼的嘴角、穷人的嘴角、残疾者的嘴角、重伤员的嘴角、兵士的嘴角、瘟疫病人的嘴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那样的嘴角,会绽开明媚的、复苏的微笑。他们的笑容会比天国的街市还要灿烂。那些复活的人们,会尊梅蒂欣为他们的铃兰天使。
            她会在小镇上开启自己的诊所,她会在世间立足。前来寻求救赎的人,会络绎不绝。
            但她始终渴望着遇见心中的那个声音。
            那一天,她会遇见那个穿着酒红色格子裙、撑着玫红色阳伞的“风见小姐”。
            她会明白,“风见小姐”是那样地爱她。
            她会懂得,“风见小姐”爱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她会治愈“风见小姐”的傲慢,鼓励她走出自己的世界。
            她会安慰“风见小姐”的外壳下藏着的名为“幽香”的软弱,她会照亮绝望。
            她会许下诺言,会许下永不分离的约定。
            “风见小姐”会轻触梅蒂欣的卷发。她学会了坚强,重拾了自爱。铃兰的香气会溢满整个房间,朝窗外无限大的微笑世界飞去。
            但,终有一日,梅蒂欣会怀揣着她的圣药,在铃兰花田的正中央,向她的“风见小姐”挥别。
            她的上帝会召她回家,她会重返她在天国的故居……
            她会化为浩淼星空中的一颗璀璨的星。
            而“风见小姐”,这个永远深爱着她的、被她拯救了的时光旅者,会在连眼泪洗刷不掉的回忆也行将褪色的星夜,坐在山坡的绿茵上,面对那个穿着酒红色格子裙的“幽香”,说,
            ——还记得吗,……那粒星辰的名字,叫做“铃兰”。


            7楼2018-03-29 22:17
            回复
              (全文完)
              作者:@Venus_Belenus
              基础评分条件:A.【人之风】
              额外评分条件:5/6【怕黑】【蝶恋花】


              8楼2018-03-29 22:19
              回复
                推荐理由:
                这是一篇非常精致的文章,对于场景的表达过于精致了。
                一方面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表现力,尤其是火山喷发后的段落,明明看起来毫无文法毫不讲理,却能切身感受到焦烟从纸面上喷薄而出;
                另一方面信息量过于巨大了,巨量的场景与心理刻画(尤其是心理刻画),导致故事在阅读体验上有断裂感,产生劝退的效果。
                正是因为断裂感,导致毒人偶和幽香之间的情感没能达到理想的高度,从而导致最后谜底揭示时,由于主题太过庞大,有些失控,没有能造成预想中的震感。这是连锁反应,使得阅读体验不如预期,很遗憾。
                纵使作者犯下些许小错误,也无法阻止我爱死本篇文字的表现力,爱到疯狂。


                9楼2018-03-29 22:25
                回复
                  2025-08-14 07:17:19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那么,这里是《悼念铃兰的帕凡舞》一文的作者Venus_B。本文同时也是本次战闻录的唯一一篇名副其实地名不副实的评委推荐奖。
                  下面是写作本文的一些写作历程,可以说是自我反馈,并且,姑且可以算作对自己写作状态的反思吧。并非文评,这点请谨记。
                  希望大家也能看到这篇文章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又是怎么写成这个样子的。
                  写这篇文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素材期,构思期与写作期。以上三个时间段都是我的自造名词,便于顾名思义。下面,我竭力将写作时我的全部经历呈现出来,以折射我最真实的写作状态;通过这种方式,我也可以对自己的思维方式作更加清澈的剖析。
                  本篇自我反馈篇幅极长。请允许我分若干段发出。


                  IP属地:江苏12楼2018-04-01 11:55
                  收起回复
                    构思期。
