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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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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5-10-25 13:40回复
    http://littleredflowers.com/zhuanti.asp


    2楼2005-10-25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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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的话


        时隔七年, 王朔又拿出了他的新作。 一个过去写
      过很多东西, 又曾声言放弃写作的人, 此番重新拿起
      笔, 令我们感兴趣的倒也不是他的食言自肥, 而是他
      是否确有一些新意要表达, 这才构成一部文学作品产
      生的必要成因。 关于王朔, 我们听到较多的是他的调
      侃和所谓玩世不恭的写作态度。作为出版过他的全部
      作品的编者, 我们知道那类作品只是他全部作品的一
      小部分, 在某一时刻被刻意演染夸张开来的一种风
      格。依编者见, 他写得更动人也更为读者认可的其实
      是他的言情小说, 这也是我们始终对他抱有信心的原
      因。看一个小说家要看他的作品, 这是他们存在的根
      本, 唯一值得我们关注的方面。其他的种种活跃表现
      恐怕都不必认真, 这其中难免不有表演做给人看的成
      份, 至多只会让我们见识一下人的局限和难以免俗。
        也不能说经过七年积淀王朔就换了一副心肠以致
      换了一副笔墨。但在这部新作中还是可以看出他试图
      有所变的那份努力。烂熟的经常言不及义的口语被经
      过斟酌意在精当的书面语所代替。 更为重视叙事和心
      理把握。 人物放在环境中了, 少见或几乎不见跃出情
      节的卖弄浮夸和泛泛之说, 也就是说想让作品说话而
      不是作者说话。显然他也有意超越自我, 不以老面孔
      悦世。想法是有了, 做到多少自然有待读者公议。
        在本书(自序)中, 作者称这书的初衷是对他过
      去作品乃至个人生活的一次正本溯源。 明白讲了是回
      忆。 这且不管他, 除了新闻, 什么不是回忆?
      “新”, 大约也不在于某人又回忆了。为王朔想, 难
      能可贵的是卸下伪装和人格面具, 让我们看一看一个
      人可以真实到什么程度。作为一个中国人, 在中国成
      长, 不论自以为是谁, 只怕最后总还要和中国的一部
      分认同, 这点显然他是意识到了。这很好, 这意味着
      他在写自己时也要多一点责任感。这个国家是我们大
      家的, 尽管大家不十分相同, 也没有谁可以跳出中国
      人民这一范畴之外单独成立的。个人的生活经历、思
      想形成自有其因缘,偶发性和不可等同处, 但在同一
      国度, 每个人总难免共同的命运和造物播弄。有一个
      事实大概没有人可以否认, 我们今天所有人的机会,
      那些个成绩, 这一切全开始于20年前的改革开放。说
      到真实, 这是最大的真实。
        历史会证明我们一直是在一个大时代中。把这个
      时代证明给历史是千万人的义务。 这里有我们的工
      人、农民、企业家, 也有我们的作家。在这个意义
      上, 我们肯定王朔的努力。 至少希望他无愧于他自己。


      3楼2005-10-25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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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 序
        ——现在就开始回忆
        王朔

          1991年我写了100多万字的小说、电影和电视剧
        本, 第二年遭了报应, 陷入写作危机。老实讲, 那也
        是一次精神危机, 我对自己的写作生活包括所写的东
        西产生了很大怀疑。 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动摇发生的时
        间、地点, 那是一天上午 ll点多钟, 在东三环边儿上
        西坝河副食商场门口, 我经过那里去吃一个饭。那
        天, 是初夏, 阳光很好, 跟前有氤氲的光雾, 我走在
        这之中一下腿就软了, 用小资产阶级女性夸张的腔调
        形容, 我认为我崩溃了。 当然我没倒下, 躺在当街,
        还在走, 但脑子里轰然而至的都是些飞快的短问句:
        我这儿干嘛呢?我这就算——活出来了?我想要的就是
        这——眼前的一切?
          忽然对已经得心应手, 已经写得很熟练的那路小
        说失去了兴趣, 觉得在得心应手间失去了原初的本
        意, 于很熟练之下错过了要紧的东西。那是一个明白
        无误的虚点, 像袜子上的一个洞, 别人看不到, 我自
        己心知肚明: 我标榜的那一路小说其实是在简化生
        活。
          这是往好说。严厉讲: 是歪曲生活。 什么生活也
        是百感交集莫哀一是,为什么反映在小说中却成了那
        么一副简单的面孔, 譬如说: 喜剧式的。这其中当然
        有文学这一表达工具的本身的局限: 故事往往有自我
        圆满的要求, 字数限制使人只能屈从于主要事态的发
        展, 很多真实顾不上。 也因趣味导致。北京话说起来
        有一种趋于热闹的特点, 行文时很容易话赶话, 那种
        口腔快感很容易让说者沉醉, 以为自己聪明, 因而越
        发卖弄。若仅仅要寻个卖点,换几声喝彩, 应个景,
        那也没什么。但, 不瞒各位, 我还是有一个文学初衷
        的,那就是:还原生活。——我说的是找到人物行动
        时所受的真实驱使,那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隐于
        表情之下的, 原始支配力。
          因为我不能相信我自己的第一反应。 因为行动往
        往是暖昧的。 因为思想机器过于复杂, 一点点剥离,
        你也未必料得到你何以会那么反应。这牵涉到动机。
        未必你都能了解, 参得透你笔下的人物。未必它不会
        当喜却悲, 遇爱生恨,——哪怕那人的原型就是体自
        己。 动机失察, 行为不轨, 净剩下预设好的戏剧性,
        跟着现抓的喜怒哀乐跑, 到哪儿算哪儿…光好看了,
        结果是事后总排解不开一个自问:原来是这样么?
          难受的还不光是这个。就因为没倒出根儿, 揪着
        自己头发飘在半空, 就有人把你往沟里带, 替你总结
        出一套活法儿, 说你就是这个, 还得到普遍认可。我
        说的还不是骂我那些人, 我跟他们的关系很简单, 就
        是立场不同, 思想感情格格不入, 他们骂我那些话倒
        大致不差, 偶尔差到姥姥家去, 也无关痛痒。 我说的
        是喜欢我的, 待见我的, 拿我那东西当宝的。在说下
        面那些话前, 我要先声明一下: 我这是对事不对人,
        只是想把一些误会已久的事澄清一下, 把不相干的东
        西摘一摘, 可能不公平, 但没有借此贬低他人成心恶
        心谁的用意, 请读者明鉴, 当事人见谅。
          我说的是趋时而作, 根据我的小说改编和我直接
        编剧的一些影视剧中的典型化了的人物形象。 演员很
        成功, 深为广大人民所喜闻乐见, 我也喜欢, 像喜欢
        别的凡能使我发笑的喜剧角色一样。若说这一类形象
        是我小说所提供, 所独创, 却不敢当。 这是无功受
        禄, 掠了别人之美,那不过是另一些聪明人在借腹怀
        胎。
          他们那是另一路北京人, 怎么说呢?可能是真善良
        吧, 有一点小小的狡猾, 极善趋利避害, 最大的本钱
        是将“善解人意”挂在嘴边, 猫着腰做人, 什么也不
        耽误, 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别人都能听见,小有激动便
        以为那是深情了。
          好人呐, 这种性质的人在生活中有益无害, 进入
        公共领域大都可做大众宠儿, 但出现在我的作品中就
        是误会。就是表错情。就是影视艺术再创造的结果。
        影视不同于小说大概也就在于那体现的是一个集体意
        


