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岁月沧桑，山河飘渺。
穿过那悠长的岁月，桑柔还记得，曾有那样干净腼腆的男子，拦住她的去路，笑着问她：“姑娘，可愿听在下弹奏一曲，点评一二？”
彼时她还是那个肆意嚣张的魔族公主，很不把他看在眼里：“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抚琴弄乐，也不觉得自己娘气。”
他却不恼，笑说：“家父教养出三个能征善战的哥哥和一个不输男儿的姐姐，看他们常带着满身伤痕回家，心疼的紧。因此自我出世，家父便只盼望我一生喜乐，平安无忧。父命难违，我便从来不碰兵器刀刃。何况，我的琴声，也是可以做武器的，保证不比兵刃差。”
时光飞逝，桑柔一直很嫌弃言乐，言乐却一得空便抱着琴来找她。
从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他都几近偏执的要弹奏。
他琴艺不错，桑柔觉得他皮相好，谈起琴来赏心悦目。
而且他的琴声，和乐魔弹奏的琴声似乎是两个极端，一个干净清澈，一个奢靡放纵，却一样好听，她便渐渐默许了他的打扰。
渐渐的，言乐的琴声从最开始的无欲无求，变得暗含情意。
她为青鸾，灵通乐律，自是把这变化听的一清二楚。
却不以为意。
某天，桑柔偶然得到一柄破旧古琴，竟然想起了言乐，于是在下次见面之时，赠给了他。
他似乎很惊喜。
“柔儿，他是神族。”回宫之后，乐魔斜斜倚在她的寝殿门口，媚眼含讽，眉心一簇火焰印记像是烧进了她的心里。
“柔儿，王后若是知道你与西荒言氏走的这么近，后果不是你承受的起的。”他一步步走向她，一字一句说的分外认真，“柔儿，六合八荒，再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我们是魔，我们要学会的是如何放纵欲望，满足欲望，而不是和那言家小子一样，学着如何，清心寡欲。”
“而且柔儿，魔族已经在准备战事，西荒言氏满族忠烈，你与他，对战沙场已成定局。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柔儿，你素来聪慧，应该知道怎么做。”
乐魔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人世中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说法，桑柔觉得总在她与乐魔身上很合适。
桑柔一直在想啊，若是没有那么早就遇到了言乐，受他影响，可能她早就彻底沦为魔族，与乐魔结姻缘，一生都醉生梦死的活着了。
可是没有如果，言乐的琴声太过干净，净化了她后天被灌输的欲望，激发了她天生存在却被压制的神圣力量。
就在战场上，桑柔率领三十万魔军，攻打南荒时，历劫的天雷滚滚而来。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桑柔要成真魔的天雷，魔族三十万士兵欢呼雀跃。
而他们对面的神族将士面如土灰。
那魔族历劫的天雷一下来，魔族无事，可是神族则将被那天雷之威劈的魂飞魄散。
战场之上，厮杀声响成一片。
厮杀声中，还有熟悉的琴音，悠悠渺渺的传来。
桑柔筑起结界，迎接这历劫的天雷烈火，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战场上那个白衣染血的身影。
眼里，第一次为他波动了情绪。
他，要死在她历劫的天雷烈火之下了。
挺可惜。
天雷烈火滚滚而下，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惨叫声响成一片，桑柔受完天雷烈火，已经是遍体鳞伤，她勉强撑住身子看向周围，大骇。
她身后的三十万魔军，全都，消失不见。
神族五十万天兵神将，却是好端端的立在她对面，除了浑身焦黑，有些轻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
“她不是魔！！她是，她是神族！！！那是升上仙的天雷烈火！！！！！”不知是谁，骇然喊出。
一时间，场面骚动。
“抓住她！！抓住她！！！她刚历完劫，不是我们的对手！！！！”
