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suspend your peeling over the window, you will see the one you love is loving you. 回到伦敦 我躺在旅馆的硬板床上。仲夏正午的火辣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映在半开的手提箱上,再经过落地窄镜,刺眼的光芒包裹住我。远处火车站“呜——呜——”的鸣笛声飘进我的耳朵。我父亲当年应征入伍时,汽笛声比这更为真切。那个冬日的清晨,我们和他走散了。我们挤过簇拥的人群站到月台边缘上,全列车的人都挥舞着手帕、道别,根本看不清黑压压的人海中哪一张才是我父亲的脸。——再见!再见!母亲踮起脚向火车内唤道,全火车的人都热烈地回应她。然后,清澈震耳的汽笛声灌入我的脑中,火车缓缓挪向远方。 夫人——管家扒开人群,向我们点头。谢天谢地,你还在,母亲攥紧手绢,为了盖过四周嘈杂的人声喊道,老爷和你在一起吗?——很抱歉,我刚送凡多姆海恩老爷上火车,我也得等下一班火车离开……米卡利斯,米卡利斯,母亲轻叹,拿着手绢擦拭眼眶,把我搂在怀里。下一班列车到来后,我趴在车窗边上亲吻管家的脸,再挤过人群坐上回家的火车。 从那之后,我父亲同管家便杳无音讯。战争结束的第三年,母亲终于决心放弃寻找父亲的消息。由于接二连三的改革,以及父亲的离去,家境是一日不如一日,但母亲还是执意给他办了一场极体面的葬礼,又出钱请下人们操办管家的丧事。之后她就断然将我们原先的宅邸出售,换了一套小别墅以继续度日,同时足以资助我的学业。 在我独自游荡在寄宿学校的最艰难时刻,靡菲斯特找到我。我央求用自己三分之一的寿命换取过往美好记忆的复现——这个阴险狡诈的恶魔给了我一根笔杆子。也就是说,我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连一些能够维生的技能都不能掌握,只有一根小破钢笔不停地书写、涂改。 眼下,我躺在粗糙的旅馆毛毯下,心脏仍是止不住地剧烈跳动——劫后余生,可以这么说。三天前我回到伦敦,在火车站手提箱就被人偷了去。我说这不行,警察先生,您得帮我把箱子找回来,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你的名字,先生。凡多姆海恩,亚瑟·凡多姆海恩伯爵。警察先生抬起头,很谨慎地望了我两眼,于是我的箱子在今天终于被送到了旅馆。 半开的牛皮手提箱在我眼前一览无遗。换洗衣物、三根雪茄、一支钢笔、一小瓶墨水、一沓稿纸、以及一本《与耶稣·基督同行》,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著。这本书便是我所说的重要之物了。七个月前我在巴黎的一家书店里偶然发现这本书,当机立断将它买了下来。书的副标题叫“——从耶路撒冷到梵蒂冈”,可它并非旅游地理介绍书,也绝不是什么历史书。一本纯粹的猎奇小说,讲述耶稣如何在一次次失去记忆后被耶和华指引着死去、活来、再死去、再活来,直到当下带领人们大了胜仗,立了赫赫军功,成为新晋贵族——“‘您将永远受爱戴’,将军向这个男人鞠躬,’您会成为士兵,不,人民心中永远的神……’”——这便是小说的结尾了。 总而言之,这本完全无厘头的小说是不受时兴文人的重视的。它在被我带走前悄然躲在书架的最深处。有趣的是在这本落魄的书的第一页,题着“鸣谢挚友夏尔·凡多姆海恩的协助,并且,献给其爱子亚瑟。” 也就是说,我父亲同管家都活着了。我猜想他们这两年在安道尔的懒散日光浴下(管家在书中有提到过他现在的居所)闲来无事,我父亲便半开玩笑道:塞巴斯蒂安,博学多识的塞巴斯蒂安,写点故事让我看看吧。管家欣然命笔,把两人平日胡诌悉数倒入书中,两人面对满眼荒诞不经哈哈大笑。哦,哦,得给亚瑟看看,夏尔·凡多姆海恩抹掉眼角笑出的泪,于是管家再往第一页上添上我的名字。 我躺在床上,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只可惜我的母亲是再也不能知晓了。明天,明天我就开始着手写信,与他们取得联系。我伴随着徐徐的“呜——呜——”声响,盍上了双眼,又一次陷入了浅睡的束缚。 翌日凌晨三时许,我便再也睡不着了。过去在巴黎的住所,我躺在床上一抬头便能看见一盏水晶吊灯,我总是怕它砸下来,所幸在这简陋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我盯着略有霉迹的朴素天花板,床渐渐犹如海船随波摇晃,忽远忽近的列车在海平面上飞驰而过。“呜——呜——”的鸣笛声此刻愈发像女人的哽咽。这列火车沉入了海底,我也几乎要被惊涛骇浪拍入海底了。 我扶着墙起身,给我的前妻写下一封短信,托人送去巴黎。(亲爱的瓦伦蒂娜,很抱歉再次打搅你,请你将我的财务寄来伦敦,好让我继续生存下去。等等,等等……)我总得做最后的挣扎。 现在,在漫长的艰苦等待下,我将要着手开始书写一份长长的联络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