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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试了一次，终于指尖划过锋利的岩石，带下一些碎屑。
　　「找到了。」
　　青峰露出笑容，「你抓紧，我推你上去！」海水没过他的大腿，带着几分腥咸的海潮气息。
　　那是赤司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次攀爬，因为在下面支撑自己的是青峰大辉。
　　他知道自己每靠近安全一步，青峰就越走近死亡一点。
　　够到崖面的同时，一切身为篮球主将的本能都自然蜂拥而出。他迅速撑起身体，动作敏捷的翻上石崖，但当赤司立即回身试图去寻找青峰时，砸响在耳际的只有潮水浩瀚的波澜。
　　「大辉！」
　　「我没事！」青峰的声音传来，混在海潮阴冷的嘈杂里，却奇异的骄傲，「你等着我上去！」
　　水……漫到哪里了？
　　这种话赤司无法问出口。
　　而他也不想知道答案。
　　他只希望青峰活着。
　　而青峰确实正挂着一脸得意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的话蛮干也无所谓，但至少赤司安全了。水位的增长也没有想象中急速，在漫过腰部时就稍微停顿起来，可每一波向外撕扯的牵引力却越来越难以抵抗。他抬起头向赤司的方向挥了挥手，就算对方完全看不到也无所谓。
　　但奇妙的是赤司就在那一刻向他伸出手，即便隔着宛若生死的距离，他燃着寒火的眸子仍清澈而安静。
　　「大辉，先尝试从石壁上攀岩，如果不行就尽量找抓握点，水位上升的时候我拉你上来。」
　　简单直接的指令。正如他在球场上给予指令一般，却让青峰无所畏惧起来。赤司从未让青峰，抑或奇迹的任何人失望过，他的命令哪怕无理都必须绝对执行，而往往这些无理会在未来的某日醍醐灌顶般分明起来。
　　明明最初就是青峰想出的办法。可无论肯定否定，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时都毫无缘由的易于相信。
　　青峰抬头扫过石壁，虽然表面粗糙但强行攀登还是过分困难。
　　「那就麻烦你务必拉住我了，主将。」他笑着晃了晃照明棒，暗淡光线下赤司先前阴晴不定的脸色在闻及最后的称谓时终于有所变化，他眨了眨眼，然后慢慢露出笑容。少年异色的双瞳在黑暗中猎猎燃烧，一如昔日球场上百战百胜的荣光。
　　「你以为你们所跟随的究竟是谁啊？」
　　++++++
　　『赤司君。』
　　『啊？』
　　国中时期，青峰关系最亲密的好友是黑子哲也，理所当然的事，考虑到他们是搭档，而除去练习外，偶尔也会有这种类似文明人的沟通方式被两人使用，又写作聊天，大部分都发生在部活结束返家途中。
　　青峰叼着一根冰棒满脸莫名其妙看着黑子。
　　『青峰君之前说很享受向强者挑战，那赤司君肯定也符合这个要求，有全力比赛过吗？』
　　青峰耸了耸肩，『啊……还是二军的时候被他完虐过。』
　　黑子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满意被敷衍，『竭尽全力的比赛？』
　　而青峰脸上的表情突然就难以解读起来，正当他准备回答时，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小青峰~~』
　　『干嘛啊？你家不是这个方向吧？』青峰黑着脸转头，黄濑凉太刚入部，不知究竟哪部分才能被赤司看中，不光安排黑子做指导员，还放任他在一军的球场缠着青峰one-on-one，说起来他的才能跟同期的灰崎很贴近，一个右键复制一个右键剪切，不过黄濑的急速进步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青峰也并不真如表现的那样烦他，一个热爱篮球且远景昭然的好对手怎样都值得尊敬，也许至少在心里。
　　『今天有工作嘛~我去事务所的方向是这边哦，下次可以和小黑子一起走了~』
　　『请容我拒绝。』
　　『好过分~！』
　　而那次无疾而终的对话就被有意无意的延长再延长。
　　直到青峰的才能开花。
　　虽说赤司的原话是觉醒，但黑子却坚持称之为开花，青峰更希望他们都不要理他。
　　很多年后青峰细想起来，还是觉得一些对话虽然来源突兀，影响却根深蒂固。
