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之前那一小段补完了，我也没想到写出来这么多，有些冗长不知道会不会被烦orz
涉及一点史向，整体结构和节奏都很辣鸡orz好久没码字能力衰退见谅，本想多放一段时间回头改改再发，但欠债过多，接下来这一年也很忙，先放出来吧，有时间想改了再删。
文笔渣请见谅orz
啊忙了一整个暑假可算是得闲赶紧写完了，事好多啊救命

吹在脸上的是阴冷的风。
刘备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弥漫着薄雾的旷野里，看这天光，似是正值黄昏。
面前是一条路，一条看上去很常见的乡间小路，路边是大片大片殷红如血的花丛。路很长，蜿蜒向前，尽头被流动的雾气遮掩看不真切。
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在抬脚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异常浓重的白雾，他看不到那边有任何东西，脚下的路也仿佛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
刘备叹息一声，罢了，毫不犹豫地踏出了第一步。
他很清楚，这不是普通的路，这是黄泉路，人死之后魂魄一定会走过的路，由不得他不走，由不得他回头。
越往前走天色越暗，渐渐由黄昏转为夜幕。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突然想起儿时曾听老人们讲述过的九重地下阴曹地府，于是了然，这便是那开满彼岸花的火照之路了，传闻黄泉路上的鬼魂闻了彼岸花的香气，便会将前世今生的一切全都回忆起来。
这话倒也不全对，刘备苦中作乐地想，毕竟他连这件久远到自己都不记得发生过的小事都想起来了，但却没有想起关于前世的任何记忆，脑海中如泉水般不断涌出的，皆是今生。
前尘往事，桩桩件件，点点滴滴，满心满眼如走马灯般回旋不去的，尽是此一世。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鲜明得就好像是自己再度为人重新去经历了一遍，只不过自己无力更改曾经做出的任何决定。
这只是虚幻的回放，徒留妄念与罪业。
“你来啦。”
刘备被这一声亲切的呼唤惊醒，猛然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路的尽头，奈何桥在四下的幽暗里清晰可见，忘川的水声里夹杂着幽怨的鬼泣。
他觉出脸上一片湿意，伸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刘备仓惶抬手用衣袖拭了下脸，面前便被递过来一碗清水，碗是普通的白瓷碗，水看上去只是干净清甜的山泉。
“孩子，来，喝了它吧。”孟婆看着他慈祥地笑了笑，“此生的记忆太过沉重，喝下它，忘掉过往的痛苦和疲惫，转世投胎重新开始吧。”
温和的声音充满了抚慰，刘备被蛊惑一般接过碗，仿佛身处严寒渴求温暖那般地，愣愣地盯着碗中泛着柔波的清澈液体。
走了那么久的路流了那么多的泪，确实已经很累了，喉咙也像着了火一般干涸欲裂。喝吧，喝下去，喝了这碗孟婆汤，这样就可以解脱了，这样就可以从那深重的苦痛和悔愧中逃离出来了。
一瞬间刘备真的很想将它一饮而尽，但他很快定下心神，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哗啦一声，孟婆汤尽数被倾出，泼洒到了地上消失不见。
刘备将碗交还给孟婆，含着歉意笑道：“实在是对不起，我暂时还不想喝。”
孟婆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平静地转过身继续熬那锅孟婆汤：“那你便等在这里吧，什么时候想喝了再与我说一声。”
刘备一愣，笑问：“您让我在这里等着，岂不是违了阴间的规矩？”
他刚刚都做好反抗鬼差或者被抓去判罪的心理准备了。
孟婆摇摇头，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是历经世事的淡然：“再入轮回皆是自愿而为，我等不会从旁干涉，我见你走完这黄泉路时，便已知晓你定是放不下的。”
刘备哑然无语，虽说这情况实属意料之外，却也方便了自己所想。
“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见刘备仍在盯着自己，孟婆又悠悠地开口道，“我也就都由着他们去了，只不过多数人尚未等到心念之人，便已承受不住，还是选择喝了这孟婆汤入了轮回。”
刘备想了想，还是将疑惑问出口：“我不需要被审判吗？”
“你非大奸大恶之人，无需打入地狱受苦，判官早已书写了你的判决，你只管前去投胎往生即可。”
孟婆搅了一下汤，又道：“只是你需知道，这里游荡着的均是些入不得轮回的孤魂野鬼，你若是被它们惑了心神失了本心，便也会堕落成它们的模样，那时候就再难投胎了。”
听得此言，刘备恭谨地向孟婆行了一礼：“多谢您指点，只是我意已决，还请见谅。”
