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余当时月

　　旅人离开寄宿的逆旅，一路而行，特意避开了人多处，渐渐行至郊野的一片小树林中。冬末时天黑得还早，夜幕降临，果然有夹杂着细雪的冷雨，点点滴滴飘落下来。
初时还能抵挡一阵，但随着雨势渐大，旅人回头望一眼背后的剑匣，蹙起了眉头，加快脚步，想找个可以遮雨的所在。可是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树木，冷雨匝地，避无可避。
天色愈发黑了。见四下无人，旅人并指作个剑诀，竟有一把长剑自他背后飞出，稳稳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把竹青色的剑，镌刻古朴的铭文，剑身横亘一道缺口。
旅人并指一抹，竹青色的剑身上，竟亮起一层青色的剑光，映亮周围的树木和枯草。旅人便借着这剑光照亮，继续冒雨快步前行。
这时候，他敏锐察觉到，身后的枯草间，传来一丝响动。
旅人迅速熄灭了剑芒，回头以余光一瞥。虽然光线很暗，但他还是发现了树干之后，一个躲藏得并不高明的人影。
旅人转过身来，抱拳一揖，语气平和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烦请现身相见。”
树后的黑影磨蹭了好一会，才畏畏缩缩地走出来。却是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汉子，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手上拎着一盏小灯，依稀照出他的模样。头顶半秃，花白头发挽成一个小小的发髻，身穿一件打着补丁，到处都是煤黑的破袄。
那人咬着手指，战战兢兢地走到旅人面前，打量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小哥，你，你是‘剑仙’吗？你的剑会亮啊！”

　　旅人一时啼笑皆非。他见这个人的打扮应当是小镇里最平常的工匠之流，微微放下了心，抱拳温和地道:“不敢，雕虫小技罢了。在下途径此地，请问大叔，这附近可有能避雨的地方么，劳烦了。”
见他态度温文有礼，那个又矮又胖的汉子放下了心，咧嘴笑了起来，“那你来我家罢。我家就在这附近。”
“这，如此叨扰，恐怕......”旅人尚且犹豫，那人却热心地拉住他的手臂，“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啊，老光棍一个，巴不得家里来个人呢。”
旅人微微犹豫，见雨势渐大，便答应称谢，随他转过了几条小路，果然见到一间简陋低矮的房舍。那人请他进了屋，便筛了些黄酒来，要他暖暖身子。那酒浑浊不堪，一看便知是极为廉价的，入口也奇酸无比，难以下咽。旅人却并不推辞，连饮几杯，微笑着称谢。
然而即便闲坐饮酒，他背后的剑匣也从未离身。
那人愈发高兴起来。闲谈之中，旅人得知他姓王，平日里打铁为生，一直是个老光棍，便独自住在此处。
“小哥，你叫什么名，住在哪呀？”酒酣时，王铁匠问道。
旅人微微犹豫了一瞬。但见对方一片热心，若不如实相告实在不合礼数，又想对方是个小镇里寻常的工匠，必然不知自己来历，便抱拳笑道，“在下商岳瀛。”
王铁匠却忽然皱起了眉，“咦”了一声。
商岳瀛脸色微变，却见王铁匠敲着桌沿，哈哈大笑起来，“小哥啊，你怎么起这么个拗口名字啊，读都读不利索哟，别说写了。”
商岳瀛失笑，知道这些日子来自己草木皆兵，毕竟是多心了。

　　桌上，王铁匠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商岳瀛并不感兴趣，也不打断，只是微笑着附和静听。王铁匠谈性上来，滔滔不绝说了足有半个时辰，商岳瀛方委婉地提出天色已晚，劝他早些休息。
王铁匠很是高兴，提出要商岳瀛留宿一晚，劝他住里屋自己的卧室，自己在外间的窄榻上凑合一晚。商岳瀛几番推辞，也只得答应了，称谢进屋。
房门刚一关上，王铁匠却生出一阵奇怪来，不禁想起对方那个从不离身的剑匣——这一看就又沉又麻烦的东西里，不知装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忍不住好奇，他将矮胖的身子凑在门边，扒住门缝用力地看。
果然，商岳瀛在合上房门后，立即解下了背后的剑匣，小心地横放在地。那一人高的剑匣似乎颇为沉重，商岳瀛动作极轻，才没有磕碰出声。
王铁匠屏住呼吸，眼看那个一身素衣的清俊男子，缓缓打开了匣盖。
眼前所见，几乎让王铁匠脱口叫出声来。