　　那段时期他苦于没有对手缺席了大部分训练。篮球变得越来越无聊后，青峰像是突然失去了人生的坐标。曾经他的生活是：篮球篮球篮球篮球小麻衣篮球篮球篮球篮球。而自那以后，青峰已经无法感到最初单纯享受篮球的快乐了。
　　他会时常躺在天台发呆，直到夕阳西下，俯瞰整个校园都染着浓重赤色。
　　黑子哲也曾找到过他。
　　『青峰君。』他的搭档，抑或原搭档，抱膝坐在他躺着的高台之下，用一成不变的口吻打招呼。
　　『阿哲吗？一起来晒太阳的？』青峰没有睁眼，懒洋洋问道。
　　『并不是。青峰君为什么不去练习？』
　　『为什么要练习？越打越好就会越来越无聊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留在球队？』
　　青峰缓缓睁开双眼，头顶是漫天烟霞般灼烧的红云，『是啊……为什么呢？』

　　『成为我的Ace吧，青峰。』
　　赤司征十郎曾这样说过。
　　那是发生在国一下半学期，赤司正式取得帝光篮球部主将御座后的某个傍晚，青峰因为小考成绩太差留堂补习耽误了部活，被罚跑了50圈外场。本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末日了。
　　但意外生还后，他还是累瘫在长椅上半死不活。
　　赤司当时也留到最后，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响地翻一本《Julius Caesar》，青峰直到最后也没能记住它的译名。在他终于平稳呼吸后，赤司『啪』得一声合起书，『稍微陪我一下吧，青峰。』
　　而未等回复就已经缓步走出体育馆，身后是一脸狼狈抱怨着还没换衣服的青峰。
　　『刚跑完体育场又是爬楼梯吗？』青峰拖着腿跟在赤司后面，虽然心里有疑惑，但烦恼更多，他更想早点回家，或者买本杂志看看，不是跟着一脸高深的主将在教学楼游荡。
　　青峰打了个哈欠，而走在前面的赤司只是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他。
　　两人站在天台顶端，那是第一次，青峰发现同样的地方在不同时间能带来如此截然的感受。平日午休时一起吃便当的地点却是欣赏校园全景绝佳的观景台。目光发散出去，似乎所有建筑都被铺天盖地的红色火焰包裹，而它们投射的阴影则在远处传来的钟声中逐渐拉长。
　　『There is a tide in the affairs of men. Which, taken at the flood, leads on to fortune; Omitted, all the voyage of their life is bound in shallows and in miseries.』①
　　『啊？』
　　『我刚才看的那本书。青峰不是盯着封面看了很久吗？』
　　『嘁，你到底要说什么，赶紧说完。』青峰挠了挠后颈不悦道。
　　但赤司只是不紧不慢的微笑着继续，视线始终停留在城市的远景，『那本书叫做《凯撒大帝》，是讲一个理想主义的爱国者怎样挣扎在人性与国体间，最终为那份理想手染鲜血的故事。他所追求的东西很渺茫，而他又在追逐中始终抱持着一颗叫做『心』的东西，他的善良反变为弱点，宽容导致了敌人倒戈一击。这样一个愚蠢的追求者的故事。』
　　『那就在那之前，把『心』丢掉好了。』青峰挑起一侧眉梢说道。
　　赤司眨了眨眼，用『你真明白我的意思吗』的表情望过来。
　　『啊……所以说，』青峰烦躁得又挠了挠后颈，『碍事的东西全部都剔除，如果是到头来失去一切的结果，那我宁愿损失一件以后还有时间能找回来的东西。』
　　『把『心』丢掉了，也能找回来吗……』赤司低声问。
　　『不找怎么知道啊！虽然不一定会找到，但不找的话肯定找不到吧？』青峰感到莫名其妙。
　　『是吗……』赤司的声音仍旧极低，像在兀自思索着，『即使不知道会在途中失去什么，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去追逐的觉悟……吗？』
　　青峰很想说你考虑着我先回家了，但思考后又觉得他更想活到下个生日，所以闭嘴等着。
　　良久，赤司终于深深喘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光与影在他背后相映生辉，而少年赤色的瞳孔宛如即将消逝在世界尽头的阳炎般映射着血的色彩。
　　『简直就像是为站在世界顶端而出生的。』
　　少年青峰曾如此定义，直到多年后仍这样认为。而似乎只要是这个人，无论哪里都能够到达。