言乐撑着那柄破旧古琴起身，浑身乏力，伸手抓住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死死盯着桑柔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口血水喷出，昏迷了过去。
“五殿下昏迷了！！快来人啊！！”
几位小将急急忙忙将言乐架上云头，送回西荒。
桑柔浑身狼狈，被五十万天兵天将包围。
本以为命绝于此，谁知天地之间，却响起了尖锐的魔音。
乐魔一身似血红衣，吹着萧，足尖点过皆捂耳作痛不欲生状的天兵天将，来到了她面前。
然后萧声刹止，乐魔脸色苍白，眉心的火焰印记也淡的快要消失，伸手抱过她，只说了一声抱紧我，就背起她，再次以萧对口，吹起魔乐。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桑柔伏在乐魔背上，穿过重重包围，一直逃到了很远很远的洪荒之地。
他放下她时，从来红润的脸色煞白煞白，眉心火焰标志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那火焰标志是他修为的反映，如今火焰快要消失，就说明他修为所剩无几。
要让五十万天兵神将痛苦到无法行动思考，几乎耗尽了他的修为。
只为了救她。
非他族类的她，一个神族。
桑柔很想哭，但是她精疲力尽，眼前一黑，倒在乐魔怀里，便沉沉睡去。
她再次醒来时，正看到乐魔拿着朱砂，细细描绘着他额前火焰的印记。
转眼间，他额前的火焰，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可是，那是假的。
“你醒了？”乐魔脸色依旧苍白，对她说，“你醒了就好，我该回去了。你恢复之前不要回魔族领地，魔族举族通缉你，神族对你的追杀令也没有撤了，六合八荒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在这里乖乖养伤，我有空，会来看你。”
“乐魔！”
“柔儿，我必须要回去了，王后很快会找到这里，我要去引开她。”他笑着安抚她，“我会没事的，他们不知道我修为亏损，不敢拿我怎么样。”
但是桑柔一直等，等到她伤好，等到她周身充斥着她不熟悉的腾腾仙气，都没有等到乐魔归来。
却等来了一个神族。
那时候桑柔等的不耐，等的恐慌，便拿那洪荒之地的土坡山丘出气，一个掌风削平一座山丘，一个拳风打爆一座土坡。听着那石裂山崩之声，她的心里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平静。
魔族，神族，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厮杀，害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后来，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一派天真模样的神女，接过了她打向山坡的招式，同她打斗起来，桑柔憋的厉害，每一招都是杀招。
那神女一一接过，一一化解，然后冲她笑的挑衅：“你要是输给我了，拜我为师怎么样？”
“好！我从来没输过！”
桑柔打红了眼，下手狠辣。
最后……
她却输了。
“愿赌服输。”
她行了拜师礼，那神女很满意，对她说：“你是桑柔对吗？既然你拜我为师，我帮你撤了神族对你的追杀令可好？”她笑容纯真。
“你……师傅你凭什么？”
“凭我姓言，西荒言家排行第十。”
她说，骄傲如同从前的她，“我收留你一段时间，到时候你立些功劳，我就能帮你撤了追杀令。”
“我不会杀魔族来立功。”她冷下眉眼。
言书看着她，说：“可是魔族要杀你，你已成上仙，除了入神籍还能如何？”
“我可以剔仙骨，修魔道。”桑柔笑。
“对魔族可真是忠诚呐，因为那魔族王后？”言书笑容嘲讽，“你若心智完全，那应该不难猜到你不是那王后亲生，你可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又是如何落到那王后手里的？”
————————
最后桑柔还是跟着言书回了西荒，在西荒隐姓埋名住了一万年。
言书送了她一柄魔气旺盛的洛瑶琴，对她说：这是给你的拜师礼，你心里戾气太重，便天天奏这琴吧，什么时候你能把它的魔气消磨没了，你身上的戾气也便差不多消失了。
