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来时绿意正浓，不过时间最是经不住念叨，一眨眼儿，跃入眉眼的却是银装素裹，可仍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我不是赏景人儿，只得步履匆匆，及门前，扬手轻拍了肩头落雪，簌簌碎雪，洋洋洒洒下，身稍倾，只瞧见一模糊的影儿，不禁轻了弯眉，细眯着眸子，可不知他又在忙着什么，迟迟才沉了眉，抬了步子向里走去。）
（短短数步，我与他仅存一案的距离，生怕扰了他，抿着薄唇，将青瓷盏轻搁在了案上，纵是万般小心，泠泠声儿却久久未散。）

【落雪正浓时，反倒小感风寒，一扫往常的顽皮。伏于案前，是挺拔俊立的梧桐木，排排密密，渲染一片金黄。满意得拍拍手，欣赏着自己的这份“大作”。】阿嚏——
【可见，人不能太得意，大家认为好，才是真的好。我欲献给额娘，再仔细端看，仿佛少了点什么。耳边传来泠泠声，久不绝，扰了这份清寂。】阿绿，该罚。【轻描淡写未真有怒，一招手：】过来，帮爷看看这画。

（焚香袅袅，剩了不过短短一寸，虽不识这香味，却贪恋留下余香，瞧他正得意时打了个喷嚏，真是顽劣，可不知又去哪里疯闹惹了这一身的寒，半掩妃唇，眉梢散出些许笑意，无奈的轻摇了脑袋，回身阖了半支的小窗。）
（羽睫毛微颤，余光一眄而过，面色沉若土色，顾不得多想，惶惶俯身于地面，葱指错杂交叠，凉意自指尖传入了心尖儿。）阿哥恕罪——
（缓起了身，道他。）奴婢不通诗书字画，只怕不解其意，误了你的兴致。

【我不甚畏寒，奈何上天同我开了个玩笑，这本该在外团雪打雪仗的时候，因伤寒困在博古。还好，有拉着兄长从宫外带来的几幅西洋画作欣赏——远在天边，有那么一个地方。】
【神游其中，还好阿绿将我拉回，复才道一句，睇她惊慌，不置可否：】起来吧，我又不会吃人。
这是什么茶？【方才的“罪魁祸首”置于案上，热气氤氲正适时，又摇摇头道：】无妨，你帮我看看，这画中少些什么。

（他仍那般，虽是性子顽劣些，可对这博古轩的人儿，未曾有责罚。）谢阿哥。
（得了他的允，便起了身，炉中炭火恰是旺盛，耳畔却传来院中的古树被风抚过所留下的沙沙声儿，窗牖随之吱呀作响，不知缘何，总觉生了些许凉意，不禁拢了袖间存的些许暖意，浮茶点点，深浅不一，回他道。）红茶、红茶性温，能暖身子。
（瞧他这般说，唇尾不禁扬了三分弧度，笑言。）若奴婢说错，主子可不能怪罪。

【阿绿生得好看，在四所侍候的宫女中，她显得尤为俊俏，又自幼受师傅教导，即使常捉弄随从侍女，惹得他们哭笑不得，也不曾因无关痛痒的小事去责罚他们。那何为大事？——天大地大博古我最大。受君子礼教，行君子作风。】
【红茶温热，是冬天里上好的暖身法子，睇见她穿得单薄些，屋内虽有炉火也难掩寒冬。】这杯茶赏你了。【又闻后言，眉峰一扬：】但说无妨，不必顾及。

（微一怔，虽不过一盏茶，却足以抵朔风的刺骨，这心头啊，一下子就暖了，妃唇一扬，笑吟吟接过了杯盏，十指交叠，掌心贴合着杯身的雕花儿。）谢主子。
（挪步行至他身侧，沉眉略有思索，熹光跃过薄纸，落在肩头，扑在双颊，只留了一小小的影儿在地面儿上，玉指轻摩挲过杯口，似在合着拍子，半晌才启了唇，细声如故。）
有诗云，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一排金黄虽壮丽，可总觉是无言的寂寞，少了生机。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深宫之中不乏此类言语，可放在西洋人笔下，又是完全不同的意境。略懂一二，又总是形达意不达。】依你看，这路上是否该添两个行人。
【宫城的冬很冷，我听过兄长讲述外面如画的四季，虽很期待，可终究舍不下额娘。窗影微斜，这无形中杀肃的地方也难得有它的寂静。将手中笔一搁，起了身：】阿绿，你是哪里人？

（来时怕屋子沉闷，只轻掩了门，凉风穿了珠帘，微凉渐入，其实，如此想来梧桐在诗中向来显得凄凉，秋雨、梧桐、叶落，皆是愁。）听起来可是不错。
（屋内静悄悄，连那窗外的雪落声也是渐渐止，提及家乡，纤指不由得颤了下，眼底亦是难掩那丝失意之情，想来、再过些日子只怕自己也忘了、自己是哪儿的人，对我来说、那已成了陈年旧事罢了，没了牵挂、不过是一座城罢了，声线低了些。）
甘肃——平凉府。

【宫中的可怕，在于暗箭难防，额娘位尊贵妃，我自然不能叫额娘为难，纵使顽劣，也从未不战战兢兢。这凄凉之下，口中的梧桐木当不能同那崇尚自由与浪漫的西洋人比。】研磨，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甘肃——平凉府。】同我讲讲。【提及家乡，她眼中尽是失落之情，可是她的命运，大概从此要同这富贵的紫禁城绑在一起，但富贵背后，留给她的只有空洞。】

（闻他话落，自己这好奇心倒也被他吊足了，眉眼一弯，盈盈应下，广袖一敛，葱指轻揭了半掩的砚台盖，搅着瑟瑟的清水，偏首瞧着他，可不知他又会勾出何物。）
哪有什么好说的——（笑意未减，可这心里呐、确是难受极了，那里有着漫漫黄沙，苍茫旷远，又有连连碧草，延绵千里，大雁北归，夕阳归山，而我、回不去了，冬雪带了凛冽，可反而想到这些更觉刺骨。）那里的好好坏坏、是是非非，最终只成了梦。

【我向往的梧桐大道，不该是这样的寂寥甚至带有哀怨，哪像宫中，它们该自由自在的生长，去替人看一看。于是提笔，在道路的中间添上两个并行的人，再经阳光穿过投下的斑驳，影子拉长，别有一番意境——然而这一切都在想象中，现实是残酷的。】
【一摔笔，将纸揉作一团。】你刚才说什么？【目光穿过，是她不愿提及的面庞：】你就没想过，再回去看看？

（方几笔的勾勒，他摔笔便将整张纸揉作了一个团儿，急忙扬手拦了他，连连道。）唉、唉、唉，为什么弄皱啊。（自他手中夺了那画卷，指尖稍弯，轻摩挲过画角，继而抚平了那页纸。）
回去？（回去，谁不想呐？余光一掠，他正在瞧着自己，不知作何，只得轻抿了口盏中红茶，不禁皱起了眉头，嘶——好生涩口，又带着一股子灼灼热气，眉梢微扬，带着些许不经意，又复往日眉眼，淡淡一笑过。）还是不了吧，爹娘去了，我、回去也没什么、没什么了。

【她急于阻拦，还未丢出那个团，一把被她夺去。先一愣，随后也由她去了。听她连声发问，只抬头看了看：】不好看，留不得。
【我不允许有这样的失误存在，即使课业上学业不精，也从来都是做的时候全力以赴，不然跟白做有什么区别。可能是急了些，画作不成，多了几分烦躁，与冬季的寒冷实属不合。又闻她所言，思忖半晌，迟迟开口：】那你愿在这宫里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