　　『成为我的Ace吧，青峰。』
　　他这么说。而青峰在对面少年恒久镇定的赤色瞳孔里看到自己正因诧异瞪大的眼睛。
　　『成为帝光篮球部的Ace，我的Ace。作为交换，我会为你得到一件你想要的东西。如何？』
　　他向青峰伸出手，还有一个誓约。
　　『为什么代价是我想要的一件东西啊？』青峰不解。
　　但赤司看起来更不解，『我想要你成为我的Ace，所以给你一件你想要的不是很公平吗？』
　　——神逻辑。
　　但即便如此，彼时的青峰大辉仍旧向他御冕的少年王宣誓了忠诚。
　　只是他还不清楚，那份忠诚竟绵延了一世的保质期。
　　以及同样忘记询问的、赤司故事中的追逐者最终究竟迎来了怎样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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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因为我是Ace吧。』青峰在思索许久后终于缓缓得出结论。
　　『哎？』
　　『阿哲不去练习可以吗？会被罚跑哟。』坏心眼的指出。
　　『青峰君才该被罚跑。赤司君也越来越奇怪了。』
　　『赤司？那家伙怎么了？』青峰转了个身，枕在折叠的手臂上。
　　『虽然纪律很严明，但青峰君的出席率早就该被开除了吧……』黑子的语气里带着不满。
　　『阿哲，你就这么想我被踢出去吗？』
　　『这样的话就会有紧张感了，哪怕是青峰君也至少会想要认真一点吧。』
　　『没用的，而且我不需要认真也会赢。』
　　『青峰君……其实根本就在等赤司君来找自己吧？』黑子突然平静指出。
　　『哈？』
　　『因为哪怕不去部活，青峰君也会一直等到部活结束才返家不是吗？期间也始终都在这里，只要稍微打听就能知道，我认为表现得很明显在等谁来接自己。』他论证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青峰的声音听起来带上几分烦恼。
　　『赤司君对待所有部员都公私分明，所以即使训练强度极端，大家也都会服从。可是最近开始，赤司君就一直在特殊对待青峰君，这样下去大家都会颇有微词的。』
　　特殊感。
　　即使不愿承认，青峰也明白自己的私心。
　　但这种负面情绪就像爆发的熔岩，不待其自然终止就会长久持续下去。在失去篮球后，他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自身价值，让青峰感到自己还活着，还能奔跑，哪怕不在球场上也可以呼吸。
　　『比赛我会去的，所以练习就放过我吧！』这样说着的青峰，内心有种扭曲的快感。一方面渴望那个人永远公正的天枰为他倾斜，另一方面更渴望被他呵斥和唤醒，无论哪个都是只有青峰大辉才享有的特权，无论哪个都证明他对那个人来说是必要的。主将和Ace的极限，让他们比任何人都更贴近彼此，同时又比任何人都更加疏离。
　　『担心他的话就不要来跟我说啊，去向本人抱怨。而且如果需要我的话，告诉我就可以啦！但是根本一次也没来过吧，那家伙！』
　　『……青峰君……』
　　『呐，哲，你曾经问过吧？我跟赤司究竟谁比较强之类的。』
　　『是问过，但青峰君并没有回答。』
　　『不知道呀。我跟赤司，从来都没有全力以赴的one-on-one过，就算练习也都只是……练习而已。』
　　『是因为体质限制能力的缘故？』
　　『你知道成为Ace的条件吗？』
　　『哎？』黑子迷惑道，显然没能跟上对话的节奏。
　　『绝对不能输。这就是条件。作为整支队伍的支柱，辅助作为队长的整支队伍的核心，无论在怎样的条件下都要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是哪怕无需上场，只要名字都能够另对手恐惧的绝对的强悍。特别是在帝光的队伍里，正因为强者如流才要在这些强者中崭露头角。胜利。胜利。然后胜利下去。』青峰坐起来，群青色双瞳凝视着某个令人怀念的遥远维度。
　　他继续道，『这是当时我答应那家伙的事：成为帝光的Ace，成为他的Ace。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他的对面。』
　　『我……不太明白两者间的关系。』
　　那一刻，青峰脸上难得出现了只有在往昔比赛中才会展露的单纯笑容，是类似年幼的孩子炫耀自己憧憬的超级英雄的那种、纯粹的快乐。