                    文战题目公开后,我看过一遍就觉得,啊,这好像跟我构思的故事完全不一样嘛。不过,转念一想,我觉得原先的故事还是可以保留的。原先的故事是梅蒂欣的自我毁灭;加上“出逢”,那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梅蒂欣的自我毁灭与另一人的(成功或失败的)拯救。拯救的动机,我觉得,当然是出于爱。因此我几乎毫无纠结地选择了幽香作为第二主角。传统意义上,与梅蒂欣的CP还有雏、永琳,但显然前者伸出援手的可能性更低,而且如果这么写了我的文章会被立即认出来;后者并非严肃的CP,仅仅因为梅蒂欣的名字是Medicine就与永琳扯上关系的话,我觉得是缺乏真情实感的。
                    在第二次读题后,我开始对题目中的一些条件展开构思。下面是我思考的顺序:
                    C. 时之风——故事的跨度超过三年。这仅仅是一个设定上的问题,并且较长的时间跨度对我的故事(同时,不留情地说,大部分同人文)没有多少表现作用。我不太想用设定糊弄初审,所以这个选项就被我抛弃了。
                    A. 人之风——似乎是与我的故事完美契合的。事实上,描绘角色的变化,一直是我所热衷的。大量同人文仅限于不同个性的角色之间的碰撞,故事结束后,人物的性格都没有改变,该怎样还是怎样。而我认为,角色的个性不可能是固定不变的,世人皆善变,况于小说角色乎?我想,如果能把这种变化写好,无疑是我的巨大优势。自我反省!自我质疑!自我动摇!自我毁灭!这些东西写起来多舒服啊。
                    B. 神之风——不太适用。梅蒂欣的自我毁灭是必然,幽香的出逢也是必然,这一切都是悲剧的宿命。如果加入巧合元素,反而冲淡了这种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悲情。
                    1. 无人死亡——别想了。幽香,梅蒂欣,加起来已经有两个了。再塑造几个有名字的原创人物,我怕是没有篇幅展开写任何东西了。
                    2. 羽板球——在我的故事中体现不太充足,我也没有想好要为其安排什么情节。先搁置,看看后面的条件。
                    3. 结界食欲——同上。对于我的故事可能没什么帮助,同时写得太好吃可能会打破气氛。我不太想浪费篇幅。搁置,看看后面的条件。
                    4. 落花流水:书信?恐怕与我的文章不太兼容吧。(文战结束之后,我读到了全篇书信体的文章,更加觉得我没有选择这个选项的决定是正确的)
                    5. 怕黑:黑暗段落已经写好。毫无条件地选择。
                    6. 蝶恋花:这个条件的限制作用极大。但是,说不定对我的故事会有帮助呢?如果采用了,我可以采用聚焦的视角,将整个剧情安排在梅蒂欣的诊所内,颇有从果壳中窥见宇宙的感觉。或许是一种自我挑战的情愫吧,当时我对这个选项特别有好感;同时,既然是梦想的文章选出的龙珠,那就没有什么理由不选了。梦想最帅。
                    7. 怪事一箩筐:这种剧情,要是塞进五千字的篇幅,简直就是折磨我的理智……余命对不起了。
                    主题词:出逢——没错,主题词是我最后考虑的。或许也是考虑得最谨慎的一个条件。
                    出逢的意涵是什么?题目给出的三个解释,其一是普通的相遇,显然不容易写出彩;其二是宿命的邂逅,其三是意外遇到、恰好碰上。那么,这就是必然与偶然、宿命与幸运之间的选择。显然,必然、宿命的境界,是比偶然、幸运要高上一层的,因为一切事件的背后都不可避免地存在必然,偶然只是必然在复杂因素影响之下的表象。宿命与幸运,也是互为表里的关系,幸运作为宿命的表象,宿命作为幸运的扎根之土壤。这样看来,我选择“宿命的相遇”作解,应当是最适合我所要表现的主旨的了。
                    既然是宿命的相遇,我就需要提供一种宿命的解释。这时我再反思,幽香对于梅蒂欣的拯救,仅仅是出于爱么?如果是的,那么我在文章中就要作出充足的解释。可是,爱毕竟是一种情感,而情感常常是肤浅的。就像《魔法少女小圆》里小焰一次次重置时间去拯救小圆,她的爱源于她受到小圆的启发、成为崭新自我的感恩,以及成为魔法少女时最初的承诺。至于爱,我倒觉得是后来才在一次次的拯救中产生的。如果我不能体现出爱的缘由,那么我的文章也只能停留于粗浅的感官刺激。因此,幽香对梅蒂欣不应该只有爱这一种情感,还需要有深层次的认同。在这里,我想到了人格的共鸣。
                    对于幽香这一角色,就原设而言,我始终觉得她与梅蒂欣是具有相当共性的。幽香整日在花田赏花,过隐者的生活;花映冢中,逢人就毒舌;极其危险,人类不易亲近——这都是自我中心的表现。或者说,她是一个优雅的孤独者,她所享受的是Solitude(独处)而非Loneliness(孤独)。而享受Solitude,充分说明她是一个内向者;对于自己的Solitude进行如此强烈的捍卫,又体现了她的自我封闭。这也说明,幽香虽然表面上优雅且强大,但她的内心或许是柔软的。