孟婆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刘备也就安静地站到了一旁不再打扰她的工作，看着其他身形模糊的鬼魂饮下孟婆汤，在奈何桥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刘备想起孟婆方才的话，苦笑了一下，确实，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他罪孽深重。
他亏欠得太多，早已还不清，也无法再还了。
现在的自己已然是一缕魂魄，没有实体，不需要饮食休息，也无劳累之感，这本是令人惆怅的事情，刘备却觉得高兴，如此甚好，他可以一直等下去了。
只是他既期待又害怕，既渴望看到那人，又希望那人不要这么快就来了这里。
刘备望向雾气朦胧的黄泉路，盯着路上浮现出的一个个身影，开始了不知尽头的等待。

第一年，那人没有来。
刘备已经跟孟婆混得有几分相熟了，无事时也会交谈一二，偶尔亡者过于繁多他也会帮孟婆将孟婆汤分发给那些灵魂。
那些从黄泉路尽头走出来的灵魂，有的悲痛难当，有的微笑释然，有的遗憾后悔，有的沉寂绝望，有的恨意昭然……
看着他们刘备有时候会想，不知道自己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以至于让孟婆判定自己放不下。
形形色色的死者从奈何桥上通过，大多数人选择饮下那碗孟婆汤，执拗地想要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那些同样选择留下来的人，刘备却看不清他们的容貌，身形也十分缥缈虚幻，他试着跟他们交谈，而他们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同他们无缘无分，生前也无半点联系，相互之间的影响自然很弱。”
“那为何我却能看到他们？而且他们看上去飘忽不定，似乎很轻易就能被风吹散。”
“大概是因为你的执念要更重些，对于自我的意识比他们坚定。”孟婆笑道，“相由心生，即使是我，在你们眼中映出的模样怕也是不同的吧。”
刘备一惊，发现孟婆的脸确确实实地变得模糊起来，乍一看是位慈爱的老婆婆，细看却无法分辨出五官的细节。
他呆愣片刻，低头看向自己尚且清晰稳定的双手，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撑到几时。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是一定要等到那个人的。
第二年，那人没有来。
刘备已经习惯了那股萦绕周身不断渗入的冷意，不再做些无用功试图让自己暖起来。毕竟那也不是真正的寒气，已死之人哪里会有冷热之感，怨气罢了，他甚至能从中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哀愁与恶意。
有的灵魂已然受不住了，刘备看着那些选择往生的人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然后解脱般地走上奈何桥，神情释然又放松。
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思及此刘备猛地摇了下头，不，一定能坚持住的，一定会坚持住的，他还没有等到要见的人，不会甘心就这样离开。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需要等多久，不设期限的等待最是难熬，可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能等待得更久些，再难熬也不要紧。
因为本就应该如此啊，那人的寿数本就不该短。
他值得最美满的人生，最幸福的结局，理应锋芒尽显壮志得报，沙场驰骋无人能敌，受人倚重一生荣华，儿孙满堂尽享天年。
只可惜被自己所累。
多么好的人啊，刘备苦涩地想，怎么就偏偏选择了追随自己。
多苦啊，不值得。
他欠下了那么多，许诺过的太平盛世未能兑现，一起挣命打拼出的基业，也因自己的冲动固执毁于一旦。那人炽热纯真的信任与忠诚，不离不弃的追随与守护，却始终如一，而他无以为报。
自己的罪孽何其深重。
刘备望着平静无波的忘川，长叹一声，勉强按下胸中翻涌的疼痛。
与那人相比，自己不过是在这里多等些时日罢了，又有何妨？
孟婆瞧了他一眼：“你这人倒是痴情的很。”
刘备尴尬地笑笑，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不太合适，但也不知如何反驳，便由着孟婆调侃了去。
奈何桥前灵魂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却无一人是他心念之人。
第三年，那人没有来。
曾经一同等在奈何桥边的灵魂已不剩多少，大多是放弃了等待，也不是没有痴情的要坚持等下去，却常常在一眨眼的间隙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于空气里。
除此之外，还有些被孤魂野鬼所蛊惑，无意识地晃到黄泉路或者忘川岸边，然后被伸出来的数双手拉扯进迷雾中或拖拽入河水里。