        4楼2005-10-25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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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 很多人参加劳动, 最终都参与了意见, 在角色身
          上倾注了自己喜爱的品质, 最终还你一个陌生人。 当
          然, 影视于今首要在于牟利, 受欢迎便是成功, 你要
          问我原作的想法, 我没这意思, 写那么多废话就为了
          给大家树一个好人。 正如批评者所言, 我写得都是痞
          子。那些貌似热情的话都是开涮。这种涮人的恶癖基
          于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是的,自以为了不起, 有
          折腾劲儿少立身之才, 沦人社会底层而不自知, 肉烂
          嘴不烂, 于话语中维持自大, 像话在梦里, 依旧卓尔
          不群, 昨晚众生。是爱装大个儿的, 是流氓假仗义,
          也有点不甘寂寞, 然而,—还就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笑容
          可掏的所谓小人物。
            我小时一直是个坏孩子, 习惯领受周围人的指责
          和白眼, 那才觉得我像我。忽一日, 掌声响起来, 还
          有人攀附,我感到迷失,进退失踞。那感觉很生猛,即舒
          服又不自在,舒服的同时常常不自在,这就叫堕落吧?
            还记得当年看到第一篇批评我的文章(这之前也
          有, 我指的是当时最新一轮我注意到的)。是一闲人写
          的, 登在北京日报周末版上。批评的内容不记得了,
          也不重要, 总而言之是说我不好, 一无是处, 都无所
          谓, 关键是这文章使我的心情为之一变, 可形容为
          “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与身后的恭维、怂恿比, 迎
          面拦住去路的针砭、叫骂更使我清楚自己呆的地方是
          哪儿, 自已是个什么东西,因而也就更容易保持住本
          性——我的意思是说: 狼性。 变成狼我所不欲, 变为
          狗亦我所不欲, 两害相权,取不得已。——这就是敌
          人的好处和必要。我想我是需要敌人甚过朋辈的那种
          人。当然我不是指批评我的人是拿枪的敌人,这是修
          辞, 如果这么说不妥, 我很乐意称他们为明眼人,拿
          鞭子指方向的人。
            这是实话, 我感谢对我进行批评的人们。正是这
          些刺耳的批评, 使我看到了这一切阴差阳错和指鹿为
          马。我想我对这一切还是不该太消极, 成说太拒绝,
          ——或者就坡下驴。被误会是表达者的宿命, 却也不
          必因此就把别人都当无可救药的傻瓜或一概斥为别有
          用心。其中有部分原因肯定在我, 我表达得自有歧
          义,授人以柄。 我想可能还是有一种小说写法可以把
          我知道的生活——那个本来面目,如实展示出来。说
          来有趣, 面对批评和戏仿我竟感到自己的生活资源还
          完好无损,还保留着它不被人知的那种新鲜、蛮荒和
          处子味道。这对写作10年仍有创作欲的人而言,真是
          再好没有了。这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别开生面上一个
          台阶或叫再入一个洞天。
            也许, 这倒是我矫情呢, 太拿自己当事儿, 不潇
          洒,坏了我们这种人号称的作派。那又怎么了?就算我
          看不开吧。


          5楼2005-10-25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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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最后, 这个问题容我专门饶一下舌。过去不慎,
            在这个问题上吃过亏, 所以这次, 天没下雨先打伞。
            我既往文风失之油滑, 每每招致外人不快。 这次
            是做抒情文章, 叠床架屋, 繁缛生涩是有的。制造个
            气氛, 给自己寻个小快乐也是有的。合沙射影血口喷
            人, 决无。调佩, 那也是文意兜转空留余响罢了。 我
            是提着手刹一路开的这车。 也是势在必行, 文中小孩
            终篇不满八岁, 能说得出口的昏话不过尔尔。若说有
            意图之, 那是欲图一点童心, 欲图一派天真。小孩子
            当然是有些糊涂想法, 生于大时代, 也不可能不在时
            尚中, 胡乱关心一下政治, 轻率赞同一些时事, 那在
            当时是很自然的, 也很正经, 没人会发噱, 搁在今
            天, 这些忠厚便显得狡猾, 有几分不怀好意, 有点调
            了低, 为了不引致误解, 这些, 在成书前, 经与编辑
            细细会商, 均一一删去了。
              我们是反复检查过的, 可删可不删的地方——删!
            删得肉疼, 也自觉用心良苦。 可百密一疏, 未准仍有
            一句半句尚嫌造次, 但请各位眼中容情, 跳过去不看
            也罢。
              再说点什么呢?咱们都别想歪了。很乐意受到猛烈
            的文学批评, 人身攻击也可以。就是别寻章摘句, 望
            文生义, 那就不是与人为善的态度了。

            1999年2月12日


            8楼2005-10-25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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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鸡看护的黄茸茸小鸡在唧唧我我地啄食。通过那孩子的
              来历,方枪枪朦胧记起了自己的史前时期。还有一些重要
              的事情他忘记了。更多暖昧、有情节的场面他无法分辨意
              义, 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印象。也许那孩子替他记住了。那
              孩子在很多方面比他脆弱,局易感情,一点委屈受不得。
              这使方枪枪有些为他担心,不禁喃喃自语:这儿可没人惯
              你,太娇气了怎么能在保育院过得好。