                    我将这种自我保护的孤独定义为懦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而正是由于幽香与梅蒂欣同为孤独者,同样无法理解社会的大多数(前者是由于超然的高傲,后者是出于憎恨),所以她们二人天生是同质的极端。这样,人格之间就能产生共鸣。然而,这样的共鸣更多是单方面的,因为幽香的高傲是理智的,她只对她所不认同的人高傲,这使得她可以包容与自己类似的孤独者,就像砗磲可以容纳珍珠那样;而梅蒂欣的憎恨是不理智的,她就算知道幽香与她同为孤独者,也不会试图理解幽香对她的同情,而仅仅将其视作一种从天而降的爱,欣然接受之,而从不反馈。因此,在二次同人中,我们看到的梅蒂欣×幽香,几乎清一色是单方面的宠爱。
                    至于要让梅蒂欣去爱幽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难度就太大了。就我自己的文章而言,梅蒂欣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纯洁的利他者,而幽香站在她的对立面,作为表面冷漠、内心善良的利己者。幽香会去拯救梅蒂欣,是因为她内心的共鸣,而利己心要求她一次次去拯救梅蒂欣,以满足她私心的期望;而梅蒂欣不理解幽香的拯救,她的利他心要求她时刻心怀天下,从而不会接纳幽香从现实角度对她的关怀。这下,许多东西都能解释得通了,写的时候思维也会更加通畅吧。
                    最后,我就确认了自己的组合:A. 人之风、5. 怕黑、6. 蝶恋花。我觉得这样的选择是相当理智的。
                    这段时间内,我大致了解了17世纪意大利的历史背景(请留意这里的“大致”,后面会出问题的),循环了凋叶棕的《she’spuity》。同时,由于梅蒂欣的崩溃是比较暴风骤雨的(又一伏笔埋了下来),我觉得不能沿用《FataDuplici》的剧情节奏。如果说《Fata Duplici》是悲剧的一点点积累,越积越沉,直到崩塌殆尽,悲剧色彩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那么这篇文章就是在重压之下出现裂缝的白瓷花瓶,裂缝一点点扩张开来,直到最后一声响雷般的分崩离析,悲剧色彩是一个逐渐展露的过程。下面是我构思的剧情骨架:
                    第一章:
                    梅蒂欣做心理医生 > 梅蒂欣劝说天文学家 > 天文学家的动摇 > 幽香登场 > 幽香对梅蒂欣的施压与批判 > 梅蒂欣无法接受
                    第二章:
                    梅蒂欣被揭穿的噩梦 > 幽香再度来访 > 幽香揭露现实的压力 > 梅蒂欣的崩溃 > 火山开始爆发(暗) > 梅蒂欣对幽香的攻击 > 幽香的自责 > 梅蒂欣终于被揭穿
                    第三章:
                    梅蒂欣陷入颓废 > 火山喷发 > 梅蒂欣的自我审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建立在谎言而非善良之上> 梅蒂欣开始执行自我毁灭 > 幽香的拯救企图 > 梅蒂欣的最终毁灭 > 幽香的美好幻想
                    “火山”,作为焦躁的象征;“火山灰”“黑暗”,作为绝望的象征;“铃兰”,作为纯洁之心的象征;“《玫瑰经》”,作为信仰的象征;“人偶”,隐喻骗子的内在;“人偶之心”,隐喻骗子内在的善良本质,而人偶之心的机械性也暗示了梅蒂欣程序性自我毁灭的结局。梅蒂欣的悲剧在于,她有善良的内心,却只能用欺骗的方式去传播自己的善良;一旦她意识到自己是骗子,她的善良就会将她自己毁灭。
                    至于幽香对于梅蒂欣的拯救,也是注定失败的。因为她没有办法敞开心扉、卸下甲胄,这使得她轻而易举地攻陷了梅蒂欣的心理防线,却也使得梅蒂欣先于她的慈悲而崩溃了。
                    这样写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将以上所有要表现的因素综合考虑,我认为需要两万字的篇幅。后来,我的成品也比较符合我的预期(距离两万字差了几百字左右)。


                    IP属地:江苏14楼2018-04-01 11:57
                    收起回复
                      写作期。