刘备第一次见此情景时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想将人拉回来，而向来对他们这些魂魄不闻不问的孟婆却突然开口拦了他，面上常挂着的慈爱微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去。”
刘备难以置信地看着孟婆，孟婆继续垂眼搅动锅里的汤水，异常平静地对他说：“你帮不了。”
顿了片刻，刘备咬咬牙，还是冲了过去。他相信孟婆所言非虚，自己很可能无法救下那个灵魂，很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他也同样做不到对此袖手旁观。
伸出去拉人的手抓了个空，就好像存在于那里的只是个幻影，刘备尝试几下便放弃了，正欲出声唤醒那恍惚的灵魂，却猛然发觉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曾知晓，只能焦急又无意义地大声呐喊试图阻拦，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不加反抗地被拖进了雾里。
刘备盯着魂魄消失之处半天才想起要把手放下，惆怅地叹口气，转身回了原地。
他曾是战场上征战杀伐之人，原是见惯了生死的，本不该对此事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只是，他觉得这实在是非常悲哀。
那人不知已苦苦等候了多久，却只得到如此结果，不仅失了轮回往生的机会，连自我意识也彻底消亡了，而那人所等待的人，也再无任何机会与其重逢了。
孟婆的神色依旧像深静无波的古井，甚至懒于抬眼看一看，显然是屡见不鲜了。
不过这倒也说不上不公，既然拒绝了投胎选择留在这里，就必然要承担起相应的风险。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刘备从恍惚中猛地回神，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既模糊又无意义。他心下满是懊恼，近来精神有点难以集中，发呆的频率和时间一直在增加，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且“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了。
那不是捂住双耳就可以拒绝听到的声音，甚至不是由外界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脑内响起的，自我形态都没有了入不得轮回的残破亡魂发出的幽怨恶毒的低语。
其中大多是没有含义又含混不清的低喃，毕竟连自我意识都泯灭了，自然难以吐出正常的语句，然而每句絮语又都充满了切实的逼人的恶意。
不得往生的绝望与痛苦，对完好灵魂的怨恨与嫉妒，渴望其他灵魂同样堕落破碎变成同类的恶念与诅咒。
如今它们只剩了这些七零八落的感情，却也因此变得更加强烈，不断地试图侵蚀普通灵魂的意识，不断地唤醒催动内心的黑暗与绝望，不断地蛊惑软弱的灵魂靠近，然后将他们拖进来撕碎。
如此可悲。
刘备努力静下心，不去理睬那些声音，开始了日常的回忆和整理思绪。他发现有些记忆变得模糊，很多事情想到一半便再也想不起来其他，他甚至不敢确定是否已经有记忆被自己遗忘得连痕迹都寻觅不到。
他怕自己最终连那个人也会忘掉。
早已侵入体内的寒气似乎越发的嚣张，刺骨的寒意由骨髓内向外漫出，让他有一种血液都被冻结了的错觉。
刘备低头打量着自己，不出意料地发现手已经有点透明，而身形也明显比刚来的时候要模糊了。
心底蓦地升腾起一丝恐慌，他唯恐自己撑不住，等不及。
第四年，那人没有来。
向来沉寂的忘川添了几分热闹。
刘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个如此鲜明的魂魄，年龄约摸二十左右，身形五官皆清晰可辨，既看得到自己，交流也无阻碍。
真是稀奇，刘备思忖着，这般情形若不是这姑娘意志足够坚定，就是跟自己生前有什么因缘牵扯了。
几番交谈下来，他发现女子与自己并无多少关联，那么便是这位姑娘心性坚韧了。
因着这份坚韧，刘备对这女子或多或少带了些敬意，可却在听闻了她对自己的称呼后哭笑不得。
她笑意盈盈地喊自己年轻人。
“姑娘尚且风华正茂，在下已垂垂老矣，如此称呼实在不太合适。”
那女子忍不住般掩口笑起来：“我可一点也不年轻，虽然不知自己为何是现在这般样貌，可我确确实实已年过花甲，再说您看起来也十分年轻啊。”
刘备讶然，不过思及孟婆那句相由心生，也就淡定了下来，这想必是因为某些牵挂或执念而使得容貌停留在了某段岁月。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看自己在锅里的孟婆汤上映出的影子，只消一眼，便如同被刺痛一般仓惶地收回目光。
自己居然是曾经那年轻气盛的模样。
真是个残忍的玩笑，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停留在了那段最愚蠢无知的岁月，但这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当初的种种过失，让他不忘却自己的罪孽深重如斯。