那一万年，言书真心相待，言乐日日相伴。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可是桑柔心里一直有一道坎过不去，乐魔，他一万年没有消息传出。
他仿佛凭空蒸发了，魔族仿佛从来没有过乐魔和桑柔。
而那场战争魔族大败，失了先机，又筹划了一万年，终于再次挑起战争，这便是神魔之战了。
那时言乐抱着那柄她送的破旧古琴，上了战场，对她说：“阿柔，我上战场，立了功，便帮你撤了追杀令为你求来神籍，可好？”
“为什么？”
“你有神籍，我就能光明正大娶你了。”他说着，笑开。
桑柔一阵恍惚。
最后她说：“言乐，你帮我找到乐魔，不论是生是死。你帮我找到他，我欠他一条命，不把这份恩情还了，我不会和你，和你好。”
言乐点头说好，抱着琴走远。
桑柔曾经听闻，凡世两国作战，打上十多年二十多年都很常见。
如今神魔相争，一打就是两百年，实属平常。
那战乱的两百多年，西荒只留下她一个，蜗居不出。
桑柔曾立下重誓，此生再不动妄动杀念，如若违誓，就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的桑柔，无法说服自己杀魔，亦无法放纵自己继续弑神，一身神功形同虚设，她忽然有些自我厌恶。
神魔之战开始的第两百三十三年，言乐身穿青铜盔甲，回了西荒。
那是桑柔第一次见到身穿战甲的言乐，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温润如水的文秀公子，而是一个叱咤沙场的铮铮男儿。
他取下绘着虎纹的铜胄，对她说：“阿柔，桑眠亲自领兵攻打南荒，魔族最后的百万魔兵都屯兵南荒，战事快要结束了……”
所以，下次见面，我一定可以将你风光迎入西荒。
将言氏之姓，冠以汝名之前。
你可不再，无根可寻，无枝可依。
我会是你的依靠。
桑柔却是心中一惊。
她抓着言乐，苍白了脸色，问他：“哥哥他……桑眠他亲自领兵？”
“是，桑眠他是魔族王子，此次倾他满族之力攻打南荒，看来是对南荒志在必得。神族所有的军队也已经赶往南荒，这是最后一战了。”
言乐眼里有痛苦和疲惫，也有终于快要迎来结局的解脱。
桑柔却浑身颤抖，对他说：“言乐，这是调虎离山，是调虎离山啊！不周山，不周山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哥哥……桑眠他雄才大略，他看不上南荒的，他要的是整个神族，言乐，不周山危险了，通往神族的入口危险了！！！桑眠他是我最崇拜的哥哥，我了解他，连我都不屑把百万兵力放在一个南荒之上，更何况是他，他要的是不周山，是整个神族啊！”
“我去不周山。”
“我和你一起去！”
桑柔自己都没有发现，就在这一刻，她已经在神与魔之间，做出了抉择。
六合八荒曾流传一个说法，说魔族桑柔，薄情冷心，最是无情。
其实，那不过是在太过阴暗的环境下，生存的太久，变得麻木了而已。
她成长的环境注定无法给她光明和温暖，所以她长成了一个残忍嗜血的魔族公主，变成了魔族王后手里那柄最锋利的刀。
但桑柔其实，最渴望温情。
所以当言乐一身白衣，笑容干净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桑柔就觉得这个人，他像是一道光。
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所以，她不顾他的神族身份，默许了他的亲近。
其实，不过贪恋他身上，希望的气息。
若说在西荒暂居之前，桑柔对言乐的情感还是懵懵懂懂、随时可弃的，那么如今，言乐已经变成了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因为她曾经不可背弃的魔族利用了她，抛弃了她。
她的过去的信仰已经崩塌，而言乐他用一万年，帮助她重塑了她那分崩离析的信仰。
她愿意追随他。
如果，没有那一天，那一件事。
她们赶到不周山时，魔族三万魔军已经兵临山脚。
有一个身着九天玄甲，手持蚩尤戟的身影，独自立于魔军对面。
他面对三万魔军，气势却丝毫不弱，右手执起蚩尤戟，直指三万魔军的领头之人，冰冷而又又高傲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空中回响：“桑眠他真当我神族无人，随意好欺？如今我便是孤身一人，也可以把你们，全部消灭。”