                      这是我个人觉得出了最大问题的阶段。这也体现出,我虽然构思很在行,但是一下笔就到处是疑难杂症。果然还是点子型的写作选手吗……
                      不说别的,单就准备考试这一点,就让我的写作心理变得浮躁了。虽然这时一开始铺垫好的心理暗示还在,但是我的心态已经有点浮躁了。这主要体现在后面开始成桶成桶地泼感情。(不过,说实话,按照我当时一天刷7套SAT阅读题的狠心,说不定我在开始动笔之前早就自我毁灭了呢)
                      下面是我的写作顺序:
                      第一章 > 第三章前半部分 > 第二章后半部分 > 第三章后半部分 > 第二章前半部分
                      是不是很任性呢?确实很任性。由于事先写好了第一章的前半部分,我当然是先把第一章的后半部分结束了;同时,第三章前半部分的黑暗也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也写完好了。我也不知道当初这么写的动机是什么,或许只是觉得先把好写的部分写完会比较舒畅一些。现在看来,这某种意义上导致了剧情的断裂。最致命的断裂出现在第二章前半部分,因为我是写完了后面的全部部分才来写这里的,所以许多需要解释的东西,我都当作一种理所应当去写了。或许许多读者看到这里会云里雾里,请放心,你不是一个人。结果公布之后,我去回顾我自己写的文章,看到这里也是云里雾里的,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揪出来解释。
                      所以说这是不可取之处其一。
                      既然说是其一,那么当然还有其二。
                      我其实一直想对自己的写作自我(意即沉浸于写作思维中的作者人格)说,你写故事的时候能坐下来么?确实,对于思想的表达,我一直是不拘一格的。我如此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思想,于是将其寄育于文章的任何角落,写得我不时想要飞起来。但是这种急切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我通常不仅代入自己的思想,同时也代入自己的感情;在思想得到充分表现的同时,更多的感情以杂质的形式被注入了,有些甚至是我无心植入的感情。在这篇文章中,问题尤其严重:为了与幽香的理性形成对照,梅蒂欣必须是感性的;幽香越是理性,越是进攻梅蒂欣,梅蒂欣就越要感性,越要义无反顾地自我毁灭。其结果就是,感情甚至不再成为思想的杂质,而作为思想的必需对立面而存在;思想越深,所需感情就越浓烈。其结果就是现在的思想-感情糊状混合物。
                      在写作中抑制个人感情,这是个伪命题。写作当然不应该抑制作者的感情。但是,在相当程度上,作者要学会控制感情——这是我目前所不足之处,也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感情对于剧情的影响是很大的,从叙事节奏到剧情张力,没有什么不是情感可以成就的;但是这样的情感也要适度,否则一切都会被冲淡意义,甚至抵达适得其反的结局。在评委群里讨论过之后,各位评委也一致表示我的问题主要出在这里,这意味着我对自己的认识是比较清醒的。然而,我目前还无力去改变自己的现状,毕竟写作经验是需要大量积累的,而我或许还没有这个资本。
                      我觉得我还是缺乏叙事能力,意即把故事平平淡淡地讲好的能力。这一点,在入围文章中的一篇,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虽然那篇文章(不客气地说)没有体现什么思考,但是它成功把故事讲好了,也就体现了作者的实力。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接下来我就要不断磨练自己的叙事能力。具体原因会在文末谈到。
                      我也希望问题的序列就在这里终结。可是,显然,我还犯了一些其他的错误。
                      知识性错误。细心的读者应当一找就能发现,不过因为普遍比较羞耻我就不列举了。比较典型的一个错误,在这次的文评楼可以看到。这也就警示我们,把轻浮的涉猎当成一种第一位的查证,只会将你的文章引向绝路。
                      (这里想要稍稍谈一下一个小插曲:幽香为什么要喝红茶呢?事实上,在之前一篇我没有发表的短篇中,我就犯了这个知识性错误,导致红茶发生了时空穿越。因为幽香是时间旅者,而我也是时间旅者,因此算是对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无知的一种自嘲吧。不过,还是挺幽默的,不是么?)