　　『因为那家伙是不一样的。我想要挑战强者，但他跟我会去挑战的任何强者，抑或任何人都不一样。赤司征十郎，那家伙是我们的主将吧！』
　　他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鲜活。
　　可惜注意到的只有黑子一人。
　　他缓缓起身，临出门前留下了迷津般的话语，而那也是黑子哲也递交退部届前，和青峰大辉的最后一次交谈。
　　『我认为，赤司君一定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无法来找你的，青峰君。』

　　「……呐，赤司，我好像丢了一个水瓶。」
　　「是吗……」
　　青峰仰躺在冰冷的地面喘息，而侧卧在他身边仍在调整呼吸的少年只有余力回应单词。回荡在两人耳际的是潮水循序的拍击以及太阳穴处紊乱的血脉。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于杂技机巧的极限挑战；青峰在迅速上涨并力道十足的海水中目测距离后仅以手脚不稳固的支撑点将自己推离水面，再借助一侧石壁做中转跳跃改变方向，滞空期间由俯卧在海蚀崖顶的赤司准确抓住他的手并引体向上的空中接力。
　　说实话，无论是谁这种惊险度高成惊吓度的死亡接力有生之年都希望不需要再来一次。
　　虽说是看似简单的动作，可克服水体和自体重力并且在黑暗中预测距离进行跳跃，还保证一定滞空时间的青峰，抑或完全失去视力，单纯凭借听觉和本能在一瞬确定接手位置的赤司，如此准确性与完成度的动作在体力、耐力、爆发力、反射神经、感官灵敏度，以及强压力工效上，每个拉出来都能让两人被称为怪物。
　　你永远不知道人类能够为一个目标做到什么程度。
　　一阵挣扎后，几乎是惊魂未定的两位少年都维持着原先瘫倒的姿势喘息着发呆，大脑仍然很难解码这次劫后余生。
　　「……哈……哈哈……真的假的，竟然做到了……」最后是青峰先用发颤的音调笑出声，诸多情绪同时作用让他混乱，狂喜、难以置信、恐惧、恐惧、恐惧。他的瞳孔仍旧扩张着，像正在理解自己幸存的事实，而嘴巴却神经失调般滔滔不绝起来「我是说，刚才那个你能相信吗？我在跳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赴死了但你竟然真的抓住我了不光抓住还把我拉上来了，我说完全看不出你力气这么大……」
　　「大辉……」
　　「啊？」
　　「闭嘴。」
　　尽管仍旧有气无力，但语调里娱乐的成分毫无隐瞒，青峰先怔了一秒，继而断断续续嗤笑起来，附和他的是片刻后赤司清浅的笑声。
　　只是这一刻，两名少年都表现得一如孩子般单纯为这份劫后余生喜悦和动容。
　　几分钟停歇后，他们再次摸索着向洞穴内部行进，确认潮水不会满灌的两人行进速度也略缓下来。先前混乱中青峰弄丢了两瓶雨水和一根照明棒，此刻正披着湿透的外套风干。
　　「穿成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是天宇受卖命。」②青峰抱怨着，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剩余的照明有限就没有优先使用，洞穴比想象中更深，但内部并不宽阔，两人同时伸展双手就能分别触到两侧石壁。
　　「你即使跳舞太阳也不会照进来的。」赤司在他旁边淡淡说道。
　　「谁要跳舞啊！」
　　「况且……」少年的声音若有所思起来，「如果大辉是天宇受卖命的话，多半就算跳舞也会因为皮肤太黑又没有光的缘故失败吧……」
　　「你这家伙是想打架吗……」
　　赤司又低声轻笑起来。
　　继续行进了大约十分钟，赤司突然停下脚步，已经适应身边状态的青峰立刻条件反射般止步，「怎么了？」
　　「这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红发少年回答着，又开始摸索照明棒，「能闻到机油的味道。」
　　随着一声脆响后，稳定而阴翳的青色光源在纯粹黑暗的洞穴中浮现出来。
　　青峰不禁一阵头疼，「这东西就不得不做成闹鬼一样的颜色？举着它简直就像一路通往冥界……」
　　赤司倒是很自在，反正他也看不见，「少废话，去检查那边的情况。」他命令着，把照明递给一脸不愿意的青峰。