话毕，蚩尤戟狠狠的凌空划向三万魔军，只一下，气势磅礴，凌乱了魔军整齐的军队。
言乐见战起，也顾不得其他，想要加入战争。
桑柔却拉住了他：“这三万魔军是桑眠的亲卫，个个都是出挑的将士，且最有默契，你虽然厉害，凭武力却比不过他们群起之攻。夏伐战神他似乎有伤，他虽然有通天之力，但是旧伤未愈，怕是撑不了多久。倒不如取出伏羲琴，扰乱他们的心智。”
言乐一震。
他以为，桑柔不知那破旧古琴是伏羲琴，所以才随意相赠。
原来，她知道，那琴是可以操纵人心的上古神器伏羲琴。
可是来不及多想，他已经席地而坐，取出伏羲琴。
身穿战甲抚琴有些不便，但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琴声被注入了神力，惑人之音在不周山周围回荡，回荡。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战场之上，魔军虽为伏羲琴琴音所扰，但到底人多势众。
夏伐一身玄甲已是周身染血，变成暗红色，他脸上那一面银白面具也是浴血发黑，更有多道划痕。
他执着蚩尤戟，浴血而战。
以一己之力，对抗三万魔军，毫不胆怯。
拼尽所有，也要维护身后家土的安全。
而言乐，持续两个时辰将神力灌输于琴音之中释放，快要吃不消了。
他脸色苍白，额间冒出冷汗。
桑柔记得当初乐魔不过奏起片刻魔音，就几乎耗尽修为。
如今言乐他，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了。
桑柔咬牙，终于伸手搭上言乐的背，把她身上蕴含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全度给言乐。
琴声愈发响亮，一声声，惑人心弦。
天黑了，又亮了。
神魔百万军队都胶着在南荒，不管是夏伐还是言乐桑柔都知道这一战不可能有援兵。
桑柔已经把她四万年的修为全部度给了言乐，只余下一万年的修为护着她的心脉。
此刻她虚弱的根本无法坐起来。
一天一夜的交战，夏伐已经杀的麻木。言乐也已经十指流血，血肉模糊。
但是他们都没有停。
奇迹一般的，在言乐琴声的配合下，夏伐真的把所有魔军都击毙于蚩尤戟下。
只余下一个领头之人。
夏伐一把扯下他的银色面具，线条俊郎刚毅的眉眼间尽是杀意，蚩尤戟直指那幸存的三万魔军首领，挑衅而笑。
言乐也终于停下了奏乐，顾不得血肉模糊的十指，足尖一点，跃向战场，与夏伐比肩而立。
桑柔立的远，根本看不清那领军的模样。
夏伐言乐和那领军皆已经消耗到了自身能够承受的极限，三个身影在战场上厮杀起来。
二对一，很快，那领军处于弱势。
言乐随手从脚边的魔军尸首旁捡起一柄铁剑，一剑划向那魔军首领的脖子。
那魔军首领向后倾下身子，险险躲过。
他头上的玄铁战盔，顺势滑落。
夏伐执着蚩尤戟再次向他攻击，他跃起，点过蚩尤戟落到了三丈外。
他想逃。
夏伐比他更快，眨眼间到了他的身后，夏伐力乏，握着蚩尤戟的手都在颤抖。
终于他选择放弃手中的蚩尤戟，双手结起一个简单的伽印，施到了魔族首领身上。
同一时刻，那领军幻出一只长箫，刺向持剑向他刺来的言乐。
言乐一剑刺穿他的皮革战甲，刺入他的心脏。
他的长箫洞穿言乐腹部。
夏伐望着那柄穿魔军首领而出的滴血铁剑，放心而笑，张开双臂向后摔下。
沉睡。
自此，世间再无夏伐。
那魔军首领被施了定身咒，眉心一簇火焰标志亮的惊心。
他保持着刺箫的动作，亦向后摔去。
停止呼吸。
言乐腹部血流喷涌，他捂着伤口，眼前发黑，陷入昏迷。
桑柔在那魔军首领玄铁战盔落地，露出额前一簇火焰之时，霎时模糊了泪眼。
她浑身乏力，无法行动，只能拼命抓着手下土，用力的，想要站起来。
她呜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乐……乐魔……”
“言乐……言……乐……”
“师……师……”
最终，桑柔也浑身失力，昏迷在不周山脚。
————————
狂风起，夜幕降临。
不周山脚一片可怕的寂静。
可有人听到，那些亡灵悲哀的哭泣。
桑柔永远记得，就在不周山脚，那个她喜欢着的言乐，一剑洞穿了那个为了她不惜耗尽一世修为的乐魔，他的心脏。
就在这一场结束了神魔之战的不周山对决中。
岁月沧桑，山河飘渺。
穿过那悠长的岁月，桑柔还记得，曾有那样干净腼腆的男子，拦住她的去路，笑着问她：“姑娘，可愿听在下弹奏一曲，点评一二？”