                      篇幅详略问题。我当然知道修饰会使我的文章变得稍微好看一点,我当然也知道过多的修饰会使我的文章变得不可读。但我其实还是没有忍住。这一点,怎么说呢,我觉得还真的不是我个人写作观念的问题。我觉得应当去谴责我的寒假作业,它激发了我用文字进行发泄的欲望(而由于我肤浅的心理,我还没有学会去控制这种欲望)。
                      节奏问题。我在构思的时候已经提过,这一篇想写的是一个白瓷花瓶出现裂缝,最终分崩离析的过程。下面是我写作的过程:
                      花瓶很漂亮 > 花瓶出现了一条小裂缝 > 有小裂缝的花瓶的样子 > 花瓶出现了一条大裂缝 > 有大裂缝的花瓶的样子 > 花瓶碎了 > 花瓶碎了的样子 > 幻想它没碎的时候该有多漂亮啊
                      占比如何呢?
                      “花瓶很漂亮”“花瓶的××样子”,要我粗略估算的话,大概占2/3的篇幅。至于花瓶是怎么出现裂缝的,裂缝怎么扩大的,它怎么碎的?对不起,没有多大的体现。究其原因,还是由于我对于静态的把控能力远远超于动态的描述能力,导致我写的东西更像画册而非电影。各个情节之间是离散的,一个画面结束之后,很快地一闪,就来到另一个慢镜头聚焦;又是很快地一闪,又来到另一个特写。观影体验肯定是极差的,但是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拍电影;问题就在这里,如此长链条的剧情,为什么要用画册去表现它呢?
                      这样看来,这篇文章在许多方面都是存在问题的。这样的问题,使得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没有能够得到充分的体现。也就是说,主要还是我的个人问题,是扎根于写作心态上的问题,写作水平的不足将其放大了。如果单纯想要学习华丽的辞藻,那么这篇还是值得借鉴的;如果想要学习叙事,那么请把这篇当成反面典型看待,说实话还是不错的反面典型。


                      IP属地:江苏15楼2018-04-01 11:57
                      回复
                        我写成这篇文章的三阶段讲完了。接下来,说一点写作之外的事情。
                        我的写作观是怎样的?
                        说到写作观,接下来可能会提到各种玄学、各种偏执、各种形而上、各种精神洁癖,还请各位读者容忍。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澄清的话,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从开始写东方同人文,到现在,算下来已经有一年多些了。这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考虑到年龄问题,这一年也是我智力发育的开始。从一开始的轻浮,到现在目标明确、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这中间的转变,确实是写作给予我的。
                        请注意,我提及“写作”,并不是在说“东方同人文”。我觉得,至少是我觉得,如果我从一开始写的就不是东方同人文,那么我的转变或许会更快。对于东方,我其实没有什么好牵挂的执念。我知道有些人会将东方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但是对我来说,从来就没有这一回事。东方是一个厚重的文化载体,一个自由开放的创作平台,我不需要寄托,只需要从中无限制地学习,汲取知识与经验。现在,我发现,这样的学习的确是有一定收效的;但是如果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机会成本可能太高了一些。
                        这绝不代表我后悔了。相反,我是绝不会后悔的,因为我明白只有东方才能将我的娱乐需求与上进需求相结合。我的读者应当也看到了我的进步,看到了我在心智等方面的不断成熟;但是,这都是写作带给我的。我感谢东方,并不需要感谢它带给我什么;只需要感谢这样的出逢,这就足够了。
                        回到正题。我的写作观是怎样的呢?
                        或许是因为我有一个相当正派的语文老师,在某种程度上,我对于纯粹追求情节刺激的同人文是比较排斥的。幸好,对于东方来说,这样的同人文并不很多。
                        我为什么要写作?因为我要审视。这样的审视,或许是一种美学,或许是一种情感,或许是一种文化,或许是一种人格,或许是一种现象,或许是一种社会关系。这一切都是直接扎根于现实的。我并非要让各种各样的典型形象擦出火花,而更愿意将有血有肉的人抽象成为一种立体,在虚拟的环境下演绎一种必然。这种对于必然性的追求,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但总之我是十分痴迷寻找生活中的必然、现象背后的规律的。当然,当我完全松懈下来的时候,有时我还是会选择刺激的剧情,毕竟写作不可能随时都神经紧绷;但我不会发自内心地认同它、喜欢它。
                        我写作的直接目的就是审视这些必然与规律,并且用自己的笔力加以浪漫的呈现。
                        基于此,我会选择性地忽略剧情,毕竟可以用充满情感的文字去弥补。至于情节,并不出彩也没关系,够用就好了。
                        当然这绝对不是长篇的写法。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之后,我能够掌控的篇幅就越来越缩减了。现在,我觉得,我的理想篇幅在8000字以下。至于为什么不锻炼自己、克服这些扎根于思想的弱点,我在文末会讨论。


                        IP属地:江苏16楼2018-04-01 11:58
                        回复
                          其三,梅蒂欣为什么要自我毁灭?