　　环视四周后，黝黑皮肤的少年终于认识到似乎是在两人未曾注意期间，洞穴显著开阔起来，四周石壁都稍显遥远，还能看到头顶嶙峋的钟乳石和岩壁周围高耸的石柱，像是经历了多年风化与海洋盐分侵蚀后自石壁剥离开来，青峰一边用贫瘠的词汇形容，一边描述着吸引赤司注意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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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峰知道赤司不止一次感到自己的视线。但他们谁也没有说。
　　『大辉的房间太乱了。』当晚站在走廊里，赤司征十郎用实事求是的态度对把手伸进衬衫里挠着肚子的青峰断定道。
　　『烦死啦！嫌乱就去别人家借宿！』青峰踢开一本杂志。
　　『下次会考虑的。』赤司的声音很平静，似乎确实正思索着对方的提议。而那一瞬青峰毫无征兆地烦扰。
　　『…………随便你啦！』他摔门进了贯通卧室的盥洗室。
　　然而那并不是麻烦的结束。恰好是伊始。
　　淋浴时无所事事准备就这样解决生理问题的少年青峰突然面临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不同于以往借助幻想杂志里摆出撩人姿势的女星自慰，青峰脑海中，名为赤司征十郎的影像烙印般挥之不去。一切罪孽的开始都以渴望展开身姿。他难以自制得回忆着一切关于赤司的遐想，思维就像禁锢在狭仄的巷道。黑暗，带着尼古丁、汗渍，以及性的气息。他妄想着赤司微微偏头时下颌的棱角，阳光透过他鲜艳如血的发梢，还有他血液中矿物沉痛幽谧如雨后丛林般清澈的味道。
　　青峰从未如此激烈的抵达白光笼罩的高齤潮。
　　而稍作冷静后，无法抑制的负疚与迷茫又想薄暮般覆盖住他，试图压垮他。青峰靠着一侧瓷砖滑坐在浴室温暖而硬质的地面上，狠狠攥起双拳。他无法把这些当做一场意外。无法把自己渴望着，哪怕仅仅是物理层面上渴望着另一个少年的事实一笑置之；他也无法把这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归咎于青春期放纵的荷尔蒙，不是在赤司征十郎本人就坐在这扇门另一侧时。
　　但青峰大辉不想想通。
　　他比自己愿意得更清楚那个人存在的方式。就像他清楚他胜利的方式一样。
　　孤高的王。
　　『可恶……』他低声咒骂，『……可恶……』
　　* * *
　　终于一脸阴郁地走出盥洗室时，青峰眨了眨眼，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立刻关门。
　　这次青峰试着深呼吸了几次并且低声念着『错觉错觉我只是太累了』再次推门而出。
　　他的房间，不知为什么就在自己洗澡的几十分钟里变得像异次元一样。
　　『这……这是哪？』
　　正值这时赤司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两杯绿茶，『洗完了吗？』
　　『我的房间……』青峰还挂着一条毛巾冻在盥洗室门口。
　　『因为实在太乱了就忍不住整理了一下。』
　　『不要擅自整理别人的房间啊混蛋！』青峰抓起一条浴巾丢过去，赤司灵巧地躲开了。
　　『可是太乱了我会睡不好。』赤司一脸正义地指出。
　　『谁管你啊！』
　　『大辉，你床下藏的书和DVD都放在书架里了。』
　　青峰眼前一黑就感到一种吐血的冲动，但随即就被层层叠叠的疲惫感覆盖了，『我……我就是因为不想放在书架上才藏在床底下的。不过算了……我要睡觉了，简直就是噩梦。』
　　『大辉，不吹干头发就睡觉的话会得偏头痛的。』
　　『拜托让我睡觉吧，我的头不会比现在更疼了。』
　　『嗯？』仍旧坐在矮桌前的赤司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拿着剪刀歪过头看他，眼睛完全没有笑意。
　　青峰认为人类有时真的可以为了生命放弃尊严。
　　『请务必让我把头发吹干。』
　　* * *
　　『大辉。』非常礼貌地占用了青峰家地板和软榻的赤司在入夜熄灯后，破天荒地展开了话题。
　　『…………又怎么啦你……』青峰却更希望他闭嘴。
　　『睡不着。』
　　『努力睡。』
　　『刚才试过了，还是不行。』赤司波澜不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主人的不耐。
　　『你到底什么问题啊？！』青峰『轰』得一声翻过身来，『在谁家借宿晚上都睡不着？』