彼时她还是那个肆意嚣张的魔族公主，很不把他看在眼里：“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抚琴弄乐，也不觉得自己娘气。”
他却不恼，笑说：“家父教养出三个能征善战的哥哥和一个不输男儿的姐姐，看他们常带着满身伤痕回家，心疼的紧。因此自我出世，家父便只盼望我一生喜乐，平安无忧。父命难违，我便从来不碰兵器刀刃。何况，我的琴声，也是可以做武器的，保证不比兵刃差。”
时光飞逝，桑柔一直很嫌弃言乐，言乐却一得空便抱着琴来找她。
从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他都几近偏执的要弹奏。
他琴艺不错，桑柔觉得他皮相好，谈起琴来赏心悦目。
而且他的琴声，和乐魔弹奏的琴声似乎是两个极端，一个干净清澈，一个奢靡放纵，却一样好听，她便渐渐默许了他的打扰。
渐渐的，言乐的琴声从最开始的无欲无求，变得暗含情意。
她为青鸾，灵通乐律，自是把这变化听的一清二楚。
却不以为意。
某天，桑柔偶然得到一柄破旧古琴，竟然想起了言乐，于是在下次见面之时，赠给了他。
他似乎很惊喜。
“柔儿，他是神族。”回宫之后，乐魔斜斜倚在她的寝殿门口，媚眼含讽，眉心一簇火焰印记像是烧进了她的心里。
“柔儿，王后若是知道你与西荒言氏走的这么近，后果不是你承受的起的。”他一步步走向她，一字一句说的分外认真，“柔儿，六合八荒，再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我们是魔，我们要学会的是如何放纵欲望，满足欲望，而不是和那言家小子一样，学着如何，清心寡欲。”
“而且柔儿，魔族已经在准备战事，西荒言氏满族忠烈，你与他，对战沙场已成定局。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柔儿，你素来聪慧，应该知道怎么做。”
乐魔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人世中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说法，桑柔觉得总在她与乐魔身上很合适。
桑柔一直在想啊，若是没有那么早就遇到了言乐，受他影响，可能她早就彻底沦为魔族，与乐魔结姻缘，一生都醉生梦死的活着了。
可是没有如果，言乐的琴声太过干净，净化了她后天被灌输的欲望，激发了她天生存在却被压制的神圣力量。
就在战场上，桑柔率领三十万魔军，攻打南荒时，历劫的天雷滚滚而来。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桑柔要成真魔的天雷，魔族三十万士兵欢呼雀跃。
而他们对面的神族将士面如土灰。
那魔族历劫的天雷一下来，魔族无事，可是神族则将被那天雷之威劈的魂飞魄散。
战场之上，厮杀声响成一片。
厮杀声中，还有熟悉的琴音，悠悠渺渺的传来。
桑柔筑起结界，迎接这历劫的天雷烈火，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战场上那个白衣染血的身影。
眼里，第一次为他波动了情绪。
他，要死在她历劫的天雷烈火之下了。
挺可惜。
天雷烈火滚滚而下，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惨叫声响成一片，桑柔受完天雷烈火，已经是遍体鳞伤，她勉强撑住身子看向周围，大骇。
她身后的三十万魔军，全都，消失不见。
神族五十万天兵神将，却是好端端的立在她对面，除了浑身焦黑，有些轻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
“她不是魔！！她是，她是神族！！！那是升上仙的天雷烈火！！！！！”不知是谁，骇然喊出。
一时间，场面骚动。
“抓住她！！抓住她！！！她刚历完劫，不是我们的对手！！！！”
言乐撑着那柄破旧古琴起身，浑身乏力，伸手抓住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死死盯着桑柔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口血水喷出，昏迷了过去。
