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女子送走袁小棠,转身进了屋。群芳院十五的日子客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到底他们这地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归乡,所有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萍水相逢。
她们上了顶楼,敲了敲最里间的门,轻声问道:“莺姐,我们能进来吗?”
“进来吧。”音若清泉。
屋里坐着一位美人,却也能看出她上了年岁,但身上的烈焰红衣,却将她的沉淀称得相得益彰。
“我们把那人撵走了,少爷就安心待在这里吧。”
“彩屏,再去烫壶酒来。入墨,将煮好的厨房元宵端来。今晚灿儿在我们这儿吃饭。”
彩屏和入墨喜上眉梢:“当真?我们这就去!”
莺姐夹了菜放进徐灿的碗里,柔声道:“不想回那个家就不回,今夜上元节,就好好待在姨娘这里,吃顿团圆饭吧。”
徐灿沉默地拿起筷子,扒着饭。
彩屏和入墨端着东西进屋,毫不客气地坐下。
“自从少爷从这院子被接出去,我们好久没这样齐全地在一起吃饭了。难得难得,我彩屏今夜定要喝个不醉不休!”
“姐姐逞什么能,这酒理应先给少爷倒上!”
“你们啊,先把这元宵给吃了。空着肚子喝酒也不怕烧胃。入墨,给少爷把酒斟上。”
徐灿心无定神,双目空洞,没有半分喜气。
彩屏看徐灿愁眉苦脸,心里明白得一清二楚,气不打一处来,一撂筷子就气鼓鼓地说:“我们四人好不容易有个团圆日子,少爷还如此不开心,早知如此,那老头当初何必将少爷接回府去,接回去……还不是受尽他人白眼冷遇……”
“彩屏!”
“莺姐您别管我!我今日就是要说!我们少爷哪点不比那个病弱世子爷强?我们玉娘曾经也是群玉院一等一的美人,却糟蹋在那个老不死的手里,香消玉殒……当初我们就不该让少爷去那府里,若少爷还在我们院里,彩屏就算砸光棺材本也定会将少爷养大!”
“堂堂男儿长在我们窑子里那才是笑话!你让他以后如何自处?”莺姐美眸怒瞪,眼角的胭脂红得像血,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情,低声忍气道,“难得相聚,不要再争了,吃饭!”
彩屏努努嘴,不再说话。
“方才袁家公子来了,你们怎么说的?”莺姐啜着酒,问道。
入墨笑了出声,她捧着碗道:“袁家的那位小娘子来了,气呼呼地揪着他的耳朵不放,样子可像极了母老虎来青楼找人呢!”
“那袁公子忙着哄媳妇儿都来不及,不会在意我们的。莺姐就放心吧,他不知道少爷来咱这儿了。”
“袁小棠。”徐灿念出几个字,语气中,颇是不满和不屑。
莺姐望了眼徐灿,叹了口气:“灿儿,有些人生来就是命好,老天爷眷顾,我们比不得,也挣不来。莺姨如今这把岁数,只想着,冬天能有口热粥喝,夏天能有梅子吃便好,年岁长长,你们三个能陪着我老便够了,其他都不求了。知足是福,明白吗,灿儿?”
徐灿握着酒杯,不答应,只将目光瞥向一处。
明月正圆。
而这圆月下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人生。
比如袁小棠,他已经追了雨亭半座城了,还是没能哄好她,准确地说,应当是压根儿跑不过她。
“小亭子——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跑了,你千万别告诉我、我爹……”
“袁小棠!”雨亭本打算原谅他,却被他后半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原来他追了自己半天,只是怕她向义父告状!
不行,还是很生气!不原谅!
雨亭在前头跑,忽然发现后面没了声响,她奇怪,回头张望,却发现已没了小棠踪迹。
她心中冷冷一笑:袁、小、棠。
冬日的夜风吹得她脸颊有些红,雨亭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小亭子!”突然,小棠从身后一个蹦跶出现,吓得雨亭猝不及防后退。前几日落了雪,朱雀大街上还留着些冰渍,她没留神,一个后仰,险些摔了。
小棠一把将雨亭捞住,笑她:“吓到了吧!”
雨亭狠狠地推开他:“你走开!”
“哎呀,小亭子,我错了。你看我们都跑的那么远了,福伯该着急了,我们回家吧。”
“好,那你告诉我,你错哪儿了?”雨亭双手抱臂,脸上怒气减了几分。
“嗯……我不该在外逗留不回家……”
“呵。”雨亭转身要走。
“欸,等等,我……我……”小棠想了半天没想到小亭子生气的原因,他决定先问了再道歉,“小亭子你为什么生气啊?你先说为什么生气我再道歉。”
小棠这话问出口,本是为了更好地对症下药,可听在雨亭的耳朵里却是在和她讲道理做交易。(钢铁直男袁小棠)
“呵,我没生气。”雨亭笑得有点渗人。
小棠没辙了,他揣了揣口袋,决心用一下那两个女子传授的方法。
“小亭子。”他试探地喊了一声,递过去一样东西,“不管什么原因,都是我的错!这是我的谢罪礼!”
一个小巧的海棠纹银簪。
雨亭惊讶地看着小棠:“你……你这是干嘛……”
小棠看她面色好转,笑道:“给你的上元节礼物啊。”
“礼物……”
“我们家不过中秋……但是上元节还是得过。小亭子,上元安康。”
雨亭被他哄得一下子没了脾气,接过簪子,刚想拢在袖子里,却被小棠抓住:“簪子带头上嘛,藏起来干嘛。”
“我……”
小棠不容雨亭拒绝,拿过簪子带在雨亭的发髻上,突然一愣,问道:“小亭子,你是不是要及笄了?”
雨亭恍神,细细思量,点点头。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连父母都没见过,又怎会知道自己的生辰?”
“那就今日吧!以后每年上元节,就是你的生辰!我给你过!”
雨亭微微一愣,小棠看她呆住,笑道:“感动哭了?”
“……”
雨亭扶了扶簪子,二人便走边闲聊。
“说吧,你方才为什么在群玉院外?”
总算听我解释了!小棠长舒一口气:“我……我看见徐灿那小子进去了,就想探个究竟。何况……我这不是没进去吗?”
“怎么,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进去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雨亭笑道:“你说……我及笄了,是不是就可以参加今年锦衣卫黑玉组的选拔了?”
“你也想去?”
“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
“好啊,那我们俩一起,等入了锦衣卫编制,没准我们俩还能一起查案。”
“一言为定。”
雨亭心情好了大半,望见街边的铺子,指着道:“我们买些酒酿回去吧?我煮小圆子给你吃。”
袁小棠方才还喜滋滋的,小亭子此话一出,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让他在冬夜里打了个寒颤:“别别别,小亭子不用了,我不饿。”
“怎么可能,你晚饭还没吃呢!”
“我吃糕点就行啦——”他趁雨亭不注意,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袁小棠!”
二人又在长街追逐起来,正是上元好时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