                那个冬天的下午,方枪枪跨下活动室门外的台阶,那
              孩子也跟他来到院子里。从暖和的室内一步进入寒风中,
              他们都感到生殖器一阵紧缩。方枪枪那班的孩子无论男女
              都是开裆打扮,这是有“尿不湿”前我国儿童的传统服
              饰,公认这是一种可爱的衣着。半裸的孩于们在苍白的冬
              日阳光下乱哄哄站好队,一对对认准伴儿拉起手。当他们
              一开步走,冷风立刻像只老流氓的凉手伸进开放的裤裆,
              贴着腿一寸寸往下摸,一直猥亵到补补袜子那儿。走到那排树
              林前, 一个女孩冻尿了裤子。方枪枪也很紧张,尽其所能
              夹着两股,估计自己还能坚持三四儿。这时陈北燕指着高
              处嚷:方枪他爸。 
                全班孩子纷纷抬头,四面八方找,接着一迭声喊:看
              见了。还他哥。 
                方枪枪也始起头,只见自家那幢四层红砖楼赫然矗立
              在一枪射程内, 顶层一间阳台上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凭栏
              远眺。从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到那高处恰似体育馆台下到30
              几排座位,人有手指般大,眉眼模糊但体态身段活生生。
              方枪枪先认出自家阳台那几盆花儿,接着认出只露一个脑
              袋的方超,旁边那个挺出半截儿身子的军人与其是认不如
              说猜出是自己爸爸。这两个人有说有笑,指点江山,看上
              去好不高兴。阳光在那上面也显得浓烈, 照得红砖墙、红
              油漆门窗和阳台栏杆处处颜色饱和, 人脸也像画了油彩。
                第二圈回来,两个人还在阳台上。他们一点没有发现
              方枪枪就在眼皮底下随队行进,视线高高越过一排排屋
              顶、一行行树冠投向围墙另一边的海军大院。有一次方爸
              爸举起手,方枪枪以为他就要向自已招手了, 可那手臂一
              下伸直,指向远方。
                半个班的小朋友一路的话题就是问方枪枪:你爸怎么
              没接你回家?怎么光接你哥?
                尤其是几个女孩子简直是包围住方枪枪, 歪着头,倒
              着走,七嘴八舌鸟一样叫个不停,得不到回答誓不罢休。
              方枪枪绷了半天, 还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我懂事, 我
              好孩子不哭。今天小礼拜规定不能接孩子的。我哥在家是
              因为他出麻疹了。我出麻疹也能在家。他们其实看见我
              了,怕老师说才装没看见。家有什么好呀,谁没家呀。保
              育院有果酱包家有吗?
                又走了几步,我还是哭了。
                女孩们立刻争相报告:方枪他哭了。 
                李阿姨回头看了一眼, 一看就还没从自己的梦里醒
              呢。
                她低头继续走路,孩子们也跟着继续茫然前行。
                我边走边哭, 两只手都被热心的女孩子紧紧搂着,拉
              扯着, 一脸鼻涕眼泪没手擦,结了嘎巴,整只脸蛋紧绷绷
              的,方枪枪他知道我十分生气。他管不了自己的情绪,很
              怕我一时冲动干出什么, 用很大毅力拖着双腿跟着队伍。
              我可怜这孩子这么小还要自我约束, 要不是怕他受罚, 我
              定会拔腿往家跑。

                天色暗下来,保育院每个房间都开了灯,像一艘停在
              岸边的巨型客轮。散步回来的孩子挤在几个水池子前洗
              手,然后举着一双双湿淋淋的小手让李阿姨检查像一队投
              降的小人国士兵经过打败他们的巨无霸。他们在小桌拼凑
              的长餐桌两边就座,等着自己的晚餐。李阿姨再三呵斥、
              禁止, 他们仍把钢勺儿搪瓷碗敲得叮当作响。有些缺乏自
              制力的孩子下巴挂着闪亮的口水连胸前的围嘴也湿了一大
              片。
                方枪枪在雪亮的灯光下吃完了他的晚饭。那是掺有碎
              苹果丁、胡萝卜丁和很少一点鸡蛋的炒米饭,周末特餐。
              他很重视吃饭,再不愉快的时候吃的东西一端上来立刻全
              身心投入,浑然忘我。这是他那代孩子的优长。
              


              15楼2005-10-25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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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逗了我几句, 使我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立了什么大功, 不
                由也快乐起来。一五一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第二天早晨, 方枪枪被自己的尿憋醒,发现全班小朋
                友都起了床,穿好衣服在地下玩。阿姨没像往常急着把他
                哄出去做操,站着聊天。看到他醒了,新接班的——孩
                子们都叫她“糖包”的——年轻阿姨唐姑娘殷勤地赶来给
                他穿衣服。这唐姑娘平日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主儿,
                方枪枪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瞅着自己一个劲儿
                抿嘴笑。检查被褥发现方枪枪没尿床, 还夸他:真能干,
                真了不起, 真看不出你。方枪枪被夸得也有些飘飘然, 主
                动自己系扣子, 连献媚带点丑表功: 以后我还能不尿裤
                子。唐姑娘大笑,捂着氟化牙断句残章地说:…好,出息
                …。
                  方枪枪跳下地, 专宠一般牵着“糖包”的手蹦蹦跳跳
                往外走。出了门才发现今天全班出操都晚了, 大班中班的
                孩子已经排着队在院里做了半截儿操。太阳升到海军的黄
                楼庙顶,一批光线扫过来,齐齐打在方枪枪这么高孩子的
                眼睛上。他在阳光下卖力地晃头踢腿, 扭动腰肢, 他要让
                欣赏他的阿姨看看,他什么都有一手, 保育院这套雕虫小
                技没他拿不起来的。转体运动时,他还不忘顺便回头看看
                陈南燕。陈南燕边做操边和旁边的男生说话, 举手投足偷
                工减料, 都只完成一半。在方枪枪眼里陈南燕这种懒洋洋
                的操式分外流畅。跳跃运动时, 她的抓鬏突然活了窜上窜
                下, 飞得比她人都高。方枪枪看得羡慕, 只觉得自己头脑
                简单, 少了很多优越性。
                  各班阿姨分站在院中四处, 都把目光投向方枪枪和陈
                南燕之间。看到方枪枪如此充分表演, 不堪人目,不免互
                相交换眼神, 嘴里啧啧生叹。
                  散了操, 各班回房。小班的孩子在门口挤成一疙瘩,
                争先恐后往里拥。方枪枪两手搭在陈北燕肩上,屁颠颠推
                着她往前走,嘴里还啊啊喊着无字歌。陈北燕边走边甩肩
                膀, 一步一个白眼一声讨厌。活动室里已经摆上早餐, 小
                桌小椅拉开虚席以待,一笸箩豆包个个娇小软软地挤在一
                起冒着蒸汽。方枪枪兴高采烈进了屋、刚迈进门坎儿便像
                被施了定身法傻在原地:李阿姨在桌后弯腰侧脸, 一只左
                眼乜视着他。只这一眼,就把人群中的他单摘出来。方枪
                枪如同白日见鬼想往后缩,却被身后涌进的孩子又推前了
                几步,仍在头排, 眼睛粘在李阿姨身上怎么也摘不下钩
                儿。
                  李阿姨拎着一只盛满玉米粥的抗旱浇地使的大号铁皮
                桶,一手执长柄铁勺,正往桌上的小碗里分粥。她沿着长
                桌, 走一步, 舀起一勺黄澄澄颤巍巍凝成冻儿的玉面粥,
                凭空一舞水流星一般摔进空碗, 左眼闪一下光芒。走一
                步, 舀一勺, 左一眼。她动作刚劲豪迈, 眼光不卑不亢。
                她走到小桌尽头, 折了回来, 发这一边的粥。手势不增不
                减,脚步不疾不徐,只是方便沟通换了右眼。她走过方枪
                枪身边,方枪枪自动跟上,小尾巴一样她转身转身她停步
                停步。
                  你老跟着我干吗。李阿姨发完粥,勺“(口当)”一声扔进
                空桶, 走到一边窗前站着。
                  方枪枪面对她低头, 不言不语、 两个嘴角使劲往下
                拉,撇成个八字像猫眯的两撇胡须一耸一耸。
                  李阿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了两分钟, 方枪枪终
                于被看哭了。他闭着嘴, 一声不出,两眼哀哀地看着李阿
                姨,眼泪一串串滚过脸蛋。
                  哭啦。唐始娘在一边笑。
                  这孩子心里明白着呐, 什么都懂。李阿姨摸着脚下这
                孩子的脑袋对小唐说。
                  走吧走吧,喝你的粥去。唐姑娘过来把方枪枪往小桌
                那儿推。
                  方枪枪不走,含着泪眼仍旧死看李阿姨。
                  去吧。李阿姨叹口气说,批准你了。
                  方枪枪歪歪扭扭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捧起碗挡住自己
                的脸很响地忒了粥。露出一只眼还往这边瞅。小朋友们都
                用饭碗遮住每人的脸,专心吃粥,似乎此情此景惨不忍
                赌。
                  李阿姨笼中兽王一般在窗前走了几个来回,抬后腿鞋
                