“五殿下昏迷了！！快来人啊！！”
几位小将急急忙忙将言乐架上云头，送回西荒。
桑柔浑身狼狈，被五十万天兵天将包围。
本以为命绝于此，谁知天地之间，却响起了尖锐的魔音。
乐魔一身似血红衣，吹着萧，足尖点过皆捂耳作痛不欲生状的天兵天将，来到了她面前。
然后萧声刹止，乐魔脸色苍白，眉心的火焰印记也淡的快要消失，伸手抱过她，只说了一声抱紧我，就背起她，再次以萧对口，吹起魔乐。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桑柔伏在乐魔背上，穿过重重包围，一直逃到了很远很远的洪荒之地。
他放下她时，从来红润的脸色煞白煞白，眉心火焰标志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那火焰标志是他修为的反映，如今火焰快要消失，就说明他修为所剩无几。
要让五十万天兵神将痛苦到无法行动思考，几乎耗尽了他的修为。
只为了救她。
非他族类的她，一个神族。
桑柔很想哭，但是她精疲力尽，眼前一黑，倒在乐魔怀里，便沉沉睡去。
她再次醒来时，正看到乐魔拿着朱砂，细细描绘着他额前火焰的印记。
转眼间，他额前的火焰，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可是，那是假的。
“你醒了？”乐魔脸色依旧苍白，对她说，“你醒了就好，我该回去了。你恢复之前不要回魔族领地，魔族举族通缉你，神族对你的追杀令也没有撤了，六合八荒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在这里乖乖养伤，我有空，会来看你。”
“乐魔！”
“柔儿，我必须要回去了，王后很快会找到这里，我要去引开她。”他笑着安抚她，“我会没事的，他们不知道我修为亏损，不敢拿我怎么样。”
但是桑柔一直等，等到她伤好，等到她周身充斥着她不熟悉的腾腾仙气，都没有等到乐魔归来。
却等来了一个神族。
那时候桑柔等的不耐，等的恐慌，便拿那洪荒之地的土坡山丘出气，一个掌风削平一座山丘，一个拳风打爆一座土坡。听着那石裂山崩之声，她的心里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平静。
魔族，神族，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厮杀，害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后来，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一派天真模样的神女，接过了她打向山坡的招式，同她打斗起来，桑柔憋的厉害，每一招都是杀招。
那神女一一接过，一一化解，然后冲她笑的挑衅：“你要是输给我了，拜我为师怎么样？”
“好！我从来没输过！”
桑柔打红了眼，下手狠辣。
最后……
她却输了。
“愿赌服输。”
她行了拜师礼，那神女很满意，对她说：“你是桑柔对吗？既然你拜我为师，我帮你撤了神族对你的追杀令可好？”她笑容纯真。
“你……师傅你凭什么？”
“凭我姓言，西荒言家排行第十。”
她说，骄傲如同从前的她，“我收留你一段时间，到时候你立些功劳，我就能帮你撤了追杀令。”
“我不会杀魔族来立功。”她冷下眉眼。
言书看着她，说：“可是魔族要杀你，你已成上仙，除了入神籍还能如何？”
“我可以剔仙骨，修魔道。”桑柔笑。
“对魔族可真是忠诚呐，因为那魔族王后？”言书笑容嘲讽，“你若心智完全，那应该不难猜到你不是那王后亲生，你可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又是如何落到那王后手里的？”
————————
最后桑柔还是跟着言书回了西荒，在西荒隐姓埋名住了一万年。
言书送了她一柄魔气旺盛的洛瑶琴，对她说：这是给你的拜师礼，你心里戾气太重，便天天奏这琴吧，什么时候你能把它的魔气消磨没了，你身上的戾气也便差不多消失了。
那一万年，言书真心相待，言乐日日相伴。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可是桑柔心里一直有一道坎过不去，乐魔，他一万年没有消息传出。
他仿佛凭空蒸发了，魔族仿佛从来没有过乐魔和桑柔。