　　『不知道。』赤司在黑暗中安静地眨了眨眼，月光恰好从书桌前的窗户洒落，银装素裹般铺在赤司身上，『因为是我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
　　——以前都在过什么生活啊这家伙。
　　但毫无疑问，一种压倒性的优越感泛滥开来，青峰温和了脸色和口吻，『是因为床的关系吗？』

　　赤司小幅度摇了摇头，一侧发丝在自己的枕头上摩擦开来，而另一侧则沐浴在月光里，红玉色瞳孔在黑暗中并不真切，却意外柔软温润起来，『每年回本家时会睡地铺，合宿训练时也是，所以并不是床的问题。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大辉的关系吧。』
　　心脏突然就和血液一起加速了。
　　赤司转过身平躺在月色里，从青峰的角度望过去，不止是线条优雅的容颜，连面部细腻的皮肤都如同发光体般映射着淡淡的光晕。
　　『自小时起我就被寄养在本家的表亲那里，双亲很忙碌，每年能够见面都很勉强，但表亲们也鲜少返家，一直照顾我的婆婆是家住附近的一个退休的看护妇，每天准备晚餐后就会回家。宅邸太大了，附近偶尔还会有入室盗窃的案件，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必须保持警惕。习惯以后，就连睡眠也很浅了。』
　　『等……等一下喂，那是你几岁的时候？』青峰半撑起身体问道。
　　赤司想了想，『五岁吧，大概，太早已经记不清楚了。』
　　——什么人家会把一个五岁的孩子丢下不管啊？！
　　但对此毫无怨言的赤司就像理所当然般使用着『习惯了』的说法，这种淡漠反而让青峰在仲夏深夜感到骨髓深处的幽寒。他试着去想象年幼的赤司怎样面无表情穿过宅中投下影影绰绰的长廊，前后道路都黝黑黝黑毫无光亮，柔韧的脚底踏过廊下死于去年的樱花，连同摩擦声一起单调呆板的重复。连恐惧这种感情都还未能完全理解前就已经生活在巨大的恐惧里。他想赤司是怎样蜷着小小的身体在灯下翻着一本又一本画册，连彩虹和橡皮鸭都在孤独里丑恶成张牙舞爪的猛兽，然后他索性不再看图，读文字繁复的书，直到疲惫和倦怠压垮下来。
　　『合宿的时候……偶尔也会难以入睡，但听到身边呼吸的声音就会镇定下来。可是大辉的房间不同，狭窄又混乱，墙上的人物海报都贴了很多层。』赤司的语气仍旧极端平静，声音也很轻。
　　『……我的房间很小真抱歉啊。』青峰瞪了他一眼。
　　但出乎意料赤司低低轻笑起来，『但是意外的安全，太过安全反而不知道怎么入睡了。你看，我跟大辉的距离就只有这一点。』他伸出手臂，指尖轻松触碰到青峰撑在床边的胳膊。
　　那一刻，青峰埋藏在心底深处某个坚不可摧的部分似乎无可修复地破碎开来。
　　赤司淡淡笑了，『我呢，也许是因为家族的缘故，『家庭』的概念反而很稀薄，长此以往就逐渐抽象成单纯的概念，但大辉的家大概就是『家庭』的感觉吧？总觉得很羡慕呢。』
　　青峰在呼吸下『嘁』了一声，『嘎吱』起身把自己丢在赤司身边躺下，本就狭窄的地板立刻被填满。
　　『睡觉。』他枕着双臂向天顶大声说道。
　　赤司一脸莫名的看他，『大辉，很热而且很挤啊……』
　　『你烦死了。』青峰大动干戈地侧过身子，立刻跟为了给他腾位置的赤司面对面，肢体似乎都同呼吸一样相互交缠，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赤司回望过来的眼睛，放轻了声音，『这样就可以吧？睡觉。』
　　『大辉也怕黑？』赤司低声问。
　　『啊？』青峰挑起一侧眉梢。
　　『之前合宿时，真太郎抱怨过凉太怕黑非要跟他挤着睡。』赤司的呼吸吹在青峰脸上，带着柠檬水、薄荷和绿茶的气息。
　　『嗯。』青峰心不在焉地回答。
　　『所以大辉也怕黑？可是你自己就那么黑晚上照镜子的时候……』
　　『赶紧给我睡觉！！！』
　　翌日清晨青峰恢复意识时，毫无意外看到身边摺叠规则的被褥，上面放着一张自己只有考试作弊时才需要使用的便签纸，摺成信笺的形式。
　　『多谢招待。周一晨训不要迟到。』
　　甚至还正式到留下署名。
　　青峰看了一眼觉得烦，指尖用力就想揉掉，但最后一秒他停了下来，缓缓覆盖在脸上。
　　油墨的味道。
　　除此之外，赤司就像从未到访过一般。
　　那就是青峰大辉与赤司征十郎国中三年来，最为接近的一晚。

　　「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吧，那次过年。」青峰面前的照明棒突然闪烁了几秒后熄灭。他在呼吸下咒骂了一声，窸窸窣窣得去摸船帆制作的简易包裹。