（说晗风跳崖得到奇遇的童鞋们，我想说......额他真的只是单纯跳下去了而已）

一位油菜花的读者画的男主～简直太赞深得我心啊啊啊，太有才了

（后面不好意思写了）

　　打开的匣盖中，居然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闭着的双眼微微凹陷。
少年清秀的脸如蜡一样苍白，五官俊秀，嘴唇也是缺少血色的。几缕碎发盖住额头和半张脸。少年一动也不动，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否在呼吸。
这个被藏在剑匣中的少年不知是昏迷还是在沉睡，又或者，是一具尸体。王铁匠趴在门缝瞪圆了双眼，呆若木鸡，手里攥着的一条手巾掉在地上。
而商岳瀛却小心地将匣内的少年抱了出来，放在被褥简陋的床榻上。少年纤细的四肢无力地垂落，像是被斩断了引线的木偶。
就在王铁匠已经判断这少年九成是一具尸体，开始浑身发抖的时候，榻上的少年却睁开了眼睛。在他清秀的苍白脸孔上，那双眼睛显得极黑，如清冽的冰水，却是没有焦点的。
不错眼地盯着少年的脸，王铁匠的脸色渐渐变了。
少年略打量了下这简陋的内室，转过漠然的眼身盯着一旁的商岳瀛，不做声。
商岳瀛回身去旁边的矮几上倒了一杯水，送到少年唇边，少年却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转眼。
“晗儿，整整一天里，你都食水未进。”商岳瀛叹了口气道。
柳晗风淡淡“嗯”了一声，望着天花板。
商岳瀛无奈，只得回身将那杯水放在榻边的矮桌上。却听少年低声问，“你准备去哪呢，小师叔？”
“......我亦不知。师兄当了掌门，我已是璀阳弃徒，师门大逆，不知这天下，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他微垂眼帘，顿了顿正色道，“至少如今，我先设法把你的事情办妥，再想其他。”
柳晗风淡淡扬了扬嘴角，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突然吃力地从榻上撑起身子，歪过头去，挪动手臂去够放在床边的那杯水。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仿佛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商岳瀛试图扶他，却被挣开。在门外偷看的王铁匠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年似乎是手足不便，无法行动自如。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也许还有其他，才不得不被藏匿于剑匣中由商岳瀛背负。
果然，在他的手还有几寸就要触到水杯的时候，“碰”地一声响后，他整个人从榻上栽下，无力地跌在地上。矮桌被他撞得一晃，水杯翻倒，泼洒了他一身，在地上跌的粉碎。
“晗儿！”商岳瀛忙上去要扶他起来，却被柳晗风吃力地躲开了，“小师叔，全身筋脉尽毁，原来本该是这个样子的么？”
“......”商岳瀛沉默了半晌，温言道，“晗儿，江湖传言，阴阳判官叶前辈与高徒郝姑娘最近云游至此，都说他们师徒二人是神乎其技的名医，我定当不遗余力求他们，也许......”
“......把我身上的封印解开。”柳晗风伏在地上，衣衫尽湿，再次挣开他的手，忽然打断他淡淡说了一句。
“这......”商岳瀛犹豫，柳晗风却微微扬起眉，“没关系，我自己也未必不能强行冲开。”
他合眼凝神，额头上一道淡淡的花纹渐渐浮凸，随着他的念力隐约变化。片刻后，柳晗风忽然扶着矮桌站了起来，动作虽然有些迟滞，却显然与之前判若两人。他有些吃力地喘息，却装作漫不经心地随手拂拭衣服，紧接着在榻沿坐了下来，扬起下颔凝视着商岳瀛。
“晗儿，你听我说。你将剑气之力熔炼于经络血脉，虽然可使你行动如常，但是久而久之，对身体损伤极大，你也会饱受折磨，这样下去未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那时候再想复原，便是难上加难了。你且先忍耐一阵我定当找到方法，将你身上的剑气除去，且让你的身体恢复如常。”