难得来了个可以正常交流的灵魂，刘备也很高兴，毕竟已经许久无人交谈了。
看着对方如花般的容颜，刘备难以将她当花甲老人来对待，况且自己也年轻不到哪里去，最后还是决定以姓氏相称。
殷氏拒绝喝孟婆汤的理由跟他一样，也是为了等人，她在等她的夫君。每每谈及她的夫君，殷氏的眉眼间都浸满了温和的笑意，以怀念口吻说出的却都是些琐碎小事。
她说生前曾与夫君相约要共赴黄泉，一起走过奈何桥，但很遗憾自己还是先走了一步，夫君舍不得她在这边苦等，又拗不过她，便只好嘱咐她若是一年之后没有等到，就先行往生。
看着殷氏的笑容里带了点愉快的狡黠，刘备不由得失笑。
“你怕是并不会照做吧？”
“那当然了，我应下来只是怕他死心眼想不开，过早来追我。不过是在奈何桥前等等他罢了，我心甘情愿，多等会儿又何妨。”
看着这姑娘神采飞扬的样子，刘备摇头笑道：“你夫君本是为了爱护疼惜你，不希望你受苦，待他来了看到你必会心疼难过，这样值得吗？”
殷氏闻言神色也黯淡了些：“我知道……这么做是我自私了，可我不觉得苦，而且等待的艰辛完全比不上重逢的喜悦，我从没想过值不值得，只是想着还能再见他一面，怎样都可以忍受了。”
刘备愣住了，殷氏又抬眼看向他温声道：“您也如此吧？您不也是在这里等待着您所爱之人么？先生这般重情，想必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吧。”
不……不一样……
刘备喉咙干涩，吐不出话语。
我并未与那人做出约定，也不是为了等他同去往生，更不是为了缠绵爱意，我只是单方面决定了等待，我所怀有的皆为愧疚和负罪感，我希望他永不会来。
未满一年，殷氏的夫君就来到了这地府。
殷氏很是恼怒，刘备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希望能长寿安康的人居然这么早就追来了这里，如何不气。
可殷氏的满腔怒火最终还是烟消云散，她的夫君拥住她道歉，说自己知晓她的心意，但还是很想再见到她。
看着二人牵着手一起接过孟婆汤，刘备也由衷为他们高兴，殷氏在饮下孟婆汤之前向他道谢，感谢他的相陪，并祝福他一定能与心上人一同转世，再度相遇。
刘备没多解释，简单道别后便目送他们走过了奈何桥。
他不会也没有资格以这种感情等待那个人，若是抱着这种感情，简直就像是侮辱了那人干净又炽热的忠诚。
可是现在呢？
他已分不清自己杂乱的心绪，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问出想要的答案，一片混乱中唯一能清晰分辨出的，是对那个人的思念。
无论如何，他真的真的很想再见上他一面。

第五年，那人没有来。
刘备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现在恍惚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忘掉的人和事也越来越多，心里空荡得难受，自己赖以坚持的根基仿佛被一点点挖空割除。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已经连那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容貌也渐渐变得模糊，隐约残留的只有那双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等不到那个人了。
他早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过于悖逆，也不知是否可行，便没有付诸行动，但如今已顾不上这么多。
“你是说，你想要重回黄泉路？”孟婆面上难得现出一丝惊讶，“你可知这是逆天而行？”
刘备冷静地回答：“我知道，可我已别无他法。”
孟婆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确实是可以回去的，但这雾里究竟藏了多少怨灵，连我也数不清，你若执意违抗天道轮回，便再不得上天庇佑，你需知道，灵体如果受损过重，就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刘备听罢又一长揖，郑重地谢过孟婆后便朝着那片迷雾走去。
孟婆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如此执着狂妄之人，真是造孽哟……”复又低头看向锅里沸腾翻滚的孟婆汤，出神地回想上一个胆大包天的灵魂曾在多久之前出现。
甫一踏入白雾的范围，原本萦于耳边的细碎嘈杂陡然增大，尖锐得似乎从耳中钻入直刺入脑内，刘备被强烈的寒意逼得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阴冷可怖的鬼笑一声声响起，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自己，等待自己的失堕，他咬牙低头紧盯脚下那条小路，快步走起来。
来时毫无知觉，现在却觉得雾气越发浓重，五步开外已然辨不清道路方向了，步伐也变得分外沉重，每走一步黏胶的感觉便更重一分，鬼笑声越来越密集。