　　但没有迅速适应黑暗的眼睛让他大为光火。身侧一阵布帛摩擦的声音后，赤司折开了一根新的照明棒，暖色调的橙色光源。就像火焰的颜色。又像什么的颜色都是那样。
　　「我倒是觉得有很多。」赤司把照明棒放下，转而环起膝盖，下颚敛在颈部与膝盖的狭小空间，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缩起翅膀的雏鸟，「很多很多。」
　　青峰沉默了。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如何回应。
　　而打破这种突如其来沉寂的却是赤司，「你一直都是个例外，大辉。我计划了几乎全部，但你只是……作为你而存在，就打乱了全局。虽然从侧面推动了一部分，但也逼迫我不得不重新布局。如果是棋盘之上，我也许都曾经试想过认输。」
　　青峰一怔，倏然有种非常、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不想知道赤司接下来要说的话。无论那是什么，青峰大辉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说什么啊你……」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干涩的咽喉倾轧而出。
　　赤司似乎不为所动，雕塑般坐在他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唯一的光源，「最初是你、真太郎，还有敦，最强的PF、SG和Center。接下来是灰崎，作为不稳定因素制衡。然后发掘了黑子，让你成为他的光。同时成为我的Ace。剔除灰崎，我选择了黄濑，让他遇到你的练习，进入球队，升入一军。自此，一切都很顺利。」他的声音极平静，「本来，只要再教给你们一件事，就可以让你们从我这里毕业了。但我错估了你的成长。我没有想到你的才能会在国中时期就觉醒。但是也正是如此才促成了哲也的退部，我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早……」
　　「什么啊……你，阿哲的事……」青峰不能组织语言，他感到大脑一片混乱，所有认知与常识也呼啸着乱作一团。在这样的绝境里，似乎他才是即将失去视力的那个人。无法看到前路，也无法看到归途。
　　但赤司甚至没有分给他多余的一瞥，低声继续道：「啊……这也是另一个我要向你道歉的地方，『因为我的缘故，哲也才会离开。』大辉其实一直这样想并且很在意吧。抱歉啊，让你有这种想法却没有澄清。确实，最初的导火索在于大辉的觉醒，但事实上哪怕没有这件事，哲也也一定会退部的。」
　　「哈——？！！！」青峰几乎是带着疑问吼出声。
　　赤司终于转首，用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双眸望向他，又像透过他看着其他人，其他任何人。「我并没有教给哲也投篮，大辉的话，应该已经觉察到了吧？那并不是因为他不适合，恰恰相反，哲也的才能如果善加利用，可能性是无穷的，但即便如此，没有投篮能力的辅助，他也会越来越跟不上你们的步伐，最终离开的吧。可起初的计划中，并没有新的光。」
　　——？！！！
　　「我原本的打算是借由哲也退部带来的裂隙，将全员分散到不同的高校，然后亲自教给他投篮的。可是裂隙发生得太早，导致哲也对于我的篮球这件事本身产生了质疑。既然我不适合的话，就由大辉来做好了。但在那之前，我还需要把从你那里夺走的东西还给你。」
　　「……」青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无法思考。
　　「大辉，我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赤司突然说道。就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种时候你突然说这个……」
　　「一直这样相信着。」赤发少年却在此刻默默转过了脸，再次望向橙色的光源，「但是因为我的错误，却让你付出了代价，我很抱歉。」
　　「……哎？」