　　“为什么要复原呢，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柳晗风漠然地道，“至少是现在，就算受了什么重伤，也可以封住伤势，轻易不会死。之前，我从那样高的悬崖跳下去，也没有死。”
商岳瀛一时沉默了，回想起几个月前，他赶至崖底一刻的震惊。那样的高度足够让任何人粉身碎骨，然而这个少年居然还是不可思议地留着一丝生机。他身上的骨头几处断裂，却居然以操御剑气的法门，维持如初，甚至闭锁身上本该流血的伤口。商岳瀛叛出璀阳，悄悄带走那个垂危的少年时，本以为他根本不可能撑过长途跋涉，只是大胆一赌，然而一切都让他震惊不已——那个明明已经危在旦夕的少年，却令人难以置信地，在许多常人必死无疑的处境下，居然始终留存一息，就这样支持了下来。
这不可思议的情景，使得商岳瀛大胆地假设——倘若不是身体受到毁灭性的伤害，这个少年，如今已因为剑气与身体相融，成了近乎不死之身的存在。
然而商岳瀛也清楚，这样下去会对柳晗风的身体损伤极大，且将承受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假如不加限制，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这个师侄的身体，就会因为剑气的毁损消耗，彻底毁去。
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可以赎清罪孽，让柳晗风的身体复原如初。虽然如今，这一切看起来几乎全无可能，但他宁愿尽力一试，来弥补心中的愧疚。
“晗儿，这一切，原本也是有我一份过失在内，如今已无可挽回，只盼能让你最后复原如初，我才略能心安，弥补我的愧疚。倘若你妄动剑气，几乎是在消耗生命，必定会使身体大损，再无法医治，我才不得不施了封印在你身上，望你可以忍耐一时，待我寻到叶前辈踪迹，或有方法。”
“所以，我便是任你们摆弄的的傀儡，你们想设局骗我就骗我，想将我牺牲就将我牺牲，然后弥补一下图个心安便罢，我还要言听计从，以这种动弹不得的样子等你当我的救命恩人，是这样么？”
柳晗风冷哼，看也不看地再度躺回榻上，“呵，反正其实，小师叔的封印我要是真想完全解开，也未必没有方法——也许如果我想试一试的话，啸锋剑的全部剑气和力量，我甚至也有办法夺过来用。”
“......！”商岳瀛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最后这句话，身子猛地一震。

门外，王铁匠紧紧趴在门缝上，正凑着矮胖的身子使劲地往里面看，一下用力过猛，那扇木门“砰”地一声，被他挤得开了。王铁匠收势不住，踉踉跄跄地便跌进了屋子。商岳瀛与柳晗风一惊回头，盯住了他。王铁匠揉着扭伤的腰，哼哼唧唧抱怨几句，抬头尴尬地笑笑，挠着头发不知所措。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直藏身剑匣的柳晗风见被人发觉了踪迹，神色一变，猛地向着商岳瀛望去，看他的主意。商岳瀛略沉吟了一下，终是走上前去，扶稳那个慌了神的中年铁匠，语气从容，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地介绍道，“这是我一位老友的儿子，近日身体抱恙，在下欲带他去神医叶前辈处看诊。方才仓促下未来得及介绍，叨扰了。”
听到商岳瀛的话，柳晗风现了极尴尬的神色，抬头望他似想催促小师叔带自己离开。王铁匠愣了愣，挠着头皮勉强笑起来，“哈，哈哈，这，这样啊......不妨事不妨事。”他向着柳晗风打量了一番，见到他仍带着几分稚气的模样，原本不知所措的神色平复了，眼里多了怜爱，咧嘴笑了起来，“挺可爱的孩子啊。哎，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呀？”
以往都被人恭恭敬敬地赞做天才，或者被父亲冷冷地训斥，他向来被人认为早熟，未来更会是成就不可限量的剑侠，柳晗风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原本苍白的脸一下涨红了。王铁匠还絮絮叨叨地问着，“是腿疾吗？天生就这样，不能走路吗，哎真可怜，这么好的孩子。小家伙你别难过，叶伯伯他是个厉害的医生一定能让你好起来。就算是好不了也没事，没人笑话你的，你一定要坚强点，乐观点，你看原来住在我隔壁的那......”
“小师叔，咱们什么时候走，现在，还是必须等到明天？一定要留在这？”柳晗风不等王铁匠说完，已抬头看着商岳瀛冷冷道。