                          我一直在谈“自我毁灭”这个字眼。文评楼所用的是“解体”一词,意即对于自己的身份认同的偏差导致人格的错位,最终以精神分裂般的方式走向毁灭。作为作者,这里提供我的一点不一样的想法。我认为梅蒂欣的毁灭并非是一种“解体”,因为她对于自己的认识并非是由清醒走向混乱,而是由混乱走向(错误的)清醒。一开始,她其实就明白自己的宗教是编造的,然而她看到了这件事情的善良后果,从而Justify了她的欺骗,使她能够在一种微妙的自欺欺人的平衡之中维持天真;在这之后,幽香的两次进攻打破了这一平衡,使得梅蒂欣发觉了自己的自我欺骗。最终,梅蒂欣已经对自己进行了定性:没错,我就是个骗子,我的善良已经没有价值了,我是邪恶的,因此我要毁灭我自己。同时,她能够说出“拯救当初那个还没有被蒙蔽的我自己”,这就说明她已经充分认清了自己的本质,同时对于那个被蒙蔽的自我产生了深深的悔恨。不如说,在这一刻,梅蒂欣才是充分地清醒的,她对自己的认识才是空前统一的。
                          因此,梅蒂欣的自杀是义务性的、程序性的。她已经绝望了,不自杀,她也无法容忍这样的自己活在世上。她的崩溃也是极其迅速的,甚至可以说,她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死亡,因为她的善良(或者说,“良知”)要求她去毁灭那个欺诈的自己。她的死绝非一场混乱后的精神崩塌,而是在一种极其悲壮的决心的驱使之下,处死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及未来。
                          我反复提到是梅蒂欣自己的善良摧毁了她,是出于对读者的不理解的一种考虑。事实上,在相当一部分人群中,这种壮烈的自我牺牲是较为常见的。因为他们所背负的正义、善良和责任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担的范围,所以一旦他们失败了,他们就将自己视为非正义、不善良和无责任;而他们尚未卸下的正义、善良、责任,又会驱使他们把自己同自己所憎恶的魔鬼划上等号;一旦如此,他们就会虔诚且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毁灭掉,就像自己曾经毁灭一切邪恶那样。尼采的超人之梦破碎,抱着老马的腿痛哭发疯,大抵也是同样的道理。魔法少女小圆中的沙耶加也是这么死的。许多悲剧人物的自杀,都是与此类同的。涂尔干在《自杀论》中将其解释为一种宿命型自杀,也就是失范型自杀的相反极端。而其最悲情之处就在于,其实没有人曾经赋予他们这样的宿命——是他们自己高度发达的良知赋予了他们自我毁灭的宿命,他们的宿命型自杀是自发的,也就是比宿命型自杀还要宿命性。
                          其四,幽香是怎么去拯救梅蒂欣的,她又为何这么做?
                          如果说以上三点是对于我个人的想法的诠释,那么接下来的一条就是对于主题词的诠释。“出逢”——这一看起来有些暧昧模糊的动作,在本文中是以幽香作为主动方而完成的。幽香作为时间旅人,在梦境中穿越无数时间与空间的组合,只是为了拯救一个“梅蒂欣”。显然,这些世界里的“梅蒂欣”是有着某种共性的,否则这种拯救就毫无指向性。而幽香拯救的目的,显然与这种共性也是有关的,否则她不可能这样坚持下去。因此,幽香拯救梅蒂欣的动机,不像魔法少女小圆中那样是因为爱,而是一种共鸣;这种共鸣跨越任何文化和时空的天堑,成为一种永恒的诉求、普世的同理心。
                          文章末尾的时空倒流,是本人觉得为数不多的动情片段之一。在这段时空倒流中,幽香幻想了一个理想中的梅蒂欣,一个凭着自己的善良获得了世界的认可,拯救了世人、实现了梦想的梅蒂欣。幽香当然渴望梅蒂欣有一天能实现她的梦想,但她也很清醒,这是不可能的;否则,为什么她还要一遍遍地拯救梅蒂欣呢?