刘备心下一沉，这恐怕是其他的孤魂野鬼也被吸引来了，若是拖得再久一点，自己恐怕真的回不去了，于是立刻用力挣了几下开始奔跑。阴森的鬼笑突然变了调，变得无比刺耳，刘备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紧追不舍。
然而没有形体的怨灵又怎么会被轻易挣脱？就像那白茫茫的雾气，触碰不到却又无处不在地包裹吞噬一切。
束缚感越来越强烈，脖颈上也有了勒紧的感觉，刘备也只能用尽全力一边奔跑一边试图甩开这些纠缠，差点偏离了脚下的小路。
很快雾气变得稀薄了些，大片的红从空茫的白色里透出来，刘备一阵狂喜，终于到了那条火照之路，但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盘桓于彼岸花上方不停变化的不知名的东西，就像漂浮流动的黑色液体，看上去和雾气里藏着的那些缥缈的怨灵完全不在同一等级。随着他的靠近，那些怨灵有所察觉开始骚动，形态抽搐着发生变化，很显然，自己绝不会被轻易放过。
那么这就是生死一搏了。
刘备猛地发力，跃入了那片火红的花丛，轻柔的香气迅速涌入鼻腔，那一瞬间许多往事在脑海中炸开，那人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连同那明亮和煦的笑意，他全都想起来了。
割裂的痛楚在肩上爆开，刘备从回忆中清醒，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一个翻滚脱离了原地，然后看到利刃般的黑色物体扎进了刚才停留的花丛。
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刘备飞快摘下一把火红的花束好生收起，忍痛躲闪着蜂拥而至的攻击，拼命向原路跑去。
怨灵实在是太多，尖声叫着都向自己扑过来，刘备也只能狼狈地躲开那些最致命的攻击，伤口不停地增加，每一处都像火焰灼烧般疼痛。
就在他要冲进雾里时，腿上躲闪不及挨了狠狠一击，控制不了地摔倒在地，怨灵发出尖利的笑声扑上来。
不，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见到他，我还没有听到回答，我还不想死！
刘备侧身躲开了怨灵的攻击，背上却又添了一道深长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使意识有些涣散，他全凭一口气爬起来猛冲，视野发黑，几乎看不到来时的路。
挣扎，摔倒，再爬起狂奔。
他不停重复着这些动作，扛着全身撕裂的痛苦和拖拽感，强行压下喉中涌出的腥锈味，一瘸一拐拼了命地跑。
不……不……
他在心里念着那人的名字，不停地念，不停地想，靠这么做勉强撑住那一口气不散掉。
我想见你。我想……
身上几乎没有地方不在痛，喉咙被扼住难以呼吸，但是他不能停，哪怕一瞬间的停顿都能让他被撕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终于，他一头冲出了白雾，奈何桥和呜咽的忘川重新出现在眼前，身后的怨灵发出绝望又恼怒的嚎叫，却又不得不止步于此。
紧紧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他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强烈的痛楚如汹涌的波涛席卷全身。
待到神智清明了些，他艰难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将藏于怀中的花取出，细细打量，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花还在。
层层叠叠，美丽妖娆，却也十分脆弱的彼岸花，飘散出淡淡的香，刘备凑近深吸一口气，任其唤醒自己所有的记忆。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跪伏在地，手紧紧扣在地上，抠进了泥土。
他的兄弟，他的友人，他的臣属，他的子民，他的国家。
那些充满期待的眼睛，那些坚定地交付于自己的信任，那些全心全意追随自己的人……
都被自己的冲动和意气用事毁了，都被夷陵那场大火燃烧殆尽了。
冲天的热浪仿佛近在眼前，不停地吞噬着他的士兵，他的子民，绝望的惨叫和呼救不绝于耳，皮肉烧焦的恶臭如同溺水般淹没了他。是他，是他的疏忽，是他的判断失误，愚蠢地在如此干燥的时节驻扎于树林，这才造成了致命的后果。
火舌舔舐上手臂，剧痛和绝望炙烤着每一条神经，这惨状让他几乎崩溃地放弃，索性一同葬身于这大火之中，可偏偏忠心的部下拼死将他救了回来，他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五万大军就这样只剩残兵败将，五万子民的性命啊，就这样没有了，为什么自己还会活下来，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
在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在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后，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求取原谅，又怎么有资格去问出那个问题？