商岳瀛知道柳晗风藏身剑匣的事情被王铁匠撞破，与其掩盖解释更显得古怪，倒不如装作云淡风轻。他见对方没有追问原委，反倒心中更加不安起来，但这时也只得强充作浑然无视，猜想对方的心思与自己一般，顺着话头道，“劳大叔操心了。在下一直在寻访叶前辈的踪迹，只是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只得带着这孩子四处奔波。”
柳晗风有时会故意示弱，却从不愿意让人发现自己需要同情照顾，更厌恶被叫做“孩子”，神色阴沉地一言不发，只觉得这似乎是十二年来，自己最糟糕的一天，甚至比那日在铸剑厅发生的一切，还让他觉得不堪回首。
王铁匠似乎是个心大的，也没有多想，三言两语便忘了之前的疑惑。他打光棍太久，似乎倒对柳晗风真的十分喜爱，一会问他喜欢什么吃的，一会问他喜欢玩些什么，肚子饿不饿，身上冷不冷。柳晗风都只是低着头不声不响，被问得无可奈何了，才勉强应付几句。
王铁匠反倒着了急，挠着头前思后想，要用个什么法让他搭理自己。他出去到罐里抓了一把麻糖，攥在斗大的拳头里，伸到柳晗风面前笑道，“猜猜里面有几颗糖，嗯？”
柳晗风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聊的人。撇了下嘴角。王铁匠将拳头又伸了伸，“要是你猜对了，我就把四颗糖都给你。”
柳晗风扶额不语，半晌觉得不说话实在尴尬，只得有气无力道，“四颗。”
“哈哈哈哈哈猜错了吧”王铁匠把巴掌一伸，笑得见牙不见眼，掌心里明明白白，居然躺着五颗麻糖，“小家伙傻了吧哈哈哈哈哈。”
商岳瀛看得忍俊不禁，露出微笑来。柳晗风却依然沉着脸，淡淡道，“无聊。”
王铁匠的笑容僵了一瞬，突然摇着头苦笑，“当年啊我原也有个儿子来着，可惜养到八岁便夭折了，婆娘嫌我穷嫌我没出息，也收拾包袱跟别人跑了。哎，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早忘了。小家伙，看到你啊，不知怎的又想起他啦。罢了，不提，不提了。”
王铁匠说到此，又挤出些笑，把五颗麻糖往柳晗风手里送去，“逗你玩呢，吃，吃啊，都是给你的。”
“我不要。”柳晗风别过头，冷冷拒绝。
王铁匠的笑容消失了，又勉强聚起来，近乎哀求般地，把几颗糖使劲往柳晗风手里送。柳晗风依旧一言不发伸手一推，那糖骨碌碌地都滚在地上，沾得都是灰尘。
王铁匠的眼神顿时空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柳晗风冷淡的神情微微变了，却到底没说话，依旧将头一梗，望着别处。王铁匠慢吞吞地扶着腰，吃力地一颗一颗捡起，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商岳瀛忙打圆场，王铁匠也只是摆了摆手，不回头地走了出去，留下一个矮胖而萧索的背影，伸手带上房门。
关门的那一声响，却让柳晗风心中一颤。再抬头，已经空无一人。他的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茫然甚至是歉疚，坐在床沿低头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跳下了床，开门便往外走去。
“晗儿，你要去哪里？”商岳瀛一愣，见他忽然又冲破了自己限制他行动的封禁，脱口道，“你如今身体内息不调，当卧床静养，最好不要轻易起身行动！”
“我没事。”柳晗风却摇头推开他的手，拉开房门径自走了出去。
家徒四壁的小屋内，外间昏黄的油灯还没有吹熄。王铁匠孤零零蜷缩在一张旧椅子上，歪头打着盹，睡梦中眉头依旧紧蹙着。五颗麻糖放在旁边矮桌上的一只盘内，沾满灰尘。
柳晗风看着他孤零零的矮胖身影，忽然觉得心中塞满了无数东西，可是一下子又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终于，他悄然走过去，拿起了一颗麻糖，犹豫了一会，放进口中吞下。
麻糖上粘着灰尘，可是入口却是甜丝丝的。他忽然想起，自己亲生的父亲，那个举世无双的大铸剑师，如今雄霸天下的修真万门之首，竟然从未买给过他一颗糖。
从前习惯了的生活，他从不会去细细寻思。可是如今离开了那惯常的日子，他才明白自己从前在普通人眼中，原来是一个条件如此优越，让人不敢企及的天才小公子。如果父亲想给他，这天下绝大多数东西，父亲都能为他弄到手中。
可是，父亲却没有，给过他一颗，甜丝丝的麻糖。反而......
他再不想去回忆那日铸剑厅发生过的一切。柳晗风闭上眼，打算将从前的一切，从前的自己，彻底忘记。