　　「我曾经对你说过吧。『成为我的Ace』。这样的话。也答应过你会给你一样你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但直到毕业，不光没有允现我的诺言，甚至还从你那里夺走了篮球的快乐，因为是Ace的关系，因为我的关系，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真的很抱歉。」
　　那一刻，某种倾轧而来的情绪骤然发作开来，青峰甚至不再尝试理清思路。

「……嚣张了啊……」他紧紧握起拳头，关节甚至泛出骇然的青白色，考虑到握拳的个体是青峰，这确实非同小可。
　　赤司因为他的回应眨了眨眼，用询问的眼神望过来。
　　青峰爆发了。
　　「我说你这家伙别太嚣张了啊！！！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情绪！我想要的东西！我做事的原因要由你来决定啦？！」
　　「从最初哦。」回答几乎是一瞬的，连淡漠的语气都未曾改变过。
　　「啊？！」青峰需要全部本能克制自己不在这一秒挥出拳头。
　　「从大辉加入篮球部的那天起就已经如此了。但是我也说过，没有计算到你对篮球的失望。所以需要一个新的契机，一个不同与奇迹却拥有与奇迹相当才能和甚至在那之上可能性的存在，一个新的光。」
　　——？！
　　青峰已经在赤司毫无征兆丢下的一片炸齤弹中阵亡了，少年开口时声音都不禁颤抖起来，「喂……难道说……」
　　赤司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可红玉般瞳孔末端白驹过隙的痛苦却像它兀自出现般兀自消失。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开口说。
　　「没错。火神大我从出现在诚凛的那一刻起，就是我安排的。那个人真的很了不起，最初我想要选择的是更加稳定的冰室辰也，但他坚持自己一定能够做到，再加上他的意外性，后来连辰也本人也一起来到日本，我就让步了。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让步确实才是正确的。」
　　「连……连那个冰室都……你……」
　　赤司点了点头，青峰却别开视线，此刻的他无法看这个人，无法把这样一个处心积虑、城府高深到步步算尽的……生物……与赤司征十郎，他所认识的赤司征十郎，他所熟悉，他所……渴望过的赤司征十郎联系在一起。
　　「奇迹的全员都有绝对擅长的领域，在配合上也毫无纰漏。但是你们缺乏的最后一点：跟没有才能的人并肩，或者至少……融入一个并非由才能者组成的队伍。本来，是最简单的一件事，所以才会放在最后完成，却意外变成了最复杂的。大辉当时确实让我非常烦恼。」
　　「……我该说抱歉吗……」青峰狠狠道，除了此刻汹涌拍击在耳膜两侧的血脉外，什么也无法听到，「你……你把我们……把篮球部里的队员……当作什么啊？」他已经在不知何时站起来，全身骨骼与肌肉都因愤怒而颤抖，双手不得不紧紧攥着包裹才能克制自己付诸暴力的行动。
　　「……大辉。」
　　「闭嘴！！！」青峰吼道，「我不想再听到你说任何话！说着什么教给我们这个，赋予我们那个，像棋子一样利用我们……我们，我们并不是你养的狗啊！！！」他大声咆哮后转身跑开。
　　青峰无法忍受多一秒跟这个人——如果他真的还能被称为人类的话——共处一室，哪怕共同呼吸同样的氧气都会感到侮辱。
　　——我怎么会产生过那样愚蠢的情绪？！还是对着他！
　　而直到青峰的脚步声都一起消失。整个洞穴仅余下仍旧抱膝坐在地上的少年与他眼前一灯如豆的橙色微光外。再也，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就可以了。
　　赤司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就像不知何时积压在胸口，缓慢而致命地消磨他生命的重量，终于在这一刻消失了。
　　「……你们并不是我养的狗……」赤司用与前一刻前截然不同的声音重复着，像是怀念，但更像是一种祭奠。他环住膝盖的双手渐渐锁紧，指节都一根一根扣进皮肤里，一点也不疼。
　　傲慢的帝王，不败的神话，绝对的胜者。
　　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将额头埋进交握的臂弯里，陷入沉寂。
　　「……那种事情……我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吗……」