                18楼2005-10-25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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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赦回到社会的战犯,珍惜自已每一项恢复了的公民权。在
                  他的小心眼里早已认定哥哥不正当地享有了很多他也有份
                  的东西,这使他相当嫉妒。
                    在他的横行霸道下,方超只好躺下睡觉。他又一屁股
                  骑在方超脖子上,刀横在人家脸上,问人家招不招。方超
                  一个翻身把他掀下来。姥姥在一边帮腔:你就让他骑会
                  儿。老姨拎着方枪枪耳朵把他揪到单人床上。
                    姥姥喂他吃鸡蛋羹时他突然一手指着门哭起来。一屋
                  人莫名其妙,不知他又怎么了,问他也光哭不言声儿。过
                  了片刻,有人敲门。李阿姨刚进楼道门脚步声方枪枪就听
                  到了。方枪枪背顶着门不让李阿姨进。姥姥怕闪着他也不
                  敢使大劲拉,隔着门缝和同来的保育院张副院长说话。张
                  副院长句句在理, 李阿姨振振有辞;只要李阿姨说一句,
                  方枪枪就在门后震耳欲聋尖叫一声。
                    张副院长和李阿姨终于挤进口。
                    方枪枪跪在靠背椅前双手捂跟大声武气地哭。这哭泣
                  由于长时间不间歇并随着大人的说话节奏一声比一声高带
                  出了表演意识,削弱了悲痛气氛。从手指缝中我看到李阿
                  姨和张副院长脸上相同的表情:既沉着又无奈。姥姥是见
                  过世面的,很有手腕,和她们交谈时始终面带微笑声音温
                  和但态度不屈不挠。她要留这孩子吃完晚饭再交到阿姨们
                  手上。
                    那天晚上,方枪枪在家吃了晚饭。家里的饭莱并不比
                  保育院的饭菜更丰盛,但每一个米粒,每一根菜叶都那么
                  入味,芳香满口。方枪枪像一位尊贵的酋长或说强盗头儿
                  不等他抢各种好吃的都自动堆在他碗里,第二筷子才轮到
                  他哥。这位大他一岁的男孩表现的很有风度,像王子一样
                  谦让,还学着大人往弟弟碗里送了一勺菜,赢得满桌夸
                  奖。
                    我让着弟弟。这男孩子添油加醋地说。
                    方枪枪有说有笑,当之无愧,吃得高兴还在凳子上站
                  原地踏步走。
                    这时一个烫发的年轻女人用钥匙开门进来,看到正在
                  一片欢声笑语中风头的方枪枪不禁一愣。这女人立刻和
                  老太太吵了起来。她像一个干部批评另一个比她低级别的
                  干部激烈指责老太太不该容留这孩子。她吐词飞快,情绪
                  激动,鲜明的心理活动全写在脸上:急而愤怒暴跳如雷;
                  急而恐惧仿佛大难将至;忽面绝望怨天尤人牢骚满腹。老
                  太太分辨了几句,解释了几句,给了她几句。那女人气冲
                  冲进了自己的屋,临进门还回头喝道:
                    让他下来像什么样子。 
                    大家这才发现方枪枪还站在凳子上垂头盯着自己脚尖
                  活像罚站。
                    我注意到这女人的房间是锁着的。当她隐于门帘之后
                  可以听到咯哒一声开锁响,然后那屋的灯就亮了,光线泼
                  过来,使凳子腿和水泥地陡然多出一些反光点。
                    方枪枪碗里的饭永远也吃不完。他像只蚂蚁一个米粒
                  一个米粒搬运自己的食物。他把米饭堆成小宝塔, 肉和菜
                  一片片一根根码放整齐, 彼此隔开, 泾渭分明。这个工程
                  完成后,他又开始新的花样:把肉埋在米饭里,边吃边观
                  察肉是怎么从饭堆里中点点露出头尾。只听木质拖鞋声像
                  一阵急促的鼓点疾驰到身边,方枪枪腾空而起被女人抱坐
                  在大腿上,碗里那一小堆永不消失的饭莱几勺子就全塞在
                  方枪枪嘴里。女人抱着方枪枪下地换鞋,一转身整个饭桌
                  都跟了过去,发出巨大刺耳的摩擦声——方枪枪两只小手
                  使劲抓着桌沿。女人低头掰开了他的手, 一转身他又抓住
                  姥姥的衣服, 老太太被他带的也站了起来。女人用力掰他
                  的手,刚掰开一只,另一只又飞快地补上去。两只小手像
                  对钩子见什么钩什么,打掉了墙上一幅攘着镜框的领袖
                  像,飞刀似地扔出一只筷子。一家人乱成一团,嚷成一
                  片。在这一片喧嚣中我清楚听到女人反复发狠小声念叨一
                  句话: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我就不信…
                    我往女人脸上重重打了一下, 又打了一下,我吐出方
                  枪枪满嘴塞得鼓鼓囊囊的饭菜,大声哭嚎起来。
                  我坐在地上, 像刚从老虎凳上下来被打断腿的革命志
                  士。几只大人的手拎着我的脖领子, 只要她们稍一松劲,
                  


                  21楼2005-10-25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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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来,仰脖儿看他,一声不吭,聚精会神吃手指头。
                      下不来了。方枪枪带着哭腔拆说。展开双臂更大面积
                    拥抱玻璃,一个浓墨重彩的“太”字深深印在夕阳中的窗
                    上。