                          梅蒂欣的特质就是,善良;误入歧途;自我毁灭。善良是天性;从善良走向误入歧途,似乎有成千上万种可能性;从误入歧途走向自我毁灭,也是一种必然,因为梅蒂欣的良心要求她去毁灭那个业已堕落的自我;自我毁灭,就是结局了。因此,似乎幽香只能从第一步介入,也就是不能让梅蒂欣误入歧途。在这一次拯救中,幽香与梅蒂欣见面的时候,她已经误入歧途很久了;因此,要亡羊补牢,就要赶在她的良心觉醒,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误入歧途,从而程序性自我毁灭之前,把她从歧途上救下来。幽香对她的拯救就是一巴掌打醒。梅蒂欣并不买她的帐,因为梅蒂欣同时又是脆弱的;她的善良的自我表达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不允许有任何人质疑她的善良,同时一旦她发现自己的善良已经被玷污,自我处决就成了一种道德义务。因此,幽香用压迫力和深刻的洞见打了一巴掌,梅蒂欣先是愣住;幽香在夜里拜访梅蒂欣,用冷酷的现实又打了一巴掌,梅蒂欣直接崩溃了。这是因为,梅蒂欣并不把幽香视为能够解决自己问题的人,而仅仅把她当作揭露问题的人。幽香原本想要营造的效果是,揭露了梅蒂欣的问题之后,告诉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逃去西西里就好了”,但现实是还没有到“告诉她”这一步,梅蒂欣就错以为自己“没有希望了”(因为她不愿意信任幽香会带给她希望),从而立即被摧毁了。幽香没有能够预见这一后果,是因为她自己其实也是个懦弱的人,也需要躲在伪装背后才能活着;她的伪装对于梅蒂欣来说过于冷漠了,以至于成为了一种敌意。在幽香遭受到不信任之后,她就亲手断绝了梅蒂欣生存下去的真正希望。
                          对于“懦弱”与“脆弱”的讨论,是本文的一大重点。
                          脆弱是梅蒂欣的特质,主要表现在高度敏感的利他心理。梅蒂欣是利他所驱使的生物。为了救人,她担任医师、创立宗教,利他心使得她很快建立起了伟岸的道德形象;因此,在她意识到这种伟岸其实是基于谎言之后,她就瞬间否定了自己的一切,义无反顾地走向自我毁灭。她无法容忍自己不利他,因此时刻要求自己善良;在发现自己根本不善良之后,就把自己的存在视作最大的邪恶。
                          而懦弱是幽香的特质,主要表现在高度敏感的自我意识。幽香是一个善意的利己主义者。她有严密而坚固的自我保护;无法达到目标,她会进行深刻的自我谴责。这导致她的生活高度自我中心化,对于外界的接触,要么是冷漠,要么是敌意。就像一只外壳厚重的贝壳,外壳坚不可摧,但内心非常柔软。对于梅蒂欣的共鸣,驱使她打开自己的外壳,接纳梅蒂欣作为自己的珍珠;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与梅蒂欣的正当关系,很快就使得梅蒂欣自我毁灭了。
                          幽香为何要拯救梅蒂欣?因为两人都是“弱”的。梅蒂欣的脆弱、幽香的懦弱,都使得她们沦为社会的失败者。究其原因,两人都不是“弱”的,只是善良得有些极端而已。这也是本人较为迷恋的一个悲剧素材:善良遇上善良,却落得遍体鳞伤,这相当于同时打碎了两个美好的东西给人看。而幽香之所以如此重视梅蒂欣,无非是因为她将梅蒂欣视作自己的希望的全部寄托,这一点从她最后对梅蒂欣的幻想可以看出。梅蒂欣是幽香的全部希望,她的利他、她的善良使得幽香看到了拯救的希望,同时也促使她的利己心自我抑制;但梅蒂欣的过度善良又与幽香的如此相似,使得幽香萌生了天然的保护欲(虽然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去保护)。结果,她的高度期望反而压垮了梅蒂欣;她的保护欲又被梅蒂欣所误会,从而根本没有保护梅蒂欣。两种善良加在一起,又酿成了一宗莫大的悲剧。因此,才有了无数次梦中的“出逢”:幽香对梅蒂欣的高度期望与高度保护欲,促使了她与梅蒂欣无数次程序性的相遇以及宿命式的失败,从而以历史为主轴,蔓生出无解的纠缠万分。


                          IP属地:江苏19楼2018-04-01 12:06
                          收起回复
                            写在最后:
                            这次参加冬祭,对自己写的文章,还是感觉有些遗憾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会质疑自己写作的价值。我认为我的写作是非常有价值的;再一个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就会把写作看成最重要的事情。或许,写成这篇文章的遣词造句之工,已经足够我受用很长时间了。至于叙事技巧、感情投入,我其实并不想去挑战自己,而只想安于现状,甚至扬长避短,削减剧情、压缩篇幅、投入更多感情,走短篇意识流的路线(就像《甜味药水》那样)。这并非是不求上进的表现,请各位读者原谅;我只是觉得,投入过多精力在精进一种我可能不太需要的技巧上面,未免有浪费时间之嫌。