周身持续的疼痛和挥之不去的寒意几乎覆没他的意识，冷，真的很冷，冷得让人绝望，冷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想……喝孟婆汤……
不……我想忘掉，让我忘掉……
他几乎选择了屈服。
可是不行。
仅剩的一点理智无情地对他说，不行。
刘备用力闭了闭眼，重新挣扎着站起来。
不行。
自己已经逃避过一次了，已经懦弱过了，不能再一次的……
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自己的罪孽不去承担。
刘备颤巍巍的手攥紧了那束血红的花。
而且，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很想见到你，我想问出那个问题，我想听到回答。

之后又过了多久，刘备也不知道了。
时间的概念已然变得模糊，记忆虽说还清清楚楚，但他仍旧经常处于恍惚和寒冷之中。
应该是那些伤口的问题，那天所受的伤虽没有恶化，却也没有愈合，伤口处泛着不祥的黑色，就像中毒一样，恐怕那些怨灵并不干净。
脑内的声音依然阴魂不散，但他现在拥有了完整的记忆，便有了足够强的意志阻止它们侵占自己的大脑。
日复一日。
刘备始终等在奈何桥前，望着黄泉路的出口。无数亡灵从那里走出，川流不息。
日复一日。
终于，在那熙熙攘攘的灵魂中，有谁轮廓鲜明，身着劲甲，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刘备愣愣地看着来人，头上系了蓝色的抹额，一身银铠熠熠生辉，面容坚毅，眼神温和，分明是年轻时的容颜。
遥远的，怀念的，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模样。
来人也看到了他，眼神惊喜又惊怒，迅速向自己奔来。
“主公！”
他这才确信了，这是真的，他真的来了，不是梦啊。
“子龙。”
刘备笑着唤出他的名字，也疾步向前走去，没出几步，虚弱的身体就失去了力气，晃了晃便要摔倒。
赵云见状立刻冲过来抢先将他接住，刘备伏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手足无措，却仍是忍不住地笑。
啊啊，终于等到了。
一片混乱，赵云半跪着轻轻抱住刘备，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何主公浑身是伤，为何主公是年轻时的样貌，为何先他而去的主公现在仍然没有走过奈何桥。
刘备看上去非常虚弱，可他没有医药，无法治疗，甚至不知道治疗对于已死之人是否有效，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刘备倒下之前接住了他。
赵云强行命令自己要镇静，他想将刘备安放在地上让他平躺，却又不敢擅动，刘备的背上有道很深很长的伤口，而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在不加重刘备伤势的情况下移动他，只能僵在原地。
满身都是伤，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赵云手颤抖着停滞在半空，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扶住刘备，心口疼痛难忍，顾不上失礼和逾越了，他忍下将人紧拥入怀的冲动，尽可能让刘备能够倚靠得轻松些。
从来没有过，过去从来都没有这么严重过，哪怕主公上阵冲锋杀敌，也从没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自己从来都会挡在主公前方，为他杀敌，护他周全，主公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自己的过失。
可主公现在伤痕累累。
靠在自己胸前的刘备身体是那么冰冷，冰冷到让他恐惧地抑制不住地联想起尸体，虽说他们都是已死之人，但刘备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再一次死去。
命令自己也无法冷静下来，失而复得，却要再次失去吗？
他该怎么做？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刘备把手搭在自己肩上，吃力地想要站起，赵云一惊连忙去扶，却听他说道：“子龙，没事的，孤是已死之人了，这伤不要紧。”
赵云忽的怒了起来，这都不要紧，那怎么才算是要紧！非要连魂魄都散去才算要紧吗！
仿佛感知到了他心中所想，刘备不等他说话便出言询问：“子龙，你来此之前，国内情势如何？”
赵云一愣，然而已被打断的怒火终究难以再烧起来，他忍了忍，只能先老老实实地将情况一一道来。
刘备只是含着笑意注视着他，还是那么干净，干净得轻而易举就能看透。
听完赵云的述说，刘备垂眸，久久不语，最终长叹一声：“孤对不起孔明。”
赵云想安慰他，却被刘备抬手制止：“不必了，孤知道这皆为孤之过。”