                      我像一枚特大剪纸贴在窗户上,活生生的,逼真得令
                    人作呕。窗外也聚起了一堆儿吃着手指头看我的小朋友。
                    我看到还有更多的孩子停下正玩的游戏从远处往这儿跑。
                    李阿姨背对着我和人说活。她也将跟快转过头来——站在
                    她对面的中班阿姨已经看见了我,惊奇地扬起眉毛,嘴唇
                    加快了蠕动。我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李阿姨脸都气歪了,大步向我冲来,狂乱地挥舞长臂, 嘴
                    张得能塞进她自己的拳头。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妨碍了我们认真交流。她的怒
                    吼像一只蚊子嗡嗡哼唧, 我觉得自己惹急了一个哑巴。看
                    到一个残疾人那么生气, 我十分内疚。我不懂也没法向她
                    解释我的处境, 没有谁想当海族馆里那些露着肚白贴在水
                    箱上爬来爬去的两栖动物。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她一
                    定把这当作满不在乎和公然挑衅。有一阵儿,我绝望地想
                    往上爬,伸手去够上面的窗棂。她在外面猛拍玻璃,似乎
                    想把我震下来。我从来没那么近看一个人,玻璃还有某种
                    程度的放大,李阿姨的舌苔很厚,少颗糟牙,上唇有一排
                    胡须——她不见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在那样窄的窗台上转过的身。也
                    许是对李阿姨的恐惧使我克服了困难,超能发挥——我只
                    想在她到前离开窗台。此举是个错误。圆滑一点的做法应
                    该是原汁原味儿留在原地, 这样李阿姨驾到, 也会一目了
                    然:罪不在我—非不为此实不能也。
                      张燕生和那俩孩子也在一旁推波助澜。跳着脚齐声
                    减:跳!跳! 
                      我简单目测了一下离我最近的床,纵身鱼跃,差点扑
                    了个空。好在本人弹跳力还成,也有股拼它个鱼死网破的
                    冲劲儿,一个狗抢屎栽进床里,当场流下一摊涎液, 小腿
                    迎面骨磕在床栏上一阵令人昏厥的巨痛。我哭了一声就意
                    识到这不是时候。 含悲忍泪慌张下床,一瘸一拐往自己床
                    上跑。一个拖着伤腿的小战士能跑多远。跟看快到床了,
                    一只大手把我按在半路上,惊恐回头——李阿姨。她也有
                    点过,逮个孩子嘛,还用擒贼似的撅起人家一只胳膊反扣
                    人家双手。
                      审问完全是胡乱逼供。审的和被审的都有点歇斯底
                    里,证人做的也全是伪证。我哭一阵,说一阵,激动得浑
                    身颤抖,为自己极力辩解但只会说三个字:我没有。我甚
                    至没提陈南燕的名字,压根把她和本案当作两回事,一个
                    是玩,一个是闯祸,可见逻辑思维一点没有。张燕生等现
                    场证人眼中看到的也是一件件孤立的事件,只会描述给他
                    们印象深刻的景象。那就是我如何像壁虎趴在窗户上。更
                    糟糕的是,这些伪证专家一旦记忆出现空白,就虚构。一
                    个人起头,其他人添枝加叶,越说越乱。最后整个事情变
                    得荒诞不经。要相信他们的说辞,我就是——神仙。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李阿姨此刻也感到世界观受到冲
                    击。她伸开两臀恳切地求饶:停一下停一下,都不要讲
                    话,一分钟——让我整理一下思路。
                      就是说,你从这把椅子起飞,一路飞,然后落在窗台
                    上——下不来了?唐阿姨先恢复了理智。她从寝室门口老李
                    的座椅量着步子向窗台走,边走边问。走到窗前对李阿姨
                    讲:整10步。
                      是么?唐阿姨歪头问我。
                      是。
                      是么?唐阿姨大声问其他孩子。
                      是。
                      是么?唐、李两阿姨齐声问我们大家。
                      是!我们的肯定并不是肯定起飞这件事,而是肯定阿姨
                    念的那个字确实读“是”。
                      唐阿姨走到椅子前,转向我:你再飞一遍。

                      李阿姨从二楼提下陈南燕当面对质。陈南燕一进门还
                    没开口先哭了。同时押到的陈北燕也在一旁抽抽嗒嗒哭起
                    来,泪已哭干身心交瘁的方枪枪又陪着掉下眼泪。他们像
                    一干共犯公堂相见,惺惺相惜,面面垂泣。方枪枪甚至有
                    点喜欢这场面,共同的遭遇使他和陈家姐妹挨得更近了。
                    


                    25楼2005-10-25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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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枪经常弄得蓬头垢首, 一副残花败柳的样子。心中愈发
                      觉得男孩粗野,发狠不与他们为伍。他也做得挺没意思
                      的。也想给自己找几个宫女,眼睛一遍遍往女孩子高的那
                      一堆儿里乜斜。心细自己是冒牌货,还是抖着胆子往人家
                      跟前凑,凑了几天插进去,恬着脸问人家:你们玩什么呢?
                      女孩们晃着怀里缺胳膊少腿的布娃娃不吭气,谁也不
                      看他一眼。
                        带我玩吧,我给你们当做饭的。
                        杨丹先翻了他一个白眼,其他女孩一个挨一个接力朝
                      他翻。陈北燕翻得比谁都大,半天不见黑眼珠落回槽儿。
                        中午午睡,他掐陈北燕胳膊上最嫩的肉:为什么不带
                      我玩?
                        陈北燕疼得嘤嘤哭。
                        方枪枪咬牙切齿小声说:以后不许你跟别人玩,只许
                      跟我玩。
                        唐阿姨巡视过来,他连忙缩回手,盖好毛巾被装睡。
                      他听到唐阿姨问陈北燕哭什么, 陈北燕不敢说, 挨了
                      “糖包”一通训斥。
                        下午, 方枪枪走到哪儿, 陈北燕跟到哪儿。女孩子们
                      叫她,她看着方枪枪脚下不敢挪步。杨丹搂着脖子把她带
                      走,没过多一会儿, 她又自个乖乖回来了。
                        方枪枪很高兴, 尽量善待她,拔了一些草, 做成一束
                      花的样子,让她手里拿着。
                        他让她坐上转椅, 推得她飞转, 自己退开一步, 挥手
                      向她告别:再见!到了就来信。
                        方枪枪还把陈北燕搀进秋千筐坐下, 自己当大力士送
                      人家上半空。 
                        下来问人家跟我玩好玩吗?陈北燕不点头也不摇头,方
                      枪枪给了她一耳光,接着手指她问:你哭?
                        陈北燕也就没哭出来。
                        方枪枪想自己还要耐心点,多给她一点参与感。于是
                      拉起她手喜气洋洋地建议:咱们玩打仗吧。
                        方枪枪在前边假装八路军跑,陈北燕在后边假装中央
                      军追,方枪枪边跑边射击,还扔手榴弹,严格按照军事要
                      领,爆炸时趴下,打枪时隐蔽。陈北燕简单,敢死队一样
                      往上冲,枪拿的也是无声手枪,光放不响。女兵就是不会
                      打仗。方枪枪对她讲,你这样不行,真在战斗中很快就会
                      中弹。他教了她几种简单的步兵动作,怎么卧倒,怎么匍
                      匐前进,让她原地练了几遍。不标准,再来。陈北燕趴在
                      地上哭了。方枪枪不为其所动,冷酷地命令她继续。直到
                      无可救药才叫她起来。再三呆嘱她:枪一定要响,人一定
                      要经常趴下,否则这仗没法打。然后雄赳赳跑开几步宣布
                      重新开战。这次他当美国兵,陈北燕当志愿军;他巡逻,
                      陈北燕打他的埋伏。
                        方枪枪战斗得累了,跑到一堆沙子上笔直倒下,对赶
                      上来。 不知再往下应该怎么办的陈北燕说;假装我牺牲
                      了,假装你把我埋起来。
                        陈北燕跪在沙堆上,第一把沙子就扬在方枪枪脸上。
                        方枪枪迷了眼,揉着眼睛坐起来,没发火,兴致勃勃
                      换了个花样。假装我负伤了,假装你抢救我,假装把我运
                      医院去。
                      向她告别:再见!到了就来信。
                        方枪枪还把陈北燕搀进秋千筐坐下, 自己当大力士送
                      人家上半空。 
                        下来问人家跟我玩好玩吗?陈北燕不点头也不摇头,方
                      枪枪给了她一耳光,接着手指她问:你哭?
                        陈北燕也就没哭出来。
                        方枪枪想自己还要耐心点,多给她一点参与感。于是
                      拉起她手喜气洋洋地建议:咱们玩打仗吧。
                        方枪枪在前边假装八路军跑,陈北燕在后边假装中央
                      军追,方枪枪边跑边射击,还扔手榴弹,严格按照军事要
                      领,爆炸时趴下,打枪时隐蔽。陈北燕简单,敢死队一样
                      往上冲,枪拿的也是无声手枪,光放不响。女兵就是不会
                      打仗。方枪枪对她讲,你这样不行,真在战斗中很快就会
                      中弹。他教了她几种简单的步兵动作,怎么卧倒,怎么匍
                      匐前进,让她原地练了几遍。不标准,再来。陈北燕趴在
                      地上哭了。方枪枪不为其所动,冷酷地命令她继续。直到
                      无可救药才叫她起来。再三呆嘱她:枪一定要响,人一定
                      要经常趴下,否则这仗没法打。然后雄赳赳跑开几步宣布
                      重新开战。这次他当美国兵,陈北燕当志愿军;他巡逻,
                      


