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雨
人人都说,嵩山少林有三大绝学:武,禅,医。
传闻新上任的少林方丈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不仅拳脚了得,医术高明,其在禅意上的造诣亦是颇深。
这日,风起。
正在庭院忙着打扫的小僧,耳听身旁有窸窣之声,抬头便见那绿叶浮动,一道劲风贴地而来,将原本已扫做一堆的灰又吹散于各处,如此三番,着实白忙活了一场。
小僧气愤地将扫帚一丢,不曾想被一人稳稳握住。怕被责罚,他连忙弯腰敬拜,头顶传来的声音却是出乎他的意料:“风大,就不要扫了。”
抬眸,是一张年轻又有些熟悉的脸,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师兄,见他摆摆手让他下去,便自得地接过扫帚朝旁边退去。
还未等他走远,便瞧见又有一位师父朝这边走来,看那面容,应是德高望重的正念师父,这么一想……他好像在寺中一些重要法会上见过那位师兄……难道!小僧突然被心中的一些猜想惊着,脚下连忙加快了几分。
正念来到那青年背后,有些不赞同他的做法:“有风则退,会铸成他的惰性。”
“世间万道,顺势易通,逆势难行,”青年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双手合十,“你说是吧?正念师伯。”
正念听着,只得一叹,合十回了一礼:“你这样,是会惯坏他们的。”
“也许吧。”
青山之上白云层叠,正念遥看那云景,问道:“最近日子过得如何?”
“不还是那样,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哈哈哈哈……”正念摇头,乐了,“你现在说话,倒是越来越像你师父了。”
师父……无想眼睫微颤,将眸中泛起的涟漪敛去。
一阵风来,吹得檐下铜铃响个不停。日光渐消,葱葱枝桠似是被蒙上一层灰色,山巅之上云雾缭绕,看着这景,无想开口,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匆匆赶回药局,让药僧们把铺晒开的药材都收进房内,无想想了想,又让人铺上一层纸再撒上点石灰。刚刚还晴朗的天空此时已暗淡下来,乌云蔽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山下的百姓们亦是行色匆匆,却有一铁骑飞驰,扬起尘土快步向山上赶去。放在平日,街上的人们必是要议论一番,但此时天色消沉,大家都急着回家收拾衣物,谁也没注意到马上之人一脸凝重。
马蹄哒哒,山间越发黏稠的空气令他呼吸加重,额间密汗连成一线自鬓发滴落,他却无暇顾及,手中缰绳又拉紧了几分,催着马儿不断向前。
啪……一滴清凉点在额头。
无声无息的,雨,就下了。
似是从那遥远的山上而来,初时只有零星几点,渐渐的,雨越下越大,似豆,似珠,噼里啪啦的往下砸个不停。
大殿内,无想正端坐于佛前诵经。咚咚咚,雨声如鼓,不知怎的,竟敲得他心海难平。
他干脆站起身往门外看去。雨水涟涟,顺着青瓦在檐下连成一片,似一幕水帘模糊了山色。
却有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像是有什么人正朝这方闯来:“……施主,你不可擅闯……施主……!”
只见一人身披黑甲,带着一身水雾踏入大殿,来人腿一软,无想连忙上前扶住:“快,去拿热毛巾来!”
待那人饮上一口热茶,将脸上一路沾染的风尘擦净,无想才认出他来:“你是……韩副官?”
闻讯而来的正念不禁皱了皱眉。
韩副官点点头,却突地单膝跪下,声音颤抖着,道:“无想大师,高将军……去了!”
缠绕在手的佛珠一坠,无想不由地握紧了几分。
“阿弥陀佛。”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韩副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无想面前:“高将军待属下恩重如山,这是高将军最后留下的,我想,他是希望大师看到的。”
信上笔锋苍劲有力,是大哥的风格,上书“三弟 亲启”四字,看得他是眼眶湿润。
曾一起拉手欢笑的四个少年,终是各奔东西。
无想将韩副官拉起,双手合十,郑重地向他一拜:“无想在此,谢过了!”
韩副官双手紧握回礼。
无想见他一路奔波,神色疲惫,想送他去禅房休息,不想被他拒绝:“不了,属下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就此别过了。”
临行前,韩副官出言提醒:“最近宫中似是不太平,我听说,朝中不断派人前往各处,前几日,我在洛阳驿站碰到一队人马,言语间像是要来少林,希望没什么大事。”
送别韩副官,正念有些忧虑地看着无想,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留下长长的一叹。
“正念师伯,我没事,你且早些回去休息吧。”
摇曳的烛光在无想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撩起下摆盘坐于蒲团之上,闭上眼,手中佛珠轻捻,《阿弥陀经》在口中嗡嗡有声。
一连几日,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满城的雨,似是还偏都下在了少林这地。
一路不速之客便在这时踏破林间水洼上山。
是司礼监的人亲自来宣读圣旨。
圣旨上指名道姓的要无想即日启程,一个月内进京不得有误,还特意留下俩人护送。
待和颜地送走这队人马,整个少林都为这莫名指令摸不着头脑。
正念道:“明世宗一向最看重的是道教,这次却为何会牵扯上我少林?而且还要……”
无想略一沉思:“如今整个朝政被严党把控,严嵩是内阁首辅,圣上谕旨也多为内阁代笔,这圣旨,或许不全是世宗的意思。”
众人皆惊,一时议论纷纷。
山雨来,风满楼,叹这俗世纷扰,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