而那场战争魔族大败，失了先机，又筹划了一万年，终于再次挑起战争，这便是神魔之战了。
那时言乐抱着那柄她送的破旧古琴，上了战场，对她说：“阿柔，我上战场，立了功，便帮你撤了追杀令为你求来神籍，可好？”
“为什么？”
“你有神籍，我就能光明正大娶你了。”他说着，笑开。
桑柔一阵恍惚。
最后她说：“言乐，你帮我找到乐魔，不论是生是死。你帮我找到他，我欠他一条命，不把这份恩情还了，我不会和你，和你好。”
言乐点头说好，抱着琴走远。
桑柔曾经听闻，凡世两国作战，打上十多年二十多年都很常见。
如今神魔相争，一打就是两百年，实属平常。
那战乱的两百多年，西荒只留下她一个，蜗居不出。
桑柔曾立下重誓，此生再不动妄动杀念，如若违誓，就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的桑柔，无法说服自己杀魔，亦无法放纵自己继续弑神，一身神功形同虚设，她忽然有些自我厌恶。
神魔之战开始的第两百三十三年，言乐身穿青铜盔甲，回了西荒。
那是桑柔第一次见到身穿战甲的言乐，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温润如水的文秀公子，而是一个叱咤沙场的铮铮男儿。
他取下绘着虎纹的铜胄，对她说：“阿柔，桑眠亲自领兵攻打南荒，魔族最后的百万魔兵都屯兵南荒，战事快要结束了……”
所以，下次见面，我一定可以将你风光迎入西荒。
将言氏之姓，冠以汝名之前。
你可不再，无根可寻，无枝可依。
我会是你的依靠。
桑柔却是心中一惊。
她抓着言乐，苍白了脸色，问他：“哥哥他……桑眠他亲自领兵？”
“是，桑眠他是魔族王子，此次倾他满族之力攻打南荒，看来是对南荒志在必得。神族所有的军队也已经赶往南荒，这是最后一战了。”
言乐眼里有痛苦和疲惫，也有终于快要迎来结局的解脱。
桑柔却浑身颤抖，对他说：“言乐，这是调虎离山，是调虎离山啊！不周山，不周山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哥哥……桑眠他雄才大略，他看不上南荒的，他要的是整个神族，言乐，不周山危险了，通往神族的入口危险了！！！桑眠他是我最崇拜的哥哥，我了解他，连我都不屑把百万兵力放在一个南荒之上，更何况是他，他要的是不周山，是整个神族啊！”
“我去不周山。”
“我和你一起去！”
桑柔自己都没有发现，就在这一刻，她已经在神与魔之间，做出了抉择。
六合八荒曾流传一个说法，说魔族桑柔，薄情冷心，最是无情。
其实，那不过是在太过阴暗的环境下，生存的太久，变得麻木了而已。
她成长的环境注定无法给她光明和温暖，所以她长成了一个残忍嗜血的魔族公主，变成了魔族王后手里那柄最锋利的刀。
但桑柔其实，最渴望温情。
所以当言乐一身白衣，笑容干净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桑柔就觉得这个人，他像是一道光。
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所以，她不顾他的神族身份，默许了他的亲近。
其实，不过贪恋他身上，希望的气息。
若说在西荒暂居之前，桑柔对言乐的情感还是懵懵懂懂、随时可弃的，那么如今，言乐已经变成了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因为她曾经不可背弃的魔族利用了她，抛弃了她。
她的过去的信仰已经崩塌，而言乐他用一万年，帮助她重塑了她那分崩离析的信仰。
她愿意追随他。
如果，没有那一天，那一件事。
她们赶到不周山时，魔族三万魔军已经兵临山脚。
有一个身着九天玄甲，手持蚩尤戟的身影，独自立于魔军对面。
他面对三万魔军，气势却丝毫不弱，右手执起蚩尤戟，直指三万魔军的领头之人，冰冷而又又高傲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空中回响：“桑眠他真当我神族无人，随意好欺？如今我便是孤身一人，也可以把你们，全部消灭。”
话毕，蚩尤戟狠狠的凌空划向三万魔军，只一下，气势磅礴，凌乱了魔军整齐的军队。
言乐见战起，也顾不得其他，想要加入战争。
桑柔却拉住了他：“这三万魔军是桑眠的亲卫，个个都是出挑的将士，且最有默契，你虽然厉害，凭武力却比不过他们群起之攻。夏伐战神他似乎有伤，他虽然有通天之力，但是旧伤未愈，怕是撑不了多久。倒不如取出伏羲琴，扰乱他们的心智。”
