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兵堡之围”的第五天晚上，鲍里斯从半昏迷式小憩中倏然惊醒，觉得胃部正在发生一场十二级地震，酸液已把肚子腐蚀出了窟窿。他在大衣下蜷缩成一团，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自己之所以产生这种状态，乃是因为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在堡内迅速弥散。扒着墙壁弹孔向外眺望，只见兵堡前的雪地里多出了一个烤肉摊，由敌方副手领亲自掌厨，随烤随吃。羊肉里加入了大把香辛料，有着莫斯科城内难以见到的异域风情，单是嗅嗅气味就足以带给味蕾幸福愉悦的感觉。飘荡的青烟在兵堡周围形成了蓬松的云环，以香薰刺激的气息挑衅着被围困者的底线。登时，吞口水声和哀叹呻吟在围困点内此起彼伏，而腕表上的时针刚指向凌晨一点。
不要笑话他们嘴馋或是意志薄弱。要知道，莫斯科警署第五十三分队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没胜算的一场挑战。现状一言蔽之，就是雪漠孤警，深陷恐怖分子重围；战况简要评之，就是物资短缺，撑过一周已是奇迹。导致战局沦落至此的，是警员们没力气去细想的复杂原因。他们唯一关注的，就是自己的伙食配给已经达到了最低极限——比如今天，除了上午和科普契夫分吃的那块压缩饼干，鲍里斯没再吃过任何食物。他饿的眼冒金星，天上的云朵都恨不得抓下来当棉花糖吃了，颜色和黑面包相仿的弹夹做梦时都差点啃了。睡眠是一种轻松的解脱，结果还被喷香的烤肉味活活逼醒——这种感受我们可以想象，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体会。
“给我个雪团嚼嚼也好，只要能稀释掉这该死的胃酸……”趁着四下无人，神枪手难得示弱，感觉稍微舒服了点，又恨恨咒骂起那群有种饿人没种硬拼的胆小鬼。他缓慢按摩着胃部，顺手把披肩大衣裹得更紧一点，却发现这其实是科普契夫的衣服，自己的那件被当作垫子铺在身下，早被焐得暖融融了。
把温暖给予队友，自己在不知哪个旮旯里瑟瑟发抖——布尔什维克主义精神万岁。鲍里斯扁扁嘴，阻止自己露出微笑。按照对搭档的了解，他拎起衣服往燃有炉火的大厅走去，打算在对方冻成冰棍前找到他。距离领粮时间还有五个小时，两人凑一窝总好过一人捱长夜。如果瞌睡虫彻底被肉香味熏死的话，他们可以讨论讨论狙击天台上的雪雉、再跨过那二十米生死线把猎物带回来的方法。
他突然在临时物资存放室前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哦，原来是多年的防贼雷达自动开启了：四面八方鸦雀无声，寂静到反常，太不自然。他贴在木门上仔细聆听，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然后撸起袖子，“碰”的一声把门拉开——什么人正跪在物品架前，举着一支小火把，被开门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头发几乎炸起毛来。他扭头，他低头，两人四目相对，一认出那张脸，看见那双眼睛中隐含的惊恐，鲍里斯就松开了握拳的手。
他看出来了，科普契夫拿走的是一些压缩饼干。十包一盒的大饼干盒放在青年的膝头，还没完全插好纸盖。他盯了那半开半闭的盖子一眼，只一眼，随后抬头凝视对方，把目光放得温和钝鲁。他甚至换了个抱臂倚墙的姿势——心情愉悦时，他总会保持像这样和科普闲聊。即使这样，大块头的脖子仍不自然地后扭着，一副忘记上半身也可以转动的样子。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进眼眶里，他一手拿火把，一手护在明显突起的夹克肚腹处，宁肯眨眼也不愿擦拭。
“早上好，你也被熏醒了？”他格外犹疑地率先开口道。
“是被热醒的，拜你所赐。”鲍里斯拿走火把，又开玩笑似的用大衣把他当头罩住，给他足够隐秘的空间来处理衣服下的小秘密。作案工具和运赃手段简陋成这样，真是白当了这么久警察。
“我记得你的胃不太好，所以趁炉火没灭去打热水，听见这里有动静，就来检查一下。”把饼干藏进口袋里后，没等鲍里斯再说什么，他便抢先解释道，还主动出示腰间的绿色水壶。没有录音机和镜子，他不知道自己撒谎时的声音表情有多么假，“也许是老鼠作祟。”
“你不仅幻听，还得了妄想症，在这鬼地方，老鼠早饿成死老鼠了。”他知道自己不该，但还是故意问道，“为什么宁愿自制火把，也不去找队长拿手电筒？”
“我得掩人耳目。”话一出口，科普便惊恐地捂住嘴巴，“我是说，我想省电，顺便用烟压一压这气味。效果挺好的，不信你瞧——”他凑到火把前深深一嗅，随即就触电似的跳了起来，“天啊！烟熏肉的气味实在是太诱人啦！”
鲍里斯并不虚假地笑起来。他忽然想到，科普契夫比自己小了整整五岁，还是个太年轻的大孩子，小时候没过过穷日子，挨饿也不在警校的课程范围内。他的面孔那么憔悴，双眼凹陷，又因慌乱面无血色，像一个即将咽气的半死人。他不该再给搭档徒增压力，尽管因他对自己的隐瞒而心存不满。于是他打了个呵欠，用力揉揉科普的头发，“开玩笑而已。为抓老鼠而借手电筒，队长还不得笑死你。该走了，还能睡个回笼觉。”
他们并肩走到门口，将火把随手扔到窗外雪地里。显然，鲍里斯的淡定给了科普契夫勇气，成功让他产生了诡计得逞的错觉——事实上，成功的都有点过头了。等回到房间里时，青年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中那副笑眯眯的憨样，还煞有介事地皱眉头作回忆状，“可我确实听见了什么声响，万一进敌人了怎么办。”在对方作势要掏枪时，又扮鬼脸解释自己在开玩笑。储藏室里的惊慌与愧怍看起来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深感受骗的鲍里斯蜷缩在铁板上装睡，强忍住立刻扒住对方搜出赃物的冲动。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好搭档同志居然会是个厚脸皮的贼。