赵云默然，他很想说不，这不是主公的错，请主公不要过于自责，可是看到刘备痛苦却坚决的神情，又无法说出口。
沉默持续着，直到刘备再次开口：“备还有一个问题，想要求问子龙。”
赵云注意到了称呼和语气的变换，急道：“请主公但问无妨，云定会如实回答！”
刘备欲言又止，最终偏开目光，声音里有一丝沙哑：“子龙，你……后悔过吗？”
赵云一时没有明白刘备问的是什么，所指何事，直到刘备又低声问了一句：“你可曾后悔过追随于备？”
跟随才能谋略都并不卓越的我，乃至最后冲动盲目功败垂成，这样的我，你可曾有过后悔？可曾有过动摇？
刘备没有勇气看赵云的眼睛，这是一个他没有资格问出的问题，他渴求真实的回答，却又不敢去面对。
至少，他想要知道赵云的想法。
肩膀被猛然抓住，身体被扳过来，力道却又一瞬间松懈，想必是怕伤了自己，刘备逃避不得，只得对上赵云的双目。
那双明亮的，目光灼灼的，燃着火焰的眼睛。
“主公这是何意！云从不曾后悔！一分一毫的悔意都不曾有过！”
刘备怔住了，他没想到赵云如此激动，他本不奢求答案，甚至不敢直视真实，可是赵云却强硬地让他看到一切，告诉他没有。
是了，就是这双坚定刚毅的眼睛，温柔又信任地注视着自己，不知给了自己多少勇气和力量，支撑自己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
就连这次也是。
“您是云认定的主公！您的仁德您的大义您的才略您的志向，云一直都无比尊敬！云绝不后悔追随主公！主公如此信任重用云，许云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云的志向得以实现，云此生已无悔！”
就连这次也是啊，你的坚定，让我终于有勇气正视自己的一切了。

听到刘备这样问自己，赵云简直又惊又气，甚至有点委屈。
主公为何有此一问？难道主公后悔了吗？难道主公不信任自己了吗？
为何后悔？主公在后悔什么？后悔所有的一切吗？就连……自己随他征战天下同生共死的那段时光，也感到后悔了吗？
有些郁结的心思在刘备握住他的手时戛然而止，他看到刘备微微仰头，认真地仿佛许诺般对他说：“既然如此，那么备亦不后悔。”
有泪光闪动的眼睛盈满了和煦的笑意，神色温柔得令人心醉，一时间赵云竟看得呆住了。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孟婆这时却走上前来，递过碗孟婆汤：“看来你心愿已了，那么是时候上路了，快去转世往生吧，再多拖些时日，这么重的伤，怕是会魂飞魄散的。”
赵云大惊失色，连忙接过碗谢过孟婆，小心将碗呈给刘备。
刘备却对孟婆摇头：“多谢您的好意，可在下还想再等一人。”
孟婆懒于再劝些什么，转身回去了，一声“造孽哟”在空气中悠悠飘散。
赵云急了：“主公！”
“抱歉，子龙。”刘备歉意地笑笑，“我还想等孔明来，我还欠他一个道歉。”
毕竟他欠了那么那么多。
“可您的伤势拖不得了！”
赵云鲜少对他流露出怒气冲冲的模样，今天见到这么多次还真是赚了。
刘备赶紧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安抚赵云：“没有关系，我还能多等些时候，伤没有那么严重。”
赵云明显一脸的不信，刘备只能苦笑着劝他：“真的没事，我自己能感觉出来，不管怎样我意已决，再怎么劝决定也不会改变了，子龙还是先行一步吧，不要在此地过多滞留了。”
说着便把碗推到赵云手里，赵云气极，咬牙道：“主公若是这样，那么云也陪您等在此处，主公不去往生，那么云也断不会独往！”
刘备看赵云这死倔的态度怒极反笑：“怎么？孤的话也不肯听了吗？”
赵云哑然，静默一会儿低下了头：“云自然是听主公的话的。”
“那就赶快喝了孟婆汤入轮回吧。”
赵云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端起瓷碗，慢慢饮下一口孟婆汤。
刘备心里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省心了，虽然听到赵云说要陪他等待时自己也是开心的，但他绝不会让他跟着一起等，怎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执妄而耽误了他的往生。
自己的罪过自己背着就好，万万没有拖着赵云一起来承担的道理。
突然间赵云扔了碗一步跨到刘备身前，一手用力地捏住他的下颌，一手制住了他的双手。
刘备瞪大了眼，虚弱的身体却挣脱不得：“你！”
赵云俯下身来，覆上了刘备的唇，将口中含着的孟婆汤一点一点尽数渡进刘备喉中。
刘备拼命地挣扎反抗，可是力气实在是抵不过身为武将的赵云，下颌骨被强行捏开，合不拢牙关，唇舌交缠间最终还是被灌了进去。
“恕云失礼。”
赵云松开了捏着刘备下颌的手，刘备咳嗽着，恨恨地看他：“赵云你……”
赵云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主公不必担心，云替您守在这里，您的心意云必会全部转达给丞相。”
刘备用力摇头，想说些什么来阻止他，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记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过，变得模糊起来。
“不，你不……”