                            最近的【短篇 / 毒药】,都是我个人对于新写作技法的尝试。我并不想走传统的同人文写手的路线,用好故事(或者,用不那么好听的话来讲,“刺激”的剧情)来打动人。我想用一团还说得过去的填充物,套上一个精致的外壳,镶上思想的结晶,以制作我自己的艺术品。
                            这并非是毫无缘由的幻想。在咨询了我的语文老师(没错,就是那个极其正派的经典主义者)之后,她认为,就我目前的阅历,要写出值得一读的文章,只能这么做。要让思想的结晶光辉灿烂,当然需要更加广泛的学习,以及更加深刻的自我审视。
                            我当然不可能营网络写作的生活,写同人文注定是我的爱好。我很清楚地明白我需要从写作中学到什么、不需要学到什么,需要学会写什么、不需要学会写什么;如果说得太功利,又会有读者觉得我不负责任,但我还是继续说下去好了。
                            由于生活中所遇到的一些幸运,本人未来在东方上所投入的精力将会越来越少:不再写东方同人文,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当然不会放弃写作本身,不过是写作的话题由东方转向了其他我认为同样具有价值的学问领域。事实上,我对于小说的人文关怀和现实意义的近乎精神洁癖般的追求,大抵也是受了这些学问领域的滋养与启迪吧。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负责任地公诸于众: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同一篇文章上投入如此多的精力了。夏祭有可能会做评委,但是确实不打算投稿;这之后,由于学业上的压力,东方方面的创作时间会更加少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不过这次可能要稍微认真一些。(不过,或许两年后又会是活跃期?……谁知道呢)
                            另外,关于之前宣称数据丢失的《露水集》,我其实找到了早些的备份。请注意这不是愚人节玩笑。虽说目前仍然是半成品状态,但我不太想让它完结,因为现在的写作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与东方的缘分还能持续多久,我说不准。但是,以创作者的姿态、创作者的热情投入其中,我真的觉得时日已经不长了。以后偶尔也会有创作,不过频率会大大降低;有讨论之类的也会参与,不过也仅仅会停留在参与的层面上吧。
                            写到这里,这篇篇幅快要赶上正文的自我反馈,已经接近尾声了。
                            一开始黑岛学姐告诉我她写了两千字的文评,把我高兴坏了。显然,我完全忘记了夏祭时文评的教训。现在对着自己拖出的将近一万六千字发愁,发帖的时候百度也不住叫我停下来喝茶,于是我其实是一边刷知乎一边挣扎着发帖的。
                            不过,想想看,多写一些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自我审视需要细节,我能写出这么多,说明我还有自我审视的勇气。其实,我何时不在自我审视呢?我觉得,这应该也可以反应我对于自己的一种态度吧。
                            过去、现在、未来,我一直在写作。只不过,写作的对象不同了而已。
                            这不是离别,所以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那么,共勉吧,在东方之外的大千世界之中。下次见。
                            Venus_Belenus
                            2018.4


                            IP属地:江苏20楼2018-04-01 12:10
                            回复
                              2025-08-14 07:11:19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下面是被抽掉的素材期:






                              IP属地:江苏21楼2018-04-01 12:21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