言乐一震。
他以为，桑柔不知那破旧古琴是伏羲琴，所以才随意相赠。
原来，她知道，那琴是可以操纵人心的上古神器伏羲琴。
可是来不及多想，他已经席地而坐，取出伏羲琴。
身穿战甲抚琴有些不便，但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琴声被注入了神力，惑人之音在不周山周围回荡，回荡。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战场之上，魔军虽为伏羲琴琴音所扰，但到底人多势众。
夏伐一身玄甲已是周身染血，变成暗红色，他脸上那一面银白面具也是浴血发黑，更有多道划痕。
他执着蚩尤戟，浴血而战。
以一己之力，对抗三万魔军，毫不胆怯。
拼尽所有，也要维护身后家土的安全。
而言乐，持续两个时辰将神力灌输于琴音之中释放，快要吃不消了。
他脸色苍白，额间冒出冷汗。
桑柔记得当初乐魔不过奏起片刻魔音，就几乎耗尽修为。
如今言乐他，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了。
桑柔咬牙，终于伸手搭上言乐的背，把她身上蕴含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全度给言乐。
琴声愈发响亮，一声声，惑人心弦。
天黑了，又亮了。
神魔百万军队都胶着在南荒，不管是夏伐还是言乐桑柔都知道这一战不可能有援兵。
桑柔已经把她四万年的修为全部度给了言乐，只余下一万年的修为护着她的心脉。
此刻她虚弱的根本无法坐起来。
一天一夜的交战，夏伐已经杀的麻木。言乐也已经十指流血，血肉模糊。
但是他们都没有停。
奇迹一般的，在言乐琴声的配合下，夏伐真的把所有魔军都击毙于蚩尤戟下。
只余下一个领头之人。
夏伐一把扯下他的银色面具，线条俊郎刚毅的眉眼间尽是杀意，蚩尤戟直指那幸存的三万魔军首领，挑衅而笑。
言乐也终于停下了奏乐，顾不得血肉模糊的十指，足尖一点，跃向战场，与夏伐比肩而立。
桑柔立的远，根本看不清那领军的模样。
夏伐言乐和那领军皆已经消耗到了自身能够承受的极限，三个身影在战场上厮杀起来。
二对一，很快，那领军处于弱势。
言乐随手从脚边的魔军尸首旁捡起一柄铁剑，一剑划向那魔军首领的脖子。
那魔军首领向后倾下身子，险险躲过。
他头上的玄铁战盔，顺势滑落。
夏伐执着蚩尤戟再次向他攻击，他跃起，点过蚩尤戟落到了三丈外。
他想逃。
夏伐比他更快，眨眼间到了他的身后，夏伐力乏，握着蚩尤戟的手都在颤抖。
终于他选择放弃手中的蚩尤戟，双手结起一个简单的伽印，施到了魔族首领身上。
同一时刻，那领军幻出一只长箫，刺向持剑向他刺来的言乐。
言乐一剑刺穿他的皮革战甲，刺入他的心脏。
他的长箫洞穿言乐腹部。
夏伐望着那柄穿魔军首领而出的滴血铁剑，放心而笑，张开双臂向后摔下。
沉睡。
自此，世间再无夏伐。
那魔军首领被施了定身咒，眉心一簇火焰标志亮的惊心。
他保持着刺箫的动作，亦向后摔去。
停止呼吸。
言乐腹部血流喷涌，他捂着伤口，眼前发黑，陷入昏迷。
桑柔在那魔军首领玄铁战盔落地，露出额前一簇火焰之时，霎时模糊了泪眼。
她浑身乏力，无法行动，只能拼命抓着手下土，用力的，想要站起来。
她呜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乐……乐魔……”
“言乐……言……乐……”
“师……师……”
最终，桑柔也浑身失力，昏迷在不周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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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起，夜幕降临。
不周山脚一片可怕的寂静。
可有人听到，那些亡灵悲哀的哭泣。
桑柔永远记得，就在不周山脚，那个她喜欢着的言乐，一剑洞穿了那个为了她不惜耗尽一世修为的乐魔，他的心脏。
就在这一场结束了神魔之战的不周山对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