看着刘备惊恐愤怒的眼神，赵云释然地笑了。
“主公无需挂怀，云不会失约，还请主公安心前去往生。”
生前，他没能阻止主公兴起悲愤之师，前往夷陵，此番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生前追随刘备也有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里，他从未违背过主公的命令，从未失礼逾越过。只有这一次，就在这最后的时刻，让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性一下吧。
否则有些话再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
刘备原本挣扎的眼神已经开始出现了涣散。
赵云不敢去看刘备的眼睛，伸手紧紧拥住他，凑到刘备耳边，嘴唇有些颤抖，鼓足勇气轻声道：
“主公，云心悦你。”
就这样结束吧，主公不必为此困扰，自己也不奢求答案，就这样结束此生所有吧。
赵云将头埋在刘备颈侧，于是也就看不到刘备突然亮起来的双眼。
刘备挣扎着抵抗脑中迅速侵蚀的空白，抬手也抱住赵云，意识在不断碎裂涣散。
他想骂那人痴傻，想骂那人狠极，怎么能在灌了自己孟婆汤后才把心意说出口，怎么能让自己连回答的机会都没有，他怎么可以对彼此都这么残忍。可是没时间了，来不及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回答赵云，他给了自己答案，自己可不能缺了他的。
一层又一层的白色覆盖在记忆和感情上，不行啊，自己是谁都快想不起来了，刘备绝望地用尽全力，把埋藏在内心此刻却快要忘记的话语吐出来。
“我也是……我也……”
我也心悦于你。
终于来到嘴边的言语顷刻间散去，脑内终于被吞噬成一片空白，什么记忆也不剩了。
双手无力地垂下来，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拼了命想说出口的是什么？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以为刘备不会听到的赵云心跳停了一瞬，立刻激动地去看刘备的眼睛，却只在里面望见了放松与空茫。
赵云怔然许久，最终还是笑了起来。
已经足够了，就算再也没有回应也足够了。
自己的心意能够得到传达，得到回应，已然是最大的幸运了，不能太贪心。
赵云缓缓放开刘备，用力地看着他的脸，仿佛想要把他的面容深深刻于心底，抬手轻轻的抚过他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在心里无声的告别。
最终他还是牵着刘备的手将他领到奈何桥前，轻推一把，让他走上那座看不到尽头的桥。
赵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备一步步走远，直到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主公，请您先行一步，待云完成了对您的承诺，再来追随您。
能够追随主公，是云此生之大幸。
来世，云也一定会寻到您，与您再度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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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这看起来有点烂尾不擅长结束orz不过我觉得这就是结局了，今生已经结束，来世怎么样已经是别的故事了
人类本身受不了过长时间的幽闭，有科学家做过相关实验，把人关一天两天什么的，有兴趣的以搜一下看看，不不不跑题了……我是想说备备在幽暗的地府待了这么久精神被折磨得更脆弱了，所以一开始刚从黄泉路走出来时很坚定，在取得彼岸花一瞬间全想起来时却崩溃了，本来内疚就是一种很折磨人的感情，能把人逼疯，更何况是这么重的自罪。
啊……写得很糟糕请见谅orz太冗长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的下去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他俩都是初见时的样貌，说明他们怀念的难以割舍的正是两人相遇相知共同奋战的那段时光。
可惜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作者艾特了我!٩( 'ω' )و 怎么样你们羡慕不羡慕!这就是为我写的【厚颜无耻的呐喊】

每次看到拘泥于礼数的云妹和丞相时就觉得还是孝弯的属性更方便，如果是孝弯的话一定会肆无忌惮的立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杀了仇家，上了主公），快意恩仇岂不美哉哈哈哈哈

虐π_π

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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