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知道我有阴病，传得沸沸扬扬，都劝我爷爷把我装进木盆扔到河里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我的命运造化，免得给村儿带来灾难。我爷爷不忍心。
十三岁之前，我和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村里人也慢慢忘了阴病这回事。
直到那年发生了一次意外后，阴病发作，又出了一系列的变故，爷爷才把阴病的缘由告诉我。

这还要从一座老宅子说起。
我们村东头的那座老宅子，一直没有人居住，院内一口枯井，爷爷告诫我放学后不要在这座老宅子逗留，尤其不能靠近那口水井。
爷爷说这座老宅子有百年历史了，虽然破旧，但还是很结实。
我上学那会儿，这座老宅子是必经之路，每次经过都会加快脚步，有时候也会好奇的偷偷朝大门里面瞄一眼。

那天下午放学，我的死对头李二嘎带着他的同伙，围着我骂：阴病娃，阴病娃，克死你爸和你妈……气得我火冒三丈。我带上几个死党，一路紧追不放。
说来也奇怪，刚到老宅子的大门前，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突然吱扭一声，老宅子的大门竟然缓缓开了。
我们几个被吓了一大跳，动作瞬间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那扇门。
在我印象里，这座老宅子的大门一直用门闩锁着，现在碗口粗的山木断成两截，落到地上。

想起爷爷的嘱咐，我有点害怕。正想带伙伴撤退，苏铁蛋手脚麻利，一边说：哼，李二嘎他们肯定藏里面了，一边抬腿迈进院门。
其他人也前呼后拥跟了进去，没走几步路，就听扑通，妈呀一声。
铁蛋儿掉井里了！前面的人有人喊，跟着的几个小伙伴吓坏了，掉头就往院外跑。

这时，井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水声，还有带着呛水喊救命的声音传来。
我心里奇怪，明明是枯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声？
我立马拉上两个同伙，趴到井边看。井不深，铁蛋儿在底下拼命扑腾着。奇怪的是那水花，灰黑色，像喷泉一样向上翻涌，瞬息之间就把铁蛋儿淹没了。
我吓得腿脚直打哆嗦，但还是从井口旁边捡起一根竹竿，慌慌张张地往井里伸下去。我身后铁蛋儿他弟和苏二小一起帮我拉。

当竹竿缓缓伸到水井里，我清晰感觉到，铁蛋儿抓住了竹竿，竹竿比之前重了很多，但是无论怎么拉，就是拉不上来。
我们又努力地拽了几次，有两次铁蛋儿头已经露出了水面，但那灰黑的水浪像是一双大手，拼命地往水下拉他。铁蛋儿只来得及换了口气，就又沉下去了。
竹竿慢慢从我手上往水井陷下去，似乎有一股很大的力气在往下拉扯，我心里越来越慌。
救命啊！救命啊！
我们一边使劲拉扯，跟那个力量抗衡，一边大声呼救。

竹竿脱手，和铁蛋儿一起向水下沉去。
那井水越翻越急，先是透明的水花从下面翻上来，水面忽又变成漆黑一片，我依稀看见有几只手拉扯铁蛋的身体。
还有几只手伸出水面，努力向上伸展着，直朝井口伸过来。
那些手有的乌黑修长，有的乌黑短粗，有的甚至像是婴儿的手，同样也是乌黑一片，手指头上指甲像蛇一样飞快向上生长。
啊——我旁边的两个伙伴一屁股坐到井边，吓得惨叫：手！手！你们看见了吗？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们甚至是彼此推搡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身后院门忽然吱——呀，呯地撞上了。院门撞击在一起，像是倒了一堆尘土在地上，立即腾起了一团诡异的黑色烟雾。
我甚至清晰地听见门栓横上的声音。
一抬头，我看见远处宅门前的墙边，赫然立着一排灵位。足有百多个，灵位边缘锋利，如刀砍斧削，有缕缕黑烟从中间渗出来，阴森诡异。
我们几个几乎是坐在地上向门口方向退着。我旁边苏二小哇地一声没命地大哭起来，起身往门口跑。

跑了两步又像是撞见鬼一样，大瞪着眼睛翻身回来。
门口那些细细的烟弥漫起来，越聚越清晰，一只只手渐渐在烟雾里凝聚成形。和井里的乌黑的水一样，里面有些枯瘦的手伸出来，朝着我们伸过来。
我甚至看见烟雾变幻之间，一只没有皮肤、只有白骨的手，努力想挣脱烟雾，伸向我们，似乎是想抓住我们，深深刺入皮肉。
苏二小返身又回到我们身边，泪水在脸上纵横流下，开始没细看，我只是觉得不对劲，细看之下，二小的脸上竟然流下的是一道道血水……

我指着他的脸，惊恐让我全身发麻，他自己朝脸上抹了一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随即又放声大叫起来。
那叫声直闯进我的身体，在各个角落里游走个不停，好像下一刻，恐怖就会夺走我的呼吸。
苏二小抬起满是血水的脸，用沾满血水的手指着井口。下一秒他发出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声音：在、那、里！

一字一顿的声音像是从一个被堵住的喉咙里发出来。
他只比我小两岁，声音应该是清脆有些尖细的，此时却像一个老人，声音苍老混浊，充满了邪恶的暗示甚至怨恨。
那不是苏二小的声音！但那个声音却在苏二小的身体里！！

此时，井口水花四溅，有一些乌黑如墨一样的水喷出来，与窗口的灵位遥相呼应，那些烟雾里黑漆漆的手臂越来越多，似乎都想挣脱黑烟的缠绕……
我突然感到一阵头痛，那种疼痛像一根无形钢针在头脑中，每剜一下，疼痛都会沿四肢百脉向全身每一个角落冲去，留下绵绵不断的疼痛余波……
苏二小摇摇晃晃，刚才逃命时，他肯定是接触到那烟雾了。他沾满血水的手垂下来，双眼圆睁，血水从两个眼角往下流，分成几股，在下巴处汇合，再一滴滴滑落到胸前。

双脚吃力地往前挪动，从我们旁边一瘸一拐向井口走去，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嘴里粗重地嘟囔着，在~那~里，呵、呵……
最后那两个字竟是他发出来的笑声，我感觉自己的头发都一根根竖起来，头疼几乎让我要发狂了。
我害怕……更生哥，我害怕……我身边铁蛋儿他弟抓着我的胳膊，不住地发抖。

我头疼的厉害，身体的疼痛和意识里的恐怖掺杂在一起，有着令人崩溃的力量。
苏二小一脚踩上井沿，那些井口咕嘟咕嘟翻滚的黑水一阵兴奋，有些手臂迫不及待地伸过来，拉住他。
墙边的灵位也起了波动，似乎也都想分享可口的美味一样。
灵位周围腾起的黑烟，化成一张张黑漆漆的人脸，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似乎是要从灵位周围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