被他惊动，王铁匠睁了下眼，又闭上，迷迷糊糊地梦呓，“阿牛啊，你怎么还不睡，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柳晗风不知所措，转头就要走，王铁匠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那只尽是老茧的粗糙的手，从打着破补丁的衣袖里伸出来，微微颤抖，“阿牛，你别走啊，别走。你，你再叫一声爹吧。”
柳晗风的步子顿住了，心头猛地一绞。不知是怎样一种冲动涌上，他转头看着那张满是风霜的脸，轻声道，“爹。”
“阿牛啊！”王铁匠蓦地惊醒了，看见眼前这个陌生的，苍白瘦削的少年站在眼前，愣了愣。
“我不是阿牛，我叫小风。”柳晗风低声道。
王铁匠连忙放开手，不住道歉。柳晗风却自桌上再度拿起几颗麻糖，一一吃下

麻糖在口中渐渐化开，柳晗风才察觉到两日食水未进的自己真的是饿了。曾经一度以为，他这个身体已经在祭剑之时死去，如今不过是勉强因剑气维持的行尸走肉。可是如今他才确定，当时虽然受伤极重，可是自己，毕竟还是在好端端活着。
他看着这个局促不堪却纯朴善良的老铁匠，嘴角居然翘起，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许久许久以来，他第一次笑。
他一直抵触商岳瀛带自己四处求医，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为了什么继续存在。可是这一瞬，他忽然对于让自己身体复原有了极其强烈的盼望。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以一种从前未想过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什，什么？柳晗风立刻睁开了眼睛。商岳瀛还没发现他醒转，犹豫道，“这，这怎么敢当。他身体抱恙，定要劳烦大叔费很大心神。你我萍水相逢，雨夜留宿已是添了很大麻烦，如何能......”
“没事没事，我是个老光棍，寂寞惯了，正喜欢这个孩子，怎么怕麻烦，高兴还来不及呢。还是说，小哥不信任我？”
“不敢，在下只是......”商岳瀛微现难色，似在思虑。柳晗风却蓦地开口打断，“小师叔，还是算了吧。”
商岳瀛与王铁匠一起转眼看着他，见他总算暂时无恙，都面露喜色。柳晗风却刻意避开了王铁匠关切的目光，觉得有些不适。前晚他一时激动下，觉得对王铁匠亲近了几分，可是再看之下，这个无聊絮叨的穷苦铁匠，实在让他难以有什么好感。想象要寄宿在此，已觉得头大。
商岳瀛看着他沉默。他见柳晗风身体衰弱，的确已经不起奔波，那阴阳判官脾气古怪，万一不肯医治，耽误几日更是无计可施。但要把柳晗风留在此处，让这一个陌生的老铁匠照顾，又实在放心不下。萍水相逢，如此叨扰，让一贯不喜劳烦他人的商岳瀛觉得不安。更何况，他与柳晗风的来历并非寻常，将柳晗风留在一个陌生人处，他不知是否妥当，但眼下已别无他法。
然而王铁匠殷殷劝说半日，商岳瀛几度犹豫，到底是答应下来，许了王铁匠重谢，又嘱咐柳晗风好好休养，便整装而去。

商岳瀛辞别王铁匠，转身而去时，微微动了念头：难得遇到一个好心人，萍水相逢，竟会如此热心相助，更愿意收留晗儿，简直有些出人意料了......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有不妥？罢了，眼下已无计可施，多想无益，人家好心相助无以为报，我当信任才是。
想到此处，他放下了疑惑，只身而去。
见这个俊秀的年轻剑客消失在街角，王铁匠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了屋，摇着头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
“商岳瀛.......这小哥，便是那个天才小师弟商岳瀛罢？那么那孩子不会真的是......那模样，那脾气，简直太像了。我的天，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凑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