                      29楼2005-10-25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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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搓什么时候一群活蚯蚓。孩子有了七八颗牙,路上拣到圆
                        的亮的就往嘴里塞,经常大便时拉出一个扣子或汽水瓶盖
                        偶尔不有一枚五分硬币。有一次唐阿姨见他塞嘴里一只八
                        一帽徽,连忙用手捅嘴里去掏已吞进肚里还被咬了一口。
                        午睡时来了两个卫生科护士,带着一根橡皮管子和一输液
                        瓶肥皂水。她们把管子插进孩子肛门,把那瓶肥皂水灌进
                        他直肠,让孩子坐在便盆上,聊天等了一会儿,就听便盆
                        一阵水响,接着当啷一声。护士把帽徽冲下马桶,放心走
                        了。孩子一下午括约肌失灵,吃窝头拉棒子面粥,学了一
                        个新调:灌肠儿。此后一生一见到那道北京小吃扭头便
                        走。
                          孩子还学会了一个新词:王八拳。中国武术没这一
                        路。那拳不叫“打”“使”而叫“抡”。要领是以肩为
                        轴,两臂能伸多长尽量伸长,然后”抡”起来, 左右画车
                        轮。车轮转的越快越好,在眼前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屏
                        障,谁进来都是一顿雨点般的拳头落身上。打的时候最好
                        边哭边“抡”,那样震慑效果最佳。
                          不会王八拳不行啊。孩子长不大。孩子每天都要和全
                        班小朋友较量一番。一起床,还没穿完衣服,就要先跟陈
                        北燕抡一通王八拳。下地皮后,每一张床的小朋友都在摩
                        拳擦掌,等他一到就开始抡拳。要走到活动室必须一路抡
                        过去。上厕所也要边抡边尿。旁边不能有人,也腾不出手
                        扶把。做游戏的时间几乎没有了,只要阿姨一解散。小朋
                        友们就围着方枪枪狂抡王八拳。也不见得非要打中,关键
                        是运动起来,别让他闲着。经常形成小朋友们围成一圈,
                        方枪枪一人独在中间,各抡各的,谁也没打着谁,个个哭
                        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邪功导师领着信众在练气哭啊闹
                        啊。阿姨也不明白这些孩子为什么同仇敌忾跟方枪枪过不
                        去。问原因没人说得上来, 一个比一个委屈;三令五申又
                        制止不住,转身孩子们就打成一团。为了减少打架, 阿
                        姨有意隔离方枪枪。散步时把他搁在自己手里单独领着。
                        玩集体游戏老鹰捉小鸡丢手绢时让他一人在边上看着。这
                        丝毫没有缓和孩子和大家的关系。
                          孩子也不懂这局面是怎么形成的,只知道谁不理他就
                        打谁,越打越多,打成了惯性。孩子他不羞,不苦闷,不
                        讲理,不自怜,每日一睁眼兢兢业业打到闭眼。他总是第
                        一个醒,最后一个睡。有时寝室熄了灯,还有一些男孩光
                        着脚悄悄摸过来, 孩子就和他们床上床下你来我往比试半
                        天。全班都睡了,孩子还在黑暗中闪动着警惕的眼光。
                          孩子太累了, 心中生出一些狠念头。那些女孩再向他
                        抡拳头,他就贴上前认真打一个直拳。这一手很奏效, 一
                        拳打在脸上,对方的王八拳也就歇了。排头逐一打去,一
                        片女孩子捂着脸蹲下哭。下次一见他纷纷逃散。 一
                        打垮了女队,孩子转向男队。他先是攻击单个遇到的
                        男孩, 不管人家是在喝水还是上厕所, 只要占着手, 上去
                        就打。高洋有次拉屎,被他打得差点掉进茅坑。老实胆小
                        的男孩都被他驯服了,一解散就去和女孩玩。只有张燕生
                        汪若海等七八个男孩十分顽强,每日堵着他照打不误,也
                        疼也哭但就是打不散。汪若海也学会抽冷子打直拳。孩子
                        第一次挨了直拳就有点坚持不下去, 可借没有办法光荣投
                        降, 只有打下去.第二趟直拳打过来疼得实在哭都来不
                        及, 张燕生雪上加霜一头撞过来,孩子当场停止奋战,浑
                        身软绵绵得再无一丝力气。第二次一交手挨的全是直拳,
                        孩子转身要跑、 吃了一绊儿,被几个人屁股压在底下骑到
                        吃午饭。汪若海还坐在他头上放了几个蔫屁。被人骑了吃
                        过人家屁,再遇到这一伙,孩子失去抵抗意志, 奴隶一般
                        任他们驱使。汪若海喊一声:假媳妇儿。孩子就乖乖跑过
                        去站在人家面前,叫立正立正,叫敬礼敬礼。听到汪若海
                        喊:把叛徒押上来。就知道是在喊自己。不管正干着什么
                        马上停下来,等着来提自己。下跪捆绑坐老虎凳之后,还
                        要被处决多次,一听到“我以人民的名义”叭一声枪响就
                        