不要笑话他们嘴馋或是意志薄弱。要知道，莫斯科警署第五十三分队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没胜算的一场挑战。现状一言蔽之，就是雪漠孤警，深陷恐怖分子重围；战况简要评之，就是物资短缺，撑过一周已是奇迹。导致战局沦落至此的，是警员们没力气去细想的复杂原因。他们唯一关注的，就是自己的伙食配给已经达到了最低极限——比如今天，除了上午和科普契夫分吃的那块压缩饼干，鲍里斯没再吃过任何食物。他饿的眼冒金星，天上的云朵都恨不得抓下来当棉花糖吃了，颜色和黑面包相仿的弹夹做梦时都差点啃了。睡眠是一种轻松的解脱，结果还被喷香的烤肉味活活逼醒——这种感受我们可以想象，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体会。
“给我个雪团嚼嚼也好，只要能稀释掉这该死的胃酸……”趁着四下无人，神枪手难得示弱，感觉稍微舒服了点，又恨恨咒骂起那群有种饿人没种硬拼的胆小鬼。他缓慢按摩着胃部，顺手把披肩大衣裹得更紧一点，却发现这其实是科普契夫的衣服，自己的那件被当作垫子铺在身下，早被焐得暖融融了。
把温暖给予队友，自己在不知哪个旮旯里瑟瑟发抖——布尔什维克主义精神万岁。鲍里斯扁扁嘴，阻止自己露出微笑。按照对搭档的了解，他拎起衣服往燃有炉火的大厅走去，打算在对方冻成冰棍前找到他。距离领粮时间还有五个小时，两人凑一窝总好过一人捱长夜。如果瞌睡虫彻底被肉香味熏死的话，他们可以讨论讨论狙击天台上的雪雉、再跨过那二十米生死线把猎物带回来的方法。
他突然在临时物资存放室前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哦，原来是多年的防贼雷达自动开启了：四面八方鸦雀无声，寂静到反常，太不自然。他贴在木门上仔细聆听，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然后撸起袖子，“碰”的一声把门拉开——什么人正跪在物品架前，举着一支小火把，被开门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头发几乎炸起毛来。他扭头，他低头，两人四目相对，一认出那张脸，看见那双眼睛中隐含的惊恐，鲍里斯就松开了握拳的手。
他看出来了，科普契夫拿走的是一些压缩饼干。十包一盒的大饼干盒放在青年的膝头，还没完全插好纸盖。他盯了那半开半闭的盖子一眼，只一眼，随后抬头凝视对方，把目光放得温和钝鲁。他甚至换了个抱臂倚墙的姿势——心情愉悦时，他总会保持像这样和科普闲聊。即使这样，大块头的脖子仍不自然地后扭着，一副忘记上半身也可以转动的样子。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进眼眶里，他一手拿火把，一手护在明显突起的夹克肚腹处，宁肯眨眼也不愿擦拭。
“早上好，你也被熏醒了？”他格外犹疑地率先开口道。
“是被热醒的，拜你所赐。”鲍里斯拿走火把，又开玩笑似的用大衣把他当头罩住，给他足够隐秘的空间来处理衣服下的小秘密。作案工具和运赃手段简陋成这样，真是白当了这么久警察。
“我记得你的胃不太好，所以趁炉火没灭去打热水，听见这里有动静，就来检查一下。”把饼干藏进口袋里后，没等鲍里斯再说什么，他便抢先解释道，还主动出示腰间的绿色水壶。没有录音机和镜子，他不知道自己撒谎时的声音表情有多么假，“也许是老鼠作祟。”
“你不仅幻听，还得了妄想症，在这鬼地方，老鼠早饿成死老鼠了。”他知道自己不该，但还是故意问道，“为什么宁愿自制火把，也不去找队长拿手电筒？”
“我得掩人耳目。”话一出口，科普便惊恐地捂住嘴巴，“我是说，我想省电，顺便用烟压一压这气味。效果挺好的，不信你瞧——”他凑到火把前深深一嗅，随即就触电似的跳了起来，“天啊！烟熏肉的气味实在是太诱人啦！”
鲍里斯并不虚假地笑起来。他忽然想到，科普契夫比自己小了整整五岁，还是个太年轻的大孩子，小时候没过过穷日子，挨饿也不在警校的课程范围内。他的面孔那么憔悴，双眼凹陷，又因慌乱面无血色，像一个即将咽气的半死人。他不该再给搭档徒增压力，尽管因他对自己的隐瞒而心存不满。于是他打了个呵欠，用力揉揉科普的头发，“开玩笑而已。为抓老鼠而借手电筒，队长还不得笑死你。该走了，还能睡个回笼觉。”
他们并肩走到门口，将火把随手扔到窗外雪地里。显然，鲍里斯的淡定给了科普契夫勇气，成功让他产生了诡计得逞的错觉——事实上，成功的都有点过头了。等回到房间里时，青年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中那副笑眯眯的憨样，还煞有介事地皱眉头作回忆状，“可我确实听见了什么声响，万一进敌人了怎么办。”在对方作势要掏枪时，又扮鬼脸解释自己在开玩笑。储藏室里的惊慌与愧怍看起来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深感受骗的鲍里斯蜷缩在铁板上装睡，强忍住立刻扒住对方搜出赃物的冲动。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好搭档同志居然会是个厚脸皮的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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