                        33楼2005-10-25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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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立刻栽倒在地。正面枪响向后倒,后脑枪响向前趴, 前
                          后夹击身体应转半周两腿弯曲原地瘫泥。每一枪都有讲
                          究, 都要交代, 乱来不行的。像枪响捂胸那就是严重违
                          例, 这是革命者的专利, 叛徒使不得。
                            方枪枪每天遭几遍枪决, 死得非常老练。尤其善于乱
                          枪穿身:东一抽搐西一痉挛,转好几圈也不倒下——脸望
                          蓝天, 大张着嘴, 身体一点点往下溜, 左翻一白眼右翻一
                          白眼——躺到地上戏还很足: 吐舌头、蹬腿儿, 不折腾够
                          了不闭眼。他这死法保育院很多小朋友钦佩,视为绝技,
                          群起效仿。汪若海等人看了也喜欢,争当叛徒令方枪枪挨
                          个枪毙他们, 一个个两眼失神, 东倒西歪, 颓然扑地。一
                          时保育院枪声四起, 尸横满院。当叛徒, 遭枪击, 死不瞑
                          目蔚然成风。
                            当了人家的兵, 尽管吃点苦, 我还是更多觉得找到组
                          织的安心, 比一个人独闯天下少很多茫然。位置明确了,
                          前途不用考虑了。我背着汪若海或者张燕生在院子里漫步
                          时, 想的就是怎么当好一匹马。小碎步怎么颠颠地迈,柳
                          条独到屁股上怎么最快速度跑起来, 听到“吁”的一声怎
                          么低头停下来。这不是谁都干得好的。譬如说人只有两条
                          腿, 手还要抱着身上人的腿, 勒马后退这个最体现马之矫
                          健骑手之英姿的动作缺两条前腿你怎么表现?那就要凭空捏
                          造, 借鉴戏曲艺术来个金鸡独立匀出一条人腿仰起马蹄,
                          另一条腿同时往后蹦——这平衡功能不是一般人具备的。
                          几年后第一次看(智取威虎山),童样苓打虎上山, 马遇
                          虎惊退那一场, 我们这一排小哥们儿忽然大笑不止, 觉得
                          看到了熟悉的场面。
                            再有就是骑马打仗。说是骑兵格斗, 主要还是要看谁
                          的坐骑稳健耐战。你不能把主人驮进战场就傻站在那儿不
                          动。你要尽可能迂回机动, 第一防备侧面、后面的偷袭;
                          第二从侧面、后面偷袭人家。敌人应处于你和骑师的正面
                          半径范围内。接敌之后骑手因要两手全力肉搏, 身体就全
                          靠马加固。你要不断托着他屁股把他举高, 身体越高, 臀
                          下越稳, 骑手的优势越大。一旦他快不行了, 将要被人拖
                          下马来, 你还要及时退出战场, 重整再战。哪有什么命令
                          啊,全靠马自觉。所以没有好马, 再好的骑手说要取胜那
                          是一句空话。好马还会主动参战,撞击对方的马。一般不
                          是身高体壮有战术头脑的孩子想当马还没人要呢。打赢的
                          时候,最大的荣誉是属于马的。
                            那么多人争着骑我, 我感到自己十分优秀。
                            有一次, 我哥哥看见我驮着汪若海用嘴伴奏咯哒咯哒
                          跑过去,揪下汪若海要揍他。我还替汪若海说情:我愿意
                          的。
                            我也不是没马。汪若海骑完我, 我就骑高洋。高洋人
                          很高,是匹好马。可他不愿意我骑他,打起仗不出力, 经
                          常别人一拽, 他就松手, 我就掉在地上。怎么打也不上
                          路。我换遍了保育院所有的马, 没一个可心的。有时情况
                          紧急, 随手拉来一个小孩骑上投入战斗, 没走几步连人带
                          马压垮在地。 
                            汪若海爱好之一是给女孩子捣乱。作为他的打手我也
                          义不容辞。女孩子那边刚摆好过家家的锅碗瓢盆,汪若海
                          就领着我们几个歪戴帽子斜扎皮带的小子走过去,踢开假
                          设的门,横眉立目,恶声恶气地问人家租子交了没有, 家
                          里藏没藏八路。汪若海喜欢杨丹, 每次都说她是八路, 让
                          我们把她抓走, 抱住人家就亲。杨丹见他就跑。我们就
                          追。杨丹跑得快, 一跑就跑到阿姨跟前。我撵不上她, 转
                          身去追陈北燕。她刚留了两个小辫儿,授人以柄,又跑得
                          最慢, 我几步撵到她身后, 一把拽住她小辫儿, 她就乖乖
                          到手了。
                            我抓着陈北燕两个小辫儿像提着马缰绳, 把她赶到汪
                          若海面前,挺胸敬礼:报告军长,八路跑了,抓住个送信
                          的。
                            烧死她——汪若海手叠手杵着根树棍叉着腿撅着屁股
                          觉得自己很像皇军小队长。
                            我把陈北燕贴在最粗的老槐树上,自己从后绕树拉着
                          她的两只手, 把她全身打开形同五花大绑。张燕生他们就
                          


                          34楼2005-10-25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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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这个背手枪的水兵站在李家花园栅栏外挖鼻孔, 一
                            眼也没往这边看。哭了一会儿, 方枪枪声音低下来,眼泪
                            不断只是改成了哼哼。他用手去摸一个个成熟的桃子, 桃
                            皮上的绒毛立刻刺激了他, 手指一片潮红, 又扎又痒。他
                            站起来觉得屁股都赂扁了,裤子被桃树胶沾得呲一声拉
                            出很多根丝。他脚蹬树岔拨开枝叶伸长脖子往外看, 再没
                            人来,他就准备自己下树了。
                              方枪枪倏地缩回脖子, 他看见李阿姨张副院长领着方
                            超从保育院大门走出来。他很兴奋, 藏好自己悄悄乐了一
                            下。等了一会儿没见人过来, 再次偷看发现她们进了楼
                            门, 他很失望。片刻, 三个人又出来了, 站在楼前十字路
                            口,似乎拿不定主意往哪条路找。方超嘴里还嚼着东西,
                            显然是从饭桌上给带出来的。他向桃树这边呆呆张望,方
                            枪枪探头探脑, 跃跃欲试,嘴里高兴得出小声:笨蛋, 我
                            在这儿呢。方超看了会儿桃子, 抬头看大人。三个人转身
                            回保育院。
                              方枪枪这时跳下树, 站在马路牙子上, 只要这三个人
                            中任何一人回头都会一眼看见他。方枪枪叉着腰, 大英雄
                            般一步跨到路中央,望眼欲穿地注视着这三人的背影——
                            直到她们消逝在保育院楼拐角,没有一个人回头。她们对
                            我太不好了——方枪枪悻悻地原地向后转, 低着头叉着腰
                            无聊地走。
                              他走过一棵棵桃树。看着桃树的间距自己也迈起大
                            步。我应该生病,看你们再不关心我——看到保育院隔离
                            室的灯光, 他恨恨地想。
                              小孩,别再往前走了。
                              方枪枪听到有人说话, 停住。他已来到办公区豁口,
                            站岗的军人瞅着他。
                              你是谁家孩子呀?军人从岗亭走出来。
                              我是从保育院跑出来的。方枪枪仰头看着这个高大的
                            士兵。
                              你怎么那么淘气。士兵笑着说,骗我呢吧?我这儿可有
                            电话能打保育院。
                              真的。方枪枪认真地说, 阿姨不好, 小朋友也都不
                            好, 我就跑了。
                              你爸是谁呀?
                              我爸是, 我爸是…。方枪枪不知道名字, 一指办公区
                            的楼:我爸就在这楼里。
                              这些楼里都没有人。你妈叫什么?你住哪楼啊?
                              能让我看看你的枪吗?
                              可以。士兵解腰上的手枪套:只许看一眼。
                              这枪能打吗?方枪枪掂着脚扒着士兵的皮带摸了摸套里
                            露出半截儿的光滑乌亮枪身:能让我打一枪吗?
                              那可不行,那我可犯错误了。士兵笑,扣上抢套。
                              就一枪。
                              这是谁家娃儿, 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空着手的士兵走
                            过来,掏出烟卷点火边吸边说。
                              知不道,在这儿玩半天了。站岗的士兵说。
                              快回家去吧娃儿。一会几天黑了,狼都出来了。新来
                            的士兵蹲下抱着腿抽烟。
                              你们家又丰收了?站岗的兵问那个兵。

                              方枪枪气喘吁吁停住脚,看到操场上有几个人在往两
                            根高木杆上拴白布,好奇地走过去看。这些人把白布两角
                            穿着的绳子扎在高杆上垂下来的铁环上,然后两个人跑到
                            杆旁分头拽绳, 一下一下,像升旗一样, 整块白布吊到半
                            空,四四方方飘动——他们要放电影。方枪枪恍然大悟。
                            每个楼里陆续有人出来,拎着各式各样的小板凳、竹躺
                            椅,很快就摆满了半个操场。银幕四角牢牢系在木杆上,
                            微风仍然把它吹得凸来凹去,拂动不止。放电影的人架好
                            音箱,在远处支起放映机。放映机射出一束白光打在银幕
                            上,银幕像个大窗户亮起来。很多小孩跑到银幕下, 用手
                            做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操场几乎被坐满了,上千人说
                            话、谈笑,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像一架飞机低空飞行。保育
                            院大班的孩子也来了, 排着队, 一人拖着把小椅子。他们
                            在最前排一行行坐下。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隔几步就看不
                            清人脸。方枪枪和他们面对面坐在蓝球场地上谁也没注意
                            那个混在大人堆里的小孩子就是他。
                              电影开始了。一枚黑色的八一军徽在银幕上放着光
                            芒,接着就是炮弹爆炸,密集的枪声。左手端着刺刀枪军
                            帽上挂着屁帘的日本兵冲过去,军官骑在大洋马上也用左
                            


                            37楼2005-10-25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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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来,端来热腾腾的鸡蛋西红柿面条。李大嫂人真好。方
                              枪枪疲倦地微笑着,想对她说我没事伤不重就是困了。他
                              吃了几口,猛地提醒自己伤员不能吃太多,回头叫人看出
                              来,睡不成觉就得送回前线。先睡觉先睡觉,饭有的吃这
                              一伤怎么也得养半拉月多享几天福。方枪枪打着小算盘上
                              了自己床,脱衣跟时还记着:临睡前问问李大嫂那个姓唐
                              的女特务抓起来没有,出发前跟民兵讲过几次了。部队没
                              把敌人打退,村里的特务又要活跃了。他希望不要天没亮
                              就被敌人包围,还得钻地道。
                                明天跟海军借兵反攻一下。西边还有很多部队没有用
                              上。我就不信小小几个日本兵打不过他们。三八大盖过时
                              了。我们有炮——他妈的, 空军的飞机为什么没起飞?见死
                              不救, 有意保存实力。月本人都打到我们院了你公主坟还
                              完全吗?要批评他们,下死命令,要不仗没法打。
                                第二天方枪枪发现自己还是个小孩, 躺在一片密密麻
                              麻的小床中, 又落到李阿姨唐阿姨手里,不禁失声痛哭。
                              他头闷在枕头上,身体一耸一耸, 哭得十分伤心。鼻
                              涕流在嘴里人要大叹气离开枕头才能呼吸一下。他哭了一
                              早晨,趴累了,又转过身拿湿枕巾盖着脸哭。他实在不想
                              接受这个现实,没有勇气开始保育院新的一天生活。阿姨
                              小朋友也都没人理他,没入劝他也不叫他起床。大家都认
                              为他是深为自己骂阿姨的错误懊悔,畏罪情绪严重,乃至
                              痛不欲生。
                                小朋友们照直去外边做早操,做完操在活动室吃早
                              饭。他们知道方枪枪闯下塌天大祸,几乎没救了,自己也
                              学了一点乖,所以吃饭走路静悄悄的全不似往日吵吵嚷
                              嚷。保育院整幢楼里只传出一个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隔着透光的枕巾,方枪枪看到走过来一个人影, 这人
                              开口是唐阿姨的声音:知道错就行了,别哭起床吧。
                                唐阿姨的语调也有些颤抖,声音低沉带着家乡的口
                              音。方枪枪这时尤其受不了别人对他好,眼泪更多了。他
                              哭,一是哭自己不该得罪唐阿姨,捅了个大漏子;二是哭
                              阿姨:你要早点对我这么好,我又何至于骂你,恨你,往
                              外跑——咱们不是都没事了吗?
                                再想一会儿,就起来吃饭。阿姨不会跟你计较,阿姨
                              干这个工作就是有思想准备不怕受委屈的。只要你能主动
                              承认错误,阿姨还会对你像从前一样。
                                唐阿姨说着喉咙也有些哽咽。她用手摩挲摩挲方枪枪
                              的额发,手很暖很干燥。唐阿姨起身走了。
                                方枪枪又流了会儿眼泪, 自己也觉得在劫难逃, 看来
                              混不过这一关, 总要面对阿姨小朋友, 跟大伙有个交代。
                              另外他也确实饿了,饿得不轻。早知第二天是这么回事,
                              昨晚那碗面条就不该浪费。
                                方枪枪一奋勇坐了起来,扒掉蒙着脸的枕巾, 窗外的
                              阳光一下刺进了他的眼睛。他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看东西
                              只能眯觑着不悲伤也情不自禁时时流泪。
                                他穿齐衣服下了地, 一手拨拉着沿途一根根床栏慢腾
                              腾往寝室外走——真希望生活里没这一天。真希望在电影
                              里过日子,下一个镜头就是一行字幕:多年以后。
                                他最后看了眼阳光明媚的窗外,没有他的大部队, 只
                              好推开寝室门——臊眉耷眼出现在大家伙儿面前。
                                小朋友们趴在桌上静静地面画,看见他出来一齐抬起
                              头,有几个还眉飞色舞,接着又一齐低下头,继续全神贯
                              注地画画儿。 
                                唐阿姨在用拖把擦地板,摆臂扭胯退一步脚下湿一
                              行。她好像也哭过,眼睛红红的显得人既老实又质朴。看
                              到方枪枪,她把墩布靠在墙上,大步走过来牵起他手将他
                              领到门边一张孤零零的小桌旁坐下。小桌上摆着一搪瓷碗
                              大米粥,一碟酱萝卜片和四个糖包。
                                方枪枪喝粥吃糖包。粥和糖包都是温的, 糖包里的白
                              搪部分已经凝结成砂状。平时早饭每人只有两个干粮, 今
                              天他得了四个。很多小朋友回头偷偷朝他笑, 方枪枪矜持
                              地瞟他们咬着糖包翘起二郎腿, 看到拖地的唐阿姨立刻又
                              放下腿,低头喝粥。
                                小朋友们排队去远处玩了。方枪枪独自坐在活动室窗
                              


                              39楼2005-10-25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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